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兒女情 四十八章 海面遇險
韋小寶一邊強忍著惡心,一邊數著羊睡覺,他吐了兩次,一直到實在吐不出什麼,跟郭靖二人被黎天洪安排到下艙的一間水手房里休息,群丐廝殺了一天,都是有些疲累,不想再說什麼,都是倒下就睡,郭靖是個容易對付的脾氣,此時早已睡著,韋小寶卻不行,一是這該死的海船睡覺時都起伏顛簸的不帶停,二是滿屋子的人睡著了鼻中居然沒有一個不帶鼾聲的,包括郭靖!
閉著眼楮休息,耳邊卻是一幫子“啟秀閣”“霓翠台”的武生在舞了棍子唱“千猴鬧花山”,他數了一會兒羊,這他媽的還讓不讓人活了?
韋小寶緊皺著眉頭一直數了五百零幾頭羊也還沒睡著,這鐵木真給的綿羊可都數光了!就終于精神萎頓,眼皮漸漸的再也睜不開,慢慢的適應了嘈雜熱鬧的場面,眼看著漸入佳境,堪堪入睡的當景。突然身邊胖胖的余兆興撕心裂肺抽著鼻子一通折騰,把他嚇的一個激靈又從鋪上直跳起來。
韋小寶心里氣的發瘋,嘴里罵罵咧咧卻又不敢做聲,賭氣發狠的跑出水手艙來,上了甲板趴在船幫的護繩上,對著空曠無垠的海面狂吸幾口大氣,試著按捺住跳海尋思的念頭。
此時海風徐徐吹來,帶著一絲咸咸的濕味,他肚子里適才翻騰不休的狀況好了許多,嘔吐的感覺也頓時消減。船艙門板上正掛著一盞防水油燈,昏黃的照著整個甲板,四周靜悄悄的,毫無生氣。
韋小寶支著身子扒著船幫探頭看海,星光映射下,一層層的黑色海浪拍動流淌,船只不動,海浪也自向後延展,眼際間看不到盡頭,天地顯得浩瀚渺茫,似乎沒有邊際,身邊就只有這條船,和船上他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一群人。
韋小寶心中一陣感慨,自然想到︰老子不屬于這個時代,卻又偏偏被人莫名其妙的傳到這兒,一晃眼間過去五年多,不知道為什麼,也不想知道為什麼,只知道要活著,要他奶奶的好好活著。
前面的路不知如何,也還得老子一步一步的去走,無所謂怎麼走,反正總要想盡辦法的不出錯,不送命了。江湖想來也就是這樣,戰場也不過是這樣,打打殺殺,腥風血雨的,沒一天安寧日子!老子如今武功不怎麼樣,似乎運道也不怎麼樣,要在這亂七八糟的時代好好活著身上再不丟了什麼物件去,這個。。。。。這就準得就是一門學問!一門我目前還沒學會的學問了。
咱們大清那會是關外的清兵被誰誰開了什麼關放進來建的江山,如今這兒,卻又是關外的金人一路殺到汴梁滅了北邊漢人的大宋建了個金,郭小子說他名字就是什麼靖康之恥的典故,想來就是滅國那會了。
要說這金人麼,個個都跟咱們那會子一樣剃發留鞭,倒是很有意思,不過他們鬢角耳後的頭發留著,就不像大清那會兒除了能扎辮子的腦殼四周的毛發都要剃掉。這些金人也是從遼東一帶殺進中原,那就準得是清蠻子們的祖先,他們幾百年前就能打到這個份上,佔下諾大一片疆土,把楊家將都斗不了的大遼國打的落花流水,再乘勢又滅了宋,他們滿人以前也能打的很看來。
不過說起來他們在這年代一準囂張不了多久,有個更狠的過不了幾年就要爆發,鐵木真是成吉思汗,那麼蒙古人就是最後要見誰滅誰的,不過再過得幾百年後,到了我們那會兒,卻也還是金朝這些家伙的後代終于得了天下。
蒙古人要在這會兒得了江山,風風光光的等著朱元璋帶了徐達、沐英、常遇春來奪,也就是說這過不了多少年,這南朝也是得要亡的了?
這就一準的辣塊媽媽的好沒意思,老子既是漢人,又怎麼能他媽的在這會兒又做一次做亡國奴?第一次老子沒生出來,你還真賴不著。不過這一回?那自然要學了岳爺爺一樣找個機會報效朝廷,干幾票好看的,就他媽不能讓蒙古人把南朝給滅了!至于這糊里糊涂的歷史到底如何轉來轉去,又管老子的什麼事情?既然給莫名其妙的傳到這兒,就得也莫名其妙的成就一番了不起的大事業,名留那個。。。。。。史!以後說書的但凡提到精忠報國,大仁大義,驍勇善戰,為國為民什麼的,老子就得算的上一個,比不上岳武穆,至少也得把一門心思要舔皇帝屁股的宋江比下去了!
韋小寶這麼美美的想到痛快之處,齜牙笑出聲來,一會兒又收了臉轉念又想道︰老子這到底是不是漢人?揚州家里的老娘估計也是糊涂的緊,我又憑什麼就確定了?要是我那死鬼老爹是個清蠻子,我今天殺的那幾個狗子就指不定有個親戚了,沒準殺對了路子正好砍到一門,那死鬼可就沒了祖宗了,那老子又算的什麼?吹口氣吹出來的?
韋小寶搖了搖頭,再也算不起這筆糊涂賬,卻也懶得再算,一邊又自嘲一番心道︰是不是漢人也不打緊,再說自己又有啥能耐左右這歷史乾坤了,說不定還不等到蒙古人打到南朝,一準就給郭小子打抱不平的性子害死了,又在這兒想這麼多沒用的東西做啥?
韋小寶鼻子抽抽兩下,海風吹的身上開始有些涼意了,畏懼的看了看腳下的船艙,一邊搖了搖頭,繞著甲板遛達走動,想接著走動之際暖暖,走至船頭卻見一副姣好的身形單手扶著繩索,正在對著夜色發呆。
黃蓉眼望一空明月,身上仍舊披著郭靖的那件長氅,眉宇間微微悸動,似在想著什麼,眼角淚痕未干,已是哭過一場。
韋小寶奇道︰“單獨把船長那間房讓給你,你卻又不睡,半夜跑到這兒來哭鼻子,你到底在搞什麼名堂?難道。。。。。。難道你這是想我想的睡不著。。。。。。”歇著眼楮看著黃蓉,心中卻也是通透,小娘皮聰明的緊,沒什麼事情難得住她,能讓她苦悶流淚的只有她爹了,她這會兒準是想家什麼的,個小丫頭片子。
黃蓉搖頭道︰“海船顛簸的厲害,睡不著,跑上來看看風景,卻也沒哭,你又上來干麼?”
韋小寶正色道︰“睡不著,有點想念家中的老娘,這麼多年沒回去,也不知道她老人家過的如何,心中難免有些牽掛惦記。我娘。。。。。。唱的小曲我都還記得的。”心中暗道︰十八摸、小尼姑思凡這兩首我倒是真的記得,你要問什麼曲兒,我正好唱給你听听。
黃蓉回過身看了看他,點頭道︰“你也在想家呢,我爹爹。。。。。。我跑出來這麼多天,他一定很是傷心著急,這麼多年來我總是不听他話,這次。。。。。。不知道他還肯原諒我不。”
韋小寶好奇問道︰“你家里只有你一個兒女麼?你爹爹凶不凶?疼不疼你?”
黃蓉道︰“我娘生下我就過世了,爹爹從小就很疼我,什麼事都順著我,不過他為人嚴謹,從不見他怎麼笑過,我從小又是貪玩好動的性子,沒少給他老人家氣受,我以前就常常跟他在家里開玩笑說,我性子跟他完全不同,想來是傳了我娘多一些,沒怎麼傳他老人家的脾氣。他那會兒也不說話,如今想來也就是如此了,我娘年輕的時候一定也是如我一般,讓他老人家寵著讓著,我爹。。。。。。總是想著我娘。。。。。。。”
韋小寶道︰“你娘一定是個大美女,所以你爹舍不得欺負她,自然要哄著讓著,你長的一定就很像你娘。”心中自想︰我要娶了你,肯定也是事事遷就與你,不讓你受半分委屈,只不過你心眼多,一定是認為自己長得好看,人家才這樣對待,就一定不受用的很。他怕黃蓉再像中都城內那會不高興,就不敢把話明著說出來。
黃蓉道︰“爹爹十幾年前受了一場大的變故,人也跟我娘在世的時候不一樣了,每日除了教我武功學問,很多時間就捧著本書想著些什麼,卻也由著我在島上玩耍胡鬧,如今想想,我這頑皮放肆的性子,多半就是這麼來的,這麼一聲不響的就跑出家來,害的他老人家著急,確實很是不該,我。。。。。。我不知怎麼辦是好。”
韋小寶道︰“你說你調皮胡鬧,你怎麼又不想想我?要說這個你總還不如我,我都沒想什麼,該回家就回家,這次南下一定也要回家看看的。”又用鼓勵的口吻道︰“要我說你爹早已原諒了你,這會兒要麼在外頭找你找的發瘋,要麼在家苦等,我們這趟去臨安後,我跟郭靖隨著黎大哥他們幾個去瞧瞧這書信的事兒,你就趕緊回家跟你爹道個平安,回頭再打個招呼出來,咱們就還在臨安等著你,好不好?到時候咱們三人再去各處走走游游的闖蕩江湖,這些天下來,我們可都覺著離不開你呢。”
黃蓉點頭道︰“到了臨安我就回家見爹爹,只不過。。。。。。他不一定放我出來了,他很怕我在外面學壞了。。。。。。”
韋小寶道︰“那我和郭小子就去你家里找你去,咱們好言好語的對付著,你爹又總不能冷耳光打熱臉人,把我們趕出去了是不?到時候咱們就跟他老人家磨著,不把我們的好妹妹放出來,咱們在你家住個十年八年,回頭你爹還得管我們兩個飯,郭小子可是很能吃的,蹭個幾天也就沒事了。”
黃蓉搖頭道︰“你不明白的,我爹爹他。。。。。。見不得外人。。。。。。你們兩個去,他說不定會殺了你們的,再說。。。。。。他如果把我關起來不讓我見你們,你們上了島也進不去我家。。。。。。”
韋小寶奇道︰“你們家在島上?是湖里的島麼?”黃蓉搖頭道︰“是一處海島,離臨安倒也是不遠,爹爹早年避世于此,因此島氣候適宜,景色秀美,島上遍生桃花,奼紫嫣紅的很是好看,後來娶了娘以後就入島定居,我回去以後哄得他老人家開心,說不定就能說的服他讓你和靖哥哥上島游玩,彈指峰、碧潮台、試劍亭很多好去處呢,一定讓你們兩個大開眼界!”
黃蓉想到這里,心里又高興起來,一時笑靨如花,滿心期待起來。
韋小寶這會兒冷的身上直哆嗦,又是逐漸犯起困來,再也沒什麼好問的,看了看黃蓉不說話,黃蓉眼楮望過來,兩人即相視一笑,打了聲招呼各自回艙,黃蓉愁雲盡去,一會即睡的酣甜。韋小寶卻在眾人的雷點聲中,適應了很久才困頓已極的睡去,這種陣狀,隨著海路的不斷行進,還得忍受好一段時日。
海船第二日即向北繞過登州,航線改而為南,沿著海岸線順風航行,四五日間已駛過密州,海船靠岸停了半日,黎天洪派人同本地丐幫的哨站聯系,海船因載人不多,補給完全不缺,于是便自拔錨啟航,不一日見即過了金宋邊界,到了淮南境內。
黃蓉在船頭指著西方對韋小寶道︰“小寶,向這個方向上陸直行一日,就是揚州了。”韋小寶大為好奇,盯著前方直看卻看不到什麼,問道︰“好妹妹,你怎麼什麼都知道,揚州現在是屬于金人的管轄麼?”
黎天洪在一旁笑道︰“金宋以淮水、大散關一線為界,揚州在淮水以南,當然是咱們南朝的疆土,只不過金人曾經佔領過揚州,燒殺搶掠屠城數日,現在的揚州城,唉。。。。。”說著搖搖頭,又嘆口氣。
黃蓉忙道︰“黎大哥說的那都是幾十年前,可不是如今,小寶,你娘肯定沒事的。”韋小寶尷尬的笑笑,沖著黃蓉點點頭,心道︰她娘還沒出生呢,她又怎麼會有事?辣塊媽媽的這輩份亂的很,不過揚州被金人屠過城?我操他奶奶的狗子,怎麼孫子爺爺都如出一轍似的,清兵那會揚州十日,也是屠城屠的過癮,我們揚州人欠他奶奶的還是怎麼?干麼專挑著咱們鄉親屠啊,這總有一日,老子也得去他們那塊屠一個痛快才算公平了。
余兆興道︰“頭幾十年金兵在揚州可也沒少吃啥虧,韓少寶在大儀鄉大破金軍萬夫長聶兒孛堇,大將劉在城南皂角林殺了金人萬戶高景山。咱們的寶謨閣大文士楊萬里楊老先生還曾經作下一篇詩文,詩中就道︰‘水漾霜風冷客襟,苔封戰骨動人心。河邊獨樹知何處,今古相傳皂角林。’”
韋小寶自然毫不理會余兆興搖頭晃腦的念詩,只是想道︰“我當日就是從大儀鄉買早點被人傳到南宋,茅十八那會可還在得勝山等著,得勝山。。。。。。可不他娘的就是說的韓世忠干下的這樁事跡麼?怎麼朝廷當時又不改名字來著?這老韓將軍打勝的可是他們的八輩子祖宗來著!可見這大清朝廷里也沒他媽的啥子能人,這個典故都沒個明白的,哼哼,有意思有意思。
心中又道︰這老余要是不說這茬,我他媽自然也不知道這個典故,卻也還能腆著臉子笑別人了,老子這才是真的有意思了。
眾人對著海岸談談說說,余兆興黎天洪在丐幫日久,群丐每日瑣碎談論都是復國抗金之事,對于南朝前人抗金的事跡知之甚詳,跟著韋小寶三個少年說了很多當年的北伐抗金事跡,余兆興又說了很多文人所作的頌謂之詞,三人听的津津有味,郭靖更是問個不停,面色間也是晶瑩信服,一幅敬仰膜拜的神情,一路倒是頗不寂寞。海船即順風疾駛,不過半日間即至平江府海域,到了長江口附近。
余兆興笑道︰“今日再歇的一宿,明日開船,午後即可入京都彎口,溯錢塘而上,就是臨安府了,咱們的這幾個月辛苦也就算完成了,你們三人跟著我們回分舵見見我師叔,他最喜歡少年豪杰,一定很喜歡你們幾個。”
郭靖趕忙客氣一番,正要按著韋小寶前些日子說的交待一下黃蓉和二人的各自行程,此時船首桅桿頂處了望手叫道︰“前方有船!”
黎天洪听了曬道︰“這里是江南!不是金狗的領域,有漁船很正常,瞎喊個啥?”
那了望手叫道︰“稟香主示下!是艘南朝官軍的戰船!正對我們的方向駛來呢。”
黎天洪站起身來搭手看了看前方,皺了皺眉頭道︰“兆興,官軍是在江口操練還是怎麼?真的有幾艘戰船迎著面的過來。”
余兆興道︰“向來海中無戰事,朝廷的戰船一般都在江里活動啊?怎麼跑出來這兒?咱們要不繞開走,別擾了他們操兵引起麻煩。”
黎天洪點頭立即對眾水手下令橫帆北行,要繞過官軍的幾艘戰船,不過一會兒那了望手又在桅桿上大叫,語氣跟先前不同,充滿焦急︰“香主!戰船船頭正在裝填火藥,看起來他們要向我們開炮!”
黎天洪心下吃了一驚,他身處江東分舵多年,也曾耳聞過官軍戰船近年來安裝了新式的攻擊武器,與以前的火鷂子、拉桿巨弩不同,這種鐵鑄的玩意是朝廷從西南的大食商人手里購入,威力巨大無比。
黎天洪當即站在船首大聲喝道︰“對面的兵爺听了,我們是從返回高麗做貿易的商家!是臨安府人,請不要誤會!我們沒有武裝,有事還請商量!”
他聲音洪亮,放大了嗓門喊過去,對方船只離得不遠,想來也是能听的明白。船上的眾人都盯著對面的戰船觀看,不知道結果如何。
卻只听幾聲巨響,對面戰船的船頭噴出火來,緊接著附近海域濺起一片浪花來,黎天洪大聲道︰“不好,他們真的開火了,一定有什麼變故,咱們得趕緊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