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寫著這樣幾個字的、印有水晶浮水印的名片。
(竟然是這樣的獎金——竟然到最後還在跟我開玩笑——)
少年帶著憤怒看向名片,卻忽然僵住了身體。
不知道為什麼。
刻印在那張名片上的文字,深深地烙印在視網膜上。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師出租服務。」
簡直是荒唐透頂的文字。
魔法師才不是什麼能隨便借來借去的東西。
那是無限奉獻於自己、以自我為中心的終極形態。是早就放棄了正常社會性、陷入了瘋狂的最終產物。要不是那樣的人,就不可能在現代當什麼魔法師。那是剛才自己跟老人互相講述、互相達成了理解的事情。
但是——
貓屋敷的視線卻無法從那句早就看過許多遍的文字上移開。
彷彿純粹是出於心血來潮和開玩笑的心理而寫下的這句話——就好像突然獲得了另一種含義似的,深深地烙印在少年的眼眸中。
(難道……)
對,他已經開始察覺到了。
那位社長——儘管會做出許多似乎在冒瀆魔法師的常識和生存理念的行為——但是卻一直固執於某一件事。
——「我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這口氣才工作的。」
啊啊。
也就是說,那句話的真正含義是——
「魔法師……如果能獲得別人的借貸的話?」
貓屋敷茫茫然地開口說道。
「唔?」
老人不禁皺起了眉頭。
那是理所當然的。
在說出口之後,貓屋敷才終於理解了過來。
如果那是真的話……
如果這麼荒唐的話語,會變成現實的話——
「魔法師的派遣公司……聽說可以為了別人而出租魔法師。如果,我們那時候有這種組織的話……」
儘管心裡也覺得自己不知道在說什麼,但貓屋敷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如果——
如果自己那時侯有這種對象的話……?
如果能出租給某個有困難主人的魔法師,真的存在的話……?
貓屋敷的嘴唇,選擇了連自己也幾乎不相信的話語。
「如果有那樣的組織……如果察覺到類似我們這種人的存在的話……」
這是極其含糊和曖昧的台詞。
彷彿拚命在理清自己思緒一般的話語,就這樣繼續從貓屋敷口中傳出:
「那樣的組織……如果就是我們的話……不就可以挽救跟過去的我們一樣的魔法師了嗎?」
比如說。
也許可以在納吉姆的親人死去之前察覺到那件事。
即使不是由納吉姆自己提出委託,也說不定會接到他親人的委託。
……沒錯。
比如說——
那樣的話,也許在比貓屋敷蓮更重要的人殞命之前,就可以向他伸出救援之手了。
「……哈。」
彷彿終於理解了少年的話中含義似的,老人退後了一步。
他眨了幾下那無法跟皺紋區分開來的眼瞼,以乾澀的聲音詢問道:
「你……難道是想勸誘我加入嗎?。
「看來……好像是這樣的。」
「你這麼說——是認真的嗎。」
老人的周圍瞬間飛舞起幽精的沙子。
貓屋敷也察覺到,其咒力中已經灌注了殺氣。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少年所說的話,不但把老人剛才的一番說服白白浪費,而且這還是相當於把他至今為止的時間徹底否定的行為。
即使如此,貓屋敷還是有這樣的想法。
或許為別人提供幫助這件事,會反過來得到拯救自己的結果吧?
正因為這樣,即使明知道那是過於天真的漂亮話,也還是無法不說出口。
「大概……是認真的。」
「…………」
「…………」
兩人的對話稍微停頓了一會兒。
沉默下來的老人,露出了無話可說的表情,隨著嘆息吐出了一句話:
「啊啊,你的真面目……還真是率直得無藥可救了。」
「…………!」
臉上頓時傳來一陣火燒般的感覺。
然後,老人還多說了一句話。
「那樣子的話……說不定也很有趣吧。」
這時候——
老人——納吉姆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那是如果不細心觀察就很容易會看漏的、跟老人至今為止的微笑性質完全不一樣的笑容。
「喵~~~~~~~~~~~~~~~~~~~」
在貓屋敷的腳下,朱雀彷彿很高興似的叫了一聲,把身體湊了過來。
然後,就是在那一瞬間。
——噗嗵。
地面顫動了起來。
那是剛才也感覺到的靈脈的脈動,但同時也是跟剛才不一樣的脈動。
——噗嗵。
「又來了!?」
很快……立刻就傳來了第二次脈動。
然後,接著就是第三次。
——噗嗵。
伴隨著那股脈動——
「……救……我……」
那樣的思念忽然闖進了貓屋敷的腦海。
「怎麼了?」
老人大概是沒有聽見吧,只見納吉姆皺起眉頭問道。
「剛才的、聲音……」
貓屋敷茫然地嘀咕道。
「……救……救……我……!」
「難道、是龍的……!?」
——噗嗵。
光芒覆蓋了視野。
別說是魔法師,恐怕就連常人也能看到,某種伴隨著壓倒性咒力的光芒正從古老的公園屹立而起。貓屋敷、納吉姆還有四隻貓,甚至連老
人所操縱的幽精,都瞬間融入了那陣強烈的光芒之中。
然後,在下一瞬間——四隻描的身影,已經從夜幕下如蒸籠般悶熱的公園裡消失了。
* * * * *
——噗嗵。
這股脈動也同樣傳到了廢棄樓這邊。
——「你們視為目標的禁忌——就是魔法師變成魔法的方法吧。」
作出了如此宣言之後,司他們就跟瑪爾切拉互相對視著。
這同時也是雙方都無法動彈的狀況。
因為支蓮雖然受到瑪爾切拉的支配,但是瑪爾切拉也無法知道司和尤戴克斯的手中王牌。
魔法師的戰鬥,在開始的瞬間就基本上決定了勝負。
這就像用有限的手牌來互相攻擊的卡片遊戲一樣。
既然眾多的魔法都必須進行準備,那麼根據預先準備的手牌數和彼此的相生相剋屬性,戰鬥的結果就已經定下了七成。既然如此,一旦開
始互相展露手牌的話,勝負的趨勢就會變得不可挽回。
正因為如此——這是熟悉戰鬥的魔法師才會出現的膠著狀態。
「剛才的,應該是龍的脈動吧。」
司暗自沉吟道。
那是跟往常無異的聲音。
儘管有著對魔術戰鬥的緊張感,卻沒有任何多餘的殺意和憎恨。
只是飄飄然的、平平淡淡的,就好像平時一樣,伊庭司悠然地佇立在那裡。
「還是說,剛才的那個是初生之啼呢?你們正準備進行的那個魔術儀式——到底是按照什麼方向來重新改造龍的?」
「伊庭司……」
瑪爾切拉也再次開口說話了。
相對於司,她的聲音是隔著繃帶的含混聲音。
「你到底經歷了什麼樣的人生?」
「你在說什麼啊?。」
「一般的魔法師,絕不可能通過那一點點接觸而產生這種想法。就算是熟悉禁忌的特殊部門,也不會馬上聯想到這種事吧。可是,
你為什麼能有那樣的思維?」
「也許是因為我不是魔法師吧。」
司綻放著笑容說道。
「你們肯定是以為自己置身於超越常人的世界裡吧。以為自己跨越了世界,只有自己站在俯瞰這個次元的位置吧。不過嘛,那純粹只是世界的劃分方式不一樣而已。」
只不過是視點不同——伊庭司如此一口咬定道。
「正因為不是魔法師,才會有不一樣的想法,也可以有不同的視點。從這個意義上看來,你們採取那樣的手段,對我來說是非常合平常理的推測——只不過是這樣而已。」
「!」
一瞬間,瑪爾切拉停止了說話,眼光也變得鋒銳起來了。
「你這麼說……就好像覺得魔法師跟普通的人類沒有兩樣啊。」
「難道你認為不是嗎?」
「當然了。」
瑪爾切拉立即回答道。
面對這樣的女人,司繼續問道:
「你也是覺得魔法師不可能獲得正常的幸福生活——是這麼想的嗎?」
「沒錯。」
瑪爾切拉點了點頭。
「魔法師並不需要那樣的概念。我們根本沒有為了那種事而讓精神發生劣化的時間。」
女人毫不猶豫地說道。
既沒有留戀,也沒有悲哀,瑪爾切拉只是懷著滿腔的確信作出宣告。
這句話,就算不考慮她所在的結社——的性質,對魔法師來說也是極其尋常的信條。
可是——
「——真是無聊啊。」
司卻用一句話作出了全盤否定。
「你說……什麼?」
「為什麼魔法師不可以像常人那樣得到幸福?」
伊庭司慢慢向她逼近。
可是,從他的纖瘦身體中散發出來的氣魄,卻令瑪爾切拉因為另一個理由而無話可說。
那句話就是這樣一句絕不可能當作沒聽到的台詞。
「你……到底……在說什麼?」 。
「你以魔術為豪當然沒問題。但是,那跟捨棄作為人類的生存方式並不具有一致性。」
「…………! 」
說不出話了。
是不是因為憤怒的緣故呢?
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生存方式遭到了正面否定,所以自己作為魔法師感到憤怒呢?
……不對。
雖然僅僅是幾秒鐘,但瑪爾切拉實際上是無法理解司的話語。
儘管隱藏在寬沿帽子和繃帶之中,但這位死靈術魔女的確是陷入了徹底的困惑之中——要是趁這一瞬間發起襲擊的話,處於忘我狀態的她肯定會無能為力地被暗算得手吧。
「你……應該也是魔術結社的首領吧?不管怎樣也是得到了承認、踏入了魔法師世界的人吧。既然如此,你到底想要怎麼說明?你要怎麼說明魔法師作為魔法師的結局和矛盾!你要怎麼用那種荒唐夢想去說明!」
女人揮動著套上了黑西裝的手臂,激動地追問道。
說到底——魔法師越是有魔法師的樣子,就越是會面臨破滅。
為什麼呢?因為魔法師越是追求魔術的極致,就越會喪失平常的價值觀,偏離社會的軌道。
要是想要以那樣的狀態來接觸世界的話,最後就只能導致其中一方的崩潰。是脫軌的價值觀破壞日常生活呢?還是無法在日常和魔術中做出選擇,讓魔法師的精神碎裂四散呢?
……就好像——
幽精術的魔法師——納吉姆的師傅笑著殺死了納吉姆的親人一樣。
或者,就像傳聞中說的那樣。像的首領——歐茲華德·雷·梅扎斯把自己的妻子和朋友獻給了魔神的傳聞那樣。
從魔法師的思想來看,這一系列的悲劇也是理所當然的結局,同時也是必然的矛盾。
而正是為了填補這種結果和矛盾,瑪爾切拉才選擇了這個容身之所。
明明如此——
這個男人究竟在說什麼?
說到底也是魔術結社首領的這個男人,到底把什麼夢話掛在嘴邊了?
「你說來聽聽吧,伊庭司!如果你說魔法師的存在方式和作為人類的生存方式不矛盾的話,你就在我面前說出答案好了!」
瑪爾切拉只感覺自己渾身都在顫抖。
這是從自己陷身於黑暗社會時開始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噴湧而出的情動。
在這樣的激情面前,就好像任何人也無法抗拒似的——然而,伊庭司卻沒有顯露出絲毫的畏怯,而是明確地搖了搖頭。
「根本不需要什麼答案。什麼魔法師應怎樣、如果是魔法師就應怎樣的,你光擺出那種無聊的藉口,到底是為了守護什麼東西嘛?」
儘管語氣上顯得飄忽而輕佻,但是司的話中也同樣隱藏著某種強大的東西。
那是不允許任何人作出輕率反駁的、那一方面的「力量」。
「如果即使這樣你也還想得到答案的話,那麼我的結社就是證據了。」
他指著自己的胸前——
「我並不認為魔法師能得到的就只是那種扭曲的存在方式,所以,我就是為了證明這一點而創立了。」
以堅決的口吻如此斷言。
那就跟同一時刻的貓屋敷醒悟過來非常相似。
雖然很相似,但意義卻有點不一樣,然而本質上卻肯定是相通的——那樣的一句話。
然後——
「……終於……明白了。」
瑪爾切拉的眼眸浮現出了厭惡的色彩。
「我不能容許你。像你這樣的人,我不能容許你踏入我們這邊。」
在眼眸的內側,捲起了某種粘稠的憎惡漩渦,沸騰著某種如同飢餓般的漆黑感情。
這個男人很危險。
在某種意義上,相對於和其他結社把視為威脅,這個男人簡直是在某個根源性的位置上蘊含著劇毒。
那是很有可能會從根本上破壞魔法師世界的劇毒。
那種劇毒,會把價值和無價值的含義顛覆,會把魔法師至今為止積累的東西貶低得一文不值。正因為名為伊庭司的智慧對魔法師的世界有著徹底性的理解,他的話語中甚至具備了甜美的浸透力。
正因為如此,無法原諒。
要是在這裡放過他的話,自己加入的意義也恐怕會完全喪失。
認識到在某種意義上跟自己無法相容的這個男人的存在,名為瑪爾切拉的魔法師第一次沉醉在愉悅的憎惡中。
「只有你……一定要由我來殺死。這個結社,也將由我來摧垮。」
「——既然那樣,就請你先把我破壞再說吧。」
向前走出一步的,是尤戴克斯·特羅迪。
為了守護主人,白色的長斗篷在夜間空氣中輕輕飄動。
閃閃發光的碧眼,即使在這樣的黑暗中,也毫不大意地注視著被操縱的支蓮和瑪爾切拉。
這一次,在幾秒鐘內就要點燃戰火了。
本來應該是這樣。
——噗嗵。
脈動再次傳遞到廢棄樓這裡。
然而,司卻首先察覺到——那種脈動卻跟之前的完全不一樣而且還混入了別的思念。
——噗嗵。
「……救……我……」
「什麼……?」
司眨了眨眼睛,但馬上就理解了其中的含義。
「龍的……聲音——!?」
「……救……救……我……」
——噗嗵。
比剛才更強烈的脈動,跟某股無比強大的咒力的湧起是在同一時刻。
穿過廢棄樓的地板,屹立的光柱也同樣平等地包裹了正準備展開魔術戰鬥的四人。
間章
——在黑暗之中。
不,也不知道把這稱為黑暗是否正確。
這裡是還沒有產生時間和空間的、遙遠而原始的「力量」漩渦。漩渦逐漸形成中核,從扭動螺旋的太極生成了兩儀和四象——從那裡將會產生出所有的概念,正是宇宙的真理。
那麼,現在的真理已經崩潰了。
因為正在零落。
因為從現在應該只擁有「力量」的漩渦中,正盤旋著某種不成聲音的聲音。
——~~~~~~~~!
「它」在怒吼。
「它」在掙扎。
正在逐漸獲得形體。
正在逐漸獲得思維。
因為突然背負起時間和空間,因為無法承受那種重量,「它」正不斷地扭曲著自己的「力量」。
啊啊。
這時候,響起了那個聲音。
「——現身吧,巴爾!支配六十六軍團和十六惡靈的不祥皇帝!」
(巴爾……?)
不知道。
「它」還不知道名字這個概念。不僅如此,就連聲音和話語的概念也沒有。「它」只是認識到這種振動中蘊含著「力量」。
本質上跟自己無異的「力量」——被喚作魔神的那種醜陋的存在方式——正企圖把如今逐漸成形的自己捏碎。
——~~~~~~~~~~!
向魔神作出抵抗。
以全身的力量作出抵抗。
即使「它」沒有這樣的意識,所謂的抵抗也是某種思維的顯現。
因此,作為結果,「它」開始逐漸獲得了人格。
儘管還不能稱之為智能——但卻開始逐漸形成本能意義上的個性。
因此,「它」發出了叫喊。
為了保護自己的活動,「它」第一次形成了自己的意志,並將其表現出來。
「……救……我……」
「它」以還不能稱之為話語的本能,向全世界發出了咆哮。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