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陌橫縱橫
城中的石道上,殳言匆匆的光顧路旁的商舖,買了一些必需品和禦寒的衣物,準備離去了……蛐蛐還一個人在山洞中,殳言沒讓他出來。
就在要邁出城門的那一刻,殳言忽覺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娜雅……」
回頭一看,居然是個僧人,風塵僕僕的樣子,赤色的袈裟上粘著黃褐色的泥土,內裡的白袍卻是干淨得一塵不染……對了,還有那長長的白鬚以及墨黑的濃眉……
「大師,有事嗎?」殳言不解的問道,化緣的話,自己還是有能力的……
「對不起,貧僧認錯人了。」那僧人笑了笑,正欲離開,又回頭問道:「施主……莫非是羅教的人?」
殳言一聽,心中不禁一驚,緩緩問道:「是又怎樣?」
那僧人眉頭一鎖,走上前來道:「羅教也是與人為善,施主還年輕,切莫尋求屍舞之術,這是貧僧的一句忠告。」
殳言心中一陣疑惑,打量著僧人,也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
就在那一瞬,殳言發現僧人的鼻尖聳了聳,似是聞到了什麼,轉而面色慘白,目光直指殳言,悠悠念道:「陀羅香……」
陀羅香……?
殳言也聞了聞……莫非是指自己身上的香味,可這是蛐蛐身上的味道……
「帶我去見你的蟲偶。」僧人忽然嚴肅的說道。
「哪有什麼蟲偶……」殳言冷言以對,誰知道這僧人有什麼目的,說不定是和羅教一夥的。
「罷了,貧僧自己去。」那僧人似乎察覺出了殳言眼中的顧慮和不信任,大步向城外走去。
殳言連忙跟上那僧人,誰知僧人腳力之勁朗,殳言連奔帶跑竟也追不上。
只見僧人似乎認得路般,不出多會便到了野林外:「找了許久,原來藏身在此。」他沉沉地嘆了一口氣,舉起禪杖往地上一頓,只聽草木紛紛落下的聲音,似有狂風在野林中捲起,許久方才停下,安靜了……
「不許再走一步,否則……」殳言已將赤刀架在了僧人的脖子上,大口喘著氣說到。
「不想你身邊的蟲偶死去的話,就隨我進來。」僧人道,同時踏進了野林。
殳言的刀僵在了半空……低頭想了想,快步跟在了僧人身後……
說也奇怪,以前那蜿蜒曲折的野林小徑,如今卻直且通朗,還未走多久,便看到了那矮矮的山洞……
莫非原來都是老太婆布下的迷陣……還是現在正在走的才是迷陣……
蛐蛐此時正從洞中走出來,遠遠看見殳言,便高興的跑上前來……殳言正想喊住蛐蛐,卻見蛐蛐穿過了那僧人的身軀——只見僧人的身影越來越淡,最後更消散了去……
怎麼會……
「殳言,你買了很多東西啊。」蛐蛐接過殳言手中的衣衣被被,轉身向山洞走去。
殳言跟在他的後面,忽然抬頭問道:「你剛剛有沒有看到什麼,比如說……一個和尚?」
「什麼?」蛐蛐回頭看了一眼殳言,「什麼都沒有啊,你看到了?」
「不,可能是我眼花了。」殳言笑了笑道,隨著蛐蛐進了山洞,心中卻不安起來。
野林外,僧人睜開了眼睛,握緊了紫金禪杖:「曲兄……這教我如何是好啊……」
又是一聲禪杖捶地的重響,僧人轉身離開了……野林中蕭蕭葉落,許久都未安靜下來……
殳言和蛐蛐收拾著剛買回來的東西,分好類,整齊地擺在一旁,用布毯蓋起來——一切都是那樣井井有條。
「殳言,你的符掉了。」蛐蛐指了指殳言的腳邊……
殳言低頭一看,自己腳邊的確有張符咒似的紙,拾起來一看,上面只寫著三個字——「長生園」……
她遲疑了片刻,抬手將那張紙扔入了火堆……
「不重要嗎?」蛐蛐有些奇怪。
「是的,畫錯了的符。」殳言答道,繼續收拾著。
長生園中,青石道兩旁的桃枝在秋風中顫顫悠悠,隨著禪鈴聲由遠及進,第一個踏出堂屋前來迎接的便是國師……
那白鬚在清風中揚著,赤色的袈裟上的塵土紛紛盡落,顯出了濃重的絳紅色……那禪杖點地的聲音如同幕鐘,每一聲,都搖曳著道旁的桃枝……凡他所經之處,枝頭的桃花紛紛探出頭來,撐開紅香,卻只有花,沒有葉……待他離去,花瓣便紛紛墜落在風中漸漸飄遠……
一聲聲……花開……
一聲聲……英落……
桃林似乎掀起了嫣紅的濤浪……這邊開放,那邊謝去……看得眾人不禁驚呆了……
「大師。」國師迎上前來深深行禮。
「許久不見……一切可好?」說話的是個僧人,他腳步不曾停下,繼續向前走著,直至他踏入堂屋,身後那些桃花方才徹底敗落了,恢復了往日的蕭索,剩下了枯枝顫顫悠悠……
「你們退下。」國師吩咐了出來迎接的曲純青,百納,崢嶸以及枯骨,隨著那位大師向東邊的庭院走去……
「那人是誰?」曲崢嶸問道。
「我們很小的時候,見過他,就在陌橫出事後不久……師傅似乎很敬重他。」曲純青說著……
「有十年沒有見過他了,居然一點沒變……」枯骨嘆了一聲,眾人看著國師和那僧人遠去的背影,各自離去了……
「大師,我……」國師猶疑地說道。
「你在尋思些什麼,我已經知曉。」僧人冷冷地說道,國師卻突然止步。
「錯了,我們都錯了……」僧人說著撕下了自己那長長的白色鬍鬚……鬍鬚下居然露出了一張俊美的面孔……看去也就三十左右……尤其是目下一點朱紅淚痣,似是恰恰點在了心尖上……
「陌橫是無辜的……」國師憤憤地說道。
「你也知道陌橫是無辜的。」僧人看了看迴廊兩旁荒蕪的景色嘆道:「你又得到了什麼,國師?長生園?還是陌橫?……」
什麼都沒有……國師心中揪緊,沒有回答……
「你爹娘若是知道你至今仍無悔意……」僧人沉沉的嘆了一口氣,沒有說下去,「可我又不能棄你們於不顧……」
「我該如何作?」國師問道。
「貧僧還是那句話……你不能勉強任何人……」僧人說罷繼續向前走去……
夜色中,殳言悄悄離開了山洞,向林外走去……
她不知道,遠遠的,蛐蛐跟在了她的身後……
赤火在荒道上點燃,殳言快速的走著,她仍然記得那老和尚的話——
「不想你身邊的蟲偶死去的話,就隨我進來。」
不想……不想……
殳言在荒道上跑了起來,也不知哪來的氣力,片刻都未停下……她在黑夜中赤火的陪伴下狂奔著,甚至聽不到自己的喘息,只盼眼前快些出現那長生園的影子……
慢慢的,殳言終於看到了那條迴廊……以及迴廊前朦朦朧朧的兩個人——國師和那個僧人。
「大師……」殳言用盡所有的力氣衝到了那僧人身前,「你能救蛐蛐是嗎?!」
赤火下,僧人的神情有些憂傷……
殳言這才看清,眼前的並不是在城門口所見的那位僧人,而是一個年輕的僧人,只是打扮及其相似,甚至一模一樣……
「國師將你的事情都告訴我了,我會幫你們的。」僧人見殳言認不出自己,便從袖中拿出了那白色的長鬚,放在自己下顎:「認不出我來了嗎?」
莫非……殳言笑了一下,僧人也笑了……只是國師站在一旁,悶聲不語……
「陀羅香啊……」僧人露出很陶醉的淺笑,向著殳言身後說道:「陌橫,你既已來了,為何不出來見上一面?」
陌橫……他不是死了嗎……
殳言忽聽見身後傳來輕盈的腳步聲,回頭看去,竟是蛐蛐向這邊走來,臉色鐵灰……
「你……」殳言看著蛐蛐……
「我擔心你,所以跟著。」蛐蛐笑著說道。
僧人看著蛐蛐和殳言,搖了搖頭……
「殳言說的那個僧人就是你?」蛐蛐問道。
僧人點點頭,道:「你都記起來了嗎,陌橫?」
這一問,驚得國師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著蛐蛐……
陌橫,蛐蛐是陌橫?無垠說他已經死了啊……
「記起什麼?我什麼都記不得了……」蛐蛐冷冷地答道,牽起殳言的手就想離開……
「蟲偶見到陽光,以前的記憶就會慢慢恢復……」僧人緩緩說道,「看你的氣色,應該全部都回憶起來了吧。」
什麼?殳言看著蛐蛐……蛐蛐將頭扭向一邊,不看任何人,只聽他淡淡說道:「我什麼都記不得了……殳言,我們走吧……」
殳言也不知怎的,就那樣被蛐蛐拉著走了……疑雲甚至迷住了她的雙眼,看不清前面的路……
「國師的兒子被人取了近心之血,你知道嗎?」僧人緩緩的說道,「國師他對你另有目的,你又知道嗎?」
「近心之血?!」蛐蛐猛然間回頭……
「看來你對此事一無所知……這麼多年,你仍然如你娘所說的那樣……一點都沒變。」僧人笑了笑,繼而對身旁的國師冷言道:「縱橫,你沒有什麼話說嗎?」
國師猶豫了一下,才慢慢的說道:「你的符咒是用我孩兒的近心之血做成的,待你自由了,可否將符咒還於我,救我孩兒性命?」國師說罷,想了想,又接著說到:「無垠為了救你,替你吸毒,也因中了屍毒……死了。」
僧人一驚,呵斥道:「縱橫!你怎能這樣說!」
無垠……死了,因為救蛐蛐……?
殳言瞬間感到蛐蛐傾壓在了自己肩上,連忙扶住蛐蛐……只見蛐蛐按住自己的左胸,雙目注視著國師,那眼中流露出來的居然是說不清的恨意……以及,那兩行溢出的清淚……
殳言疑惑了——蛐蛐的符咒居然是用陌橫的血,那為何蛐蛐會……
「當了兩次蟲偶,就是這個樣子,要借他人的血液復活,被借血之人也會成為蟲偶,只是無法醒來,成為活死人,直至那個蟲偶死去解除符咒,才能甦醒。」僧人看著蛐蛐,雖不忍說完,卻也只能嘆了一口氣,看著殳言道:「施主,你可明白?」
殳言搖頭說道:「不,不會的……也就是說,蛐蛐和那個陌橫只能有一個活下來?!」
僧人輕輕的點頭……
殳言卻似迎頭一記重擊……
不,不行……殳言不自覺的將蛐蛐攔在了身後……她此刻只覺眼前的國師和那個僧人都很危險,會對蛐蛐不利……這一切都是圈套,就是要將蛐蛐引來……
想到這,殳言轉身拉著蛐蛐便跑……長生園不能多留片刻……
「哥哥!」
黑夜中一聲沙啞的呼喊……
蛐蛐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去,只見國師跪在地上,雙目泛著淚光注視著他……
哥哥?誰!?殳言已經摸不著任何頭緒,唯有看著蛐蛐……看著他的眼角滑落大顆的淚珠,不曾停下……
「陌橫,還怨你的弟弟嗎?」僧人問到……
蛐蛐頓時全身癱軟,跪倒在地,淚珠滴在土裡,聽不到任何動靜……
「是我不對,是我害了你……」國師大聲喊到,那種眼神……正在乞求著原諒……
「你其實……從未怨過任何人,是嗎?」僧人看著蛐蛐,慢慢的向他靠近……
「不!」蛐蛐抬起頭來,「我恨他,是他……是他將我推下山崖……為什麼!?」
殳言摟住蛐蛐,她幾乎不相信這是事實……
蛐蛐倒在殳言的肩頭,泣不成聲:「為何要那樣對我……為什麼……殳言……我不想看到他們,不想……」
「你別過來!」殳言抽出赤刀對著正在靠近的僧人大聲喊道,匆匆扶起蛐蛐向荒道的深處退去……
儘管殳言心中仍有很多迷惑,但是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不能再和蛐蛐在這多留片刻……
僧人看著遠去的殳言和蛐蛐,也沒有再向前……那兩個踉蹌的身影……又能走多遠呢……
僧人輕輕抬手一碰自己的眼角……居然濕了……
隨後,便傳來了國師抽泣的聲音……
「師傅,師傅,雪蝶來信了!」
年輕人放下手中的硃筆,看著膝前的三個孩童,笑著展開了書信……
「雪蝶說什麼?」孩子們似乎有些等不及了。
年輕人臉上浮現出笑意,道:「雪蝶有娃娃了,還是孿生兄弟哦……」
「叫什麼名字,叫什麼名字!……」三個孩童嚷嚷著,扯著年輕人的衣服……
「哈哈,」年輕人笑道:
「一個叫做曲陌橫,一個叫做曲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