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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姬》第6章
第十九章 君之赤刀

   殳言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淋漓,脊背如蟲在啃噬,麻痺了……

  這是什麼感覺……好像……身體裡有東西正向外湧……

  殳言低頭一看,只見胸口的紅色正迅速暈了開來……

  一命償一命……一命償一命……是那個女人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刺耳……

  不,不要!

  殳言驟然坐起身……一盆水灑在了地上……

  外面的陽光晃了一下殳言的眼睛……天亮了,那剛才的……是夢?……

  「你又做夢了?」是蛐蛐的聲音,他輕輕地問道,「出了好多汗。」

  殳言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緊緊攥著蛐蛐的衣袖,那盆水……

  「我想幫你擦下額頭……醒了就沒事了。」蛐蛐看到殳言注視著那盆水,笑了笑說道。

  殳言長舒了一口氣,從蛐蛐手中接過布帕,擦了擦額上的汗珠,看著蛐蛐說道:「我們出去走走吧……」

  蛐蛐點點頭,起身收拾了打翻的水盆,道:「那,你要快些起來。」

  離開山洞時,殳言刻意站在了蛐蛐的左邊,因為洞口的右邊便是那晚帶回來的三具屍體,包括那個女人……蛐蛐說,老太婆會自己來取的。

  「去哪呢?」蛐蛐想要分散殳言的注意力,她這幾天一直都精神恍惚的。

  「隨便,走走吧。」殳言心中也沒有主意,她現在只能想著自己要邁出去的下一步,去哪?真的不知道,只想透透氣,因為心似被布帶層層纏裹了起來,壓抑憂悶極了。

  蛐蛐握緊了腰間的那把赤刀,他不能讓殳言再這樣下去……

  兩人就這樣,默默一路,沒有說話,甚至沒有互望一眼。蛐蛐感覺殳言似乎想這樣一直走下去……但是……她注定是要回頭的……

  走出野林,路便越來越開闊。他們一步一步,毫無阻攔的走向山坡……

  風過草低,綠了的野草隨風舒展,殳言卻舒展不開,身心在風中反而越來越沉重……

  蛐蛐停下了腳步,沒有再向上走,他注視著殳言的背影——她似乎還沒有注意自己已經停了下來,離魂般繼續向山坡上走著……

  蛐蛐想了想,咬緊了牙關,握緊了腰間的銀色刀柄,將赤刀抽了出來……

  「殳……言……」 殳言身後傳來蛐蛐的聲音,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走在了蛐蛐的前面,連忙轉身向後望去,瞬間聽到了自己心臟崩碎的聲音……

  蛐蛐將那把赤刀刺入了自己的腹中,身子一偏,倒在了草叢中……

  「蛐蛐!」殳言不顧一切地從山坡上奔了下來,眼前的一切都紛亂了……

  「你為什麼……」殳言扶起蛐蛐,大滴的眼淚啪嗒啪嗒全落在了蛐蛐臉上,心中的話梗在了喉頭,化作眼淚奪眶而出……

  蛐蛐緊緊握著那把赤刀,殳言緊緊握著蛐蛐的手,只覺蛐蛐身子一沉,似是沒了氣息……

  「啊……蛐蛐!」殳言喊著蛐蛐的名字,抱緊他……一切的一切天旋地轉間崩潰,除了自己的哭聲和窒息的感覺,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感覺不到……

  「為什麼?為什麼……?」殳言反覆問著,卻沒有人能夠給她答案……

  「難過嗎?」

  殳言用力地點頭……

  「不想讓我死嗎?」

  「不想!不想……」殳言吞嚥著淚水大聲說著,忽然覺得……

  「我衣服都濕了。」是蛐蛐的聲音,他被殳言的手臂遮住了嘴巴,聲音嗡嗡的。

  「你!?」殳言放開了蛐蛐,只見蛐蛐坐在那裡,一點事也沒有的樣子,再看看那把刺入他腹中的赤刀……

  蛐蛐將赤刀的刀柄挪開了身體,只見那赤刀的刀刃居然是軟的,被蛐蛐彎在腰上,用胳膊緊緊壓著……就好像被刺中了般。

  「你為什麼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殳言起身就走,她很是生氣,她不明白……蛐蛐為什麼要拿自己對他的擔心來開玩笑?!

  「殳言!」蛐蛐站了起來,沖上去攔在了殳言面前,靦腆地笑了笑道:「我很高興,你這麼關心我……」

  殳言氣呼呼地瞪著蛐蛐,道:「我是怕你死了,沒人……幫我做飯!」

  蛐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連點頭道:「噢,是這樣。」

  殳言看見蛐蛐笑得開心,心中更是羞惱,繞開蛐蛐,向山坡頂部走去……

  「如果那天你沒有刺中那個女的,死的就是我……」蛐蛐向著殳言的背影說道,「謝謝你。」

  殳言緩緩轉過身,看著蛐蛐,臉上的淚痕還未全干,新的清淚便循著已有的軌跡滑落臉龐,從下顎滴下……

  「你沒有殺她,但是,你救了我。」蛐蛐淺笑著說道,心中卻不忍再見那讓自己心酸的殳言的眼淚。

  再一次,殳言從山坡上奔向蛐蛐,紅裙掠過碧綠的野草,在風中舒展開來……

  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摟緊蛐蛐,蛐蛐腳下一滑,向後一仰……二人雙雙倒在了草叢中……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隨著那自責又似乎是自我解脫的聲音,清風拂過,小草在耳邊摩挲著沙沙聲……

  蛐蛐不敢去擁抱殳言,他能嗅到殳言的發香,感覺到自己胸前她的心跳,她……真的會和自己一直在一起嗎……

  風的囈語……草的呢喃……呼吸聲……還有耳畔的心跳聲……蛐蛐一直都在,即使重頭再來,結果也不會變,自己仍然會那樣做……只要蛐蛐還在自己身邊……

  殳言抬起頭看著蛐蛐……那優美的下顎,有著和天上的月亮一般的美麗弧線,他的眼中是那個滿面淚痕的自己,頭髮似乎都有些凌亂了……殳言輕輕一笑,撲通一聲,用力一頭倒在蛐蛐胸前……

  「哇……起來吧,你不是說要走走嘛,怎麼躺在這了?」蛐蛐有些無措,殳言的主動讓他既驚喜又驚慌。

  「我想通了……」殳言伸手輕輕摀住蛐蛐的嘴,「再躺一下下……」

  蛐蛐仰望著蔚藍的天空,開心地笑了起來,解脫又滿足……他的快樂從遇見殳言的那天開始,就已經悄悄在他身邊發生了……

  「那……你要記得起來哦……」

  流云靜靜的數著時間,光與影在山坡上交織著舒緩的旋律,雪白的蝴蝶偶爾點綴著草地,短暫的安寧,記憶中永遠的快樂……

  吱呀一聲,「雷」字房的房門被推開了,陽光第一時間射了進來,卻因為滿地的雜物無法落到地面上。

  他看到,陽光中那瘋狂竄舞著的灰塵……還有那身白色的絹袍……

  「小福?」無垠向屋內邁了一步,目光搜尋著小福的影子。

  「無垠……」一個戰戰兢兢的聲音,從高高堆砌的雜物後輕輕飄到了無垠耳邊。

  「出來吧,小福,他們走了……」無垠見小福沒有反應,又補充道:「少爺走了……」

  「真的?」小福這才探出頭來,他盯著無垠,小聲又問了一遍:「真得走了嗎?」

  無垠點點頭,向小福伸出了手。小福這才握住無垠的手,被無垠牽著走出了雜亂的「雷」字房間。

  面向荒地,二人坐在迴廊外,無垠悠閒地甩著腳,若有所思,小福則在發呆,時間從兩人背後悄無聲息地走過……

  「無垠。」是曲崢嶸,她走過來坐在了無垠的身邊。

  「小福,對不起,那天對你凶了一點。」曲崢嶸看著小福說道,仍是那嫵媚的笑容。

  「不關你的事,崢嶸。」無垠轉過頭看著小福,小福正盯著曲崢嶸傻傻地笑著……無垠淡淡一笑對曲崢嶸說道:「小福很喜歡你。」

  「是嗎,我來這時間不長,平時你們都不在,所以和小福比較熟吧。」曲崢嶸也面向小福笑了笑,小福的臉瞬間紅了。

  「我不在的時候,還要謝謝你照顧小福。」

  「說不上照顧,小福和我做伴呢。」曲崢嶸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麼,道:「那天師傅居然讓蛐蛐睡在小福的房間裡,好在他沒進去,我都怕他會進去。」

  無垠不禁握緊了膝上的衣帶……師傅是故意的,師傅從來沒有原諒過小福……

  「還有那個殳姑娘曾經向我打聽過少爺的事……我沒有告訴她。」

  無垠的唇畔微微一揚——殳姑娘?……她大概猜到些許,不論有沒有人告訴她……

  「崢嶸……」無垠慢慢說道,「你一定很想知道我們以前發生了什麼事吧……」

  「是的,」曲崢嶸直認不諱,「不過我知道時機未到,待到時機成熟時,我自然會知曉的。」

  無垠輕輕點點頭,也許正是曲崢嶸這種性格,師傅才會讓她常留長生園內……

  「崢嶸,」小福將一個剛剛折好的草蜢遞到曲崢嶸眼前,「送給你。」

  「你都沒有給我折過。」無垠衝著臉紅的小福說道,小福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曲崢嶸接過草蜢,露出驚喜的笑容:「你比我折得好呢,我只會摺紙偶。」

  「以後,讓小福多折些給你啊。」無垠笑著說道,曲崢嶸不禁看呆了,那個瓷娃娃原來也會笑得這樣溫暖……

  曲崢嶸回以無垠和小福同樣燦爛的笑容,心中卻仍停不下疑惑——他們以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曾經的四師兄曲鳴宇會變成今天的小福……為何從未見過「天」字房的少爺——曲陌橫……

  「陌橫……」殳言坐在山坡頂上,唸著這個名字,這個似乎是蛐蛐的名字。

  「陌橫。」殳言扭頭看著身邊的蛐蛐,蛐蛐就彷彿沒有聽見般,毫無反應……

  「陌橫!」蛐蛐就坐在殳言的身邊,儘管殳言提高了音調,他仍然沒有反應……

  「蛐蛐……」

  「什麼事?」他這才轉過頭來看這殳言,皮皮地笑著。

  「他們似乎以為你是這個人,但國師好像不想他們這樣認為。」殳言嚴肅地說道,她還是無法不去想這件事。

  「他們一定是認錯人了。」蛐蛐低頭玩弄著腳邊的野草,無所謂的樣子。

  也許真的是認錯人了……但是也許國師有什麼難言之隱才無法與自己的兒子相認,否則,他為什麼要幫助自己和蛐蛐,還有他看蛐蛐的表情……很不一般……

  「殳言,殳言?」蛐蛐擠了擠殳言的肩膀,「你又在想事情了?」

  「是,在想你不感興趣的事情……」殳言的思路被打斷,語氣有點埋怨。

  「我要送你一件東西。」蛐蛐神秘的笑了笑。

  「什麼……?」殳言無力地拖長了尾音,以前那些公子無非是折花、送首飾之類,蛐蛐的禮物又會是什麼呢,他什麼都沒有……

  出現在殳言面前的不是別的,正是那柄赤刀——紅色的刀身似流淌著默哀的血液,銀色的刀柄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語言,張揚又冷厲……

  殳言以為蛐蛐頂多會從旁邊折一束小野花給自己,沒想到卻是一把刀,還是一把差點傷了自己性命的刀?!

  「為什麼把這個送給我?」她不明白,她寧願要一束野花。

  「你的那把匕首掉了,而且那個太小……這把就很好,可以用來防身,你需要一把刀在身邊自衛。」蛐蛐很樂意向殳言說明為什麼她需要這樣一把刀,只見他刀刃向上,拔起一根小草讓它落向刀刃,就在碰觸刀刃的那一剎那,草身從中間斷開,由刀的兩邊墜了下去。

  「很鋒利,」蛐蛐又用手彎了彎刀身,「而且很有韌性,不會傷了自己。」

  殳言看著蛐蛐的興奮介紹的樣子,有些無奈的感覺,她想要的不是一把刀,不是一把鋒利的刀,不是一把不會傷到自己的刀……

  「而且它是紅色的,又是軟刀,你把它纏在腰間,不會被人發現。」蛐蛐似是解說完了,再一次將赤刀遞到殳言手前,等待殳言接過它……

  許久過去,殳言仍沒有接過那柄赤刀,她好不容易才從那個女人的夢魘中掙脫出來,不想再次陷進去,看到這柄刀,她便會想起那晚……

  蛐蛐似乎感覺到了殳言並不喜歡自己的禮物,顯出失望的表情,準備將刀收回來……他不會勉強殳言什麼,那麼唯有自己……

  就在蛐蛐收回赤刀的那一剎那,殳言彷彿看到了什麼……

  「刀柄上是什麼?」殳言握住蛐蛐準備收回的手腕。

  「彼岸花。」蛐蛐答道,他之所以想把這把刀送給殳言,還有一個沒有說出口的原因,就是……他覺得殳言就好似彼岸花,他心中的彼岸花……

  「不是這個,是這個……」殳言從蛐蛐手中拿過那柄赤刀,仔細看著刀柄,那銀色的耀眼的光芒……

  「你刻的?」殳言輕輕摸著刀柄上清秀的刻字——

  殳……言

  「嗯。」蛐蛐點點頭,他不明白殳言為何會對自己的刻字感興趣,那只是他隨意刻上去的,因為……他認為這把赤刀是屬於殳言的。

  「謝謝。」殳言眼眶一濕,輕輕抱住那柄赤刀,「我很喜歡。」

  「真的!那太好了!」蛐蛐露出了被拯救般的笑容,他的禮物她收下了。

  殳言將赤刀插在了自己的腰間,對蛐蛐說道:「我會一直帶著它的。」她知道,她喜歡上了這柄赤刀……喜歡的不是那美麗炫目的刀身,不是那鋒利的赤刃,而是那陷入刀柄中的兩個字——殳言……又或者是……另外兩個?……

  殳言看著蛐蛐甜甜的笑著,蛐蛐也一如既往地那樣看著自己,沒有保留……

  他不富有,他沒有過去,他的未來也是未知數……他知道世途險惡嗎?他知道為了生存要奔波勞碌嗎?他知道他揮動右手得到的金子,有人一生也賺不到嗎?他知道當人一無所有的時候,生存下來有多難嗎?……也許,離開了老太婆,和他在一起日子也不會有好轉……

  可是……自從爹走後,自己便將所有的笑容和眼淚都給了他,他知道嗎?

  山坡上的風靜悄悄的拂過……殳言的發絲捉住了風尾輕輕飄了起來……

  她慢慢靠上蛐蛐的肩頭,蛐蛐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仍然淡淡地看著碧綠的野草地,看著野花在風中抬起頭來又彎下腰去……那清甜的風吹得他幾乎想要睡去……

  爹……女兒可能喜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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