卷二 今朝猶喜帶霜開 44、強悍的是命運3
老太君冷冷道:「五郎少要替她辯白,都是你縱的她!」
五爺依舊畢恭畢敬道:「祖母真個誤會了。此事確與戎娘無關。」
老夫人揮揮手,喝道:「五郎退下。七郎房裡的珍藨誰打的?若非五郎媳婦打了珍,又說了狠話,怎會駭著七郎媳婦?你說你們一句話也未與七郎媳婦說,那她怎得會啼哭一夜乃至瘋魔?!」
五奶奶眼睛一立,道:「老太君又挑我打珍的毛病?未免遲了吧?若是打錯了,怎的當時沒說,這會兒又翻起舊賬來?我不過打了個奴才,又犯了哪條國法家規?」
老夫人喝道:「年家素來以仁厚寬待下人,幾時出了你這麼個歹毒婦人!虐打奴婢,逼瘋弟婦,真是蛇蠍心腸,平白的壞了我年府聲名!我豈能留你?!」
五爺一聽立時撩衣襟跪倒,俯身在地,道:「祖母息怒,此事另有隱情……」
五奶奶卻火了,一點兒不理會丈夫的圓場,橫眉冷對,道:「老太君這是又想著攆我走了!這次我卻不能走,還是那句話,我做的我認,不是我做的也休想賴到我頭上!說我壞了年府的名聲?!年家仁厚?!年家仁厚還會……」
五爺眉頭緊鎖,聽了這話忙直起上身,拽了她的袖子,低聲喝道:「戎娘!別說了!」
五奶奶卻甩開他,怒道:「你是不知老太君的意思嗎?我不說,我不說她便不攆我了嗎?要沒體面大家一起沒體面,我為什麼不說!」
說著,她緊走兩步,點手指著二奶奶,道:「年家仁厚。嘿。年家仁厚!閤家上下皆說她仁厚吧,可老太君怎的不問問她,她鴻鵠居後院井裡下了幾個人了?」
二奶奶先前見她奔著自己過來時,還是面容平靜,帶著點子大慈大悲的笑容,待聽了她的話,臉色驟然變得慘白。不再像女仙,倒似女鬼,轉而眼中霧氣氤氳,顫巍巍起身跪倒在椅子邊,薄肩微微聳動,向老夫人泣道:「老太君明鑒!孫媳婦冤枉……」話未盡已是只剩嗚咽,泣不成聲。
四奶奶瞧著老太君未言語。便在一旁搭腔,怒喝道:「你休要血口噴人!」
五奶奶臉上滿是譏諷。又指向四奶奶,道:「這也是個素有口碑的仁厚人,老太君怎的不問問她。她居樑上又掛了幾個人了?!」
四奶奶卻不似二奶奶那般,臉色也是青了,卻瞪著眼睛,反唇相譏道:「你自家不要體面,反咬我們!你當老太君是耳根軟地,會誤聽誤信你地鬼話?」
五奶奶呸了一口。道:「做了什麼事你們自個心裡明白。打量誰是傻子?我不說罷了!甭往我身上潑髒水,你們都裝什麼乾淨人!我狠毒。我狠毒我做的事我敢認,你們呢,滿身的醃,認都不敢認,還有臉裝著菩薩樣子,我呸!」
老夫人那邊摔了一個茶盞,老太爺也拍桌子喝道:「尊長面前這般爭吵,成何體統?!」
五爺也顧不得許多了,忙站起身來,過來拉媳婦,眼睛瞪著她,轉而嘴裡向老太爺老夫人賠罪道:「祖父祖母息怒,是戎娘性子急了些……」
他起身的同時,那邊二爺黑著臉,悄悄拽二奶奶一下,未見她起來,忽想起前年投井的通房丫鬟,卻多少有些不明不白之處,終是撒開了手,不再理會。四爺卻是跟在後頭低聲喝起媳婦來,四奶奶倒是聽人勸,漲紅了臉,兀自氣鼓鼓的,狠狠瞪著五奶奶卻不回嘴了。
夏小滿瞧著那一鍋粥,強咬著下唇竭力維持一本正經面具的完整性,憋地嘴角直抽抽。看二奶奶那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委屈的樣子,暗自搖了搖頭,她書啊電視啊看的多了,這大宅門裡的齷齪事見得多了,這「畫皮」也見得多了,都是神仙皮下藏了妖魔的心腸。真個沒誰是乾淨的。
夏小滿她瞧見對面九奶奶望向她,臉上也是似笑非笑看熱鬧的神情,對上她地視線,九奶奶還俏皮的眨眨眼。她也想著要不要回個表情,卻見五奶奶又甩開五爺地手,直勾勾盯著她,往她這邊走了兩步。
夏小滿徹底傻了,難道「原版」身上也有什麼歹事?不會吧……就「原版」那性格……難道是蔫壞型……
五奶奶一隻手伸了出來,指頭顫顫巍巍指上了夏小滿。夏小滿下意識的向後傾了傾身子,她身前的年諒已經出言沉聲道:「五嫂子鬧夠了沒有!」
誰知道五奶奶卻是幾乎同時說道:「還有她,還有她!她今兒站這裡,那是她命大!仁厚?哼,誰做了什麼,當旁人都不知道麼?大家裝糊塗罷了!便就誰都別說誰!」
這回輪到年諒也傻了,他萬沒想到五嫂說地這麼一句,意識想回頭瞧一眼滿娘,卻生生忍住。夏小滿也是下意識低頭去看年諒,以她的角度,看不見他的面容,卻是清楚的看見他放在腿上的雙手由掌變了拳。
五奶奶那邊也沒理會他倆,轉回堂中,袖子一甩,高揚著下巴,斜著眼睛掃過周圍的人,無視老太爺和老夫人地怒斥,傲然道:「我不過算計些銀錢,要地又是我應得的,這你們便不肯容我。放著那些算計人命地不管,倒來挑我不仁義!這會兒說我打了珍藨,天大的罪過一樣。可我打的是誰?不過是個忤逆的奴才罷了!忤逆還不當打?!兩位老祖宗且問問您那些仁義的好兒媳孫媳,誰個手上沒有大的小的幾條人命?那是誰的人命?那是年家子子孫孫的人命!這又怎麼說?」
這一句話出來,在座人都變了臉色。凡做主母的,有幾個沒往小妾丫鬟碗裡下過東西的?毒死人未必,斷送了年家子孫卻是真的,這會兒大半都是心裡有鬼。
三老爺的妾最多,三夫人自然斷送地最多,臉色最是難看。又氣又急。因是自己兒媳婦,也沒思量那麼多,先一步就吼道:「反了,反了!敢在兩位老祖宗面前撒潑?!家法呢?都等什麼呢?」
老夫人也沒責三夫人越俎代庖,隨之喝五奶奶道:「虧你還知道忤逆二字!你現下不是忤逆是什麼?!既你也知忤逆當是挨打地,也不算冤了你。執仗呢?還不給我拖下去行了家法!五十杖!」
五爺聞言一手拽了妻子的胳膊,自家直挺挺跪在地上。肅然道:「是孫兒管教無方,請兩位老祖宗責罰!」
老夫人一揮袖子,喝道:「五郎!休要再縱他!今日由不得你!」說著招手,兩旁早已候著多時的執管家法僕從一擁而上。
武戲!夏小滿期待已久的武戲!!她一直覺得文鬥吼來吼去腦子都疼了,還是武鬥爽利些。等的就是五奶奶俠女風采。五爺這便又出頭了,不知道是真個英雄救美還是演雙簧,但無論如何。這怕是火上澆油了!好一場戰鬥,夏小滿不厚道的興奮起來。隱隱的有些熱血沸騰。
然而,她卻忽然聽到一聲歎息,讓她地熱血迅速冷卻。進而冰凍。那歎息極低沉,極短暫,轉瞬消失,她不由錯愕,又懷疑自己幻聽,堂上鬧成一團。她怎麼可能聽見極低的歎息……莫非見鬼了?!她後背汗毛都立起來了。驚出一身冷汗。
等她回過神來,那邊五爺已被架到一邊。沒有狗血的生離死別般咆哮教主式的叫喊。五爺臉上到底帶了些猙獰狂態,卻極力保持某種冷靜,不斷向老太爺陳述鋪子如何如何。
五奶奶在方才陳說人命之事時,末了已經進入暴怒狀態,似要抓狂暴走一般,可這會兒一群操著傢伙的婆子圍了上來,她反而不怒了。第一次丈夫替她挨了板子,她惶然無措,失聲痛哭。這一次,她卻是鎮定自若,似乎比五爺還冷靜幾分,冷冷向老夫人道:「當日我在廣慈殿上跪也跪了,太后教誨字字銘刻於心,絲毫不敢忘。老太君卻忘了太后千歲說的什麼?今兒您若是想打死我,您可想想太后那邊的話。」
老夫人哼了一聲,道:「我自會進宮稟告太后,這次鐵證如山,再容不得你放肆。再縱你下去,年家不知要被你禍害成何等模樣!」
「鐵證如山?!」五奶奶冷笑一聲,道:「幾句誣陷之詞就是鐵證如山?!今兒家法我絕不會受,我亦不會走!想用這樣法子逼我走,不能夠!我就回我鴟居等著去!周家要告,且讓她告去,就讓阜澤府查去,我偏不信這個邪,不是我做地真就能混賴到我身上來!!大不了我也去告,告、御、狀!」
老夫人手裡又一個茶盞陣亡了。
五奶奶全然不加理會,轉身大踏步就往外走。幾個婆子是得了死令要扣著五奶奶上刑凳的,忙就上前要攔,五奶奶罵了一句「尋死」,一腳踹出,身子斜撞,一招撂倒了兩人。那起子人雖壯實,但畢竟不是真地習武之人,空有一把子力氣罷了,這包圍圈被五奶奶撞開,哪裡還攔得下她?也不敢太過撕擄,基本上兩下就被放到。外院倒是站了些個有群毆經驗的男僕,可這到底是奶奶,誰敢伸手?
五奶奶就在喝罵聲中,踩著滿地碎金陽光決然而去。
五爺已被僕從放開了,他鬆了口氣,心裡琢磨著阜澤府的案子,既然府尹大人能來報信,這事就有很大迴旋餘地,只看……他再度跪倒在老太爺腳邊,恭敬地、認真的磕了個頭,道:「孫兒教管無方,請老祖宗責罰。」
七爺那邊艱難的嚥下一口口水,看來這事沒個完,他咬咬牙,也在五爺身邊跪下,道:「孫兒魯莽惹了禍事,請老祖宗責罰。」
散場後,夏小滿發現年諒一直沉遮臉,鬱鬱模樣。莫非五爺沒挨打,他覺得不解氣?夏小滿也不好相問。直到回了長生居,打發下去所有人,年諒靠在靠背上,長歎了口氣。
夏小滿聽這動靜和方才在松鶴堂聽的一般,她這才徹底放鬆下來不是什麼鬼怪就好。忍不住問他一句:「你又這般感慨什麼?」
年諒頓了頓,似乎在思度,半晌道:「不能讓五嫂離了年家。」
「啥?」夏小滿一時錯愕,他不是最討厭三房的人嗎?她以為他會是第一個支持三房滅了五奶奶的,誰知道這會兒竟說……他這是腦子軸了?
年諒瞧著她地眼睛,認真重複了一遍不能叫五奶奶走地話,末了,他歎了口氣,道:「若五嫂子不在了……那我出京去玫州之事,怕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