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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第6章
第七章 魔法師之瞳

1

從丹生山往西南方向--將丹生山置於鬼門的方位上,有座小小的遊樂園。

那是由布留部市自治政體慘淡經營的遊樂園。雖然在現在這種時候就成了有點荒涼的人口稀疏地帶,不過每年當遊樂季節到來時,遊樂園都會登上地方報紙的版面,也有不少人帶著小孩全家來玩,頗為熱鬧。

那天夜裡,凌晨兩點。

樹一行人潛入遊樂園的園區內。

夜空中出現明亮的月色,那是非常接近滿月的十四夜盈月。

蒼白的月光底下,在老舊摩天輪俯視的廣場上,刻畫著大型的魔法圓陣。

「關於打破禁忌的魔法師--父親大人的事情,有兩件事是我已經知道的。」

在那之後,安緹莉西亞告訴他們:

「首先,它的行動路線受到靈脈的限制。在上次的《夜》結束時它也是逃進靈脈裡,就已經證實了這一點。」

丹生山--從那個妖怪工廠延續過來的靈脈,一直延伸到遊樂園的正中央。

「還有一點就是--父親大人是化為魔法的失敗品。因為想要化為所羅門的魔法,就必須把七十二魔神全部吞食。父親大人還不完整,如果有機會得到這些魔神,父親大人一定會排除萬難,過來吞食它們吧?」

接著,安緹莉西亞將她攜帶的黃銅容器遞了出來。

「……簡單的說,也就是我從父親大人那裡繼承過來的魔神。」

作戰內容非常單純。

先由安緹莉西亞喚起剩餘的魔神。

並以此為餌引出化為《夜》之核心的魔法--歐玆華德。到時候,如果《夜》像上次一樣發生,就用美貫的結界加以隔離。然後再把被引誘出來的歐玆華德交給穗波與貓屋敷對付。

為了避免引起歐玆華德的警戒,除了安緹莉西亞以外的人都躲在附近的旋轉木馬旁。

「我事先說明一下,即將化為魔法的魔法師,不是我們可以正面交戰的對手。因為它操縱咒力的次元,與我們有著根本性的不同。」

貓屋敷預先告知大家:

「我們的目標,是在魔神的意識被引開時發動奇襲。如果對方開始喚起魔神,那時候請考慮要如何逃走,這部分的突襲與撤退時機,就交由社長來判斷。」

總而言之,樹負責的是後衛以及戰況的偵查工作。

然而,只有樹一個人待在其他地點--他站在約二十公尺外,摩天輪附近的展望台上。

他們藉由手機的耳機與麥克風彼此聯絡。這是因為電波與魔法不同,不會造成妨礙。但是魔法師之間卻使用手機來聯絡,樹總覺得心情相當微妙。

「呼--」

藏在展望台上的樹做了個深呼吸。

他感覺心臟簡直不像是身體的一部份。

呼吸明明已將空氣送到肺部的每一個角落,感覺上卻一點都不夠。樹覺得整個身體都失去了鎮靜,在談到害不害怕之前,他連全身上下都沒辦法聯結在一起。

「啊,真是的,冷靜一點啊--」

樹試著說服自己。明明連歐玆華德都還沒出現,你就怕成這個樣子要怎麼辦?

(對了,這是第一次--)

樹突然想到。

過去,樹不是突然被人帶著到處跑,就是什麼說明都沒有告訴他,樹從來也沒有自已主動參加過「工作」。

所以,這是第一次的經驗。

這是自己主動以《阿斯特拉爾》社長的身份,經歷的第一份「工作」。

「…………」

冷靜下來、冷靜下來,伊庭樹!

緊緊握住滿是汗水的拳頭,樹咬住嘴唇。他啪地一聲拍拍自己的臉頰。

「……好……」

他做好覺悟。

鼓起向前邁進的意志。

樹拾起放在腳邊那具附有夜視功能的雙筒望遠鏡(好像是貓屋敷的私人物品),用軟弱的聲音呼叫佇立在廣場上的安緹莉西亞。

「……那個……你聽得見嗎?」

「沒有問題。」

樹的聲音讓畫完魔法圓的安緹莉西亞點點頭。為了不妨礙她手頭上的工作,耳機麥克風自手機延伸而出。

黃銅容器放在魔法圓的正中央。

--巴力。

--阿斯莫德。

--亞斯他錄。

--拜蒙。

這些容器裡,暗藏著在七十二柱魔神中出類拔萃的四柱惡靈。也是她這一次攜帶出來的魔神中,剩下的一切--連安緹莉西亞也無法喚起的魔神。

所以,現在守護她的魔神,只有之前的迷你艾利歐格,還有在靈體狀態下在空中游泳的銀鮫--弗內烏而已。

「那個……我可以問個問題嗎?如果不方便的話,你不用回答也沒關係」

「請問。」

受到她的催促,樹在猶豫一會之後如此發問。

「安緹莉西亞的爸爸--為什麼要觸犯禁忌?」

「這不需要什麼理由,因為魔法師就是那樣的東西。」

「那樣的東西?」

樹的疑問使得安緹莉西亞微微發笑。

「就是一群想當上國王的傢伙呀!」

她的目光有些飄遠。

「那是……什麼啊?」

「父親大人--歐玆華德·雷·梅札斯,是被世間歌頌為所羅門王重生的魔法師。」

「所羅門?」

「那在三千年前,統治古代以色列的偉大國王的名字。他同時也是《蓋提亞》的始祖,率領七十二柱魔神的至高無上魔法師。」

「魔神們追隨的對象?」

「沒錯,父親大人的一生全都耗費在學習所羅門王這件事上。他說身為魔法師,也就代表著身為知識之王。父親大人一直在學習所羅門王的偉業,一直看著所羅門王的背影,從傳說的斷簡殘篇裡、從所羅門王遺留下來的隻言片語中,窺視著自己絕對無法企及的稀世天才。」

安緹莉西亞停頓了一下。

夜風微微吹過。

她閉上眼睛繼續開口。

「父親大人總是喃喃地說自己沒辦法成為所羅門王。就算能操縱七十二柱魔神,結果也只不過是在利用所羅門王的徐蔭而已。」

這就是天才莫札特與秀才薩利耶裡之間的差異嗎?

學得越多,就越清楚自己無法追上三千年前的王者,學習只突顯出自己這個存在的渺小。

明明已經清楚自己有多渺小,週遭的人卻讚譽自己宛如那名王者的重生。標示著最高價值的標籤,持續貼在毫無價值的自己身上。

「所以……他才會對禁忌下手?」

「大概……不,我想一定是這樣。」

安緹莉西亞改口道。

四個月前,歐玆華德秘密進行了儀式。把弟子們的屍體當作祭品貢獻出去,自己的軀體也被撕得粉碎,安緹莉西亞的父親藉此打開了化為魔法的道路。

可是……

「就算這樣,我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絕不會說那是毫無價值的人生,就算無法當上國王,想要抵達那個境界的意志就沒有價值嗎?就算是父親大人本人,我也不容許他這麼說。」

「…………」

啊,原來如此。

樹終於能夠明白了。

安緹莉西亞之所以來到日本,並非想要埋葬父親的殘骸。

而是為了守護父親過去的尊嚴。

「是嗎?」

樹應聲道。

「那麼……咦……」

「咦?」

「安緹莉西亞小姐,後面!」

她回過頭。

那裡忽然冒出一個人影。直到上一秒,她都沒有感應到咒力的波動,但是那個物體現在卻毫不顧忌地扭曲整個世界,有如亡靈般地存在著。

出現在那裡的,是化為人形的泥塊。

「我來·吞·食·了。」

污泥宣告。

「我·可愛·的·安緹……」

就像在露齒一笑,相當於嘴巴的污泥部位扯裂開來。

「安緹莉西亞小姐,後面!」

看到廣場上突然湧起的污泥,樹放聲大喊。

同時,咒力朝遊樂園膨脹起來。

痛楚透過眼罩,從右眼眼底往上激烈地直刺腦隨。

「貓屋敷先生!」

樹忍著這種痛苦,替換手機聯絡貓屋敷。

「——我知道了。突擊的時機就交給社長決定了。」

「好……好的。」

樹一邊發出呻吟,一邊注視著雙筒望遠鏡。

「父親大人

「可愛·的·安緹,來·得·好·」

污泥用垂涎不已的聲音說著,它看向安緹莉西亞的背後

看向僅剩的四柱所羅門魔神。

「怎麼·了·」

放在魔法圓中的黃銅容器。

污泥如此發問,它的形狀遠比昨天完整多了。在泥團表面咕嚕嚕蠕動的泥漿,也比昨晚穩定許多。如果讓它披上附有兜帽的斗篷,單單在視覺上說不定能矇混過去。

但是,那股竄入鼻中的惡臭就沒有辦法了。

光是靠近污泥,那種腐臭彷彿就要讓內臟扭曲。只有墮落後的人類,才會散發出那種黃泉國度的臭味。

安緹莉西亞如同要阻擋它的去路般展開雙手。

「我不是為了你才帶魔神過來的。」

她強硬地說。

「喔?那是·為·什·麼?」

「……這些魔神是力量。」

「力·量?」

「用來粉碎你執妄的……力量」

咒力猛然凝結起來。

隨著咒力的聚集,風勢以魔法圓為中心激烈地盤旋成漩渦。

「……我,訴說,喚起。 I DO INVOCATE AND CONJURE THEE)」

安緹莉西亞冷靜卻蘊含著決心的聲音響起。

「……我,訴說,喚起。 I DO INVOCATE AND CONJURE THEE)」

再次低語同樣的咒語,她握住掛在胸前的所羅門五芒星。

草叢隨風搖晃,長出柵欄之外的白色野花飛散開來,替盤旋的狂風增添一分虛幻之色。

咒力被吸入魔法圓中。

隨著安緹莉西亞的意念,咒力為了替魔神賦予形體而變質。

「呼·呼呼·呼·。」

污泥看來很愉快地笑了。

透過耳機麥克風,樹也聽見了那個笑聲。

從像是被壓爛蟾蜍般的聲音裡聽出別的意思

那種口氣,簡直就像父親在守護女兒一樣。

「呼·呼呼·呼·。」

——不過,就是現在。

樹感到毛骨悚然。

現在的話,污泥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安緹莉西亞身上。這一點,就連待在一旁窺探的樹都很清楚。

差不多是時候了,樹拿起另一隻手機。

就在這個時候——

「對·了·」

污泥再次對安緹莉西亞開口。

它用扯裂的嘴巴說著——

「那·就是·你·在期待·的·東西嗎?」

「——樹!快逃!」

安緹莉西亞的驚叫聲越過手機,刺入樹的耳內。

「咦?」

但是樹卻無法理解。

視野突然轉暗,樹仰視上方。

污穢的飛翼遮蔽月色,巨大的鳥形魔神正在發笑。

用與污泥同樣的臉孔笑著。

「啊——」

手機喀嚓一聲掉落地面。

樹試著想逃走。

然而,利牙卻刺入他正想跑開的左腳裡。

啪嘰……嘎吱……卡嚓。

不像是從自己膝蓋發出的異樣聲響響起,但是樹卻不覺得痛。一起的疼痛以及痛苦都被恐怖麻痺了。

樹被巨鳥的魔神倒吊著夾起,帶往暗夜之中。

2

「--社長?」

聯絡用的手機突然傳來刺耳的雜音。

同一時間,漆黑的巨大飛鳥嘴中叼著少年的身影,從展望台上飛起。

那是樹的身影。

美貫臉色大變地指向空中。

「社長哥哥他!」

「嗯,美貫,支援就拜託你了。」

貓屋敷只說了這些話便衝向廣場。

安緹莉西亞的喚起終究只是個偽裝。她花上一年都無法完全喚起的魔神,不可能到了現在突然就能喚起。

真正的重點在於這裡發動的攻擊。

他們得趁著歐茲華德的注意力還留在魔神上,抓住那一瞬間突襲。

既然樹已遭到攻擊,計劃再也不容許失誤。貓屋敷藉著美貫的禊,把氣息掩蔽到逼近極限。完成了魔法。

距離歐茲華德的背部還有十五公尺。

十三公尺。

十一公尺。

九公尺。

貓屋敷背後再次傳來美貫的聲音。

「說出口亦感敬畏之伊邪那歧大神,於築紫國之曰向橘小戶阿波岐原淨身時所誕之祓戶大神諸大神等--」

隨著唱頌祝詞,美貫揮舞玉串。

同一時間,廣場內外兩側生出由咒力構成的柵欄。這是他們為了避免《夜》發生,而讓歐玆華德逃走而準備的。靈脈與咒力瞬間遭到隔離。

「……什·麼·」

似乎總算注意到這一點,一行泥的身軀顫動著。

但是,已經太遲了。

七公尺。

五公尺。

「疾!」

縱四線、橫五線--貓屋敷劃下征討邪惡的早九字真言,在正中央放出靈符。

紅色的靈符上,以水銀煉製的朱墨寫著「急急如律令」。

此符名曰泰山府君炎羅符咒。

靈符在半空中召喚出地獄的烈炎,有如火山奔流般淹沒污泥的身軀。

就在釋放出數千度高溫咒力的廣場旁。

安緹莉西亞看見被倒吊在夜空中的樹,瞬間安緹當機立斷。

她中斷喚起儀式,高聲吶喊:

「--來吧,弗內烏!支配二十九軍團的侯爵!」

以靈體狀態等候命令的銀鮫,化為實體在空中游動。它立刻靠近黑鳥,張開連壯漢都能吞下的大口,咬碎了黑鳥的脖子。

安緹莉西亞正要進一步下令,讓弗內烏去營救墜落的樹時--

在赤紅的火海中,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一隻手臂從那依然熊熊燃燒、異樣通紅的火焰中伸了出來。

如同字面所言--那隻手延伸著。

簡直就像蛇一樣。

不,不對。

那就是蛇。

成千上百的蛇盤成一團,互相啃咬著化為一尾巨大的蛇,朝弗內烏露出利牙。

啪唰一聲,靈體的鮮血如雨滴般傾注而下。巨蛇沒有就此停手,繼續啃食著銀鮫的魚鰭、啃食著尾巴、腹部、咬破內臟。血雨持續落下,慘遭肢解的弗內烏化為漆黑的雪花。

被這場雨一淋,廣場上的火焰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毫髮無傷的人形一濘泥佇立在那裡。它化為巨蛇的手臂,正蠕動著張開嘴巴。

「先·吃·一·個·」

將魔神吞下的濘泥似乎很愉悅的低語。

接著,它揮動手臂。

「……呃!」

「呀啊!」

貓屋敷與地面呈現水平線飛了出去。

他的身軀正面撞上美貫,她也跟著仰天倒下。

直到污泥收回手臂,安緹莉西亞這才發現,污泥剛才揮出的手臂狠狠擊中了青年的胸口。

污泥感到很不可思議地歪著頭。

「太·脆弱了·吧·安緹·」

泥團像在嘿嘿發笑似的抖動肩膀。就像是人類的仿造品,污泥的每一個動作都給人極為不快的感受。

「…………」

安緹莉西亞微微後退。

她很清楚。

正因為同樣都使用所羅門魔法,她才會明白污泥現在的行為有多麼脫離正軌。

絕望將她的視野染上一片漆黑。

距離地面的高度有七公尺,不,是十公尺吧?

銀鮫在空中游動,朝向被黑鳥倒吊起來的樹追來。

銀鮫猛然張開大口。

「……咦……」

下個瞬間,樹的眼前被血染得通紅。

銀鮫咬碎了黑鳥的頭顱。

當然,樹的身軀也就這樣往下掉落。

怦!!!

他的背部撞上地面。

「……嗚、呃!」

樹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在墜地的衝擊之下,所有的感覺全都被替換成痛楚。如果不是墜落在廣場柔軟的土壤上,在樹感覺到疼痛之前,說不定就已經先到天國報到了。

「嗚……啊……」

樹俯臥著翻倒在地,吃力地抬起頭來。光是這麼做,就讓劇痛自背部竄向頸項。樹拚命地忍耐著。

就算在這種情況下,樹的右眼依然在看著。

看著被烈焰包圍的一行泥,還有從一行泥手臂中爬出的蛇。

(那傢伙……改變了……)

面對貓屋敷施放的烈焰,污泥在不到剎那的一瞬間裡全身變化為其他型態。

雖然樹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那大概是對火焰持有抵抗性的魔神吧?它擁有騎士的外型,與艾利歐格非常相似。

當它從火焰中伸出手臂時,這次只有手臂的部分變回污泥,接著又立刻化成那條巨蛇。

(……亂七八糟啊!)

樹茫然地想著。

那傢伙的力量不只能控制大量的魔神,還能配合需要,變化成它想要的魔神姿態。

--操縱咒力的次元不同。

正如貓屋敷所言。

的確就是那樣。

它明明在使用魔法,卻不需要詠唱或儀式,不需要咒語或咒具。就連安緹莉西亞喚起艾利歐格它們耗費的一年半歲月,那怪物也在一瞬間就凌駕其上。

因為,它本身就是魔法。

相較於貓屋敷和安緹莉西亞得從零開始構築魔法,它只要拿出一開始就有的東西就好。

多麼巨大的差別啊!

(不逃跑……不行……)

無法順利運轉的腦袋裡,只剩下這個念頭在迴響著。

在樹的視野一角,安緹莉西亞呆立在當場。她大概得到了和樹相同的結論吧?

「可愛·的·安緹·」

污泥緩緩地逼近安緹莉西亞。

啊,她一定會被殺掉的。她會被那團污泥吞食,魔神也被它奪走。然後,那傢伙就會化為魔法。

(安緹莉西亞會--死--)

--憤怒突然一湧而上。

「嗚、嗚喔--!」

樹驅使著沒受傷的腳,硬是站了起來。

可是,這個樣子根本趕不上。拖著這種受傷的腳,不可能追上污泥。

「安緹莉西亞--!」

「……安緹……和·我·一起·」

就在污泥的手即將碰觸到安緹莉西亞時--

一隻纖細的手臂從旁伸出,將少女一把抱開。

「……穗波……」

戴著尖帽的女巫坐在掃帚上,一手抱著安緹莉西亞。

她背對著十四夜的月亮俯視廣場的污泥,舉起另一隻手。

「月之女神!我在力之圓錐下祈求!以汝之吐息貫穿北方的災厄!」

槲寄生的飛鏢劃破空氣。

穗波一口氣射出五支飛鏢,全都以不同的軌道如蛇一般飛向污泥。

污泥的身軀被飛鏢打出五個拳頭大小的洞穴。

僅僅如此而已。

「滅亡的·居爾特·魔法·比不·上·所羅門·」

黑暗突然問擁有了質量。

魔神一個接一個自污泥的體內誕生,追向逃跑的穗波。

數量總共是五個。

「住手---!」

樹的吶喊聲不可能傳達得到。

一邊被槲寄生飛鏢攻擊的五個魔神,一邊襲向穗波,立刻把女巫擊落下來。

「呀--!」

細微的慘叫聲馬上戛然而止。

「住手啊--!」

樹打了個冷顫,一股寒意從身體深處直衝腦門。

藉著那股寒意的驅使,樹這次終於衝了出去。他拖著不中用的腳,以全速的一半都不到的速度向前奔跑。

「穗波!安緹莉西亞!」

突然間,一道巨大的影子擋在他的面前。

那是在七十二柱魔神之中,像個附屬品一樣的弱小牡牛。

不過,這樣就夠了。

「無·為·」

牡牛以歐玆華德的聲音笑著,撞向樹的腹部。

樹的身軀輕易地飛舞在空中。

他再次重重撞上地面。

土壤與碎石刮擦著肌膚,樹滾了好幾公尺。

他撞上廣場的花圃。喀嚓一聲,不祥的聲音響起。就算這樣,樹還是試著想站起來,這時,他的左膝卻往詭異的方向扭曲。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樹口中爆發出不像自己會發出的慘叫聲。

--啊,贏不了。

什麼魔法師,結果也只不過是個人類。

可是,怪物不是人。人類不可能勝過人類之外的東西。

這是理所當然的道理。

因為這道理太過理所當然,所以沒有任何人會去指責它。

所以,人類想變為人類以外的東西,才會是種禁忌。

【那是……魔法……】

有聲音響起。

是嗎,那就是魔法嗎?

樹總算明白了。說得也是,如果不是那麼不合常理,就不能稱作魔法了。

【這樣好嗎?】

聲音再度響起。

--「不過,我還是有點感謝你。」

某個人以害羞的聲音說道。

--「社長哥哥真厲害、真厲害!」

她蹦蹦跳跳的拍著手。

--「所以,您就要繼承這問公司了」

帶著玩笑意味的聲調說著。

--「你會說「我們公司」,是稍微有一點身為社長的自覺了嗎?」

那句話不是在開玩笑--而是認真地對自己說的嗎?

「……………………怎麼可能…………會……好…………」

樹比任何人還要更加強烈地告訴自己。

他將手指使勁掐進受傷的左膝裡,像虎頭鉗一般嘎吱嘎吱地把膝蓋塞回去。皮肉被壓爛的聲音響起、骨頭摩擦的聲音響起、骨肉之間咕滋咕滋的聲音響起。到了現在,介意這種小事還有什麼意義?

(憤怒吧!憤怒吧!伊庭樹。)

樹站了起來。

樹將痛徹心腑的激痛化為怒火,直視著污泥恐怖的身影。

(這是……我的「工作」。)

「來·給我·吧·安緹·」

那傢伙早就沒把這邊的情形放在眼裡,完全專注在安緹擁有的魔神上。這是個好機會!

「啊……」

樹喘著氣。

好熱。

右眼好熱。

右眼遠比折斷的左腳熾熱得多,甚至讓樹產生了是火焰代替眼球埋入眼窩中的錯覺。這份熾熱,讓他感到愉悅。

「好了……來吧……」

他無法忍受地扯下眼罩。

出現在眼罩之下的,是不同於黑色左眼的眼眸。

而是如火焰般赤紅而駭人--人類的色素中絕不可能存在的--紅玉之瞳。

3

「喵嗚~」

「咪嗚~」

貓屋敷被懷裡的貓咪們舔著,睜開了眼睛。

雖然時間不到一分鐘,但他似乎昏了過去。在依然扭曲的視野中,貓屋敷看見了不可能存在的東西。

「……社長?」

閃爍著紅光的--眼瞳。

在因為濃厚的咒波污染而淤積的空氣中,格外赤紅閃耀的瞳孔。

貓屋敷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喂、貓屋敷先生,起來啦……咦……社長……哥哥?」

被當成墊背的美貫,愣愣地眨了好幾次眼睛。

「…………」

少年緩緩地邁出腳步。

他走走停停的步伐就像壞掉的人偶一樣生硬,但不久後便開始昂首闊步。每踏出一步,飛濺的血花就滴落地面。少年啪涮啪涮地踏散自己流的血所匯聚而成的水窪。

不久後,污泥也注意到他的舉動了。

「吃·了·他·」

污泥似乎對少年不感興趣,連目光都沒轉過去便下令。

一個影子從泥團中隆起,構成形體。

那是被污染的黃金之獅——馬爾巴士。

馬爾巴士強韌的利爪對準樹的天靈蓋,以驚人的速度揮下。

-躍動,少年輕輕踏出腳步。

僅僅只是如此,樹已站在獅子的背後。

「什·麼」

樹從污泥的側面穿過,在倒地的兩人面前蹲下。

「——穗波、安緹莉西亞。」

他呼喚著。

「穗波,快起來。」

「……咦……小樹?」

冰藍色的眼眸微微睜開。

「……樹。」

慢一步回過神的安緹莉西亞瞪大眼睛。

「樹!後面!」

污泥朝樹揮下由蛇組成的手臂。

破風而來的一擊襲向少年。

但樹只是把頭一歪就讓那一擊落空了。他的動作就像一開始便如此設計好般的自然。

「你們兩個都沒事吧?」

喃喃發問的樹站了起來,他的左膝再次冒出鮮血。沒問題,只要再撐個五分鐘就夠了。

「你·這·家·伙·」

樹回頭一看,污泥的身軀正咕嘟咕嘟地蠕動著。

好幾個魔神隨之誕生。

不過,那些攻擊都是一樣的。

不管是哪一個魔神,都只會依照咒力的流向移動而已,那種攻擊就和老套的漫畫或小說沒兩樣。

樹真的只是踏出一步,所有的攻擊就全都劃向空氣。

太可笑了。

你打算……把這種東西當成真正的魔法嗎!

「樹……」

安緹莉西亞茫然地呼喚著少年的名字。

就算親眼看見,她還是無法相信。

她已經問過穗波。不管是多麼優秀的魔法師,要看出咒力本身的流向根本就不可能。

--妖精眼。

那是傳說中的魔眼。

傳說那是神話時代的魔法師們所擁有的--幻之眼。

不像安緹莉西亞或穗波這樣只能看得見魔物,如果是真正的妖精眼,據說能夠看穿魔物的一切。

據說只要一瞥,妖精眼就能看穿魔物的快樂、魔物的暴怒以及魔物的悲哀。

但是,如此能力同時也訴說著它的危險性。

那只看得太多的瞳眸,也會侵蝕觀察者的精神。

因為這樣,擁有妖精眼的魔法師們幾乎都是英年早逝。有些人是自己化為魔物,有些人則前往不存在於人世的妖精鄉。

但是……

樹的那隻眼瞳,真的是這樣的東西嗎?

……真的只是這樣的眼瞳而已?

「你·是·什麼·」

污泥開口,它的聲音第一次因為戰僳而動搖。

「…………」

樹沒有回答。

他只是一邊閃躲魔神們越發威猛的利爪,一邊下達指示:

「穗波、貓屋敷、美貫,這是社長的命令。」

同樣的聲音、同樣的高低起伏--但是,此刻的樹卻帶有某種顯著的不同。

三人幾乎像條件反射般服從了樹的話。猶豫或遲疑之類的念頭,連一瞬間都沒存在過。

「貓屋敷,朝左斜角二十六度,六公尺前方使用火行符咒。」

靈符從外褂的衣擺中飛出。符咒再度冒起火焰,當場把如同被符咒給吸引過來而出現的魔神燃燒殆盡。

「美貫,朝我的側面四十二度到八十四度施行禊。」

她舞動著玉串,就像事先計算好一樣,把魔神所發出的火焰、雷擊與詛咒漂亮地阻絕。

「穗波,朝右上角六十四度到七十六度各發兩次槲寄生的飛鏢。」

槲寄生從她柔軟的手指射出,打算從空中發動奇襲的魔神,毫無例外地被飛鏢擊落。

完全不費工夫。

結果,不論是使用哪一種魔法、役使哪一種魔神,全都是建立在咒力的質量與流動之上。

既然如此,只要能看穿咒力的流向,當然就能判讀出魔神的行動、能力與弱點。

不過,樹能夠看到的程度還不只如此。

(我要看見。)

他在心中默念。

我要看見,我要注視,我要觀察。

看到深處的深處,看到底層的底層,看到裡面的裡面。毫無保留,毫無遺漏,我要注視到讓你們體無完膚的程度。

把恐懼感什麼的都破壞。

擊潰。

粉碎。

把這沒用的人格--重新改寫吧!

「小樹--」

穗波不禁喊出聲來。

樹的右眼正在流血。這是理所當然的,妖精眼本來就是超越人體機能的力量,如果過度濫用,別說失明,還會在神經與腦部留下致命的傷害。不,視情況而定,不只是腦--就連「靈魂」也一樣。

縱使如此,樹也沒有停止的打算。

(應該有的……)

樹看透魔神的動向之後對社員們下達命令,確實地逐漸削除污泥--歐玆華德。每消滅一部分,污泥就會發出撕心裂肺般的慘叫。

「你·是·什麼·」

污泥開口問樹。

(你一定會有的……)

樹沒有回答,反倒回問污泥。

「歐玆華德--!?」

他發問:

「你就這麼想化為魔法嗎!!?」

再問:

「你不惜踐踏女兒、吞食弟子們的生命,也想變成什麼所羅門嗎!!」

又問!!

「……!!!」

「樹……!」

安緹莉西亞搗住嘴巴。

被他們擊破的魔神總共是三十四個。可是如果再繼續下去,貓屋敷的靈符、穗波的飛鏢還有美貫的體力都要撐不住了。比起這些,樹的身體早就已經超過極限了。

但是,就算這樣……

他還是要看。

看著那些一開始就存在的東西;已經混雜在一起的東西;全都已經扭曲的東西。

注視著,認識著,賦予無形之物形體的東西。

--從渾沌之中建立秩序。

樹緩緩地縮短與污泥之間的距離。逼近到觸手可及的距離時,少年舉起右手。

「你的虛榮--」

他深吸一口氣:

「--就由你來償還!」

樹伸出右手。

「嗚·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瞬間,污泥啪涮一聲擴散開來。

「小樹!」

包含右手在內,少年整個人被污泥吞沒了。不管污泥失去多少魔神,要吞食區區一個人類仍是易如反掌。直到最後的最後,少年卻走錯了一步棋。

至少,污泥是這麼認為的。

事實當然並非如此。

異變就發生在數秒之後。

「你·看·到·了·什麼·」

污泥問道。

他發問的對象不是任何人,正是應該已被吞食到泥團之內的樹。

「--我看到你的--開始。」

污泥本身也是魔法的失敗品。

不像樣地模仿著安緹莉西亞偉大父親靈魂的失敗品。

所以,樹不可能找不到它的「核心」。不管經過多久,「核心」都不會變得無法辨識。

「就是這個!」

樹把那東西連同自己的身體一起拔出污泥。那東西就這樣被拋向半空中,反彈了兩、三次之後滾落在安緹莉西亞面前。

小小的紅色種子。

宛如由血液凍結而成,長著鮮紅棘刺的種子。

一瞬間,安緹莉西亞的呼吸停止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污泥發出淒厲的慘叫聲湧向少女。

但是,那團污泥立即遭受貓屋敷的靈符灼燒,被穗波的槲寄生刺穿,又遭到美貫行禊發動的咒縛所困。

最後,安緹莉西亞舉起魔法武器--亞連匕首(athame knife)將鮮紅的種子一刀兩斷。

「!」

污泥只痙攣了一下。

「啊……」

安緹莉西亞抬起頭。

即使如此,污泥也沒有停止動作。接觸到空氣的部分嘩啦嘩啦地崩壞著,污泥緩緩接近金髮的少女。

「可愛·的·安緹·我……」

然後,污泥在少女眼前一口氣崩潰了。

「沒能……化為·魔法·」

歐茲華德吞食七十二柱魔神化為魔法的幻夢,結果以污泥的模樣劃下了句點。

「小樹!」

確認咒力已經完全斷絕之後,穗波慌忙衝向樹。

看她不顧一切飛奔過去的樣子,實在想像不出穗波平常冷淡的模樣。

遲了一點,美貫與貓屋敷也跟著走過去。

樹依然橫躺在地面上。

「樹!」

最後,安緹莉西亞蹲下身子,將手伸向樹的臉龐。

穗波也同樣這麼做。

用手觸碰他正在流血的右眼與臉頰——兩名少女鬆了口氣、垂下肩膀。

「……………………………………………………笨蛋!」

「……………………………………………………真的。」

伊庭樹仰倒在地上,發出了頗為悠哉的打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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