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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姬》第15章
第二十八章 轉章 蕭索之秋

   他們都讓我埋了他……

  哼,

  說笑吧,埋了他,我也不會跟你們在一起……

  罵我瘋婆娘?

  罵吧……

  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有錯嗎……

  為什麼你們寧願每天看著那木牌牌,也不願天天端詳著一張精緻的臉……

  不應該嗎……

  那麼這世上有什麼是應該的?

  我不能忍受……

  我不能忍受那些泥土淹沒他的臉……

  不能忍受……

  你知道嗎……

  真的……很難受……

  那夜,長沙城如同煮沸了般——猖狂的火舌向星空伸出赤紅的爪牙,就那樣將天幕硬生生的撕下一塊來,露出了鮮紅的顏色……

  平靜的火堆旁,少女摟著那個年輕男子的屍體,輕輕的用布帕為他擦拭著後背……

  我也許就要找到她了,你知道嗎……

  男子靜靜的靠在少女的肩頭,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呢……

  少女笑了笑,抱緊了那具冰冷的屍身,希望能夠給他一點熱度……卻依然冰冷……

  耳畔,少女忽然聽到了清麗的聲音……

  一隻銀色的蝴蝶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這是我能做的。」

  蝗……

  少女不緊不慢的將懷中的屍體放下,為他繫上衣帶,蓋上了布毯……

  「你受傷了嗎……」少女並沒有接過那條項鏈,而是輕輕的握住了蝗的手臂,直到手下的紅色開始暈開,空氣中飄來一絲血腥的氣味……

  蝗的眉頭甚至沒有蹙一下,面容如月般靜謐——他將那條項鏈放到少女的手中:「拿著。」

  看著手心的那條銀色的蝴蝶項鏈已經沾染了血色,少女緊緊的將它攥於拳中……

  「我知道,我說謝謝,你也不會接受……那麼讓我為你清理一下傷口,總可以吧……?」

  蝗低頭不語,滲血的白衣帖服在他的手臂上,很重的樣子。

  少女將項鏈放入了腰間的布袋中,一把將蝗按在了地上,抽出赤刀輕輕一挑,便將那血袖削了下來,甩在了火中……

  那傷口似是箭傷,血肉向外翻著,周圍的皮肉已經開始烏紫——有人粗魯的將箭拔了出來,換了一身衣服才來見她……少女明白……

  「那客棧怎會有人射箭。」少女不明白。

  「去了才知那養了一眾打手,見我攀上牆頭便紛紛拿箭出來射我,沒想就給射中了……」蝗嘆了口氣,「我這輩子什麼都躲得過,就是躲不過這箭。」

  少女從一旁的衣物中抽出一方白絹,用牙齒撕開來,纏上了蝗的手臂……那白絹本是用來裹尸的,如今已不再需要……

  白絹由幾方白絹拼合而成,鋪開來,能佔去不小一片面積,現在卻已窄長纖細,只因少女出神時便會撕扯那白絹——撕了它,便再也裹不了屍了……

  蝗也沒有再說什麼,他已感受不到手臂赤辣的疼痛,呆呆的看著躺在少女身旁的年輕男子,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那項鏈……」

  「是個和尚給我的……」

  少女停了下來等著蝗繼續說下去……

  「他還幫我逃脫,不知道現在他怎樣了……當時那老闆娘大呼捉賊,我也中箭翻下了牆頭,卻感忽然間沒有了追兵,更安靜下來……」蝗自說著也開始露出了想不透徹的表情。

  少女想了想道:「先不去理會這些,你要把傷養好,現在可不比以前了,有人還在等著你呢。」

  蝗眉目一抬,輕聲道:「對不起……」

  少女將剩下的白絹折好,一邊笑著說道:「不關你事啊,蝗……如果沒有你,我這一生也就完了。」

  蝗低頭不語……想起少女抱著那屍體的情景,一時竟找不到自己心酸的來由,只是眼中澀澀,唯有扭過頭去,靠在一旁,不再去看那少女和她身邊的年輕男子……

  云來客棧在一夜火光中化為烏有,陳老爺呆呆的站在枯黑的廢墟上,已經三天三夜了……

  那夜火雖然大,但住棧的人卻全都逃了出來,唯獨陳老爺的夫人——明鳳,在火中失了蹤影。人們紛紛猜測,那個明麗的老闆娘定是已經葬身火海,化為灰燼了……

  云游僧和曲老站在廢墟外,看著陳老爺,一直看著……

  就在第三天的夜裡,陳老爺終於支撐不住倒下了。

  他用力的摳著地上焦黑的泥土,失聲痛哭起來,直到十指鮮紅仍沒有停下……

  云游僧和曲老看著他,不禁同時嘆了一口氣……

  瀰漫著焦味的夜中,只聽陳老爺顫顫的說道:「我……我殺了人……那個小孩是我殺死的……」

  「你可知那孩童是國師之子?」云游僧問道。

  陳老爺支撐著站了起來,走到曲老面前黯然跪下道:「我也是被逼的……」他用力的磕頭,「我一直很內疚,只要你們放了明鳳,我什麼都願意做,那條項鏈也可以給你們……我……我這就去找!」說罷,陳老爺踉蹌著爬了起來,再次衝進那廢墟,似要在其中找到他事先收藏好的銀色項鏈。

  云游僧搖了搖頭,嘆道:「原來,你以為是我們放火毀了你的家業,更虜走了你的夫人……」

  「只要你們放了明鳳,我什麼都願意做,她什麼都不知道!」陳老爺大聲喊著,繼續瘋狂的在廢墟中尋找著。

  「你不必再找了,那條項鏈已經被人取走了。」曲老冷冷的說了一句。

  陳老爺忽然靜止,片刻過後,他轉過身指著云游僧和曲老喊道:「你們……你們早有預謀!」

  「我第一眼看見你,便知道你是取我孩兒性命之人。十年前有幸讓我得見那個背影,直至與你的背影完全重合……」

  「我也是逼於無奈,是那個老太婆逼我的,她讓我幫她去取那孩子的近心之血……然後……」

  「然後給你黃金,讓你有做生意的本錢,更開了這家云來客棧!」

  陳老爺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曲老,癱在地上,道:「我……那個時候又窮又餓,壯著膽偷了一隻雞,便被人追著打瘸了腿,險些喪命……是那個老太婆救了我……」

  「可前段時間你的商隊被洗劫,更是丟了那條項鏈,於是你打點了朝廷命官,甚至冒險利用自己曾經的師傅出面幫你奪回蝴蝶項鏈……山寨血案……只可惜,她萬萬也想不到你比她更快一步!」國師繼續說到。

  「你的一餐飽腹,卻要了一個孩童的性命。」云游僧搖了搖頭,走上前去,扶起了陳老爺:「罷了,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你十年辛苦付之一炬,並非我二人所為,而他的兒子死於你手,也自有他的孽因。」云游僧說完看了曲老一眼……

  「我不怪你,過去的事了……」曲老低沉著聲音說道。

  陳老爺這下更是著急了:「既然不是你們,那又會是誰……明鳳到底去哪了,還是……死了?」

  「我們會將明鳳帶回來的。」云游僧道。

  「只要看到明鳳沒事,我願意為十年前的事情償命。」陳老爺看著云游僧堅定的說道,緊緊的攥住他赤色的袈裟。

  云游僧嘆道:「善哉,善哉……」看了一眼身旁的曲老輕聲說道:「你呢?……」

  「我自知罪孽深重,這一生怕也是贖不清了……」

  云游僧聽罷搖了搖頭,向廢墟的深處走去……

  這一夜,又要過去了……

  清晨的陽光隔著濛濛的薄霧掛在了樹梢,殳言正蹲在溪邊用力的挫著一條帕子,將水花的聲音攪得清亮……

  眼看著……溪邊的樹木開始凋零,,草地上再也尋不著青嫩的痕跡……

  殳言知道——涼秋到了……

  所以,溪水才涼到了心裡……

  她的手已經開始泛紅,卻仍然用力的挫著那條帕子……

  挫著,挫著,將淚水也揉了進去……可是殳言就是止不住……不一會便濕了整個面頰,熱熱的,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一絲絲血色淌了下來,很快便被溪水沖去……

  昨夜蛐蛐咳的厲害,卻怎麼也喊不醒,用帕子在嘴邊一接,竟是刺目的鮮血……

  殳言當時就癱了,呆呆的坐著,一夜沒有闔眼,清晨才跑到溪邊來洗帕子,卻怎麼也洗不乾淨……她將洗好的帕子晾在一旁的枯枝上,看著那隱隱的血色輪廓,擦了擦兩靨的淚花,在青石上坐了下來……待風將淚痕吹乾了,才又站起身去取那枝頭的帕子,誰知手還未觸碰到,那帕子便被趕來的一陣秋風無意捲走,落在了清澈的溪水上,向下游漂去……

  殳言茫茫然將手收了回來,轉身向洞穴走去,沒多張望那帕子一眼……

  洞穴中,黃火顫顫悠悠,蛐蛐仍然睡著,沒有醒來……

  火上熱著的是殳言去城中抓的藥材,多是參茸靈芝之類。這些藥材最後無一例外的被殳言倒掉……因為蛐蛐根本嚥不下去這些湯湯水水,吞一小勺,便能將腹中幾天的東西全部吐出來……但是,殳言又無法不去買這些,無法不一次又一次的將三碗水煎成一碗……

  一瞬……哪怕這些能讓蛐蛐多留一瞬片刻,殳言認為也是值得的……

  看著蛐蛐睡在那,殳言不禁為他拉了拉身上的布毯……這一拉,手便被蛐蛐握住了……

  「你醒的真早啊……」蛐蛐打了一個哈欠,掀開布毯坐了起來。

  「是嗎……」殳言笑了笑,又將布毯拉到蛐蛐身前蓋著……

  蛐蛐周圍看了看,看到了火上的藥罐,苦著面孔說道:「不會吧,又要喝?」

  「我讓大夫重新配了方子,你試一下,不行就倒掉。」

  「太可惜了……殳言,這些藥很貴吧,你不如好好把錢留下來,你不是說要為以後的日子打算嗎,我也知道在外面錢是很重要的。」蛐蛐說著握緊了殳言的手。

  「嗯。」殳言微微點頭,「今天是最後一次,以後都聽你的。」

  蛐蛐淡淡一笑:「什麼誰聽誰的啊……你為我好,我知道……」

  那一次,蛐蛐終還是將湯藥全部吐了出來……

  即使眉心滲著冷汗,他仍然笑著對殳言說,看來自己沒有那種福氣吃這些名貴的藥材。

  殳言也笑著為蛐蛐撫平那些汗珠,轉身抱著藥罐走出山洞,卻已淚流滿面……

  她在野林中用力將藥罐摔碎,隨後便拖著疲倦的身子向山洞走去,卻發現蛐蛐披著布毯站在洞口看著她……

  殳言停下了腳步,呆立在那……

  蛐蛐笑了笑道:「要不,你去國師那住一段時間……娘將符咒給我,我便去找你。」

  殳言聽蛐蛐這樣一說,再也囚不住自己的眼淚,任由它濕了自己的面頰,向蛐蛐奔去,摟著他道:「我哪也不去!」

  蛐蛐嘆了一口氣道:「那你不要再難過了……我沒事的……」

  真的?……殳言也不願去理會了,只是在蛐蛐胸前哭著……

  哭了多久,她不知道……

  殳言沒有對蛐蛐說出那本書中寶藍色文字的事……她甚至不願去多看一眼,只是將書扔在山洞的一角,再也沒有去理會,並對蛐蛐說——字跡已經模糊,什麼都看不清了……

  而蛐蛐除了偶爾咳咳血,吃不下東西外,都和平常沒有什麼區別。他仍然笑著陪在殳言身邊,逛這逛那,走得精神抖擻……只是他似乎厭煩了藥材鋪和醫館,每次見到都躲得遠遠的,殳言也就由著,挽住他,繞開那些鋪子……

  看著城外碧空下枯黃嫣紅的山巒,殳言心中不由得蕭索了起來,更加挽緊了蛐蛐……

  秋天來了,山坡上的荒廟周圍也是黃黃一片,偶爾會出現幾朵小野菊,卻是白色的……

  啪啪兩聲,兩捆柴被重重的卸在荒廟中……

  「你平時都要砍這麼多!?」蝗大聲問著正走過來拾柴的阿默。

  「是的,師傅不喜歡用符咒生火,說不暖和。」

  「你拖得動嗎?」蝗蹲在阿默的身邊,湊近了問道——阿默看起來實在不是有氣力的樣子。

  「我連你都拖回來了……」阿默說著,笑了笑……自從蝗擺脫了那無盡的夜晚,他似乎對自己也溫和了許多……

  「那個女人真麻煩……」蝗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走到外面的陽光下,伸展了一下腰背,回頭望了一下阿默,輕輕一笑,嘴角浮出兩個玲瓏的笑靨……

  這一笑,卻似要將阿默吸了進去,阿默呆呆的看著……

  陽光下的白衣是那樣的耀眼,還有那濃濃的香氣,時刻繚繞在蝗的身邊……

  阿默喜歡那種味道……

  「想不到,在死之前還能看到太陽。」蝗笑著說了一句,抬著頭向上看著……陽光透過他的指縫飄落在那如月的臉上……

  那張似乎不曾屬於陽光的面孔……

  阿默心中微微一蹙,道:「師傅不會讓你死的。」

  隨後,便聽到蝗那不屑的大笑:「她阻止不了了……哈哈……太好了……」

  笑聲越來越遠……漸漸的,蝗消失在阿默的視線中……

  阿默低下頭來,繼續拾著柴,折斷,扔到火中……

  只是她分明的看到……那些柴上有淚的痕跡……卻不知道是誰的……

  小福……

  無垠坐在桌邊,看著正在幫自己摺紙偶的小福……

  你失了心智,少爺就會好嗎……或許,這也是你和無垠一樣,懲罰自己的方式……還是你在逃避,永遠都不要再回憶起那些……可是你偏偏什麼都忘了,卻依然沒有忘記你的少爺,沒有忘記那晚的自己……

  小福將折好的紙偶在崢嶸面前得意的晃了晃。

  崢嶸笑著接過,看著那雪白的紙偶,表情卻越來越複雜……

  忘不了……

  忘不了,那個黑夜……

  月華下,雪衣如同綻放的白蘭……指尖的弧線,飛濺的血滴……銀白的匕首,殘忍的將夜撕碎……包括,自己的父親……

  如果我能忘記,我一定不會想著復仇……一定不會讓那個人日夜佔據我的思緒……

  但是,我如何能夠忘記他……

  曲崢嶸一時泣不成聲,完全沒有顧及到身旁小福焦急的詢問……故我的哭著……

  這麼多年,只求師傅給自己一個報仇的機會,徹底消除自己的心魔……

  從前,也是那樣的無憂無慮,每天跟著爹去集市賣菜,踏著夜露而歸……

  為何要遇見他!……讓過往的生活一去不復返,每日與紙偶相伴……周旋在羅教和長生園之間……看不到終結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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