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有什麼斬裂了夜晚的黑暗。
唰地一聲,羊皮紙一分而二。破碎的羊皮紙當場著火燃燒起來。
「哇,好燙!」
樹反射性的甩著手。在羊皮紙毀滅的同時,他的麻痺狀態也解除了。
「--槲寄生的飛鏢。」
撿起插在腳邊的小枝伢,安緹莉西亞表情凝重地仰望天空。
「穗波!」
在夜空之中。
浮現了另一個新登場的人物。
她背對月亮,側坐在陳舊的掃帚上,栗色的頭髮上戴著一頂繫了紅色蝴蝶結、大到令人吃驚的尖帽:柔軟的手指握著彎彎曲曲的橡木杖。
--沒錯!就像是出現在童話裡,典型的女巫打扮。
然而,與童話不同的是,背對月色的女巫竟穿著水手服。在尖帽與黑色的斗篷下,是個稚氣得讓人驚訝的十五、六歲少女。
好漂亮!儘管是在這種情形之下,樹還是忍不住這麼想。
如果安緹莉西亞星蒙華的寶石,這名少女就是一朵精心培育的藍色薔薇。即使沒有寶石的光輝,但模樣卻是獨一無二的。相較之下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也太心急了,安緹?我覺得召喚七十二魔神是做得太過頭了。」
在細框眼鏡底下,冰藍色的眼瞳微笑著。
「不要一付很熟的樣子叫我的小名!」
安緹莉西亞將手大大地揮向一旁。
那個粗暴的動作,讓她剛才的優雅就像假的一樣。
她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目光就像是注視著不共戴天的宿敵。
「我話先說在前頭?協會已經認定下一次的《夜》要列入排名了!沒有《阿斯特拉爾》出場的餘地!」
「是嗎?」
穗波--名叫穗波的少女,在空中興趣缺缺的回應。
「不過,就算有列入排名,這件事值得《蓋提亞》--還是史上最年輕的首領,到這種極東的偏僻之地來嗎?」
「多管閒事!我只是把我選上的工作視為最優先而已。」
「而且,還從旁干涉我們公司的社長,這可不是什麼好興趣。」
穗波聳聳肩。
就連在旁邊觀看的樹,也看得出安緹莉西亞有多麼鬥志昂揚。高昂到讓他好不容易才遺忘的右眼痛楚都驟然復發。
然而,坐在掃帚上的女巫卻簡單地避開了她的怒氣。
那是擁有同等資格以上的立場,才能夠辦到的事。
樹終於注意到這點,他不禁倒抽一口氣。
(那麼,這不就是魔法師之間的對峙嗎……)
而且,自己顯然正處於被捲入的位置。這已經超越了生命危機,可說是靈魂的危機了!
但是,就算他想退後也沒辦法。
多於剛才兩倍的咒力正往安緹莉西亞的身體凝聚。當那股咒力發射的瞬間,超乎想像的魔法戰就會揭開序幕了吧?
樹感覺彷彿有尖錐越過眼帶,刺入右眼之中。
比起痛楚--這種從右眼開始逐漸被侵蝕、被侵略的知覺,讓樹感到無法忍耐的厭惡。
不久後,當公園本身緩緩化為異界之時--
「……還是算了!今晚的時間與地點都不適合。」
安緹莉西亞迅速地放下手。
「既然都對同一件工作簽下契約,就算不想要也會互相衝突。我和你之間的優劣,到那時候再做個清算就可以了。」
「隨你高興呀!」
「!」
穗波冷澹的話語,讓安緹莉西亞咬住嘴唇。
但她立刻搖頭,如此呼喚:
「--!來吧,已欽。支配三十軍團的強大侯爵。」
一瞬問,蒼白馬匹的幻影立刻被召喚到她身側。緊接著在下個瞬間,安緹莉西亞的身影就消失了。
「能將人瞬間移動的所羅門七十二柱魔神之一嗎?就算有魔法特性的輔助,這還真是大手筆呀。」
穗波的呢喃聲,同樣也陷入風中。
輕輕歎了口氣之後,她俯視著公園。
「把這麼龐大的咒力四處散播個沒完,人卻消失了。如果造成咒波污染怎麼辦?」
她看起來很困擾地壓著帽子,嗖、嗖幾下把細枝丟向公園的四個角落。
「啊……」
樹驚呼出聲。
因為右眼的疼痛迅速消退了。殘留在公園裡的咒力,已經被剛剛的簡易儀式清除了。
「這樣就完工啦!」
坐在掃帚上的女巫拍了拍手。
接著,她把目光投向樹。
「右眼沒事吧?」
「啊……啊,嗯。」
看到她好像在擔心自己,樹慌忙點頭。疼痛已經完全消失了。
「是嗎?那就好。」
平板地說完後,女巫緩緩降落,站在樹的面前。
女巫一站在眼前,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至於她那栗色的頭髮以及眼睛的顏色,大概是流血的關係吧?
血液嘩地一下衝上樹的臉龐。
女巫走近到與樹呼吸可及的距離,朝他的臉頰伸出手。
「哇!」
「你流血了。」
她用雪白的手指擦拭眼罩下方。她的手指既柔軟又冰涼,還帶著好聞的香氣。
那手指悄悄地滑向黑色的眼罩。
「……」
女巫的眼眸微微瞇起。
「怎麼了?」
「--沒什麼,也有因為感應到咒力而導致失明的例子,小心一點比較好。還有,這個你拿去吧。這是貓屋敷先生交給我的。」
她將一個小小的徽章塞進樹的手中。這個鑲著銀鏡與五芒星的徽章,看來好像是社章。
「社章……那,你果然是《阿斯特拉爾》的社員囉?」
穗波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把掃帚向斜角推倒。本該滾落地面的掃帚輕飄飄地浮在空中,支撐著女巫嬌小的身軀。
「--穗波·高瀨·安布勒。」
「咦?」
「我的名字。正式的問候就留到明天再說,回家路上別再遇到這種事啦--社長。」
澹澹一笑之後,女巫的身影轉瞬間飛上高空。
被拋下而獨自一人的樹手中,在月光映照下的社章正閃閃發光--
4
第二天早上。
樹在教室的座位上與社章大眼瞪小眼。結果昨晚他根本睡不著,不得已只好一大早就來到學校。
(不能想辦法逃走嗎……)
樹再次重複回想著他一直在煩惱的念頭。
說明白點,他的身體會撐不住的。那只魔犬也好,昨夜的公園也好,樹能夠活著回來都很不可思議了。沒錯,樹過去也曾被捲入靈異現象中,不過那些事件,怎麼說都無法和這次的情況相比。
(不,只有一次。)
依然拿著社章,樹的手輕輕滑過、撫摸著眼罩。
--就是讓他不得不戴上這個眼罩的事件。
儘管樹記不太清楚了,那好像是在幼稚園的時候。不知因為什麼緣故被怪物追著跑的樹,受了讓他差點失去右眼的重傷。陷入昏睡狀態一星期之後,樹的右眼變得無法忍受普通的光線,得戴上這樣的眼罩才行。
(……不過,就算戴上眼罩也還是看得見怪物。)
唉,他大大地歎了口氣。該怎麼說呢,真是擋不住的不幸?倒不如說,是跳樓大減價的不幸特賣會吧!
因為這個動作,社章像風鈴般響起叮鈴一聲。
(……那個女孩,今天也會到事務所來嗎?)
突然想到這點,樹的臉色又變得凝重起來。
貓屋敷對他說過,要他放學後到事務所去。但是,這不就像是踏入泥沼之中的行為嗎?如果要逃走的話,就只有現在和勇花聯絡,飛往美國--
「--那是什麼徽章啊?」
山田的聲音從樹背後傳來。
「啊,不,沒什麼!」
樹慌忙把徽章藏起來,揮揮右手。看來他發呆了很長一段時間。樹回過神時,教室裡已經轉變為導師時間前的喧鬧氣氛了。
當他們交談過兩、三句無聊的話時,上課的預備鐘聲響起,教室前方的門突然打開。
……直到每一顆腦細胞為止,樹徹底地凍結了。
與他形成對照,教室裡湧起歡呼聲。裡頭有八成都是男生的聲音,沒有出聲的女生也吃驚得瞪圓了眼睛。
這都是因為導師帶來的陌生少女。
不,不對。
訂正一下。
是少女們。
「啊……也許你們已經聽說了,這兩位是從今天起要加入本班的轉學生。先請你們自我介紹一下吧!」
就連老師睏倦的聲音,樹也沒聽進去多少。他想,這大概是他的耳朵拒絕去聽吧?
「我的名字是安緹莉西亞·雷·梅札斯。雖然只有短短幾個月的留學期間,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我是穗波·高瀨·安布勒。請多指教。」
在響遍教室的轟然喝采聲中,樹確實聽見了某種東西壞掉的聲音。
那是他的安居之地,被人連根拔起的聲響。
換個舞台。
在那一天夕陽西下之時,有一個男人踏入了某個公園。
那裡是昨晚樹、穗波與安緹莉西亞相遇的公園。在這個已經看不到孩子們的身影,染成鮮紅的世界裡,只有生銹的鞦韆寂寞地搖曳著。
「--啊,果然是這裡!」
男人面無表情的平板臉龐露出笑容。
他是個乍看之下難以抓住特徵的人。由他溫和的面貌來看,年紀從二十中段到四十前半都說得通,穿著的服裝也是稀鬆平常的西裝。身材是中等體型、中等身高--連鼻樑的高矮、嘴唇的厚薄、眉毛的長短與眼眸的深淺,全都是最一般的尺寸。
簡直就像是把名為特徵之物徹底削除一般的男人。
唯一不符合規則的,只有他雙手所拿的L形占卜杖。
筆直地並排成平行線的鐵棒不時會往左或右大幅搖動,而男人就像被遙控器操縱的無線機械一樣,將前進路線轉換成那個方向。
這種魔法被稱作靈擺占卜。
是一種利用人們的潛意識,來找出遺失的財寶以及水源的魔法。在英國,這是自古便為人所知的咒術之一。
「嗯嗯。」
男人邊點頭邊在遊樂設施的鐵格子前方和雲梯底下等等,兩根鐵絲交叉的地點停下腳步。
每當停下腳步時,男人就會舔舔紅筆,在小小的地圖上標記下來。
那是布留部市的地圖。在三十萬分之一的縮圖上,處處標著×記號還有詳細的註釋。
「--咒波污染由七級到六級。雖然有洗淨的痕跡,但在那之後再度復活。嗯,靈脈的波動也是與預測相同的數值,看來《夜》很接近了。那麼,這次的投標對象是……」
男人折起地圖,接著取出一本手冊。
哎呀,他喃喃出聲:
「是《蓋提亞》和……《阿斯特拉爾》,好令人懷念的名字啊!」
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開心。
然而,男人的眼眸卻一點笑意都沒有。只有嘴唇極端地朝兩側咧開,看起來就像臉被扯裂一樣。
男人赤紅的影子--極為不祥的,黏□□地一污染了公園的地面。
第二章 魔法師的投標
1
「啊,社長哥哥死掉了。」
「哎呀哎呀,真是了不起的戰死英姿啊!」
「喵嗚喵嗚喵嗚喵嗚喵嗚~~」
美貫、貓屋敷與幾隻貓一個接著一個,戳著樹的頭。
「……饒、饒了我吧!」
趴倒的樹一副瀕死的模樣,只有指尖好不容易動了動。
地點是那棟洋房。
樹癱倒的木製桌子上,亂七八糟地堆著龐大的文件、書籍、燒杯、三角瓶,類似顯微鏡的機械、乾燥的猿猴手臂等等。在這堆雜物山中,形成只有樹的頭能勉強露出來的慘狀。
「檢查和學習都還沒有結束喔?」
穗波砰砰地拍著文件,嚴格地瞪著樹。
「啊,是、是的。我知道!」
「那麼《大阿爾伯特之書》的日語翻譯,從『光榮之手』開始。」
瀕死的樹晃著頭,拿起古老的書籍。這已經接近條件反射了。比起被安緹莉西亞控制之時更空虛的眼神,樹再度開始瀏覽魔法書。
--從那以後,又經過了一星期。
這段期間,轉學進入同一個班級的穗波,發揮出堪稱卓越的斯巴達教師態度。在社長工作以及魔法師學習兩方面都是如此。
就連在學校,樹都被監視著無法逃跑,還得像這樣被迫用功。
「怎麼樣啊?」
在拚命閱讀原文書的樹後方,貓屋敷悠哉地詢問。
「才能等於是零。」
穗波乾脆地斷言。
「我也測試過他與簡易咒術的相性,不過不管哪一種都是最差的。就算花上十年大概也成不了氣候吧!就算花費二十年的功夫,能召喚出低級靈就很不錯了。」
因為她就在自己身後這樣說,樹被狠狠刺傷了。那,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在用功?
「嗯嗯,因為他看得見幽靈與怪物,我以為他一定會有什麼資質才是。」
「與其說是魔法的資質,那好像是純粹的體質問題。我想這和陰陽眼或淨眼比較接近。」
「也有從擁有陰陽眼變成仙人的傳說啊。」
「那本身就是例外中的例外吧?因為沒有什麼道理,所以不能納入計算。」
「那藉由仙丹或靈藥改造肉體呢?穗波小姐除了居爾特魔法之外,你還習得了女巫巫術不是嗎?」
「這個我當然也試過了。從既是動物又是植物的曼陀羅根開始,我試過用水銀煮過的蝙蝠翅,搗碎的蟾蜍內臟,還有普遍的氧化鎂溶劑。這樣都還感應不到半點魔法,除了才能不足之外也無話可說了。」
嗯,當她讓他吃下生的烏頭毒草時,樹真的差點死掉。應該說,樹從沒想過自己會有把那種東西送入口中的一天。
「唉,因為是這麼回事。比起魔法,還是讓他專心負責社長的工作比較好。」
「原來如此。這樣的話,那要從哪裡開始?學習的工具我這邊也全都準備好了。」
貓屋敷突然打開裡面的壁櫥。
樹瞥了一眼,在泛著灰塵味的壁櫥裡,並列著一大排藏書。
「開始先挑重點來學比較好。之後也要和海瑟董事商量,不過讓我選的話,那就從《經濟評論各論、總論》全十二冊,《馬賽克式組織構造基礎理論》全六冊開始吧!」
樹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的那些學術書籍被一一拿出來。每一本書都擁有足以拿來打死人的厚度與裝訂設計。再加上,光是稍微瞥到的內容,就足以讓腦袋燒掉了。
「……那個,不是說只要蓋章和簽名就行了……」
樹試著發出細微的抗議聲。
「那你打算以什麼為標準去蓋那個章呢?」
冰藍色的眼眸變得更加寒冷凍人,穗波問道。那雙眼眸大概比希臘神話中的酷寒地獄還要更加寒冷吧!
「既然擁有最高決議權,那至少得知道公司的經營狀態,以及與其他公司之問的相對評價。魔法方面也是,如果不記住各個社員擅長的領域和應用法就沒辦法工作。雖然我們本來就已經一--直都沒有工作了。」
她柔軟的手指,狠狠刺中樹的心臟。
順帶一提,《阿斯特拉爾》表面上的業務,似乎是建立在占卜館以及超自然雜誌的人才派遣工作上。
應該說,現在有九成的收入都是從這方面來的。
「因為我們是出租的魔法師,所以才叫做「魔法人力派遣」。嘿嘿,聽起來滿帥氣的吧,」
美貫神氣地挺起胸膛這麼說著。
她好像是從小學直接過來的,身上穿著巫女裝束還背著紅色書包--不,巫女裝束應該是在事務所換的。
「嗯?那美貫是?」
「因為我是巫女,所以負責地鎮祭還有祭典等等。所以,每年到了夏天就很忙唷!」
「是嗎?因為夏天祭典很多嘛。咦?那美貫平常來做什麼?」
「唔。那,如果我沒來的話,社長哥哥要喂歐特羅司嗎?」
「只、只有這件事請饒了我吧!」
樹虛弱地揮揮左手。穗波借給他的《你也能懂的經濟學--金錢的儲蓄與使用法》,依然攤開在他的右手上。(和穗波談判過後,才總算降低到這種程度。)
「喵嗚~」
「喵嗚喵嗚~」
「嗯?」
事務所的貓咪們正拉著樹的褲腳。
他就這樣被貓咪帶著走,桌面上擺著流行雜誌。貓咪們指向那本雜誌攤開的頁面,「喵」地叫著搖搖尾巴。
「貓屋敷先生,這是--」
「啊!那是我們公司最受歡迎的「貓妖陰陽師。貓屋敷蓮的貓占卜」單元。」
坐在旁邊的貓屋敷抬起頭。
「……如來如此。」
樹總覺得非常能夠理解。感覺上的確會很受歡迎,性格又不會顯現在照片上。
(不管在什麼行業的世界裡,都有生活的辛勞啊!)
樹抱著帶有奇妙生活勞碌感的感想。
貓屋敷讓貓躺在膝頭,把筆靠在臉頰旁。他眼前的桌子上,有看起來很沉重的硯台、和紙與紙鎮在那裡。
看來他似乎正在製作「符咒」的樣子。
貓屋敷下筆如行雲流水,一張一張寫著符咒。
「這是陰陽道工作要用的嗎?」
「不,這是給雜誌的讀者贈品。要從寄回問卷的讀者中抽出五位,送出大獎。」
「贈、贈品,」
樹愕然的張大了嘴。
那副模樣,讓貓屋敷輕輕微笑著問:
「社長--你對所謂的魔法師有什麼想法?」
「咦?嗯~~我還完全搞不清楚就是了」
大致來說,就算看到了魔法師,樹也幾乎沒看過魔法。只有之前在公園看過而已。就連那次,樹也不太明白那是什麼樣的魔法。
「誠實是好事。這樣的話,我換個方式問。你覺得在現代,魔法師的存在是必要的嗎?」
「咦?」
突然被問到這種基本的問題,樹眨了眨眼睛。
「咦,那個、這個,就是因為有必要所以才存在,對吧?」
「啊哈哈,你不用介意。按照普通的想法,不管怎麼想都不需要不是嗎?要在空中飛行,只要有飛機就行了,要和遠方的人對話,只要有手機就行了。比起那些使魔,愛寶(注。AIBO。SONY製造的機械寵物狗)不是更加聰明可愛、有高性能嗎?啊,貓當然是例外的喔!」
最後待別強調之俊,貓屋敷露出嚴肅的表情。
「--不過啊,魔法到底是魔法,就連世界都能毀滅喔。」
貓屋敷告訴樹的話語,有如日本刀迅然貫穿而過般地犀利。
「…………!」
樹不禁吞了吞口水。
「那、那是說,有那樣厲害的魔法存在嗎?」
「不,因為人類能夠使用的咒力有限,不管是哪種魔法都有它的極限喔。比如說,現在全世界最強的火焰魔法師,應該是伊斯蘭圈的妖靈術師伊斯瑪爾·達裡布。不過,就算是他,頂多也只能燒掉一整個城鎮。而且,法術的準備得耗費驚人的費用和時間,改用轟炸機丟下燒夷彈,大概是更便宜也更聰明的方法喔。」
貓屋敷啜飲著放在一旁的綠茶。也許是茶已經涼了,他露出不滿的表情。
「那、那麼,是魔法製造的怪物很厲害嗎?」
「啊,原來如此。這想法的方向比起剛剛好多了。像是猶太密教喀巴拉的魔像,煉金術的人工生命體等等,都擁有超越人類的力量。啊,說到這方面,《蓋提亞》梅札斯家的「七十二柱魔神」大概是等級最高的。」
曾經聽過的名字出現,讓樹的表情僵住了。
「咦,怎麼了?」
「沒、沒有,沒什麼。」
安緹莉西亞·雷·梅札斯。
以此為名的少女,現在就坐在自己班上的右邊座位上。樹不想說出這種話。也許是因為有穗波在,安緹莉西亞從那之後就沒有再對樹出手過,但是偶爾被她用那雙碧眼望著,樹就覺得渾身發涼。
(……最高等級啊。)
貓屋敷對著半是佩服半是恐懼的樹繼續說下去。
「不過,就算擁有那些最高等級的魔神,還是有所極限。因為無論如何,超出使役者實力的東西會無法控制啊。召喚系的魔法師因為可以對這方面加以特化,是有他們有利的一面,但那也不過是讓效率變好的程度而已。」
「……那,剛剛說到魔法可以……是怎麼回事?」
「啊,那是--」
就在貓屋敷點頭的時候。
放在柱子旁的舊式黑色電話響起。
他們瞬間對望後,由貓屋敷接起電話。
「感謝您的來電。這裡是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爾》--咦?啊,是的。是是,我明白了!」
放下聽筒,貓屋敷以猛烈之勢轉過頭:
「社長,有緊急委託!」
「咦,什麼,果然是要收拾妖怪之類的嗎?」
樹慌張地反問。
但是--
「不,是雜誌社的作家似乎因為感冒病倒了!他們好像急著要代筆的原稿。我到出版社去一下,直接在那裡寫稿子。」
--還真是十分和平的理由。
「我……我知道了。路上小心。」
轉身背對露出疲憊笑容的樹,貓屋敷帶著那幾隻貓,一手拎著包袱衝了出去。
在走出門以前,他回過頭:
「對了對了,關於剛剛的話題--」
「嗯?」
把原本就細長的眼睛瞇得像弦月一般細,貓屋敷這麼說:
「最危險的魔法啊--就是魔法師化成了魔法。」
2
第二天,樹在午休時選了學生餐廳的咖哩套餐--又放棄,改選了烏龍面套餐。
這裡的咖哩在學生之間被稱作「俄羅斯輪盤」。明明只有一種而已,味道卻每天由超甜到超辣輪流替換著。有如辣椒化身般的超辣咖哩和令人誤以為是糖漿的超甜咖哩,居然能做成同樣的香味、同樣的外觀,會被認為是個陷阱也是理所當然的。
樹鑽過人潮空隙,抵達邊緣的空桌。當他一手拿著穗波交給他的參考書,開始吃飯時……
「我可以坐你對面嗎?」
銀鈐般的聲音傳來。
是安緹莉西亞。畢竟是在學校裡,她沒有穿著洋裝,而是一身水手服,手裡正端著學生餐廳的托盤。金髮碧眼配上水手服給人十足的異樣感,使得樹連連眨著眼睛。
「……你為什麼要像笨蛋一樣的張大嘴巴?」
「沒、沒有,因為我以為你絕對不會在學生餐廳吃飯的。」
「這是我的自由。」
安緹莉西亞不高興地別開瞼,在樹前面坐下。
聞起來很好吃的咖哩香味,從托盤中飄出來。
「啊……」
安緹莉西亞以優雅的姿勢將湯匙送入口中……
「…………」
然後昏死過去。
「這、這是什麼呀!怎麼會有甜的咖哩存在,可以這樣嗎?」
她砰地敲向桌子。啊,眼罩底下又痛了起來,咒力正滿滿地凝聚過來。
「我想大概只有這裡有吧……」
「沒想到,我居然會掉入這種陷阱--」
「不、不用勉強去吃也沒關係吧?」
「請你安靜。既然是我自己選擇的,就得吃到最後。」
眼眶中已半含著淚水,安緹莉西亞咀嚼著詭異的咖哩。
「……喂,快看啊!」
「……伊庭惹轉學生哭了。」
「……咦,可是我聽說伊庭是轉學生的僕人耶?」
「……什麼?我聽到的是轉學生是伊庭的未婚妻啊!」
「……那。另一個轉學生呢?」
「……討厭,難不成是場慘絕的鬥爭?」
就像這樣,樹可以依稀聽見四周傳來竊竊私語的閒話。
(啊,又對我產生奇怪的誤解了嗎?)
最近以來,班上的話題全都在談論樹。當然,這不是因為樹本人的關係,而是由坐在他左右兩邊的兩位轉學生造成的。混血兒美少女以及英國的千金小姐,以全班第一的膽小鬼為中心彼此敵視。這種情況下還不會加以想像的人才奇怪吧!
「……唉……」
一邊吃著烏龍面,一邊發出歎息。
樹總覺得歎氣已經變成習慣了,也許是對歎息聲有所反應,好不容易吃完一半的大小姐揚起視線。
「樹。」
「嗯?」
「我擅自調查過你的事了。你最近才剛當上社長這件事情,是真的嗎?」
「嗯、嗯,是這樣沒錯啦。」
「還有,你連魔法師都不是的事情也是?」
那雙碧眼用可怕的目光瞪著他。
「沒、沒有啦,我現在正打算在各方面上努力……」
樹亂七八糟地回答。事實上,關於魔法師的訓練似乎是停止了。也許應該說,樹被放棄了比較正確。
但是,聽到這個回答的安緹莉西亞卻可說是臉色大變。
「那……你明明連魔法師都不是,卻打算當那個《阿斯特拉爾》的……那個大雜燴集團的首領嗎?」
學生餐廳嘩地變得吵雜起來。
因為是遠遠圍觀,其他學生好像沒聽見魔法師或首領之類的單字,但是,不管是誰都能看得出安緹莉西亞的情緒十分激動。
然而,身為當事人的大小姐卻沒注意到這點,她越過桌子抓住樹。
「哇!」
「你打算要靠這種……這種敷衍了事的態度……來跨越《夜》嗎……!」
「《夜》……?」
樹連感到疑惑的時間都沒有。安緹莉西亞白皙的臉龐已經湊近到他的鼻尖前方,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樹的眼眸。
「很好。」
大小姐說完便放開手。
「看來你好像連這個也不知道,那我來替你預言吧--如果照這個樣子下去,你在三天之內就會死。」
「死……」
那句話的冰冷寒意,直直沁入樹的內心深處。
「…………」
「…………」
好一陣子,他們兩個人都保持沉默,相對無言。
放下筷子時,樹注意到了。
「咦?」
「怎麼了?」
「……安緹莉西亞小姐,難道你是在擔心我嗎?」
少女的臉頰倏地連耳根都紅透了。
「別、別說傻話了!我不知道你是外行人,上星期在公園做得太過火了,這只是把那次還清而已!」
她憤然站起身。
「聽好了。如果你愛惜性命的話,就放棄這一次的投標吧!」
少女只告訴他這些,就颯爽地轉身離去。
「啊,等一下。」
想去追她的樹伸手擦了擦莫名感到搔癢的眼罩底下,半從座位上站起身。
滑溜溜的。
手上傳來這樣的觸感。
「咦?」
儘管只有一點點,但樹擦過眼罩底下的右手手指上染著鮮紅。
『--如果照這個樣子,你在三天內就會死。』
於是,看到自己血液的樹--就這樣貧血發作昏過去了。
「喂喂,我想回去了啦,快給我起來!」放學以後,樹被保健室老師叫醒,狼狽不堪地踏上歸途。
血算是止住了。雖然這麼說,但也不是什麼嚴重的出血,樹到達保健室時好像就已經停了。多虧保健室老師認識樹,沒有拿下眼罩就放著傷口沒動。
(我好久沒看見血了嘛!)
樹走在黃昏的商店街上,同時替自己找著藉口。
有許多店家已經關門了。路上的行人也很少,古老的街景看起來就像剪影一樣。
布留部市是座由新舊城鎮混雜而成的城市。
據說可以上溯到平安時代左右的古老小鎮,由於泡沫經濟時期的人口湧入,一口氣化為住宅區。再加上最近有政府主導的企業招攬人潮,鬧街周邊也有許多大樓開始興建。
儘管安定,但商店街的街道確實正在逐漸脫胎換骨。
爬上這個坡道,來到通往事務所的小巷子時,樹停住了腳步。
「那、那隻狗……還在這兒嗎?」
回想起魔犬的事,樹一臉憂鬱。
那只魔犬--因為交易還沒結束,沒辦法之下只好先由《阿斯特拉爾》來照顧。
樹每次經過這條巷子時,那只魔犬就會拿他來玩耍,這已經變成例行公事了。有的時候,爬到屋頂上的魔犬還會頭朝下俯衝過來,弄得樹差點沒被壓死。
樹壓住眼罩,探頭朝小巷子東張西望……
「--您是《阿斯特拉爾》的伊庭樹先生吧?」
「咿!」
有人從旁邊對他開口,讓樹不禁驚跳起來。
有一個人影混在暮色之中,佇立在那裡。樹注意一看,那個人的確在視野裡,但他卻完全沒有意識到。
該怎麼說呢--基本上,他是個缺乏特徵的男人。
非常平板無表情的臉龐,中等體型、中等身高的身材穿著陳舊的西裝。男人單手拎著的,也是個形狀很常見的小手提箱。如果混進人群裡頭,好像馬上就會跟丟他一樣。
「您是伊庭樹先生嗎?」
男人再次問道。
「咦?啊,是、是的。」
「啊,果然沒錯。您和司先生長得好像。」
男人很懷念地笑了起來。
「你知道我爸爸的事嗎?」
「是的,我過去曾受到伊庭司社長的照顧--很抱歉沒有早點說明。我是《協會》的影崎。」
「《協會》。」
穗波教導他的知識中,是有這個名稱。
確實是一彙集魔法師們的總管。雖然穗波還沒告訴他詳情,不過聽說《協會》是立於總數超過一百以上的魔法集團頂點的組織。
「恭喜您這一次就任社長,今後也請您多多提拔指教。」
「好、好、好的,請多指教--那,那個、這個、《協會》的人為什麼會來呢?」
「是的,關於契約的事,我有話想和您談談。」
臉上浮現柔和的笑容,影崎提起手提箱。
「契約?」
一瞬間想起安緹莉西亞的事來,樹的臉頰抽搐著。
「怎麼了?」
「啊!不,沒什麼重要的事……」
啊哈哈哈哈,樹的冷汗直流。
「那、那麼,我帶你到事務所去吧。」
「沒必要這麼做,社長。」
突然間,一句話從小巷內插入兩人的對話。
「貓屋敷先生。」
「哎呀,這不是貓屋敷先生嗎?好久不見了。」
暮色深濃的小巷子裡,灰髮的青年--貓屋敷正站在那裡。獨特的和服與扇子,肩膀與懷裡各處黏著大量貓咪的模樣一如往常。
然而,從樹眼中看來,他的表情卻有些不高興。
「影崎先生。我應該有聯絡過你,只要等待投標就行了吧?」
「嗯,話是這麼說沒錯……」
影崎的笑容沒有消失,他點點頭:
「其實《蓋提亞》在剛剛完成了投標契約。根據規則,《阿斯特拉爾》如果不在一、兩天內正式投標的話,就得請你們從這次的《夜》之中收手。」
「那種事情,我很清楚。」
貓屋敷啪啪地揚著扇子。
他毫無隱藏厭惡感的意思。平常總是難以捉摸的青年會這個樣子,樹微微感到吃驚。
影崎揚起唇角。
「啊,那就好。畢竟《阿斯特拉爾》在這六年來都沒有投標過吧?如果連這一次都不參加,《協會》這邊也差不多得考慮是否要解除登錄了。」
一副好像真的覺得很遺憾的模樣,影崎繼續這麼說:
「--這樣一來,姑且不論樹先生,貓屋敷先生和美貫小姐不就得回到原本所屬的團體去了嗎?」
「咦?」
原本所屬的團體?
在愣愣眨著眼睛的樹面前,貓屋敷微微皺起眉頭。
「我知道。簡單的說,就是至少也要做些能夠維持登錄的工作對吧?」
「嗯,算是吧。」
影崎很為難似的苦笑著。
那個笑容也沒有給人留下絲毫的印象。他的臉孔就像電影裡的臨時演員一樣,明明就在那裡,卻又好像不在似的,存在感極為稀薄。
(…………!)
樹突然害怕起來。
些微的困惑化為不安,不安助長了恐懼。現在並不像安緹莉西亞那時候一樣,有清楚的異常、清楚的異端存在。但是,過於平凡這件事,反而讓異常浮現出來。
--那簡直就像是漂白過的表情。
樹吞下口水。感覺到脖子上有某種冰涼的事物,樹好不容易才開口:
「等……等一下。雖然我搞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不過,解除登錄廷怎麼回事?還有,工作是什麼?」
「哎呀。」
影崎朝樹的方向瞥了一眼。
「您沒對他說明嗎?」
「他繼承社長職位才兩星期左右而已。」
貓屋敷回答。
哎呀,原來如此!影崎笑著點點頭。
「那樣的話,要由我來說明嗎?還是……」
影崎又笑了。
但是,這一次他的對象既不是貓屋敷,也不是樹。
而是另外兩個,正從坡道下方定過來的新登場人物。
當樹待在保健室的這段時間,早已放學的她們跑去買東西了吧?
「影崎……叔叔……」
一起提著超市塑膠袋的美貫,抓住少女水手服的下擺,身軀微微顫抖著。
「由我來告訴他。」
悄悄地把美貫推到身後,穗波·高瀨·安布勒斷然地說。
3
「--那麼,我就把文件放在這裡。這裡也有這次工作的資料,請務必讀過一遍。」
影崎放下手提箱,行了個禮之後離開了。他沒有像個魔法師似的消失或飛走,而是以兩隻腳漸漸定下坡道。
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為止,穗波嚴厲的冰藍色眼眸都瞪著他。
「社長,你可以去拿那個手提箱嗎?」
穗波催促著。
「啊,我知道了……不要緊吧,美貫?」
樹提起手提箱,問著躲起來的美貫。
「嗯,我沒事……」
美貫蒼白的臉龐點點頭。也許是相當地害怕,她的手到現在都還在顫抖,緊緊揪住了樹的學生服。
「……才怪。嗚哇!」
美貫一邊撲簌簌落著淚,一邊把臉埋在樹的腹部一帶。
「嗚…嗚……我好害怕……好害怕呦…………」
「啊~我知道,我知道了。」
樹沒有說出別把鼻水擦在我衣服上這種話,他慌慌張張地輕撫美貫的頭。他慌慌張張地輕撫美貫的頭。
「嗚、嗚嗚……社長哥哥……嗚嗚嗚嗚……沒、沒被……叔叔……欺負吧?」
「嗯、嗯。」
即使感到困惑,樹還是把美貫臉頰上流下的眼淚擦掉。因為淚水撲簌簌落得太凶,連他的長褲都被浸濕了。
於是--
「……哼~」
不知為何,穗波正以非常冷澹的目光看著這裡。
「什、什麼?」
「沒什麼。社長有這種興趣也是你個人的自由。」
「所、所以說,為什麼會提到這個?」
「好了好了,兩個人都冷靜下來吧。」
貓屋敷已經完全恢復平常的模樣了。
「總之,我們先回事務所去吧。」
「喵嗚喵嗚~喵~」
就差沒開口說出贊成,三隻貓一起發出叫聲。
十幾分鐘後。
在《阿斯特拉爾》散亂的事務所裡,充滿了溫暖的紅茶香。
「來,美貫。」
「謝謝你,穗波。」
美貫接過白色的茶杯,抽噎地吸吸鼻子。
順帶一提,樹已經把皺巴巴的學生制服換成便服了。因為每次都會被魔犬舔來舔去,只好在公司裡準備替換衣服的樹覺得自己很悲哀。
「那、那個,我的份呢?」
「哎呀,有那種東西嗎?」
穗波瞪著他。
「……如、如果有的話。」
樹不禁縮起脖子這麼說,穗波遲了好一陣子,才把茶杯遞給他。
他們正在接待客人用的桌子旁。樹與美貫並肩坐在嘎嘎作響的陳舊沙發上,貓屋敷則坐在他自己稍微遠些的寫字桌那裡。最後,穗波在樹面前的溫莎椅上坐下,把茶杯放在自己面前。
她停頓一會兒之後:
「那麼,關於剛才的話題。」
「啊,嗯。」
樹點點頭。
從剛剛開始,對話裡淨是些他不明白的事。什麼投標、登錄、《夜》的。還有本來所屬的團體之類。
「那我就依序說明。」
嘴唇貼著茶杯的邊緣,穗波說道。她好像直到不久之前都還在英國留學,實際上,這模樣也非常適合作出這動作的少女。
穗波只喝了一口琥珀色的液體,便以提問開頭說道:
「已經告訴過你《協會》的事了,對嗎?」
「是魔法師與魔法師集團的--的確是有七成還是八成隸屬於其下的組織吧。還有《阿斯特拉爾》也加入了?」
也許是對樹的答案感到滿意,穗波點點頭。
「沒錯,《阿斯特拉爾》與《蓋提亞》都有在《協會》登錄。大體上,《協會》是中古世紀歐洲的魔法師們所建立的互助組織。雖然幾乎沒有直接介入過事務,卻在全世界都擁有影響力。就算沒有正式登錄,這世上也沒有與《協會》毫無關係的魔法師。」
穗波看著樹作個簡單的重述。
這該算是複習吧?如果回答記不起來的話,不知道會有什麼遭遇,於是樹嗯地應聲。
「那麼繼續下去--說到所謂的投標,指的是《協會》以登錄其下的魔法集團為對象,展開一連串公開募集的「工作」」
「「工作」?」
樹發問。
「嗯,「工作」。我剛才也說過,《協會》幾乎不會直接插手干涉。那是因為許多魔法集團都對自己的地盤很敏感。如果不小心對別人的地盤出手,那就很有可能引發衝突呢!所以,《協會》就用投標的形式,募集可以解決問題的魔法師。」
總之,就是不弄髒自己的手,相對則派遣有解決能力的別人過去。原來如此,真像是互助組織會有的思考方式。
想了一會兒,樹開口說:
「那麼,那個叫影崎的人會來是因為--」
「是因為「工作」--有《協會》要求解決的事件發生了。」
「…………!」
穗波的話讓樹臉上的血色猛然褪去。
先不管魔法師的「工作」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但有一點是他確定的。
「暫、暫停!等一下!那,安緹莉西亞會來也是……」
「因為《蓋提亞》投標了。如果《阿斯特拉爾》也投標的話,那『工作』的報酬就由動作快的那一方贏定。簡單的說,就是以實力決勝負。」
樹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在上星期的公園裡,樹已經牢牢記住安緹莉西亞的可怕。說到魔法師的以實力決勝負……
「那、那麼、果然……那個,是用魔法……?」
「一般來說都是這樣吧?因為是魔法師呀。」
穗波淡泊地補上致命一擊。聽到這些話的樹,簡直像斷了線一樣,突然無力地垂下頭。
「社長?」
「不,那個……」
走投無路的樹,就這樣失神了。這真是洋溢著悲壯感的戰死英姿。
相對的,少女發出小小的歎息。
「唉,決定要不要投標的人是社長唷?」
「咦?」
樹的臉霎時亮了起來。
「就、就是這個!只要把這次跳過去的話……」
「--啊,這裡就得回到剛才的話題上了。」
在旁邊哄著貓咪的貓屋敷,從寫字桌那邊叮嚀。
「是的?」
「啊,該說是另有內情還是什麼的,真要說起來的話會很漫長。不過《阿斯特拉爾》與其他的魔法結社不同,並不是純粹的魔法集團,而是由上一任的司社長硬從其他團體拉過來的人所組成。總之,有著像大雜院一樣的一面……」
這麼說來,樹感覺安緹莉西亞好像也說過這樣的話。什麼大雜燴集團之類的。
「這是什麼意思?」
樹皺起眉頭。
「簡單的說,如果《阿斯特拉爾》被解除登記,貓屋敷先生和美貫就會被帶回原本所屬的團體去。」
穗波加上補充。
「咦?咦咦咦咦?」
「而且《阿斯特拉爾》自從前任社長失蹤以來,就沒參加過投標。《協會》方面也不會讓這樣的組織一直登陸在上面吧?影崎所說的話,就是這樣的威脅。」
迅速地推推細框眼鏡,身為魔法師的少女點點頭。
不融洽的沉默擴散開來。
「那、那個……」
不久後,當樹環顧四周時--
「……社長哥哥……我不想回去唷?」
兩手捧著茶杯,身旁的美貫一動也不動地抬眼注視著他。
「……」
「喵~」
「喵嗚~」
「嗚咪~」
「喵嗚喵嗚~」
接著,是從事務所各處看過來的貓咪們所施加的壓力。
「………………」
「貓真可愛啊。貓是世界的至寶,是地球誕生以來最高的藝術啊。可是,我不能帶那麼多貓回去。啊啊,難不成社長會說出要這些孩子去死的話嗎?」
以一副怎麼看都像在演戲的模樣,貓屋敷誇張地歎息。
「……………………」
「要怎麼做,社長?」
然後,是徹底冷淡發問的穗波·高瀨·安布勒。
「…………………………」
樹總覺得,在半個月之前也有過類似的場面。
「……我。我知道。我知道了!」
樹用幾乎快哭出來的表情一拍桌子。
事己至此,樹越發表現出驚人的沒用德性--雖然這麼說,但樹也沒想到自己會沒用到這種地步。
樹自胸中吐出深深、深深的歎息。
然後,他半是自暴自棄地挺起胸膛。
「那麼,這次的「工作」到底是什麼--!?」
他眼中含著淚水,如此開口問道。
4
那個地方被稱為妖怪工廠。
只要是布留部市的人,沒有人不知道那些從丹生山山腰突出的怪異煙囪。
四周架設了生銹的帶刺鐵絲網,空地上任其荒廢的雜草恣意生長。外牆的混凝土也處處生出大幅的裂縫,簡直像惡魔的爪痕般,變為可怕的顏色。
工廠被關閉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因為一場很常見的事業失敗,工廠主人與家人上吊之後,留下被放棄的土地與建築物緩緩地腐朽。
連帶的,像自殺身亡的工廠主人一家每晚都會到處爬行啦、能聽見應該已經壞掉的機械運轉聲啦,像這類的怪談不勝枚舉。
樹所在的地方,就是這工廠的入口。
而且--這還是個空氣異樣溫熱的初夏夜晚。
「……嗚嗚!」
「社長哥哥?你怎麼了?」
「不,這個,那個,什麼、都沒有。」
樹走在美貫身後一步之處,他緊緊抓住巫女服的衣擺,露出生硬的笑容搖搖頭。
自從入山之後,他的膝蓋就開始喀答喀答抖個沒完。不如說,能夠走到這裡,樹都想稱讚自己了。順帶一提,美貫以出乎意料的強健腳力爬上頗為陡峭的山路,卻連一滴汗都沒流。
美貫沉吟一聲,歪了歪她的小腦袋。
「你害怕嗎?」
「嗚!」
是直球。
還是一記超快速球。
好一記把標靶紅心打凹的直球啊!
「呼呼呼呼,不要緊、不要緊。我會保護社長哥哥的。」
帶著鼻音說完,美貫滿臉得意地揮舞玉串。
「保、保護我……?」
「嗯,就是……」
當美貫把玉串靠在臉頰旁、正要說明時!!
「--美貫,有空閒聊,不如先完成祓禊如何?」
一旁的穗波冷冷的出聲叮嚀。
她穿著平常的水手服。但是,穗波栗色的頭髮上戴著大尖帽,纖細的肩膀上也披著黑色的斗篷。就和樹之前在公園看到的一樣,有如童話裡女巫的打扮。
「是~」
噘起嘴唇的美貫用玉串碰觸巫女服與手指的各個部位。看來這就是祓禊。
確認過祓禊之後,穗波重新轉向樹。
「社長,我們這邊也要進行準備,把社章拿出來。」
「那個……是這個嗎?」
樹掏出放在口袋裡的徽章後,穗波拿起徽章讓它接受月光的映照,再別到樹的衣襟上。
越過穗波微微傾斜的頭,可以看見她白皙得讓人吃驚的頸項。
些微的香氣輕柔地飄入樹的鼻孔裡。
「啊……」
樹的臉頰倏地發燙。
「嗯,什麼?」
「沒、沒有,沒什麼事,沒什麼。這、這是什麼?」
「總之就是護身符,藉由銀鏡的靈性強化神聖的五芒星。這兩樣皆是東西方都有使用的物品,發生咒波干涉的可能性也低。雖然還有其他的使用方式,不過,那以後再告訴你吧--還有這個。」
「啊,是名片。」
銀色的淺盒裡,大概裝有十幾張的名片。而且,在「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爾」的文字旁邊,還漂亮地燙上「董事長伊庭樹」的金字。
「什、什麼時候做了這種東西的?」
「啊,那盒名片是由我淨化的唷!」
美貫自豪地挺起胸膛。
正在點頭的穗波還補充道:
「用富士山的靈水抄紙之後,再用美貫的儀式加以淨化。內側印有海瑟咒具課課長凋刻的猶太秘教十字,這每一張都是擁有意義的咒具,不要隨便亂發呀。」
應該說,這種名片到底能遞給誰呢?
--總覺得,踏在泥沼裡的腳越陷越深了。
「那麼……你說這是準備……是怎麼回事?」
樹戰戰兢兢地發問,穗波在眼鏡底下,瞇起了一隻眼睛。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如果在「工作」之前,連護身符之類的都不先給你,待會兒可不一定能保護得了你。」
「可、可是……我現在沒看到那種奇怪的東西。」
樹慌張地辯駁。
既然能看得見怪物,樹就能清楚分辨那個地方是不是真的靈異場所。從樹的右眼來看,這裡儘管非常可怕,但只是片普通的土地而已。
雖然如此,他仍感到害怕則是——唉,是不是真的有鬼。和會不會害怕完全是兩碼子事,不,樹自己也覺得有點丟臉就是了。
「是現在沒有。」
穗波輕笑出聲,俯視手腕上的手錶。
「不過,靈脈的確有通過這座山,規模雖然小,但這裡可是龍穴,如果按照資料,《夜》馬上就要來臨了,記時再三十秒之後,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咦?」
「……十七……十六……十五……」
靜靜的倒數聲,在深山與廢棄工廠內響起。
單純的數字卻像奇怪的咒語般,傳過夜晚的空氣。
「…………」
樹連一動也不能動,他屏息以待。
「八……七……六……」
倒數已到了個位數。
「五……四……三……」
美貫定晴看著工廠的入口。
「……二……一……」
搖、晃。
--右眼的視界扭曲了。
「……什、什麼……」
樹摸向眼罩。
世界突然改變了。
不、不對。
這種感覺不是什麼「改變」。
簡直就像世界恢復原本的風貌一樣--那是洋溢著異樣的既視感。龐大的咒力讓樹的右眼彷彿即將從內側爆發般的,壓倒性的變貌。
「喵嗚~」
「咒波污染--已確認從第六級轉移為第三級。數字就和資料上一樣。」
貓屋敷哄著懷裡的貓咪,滿意地微笑低語。
不久後,冰藍色眼瞳的女巫冷冷地告知:
「……這是魔法之夜的開端。」
安緹莉西亞·雷·梅札斯也感受到了向身體猛然襲來的壓力。
那是重力急驟增加的感覺。在她全身運行的咒力,因為土地產生排斥而狂暴起來。
握住掛在胸前的所羅門五芒星,安緹莉西亞作個深呼吸把那些咒力壓回體內。少女忍住血液逆流般的感覺,揚起艷紅的嘴唇。
「--《夜》降臨了。」
她正好站在工廠的背面。當然,她也知道《阿斯特拉爾》的眾人已經到達的事。
在她背後,有十個黑衣人正在等待。
他們每個人胸前都掛著與安緹莉西亞一樣的所羅門五芒星,並為了提高靈力的守護而配戴戒指。他們是安緹莉西亞為了在日本的工作,精挑細選出的《蓋提亞》弟子。
「最後,我再把『工作』確認一次。」
安緹莉西亞沒有回頭,依然定睛看著工廠的後門,發出呢喃般的聲音。
她的聲音雖小,但會因為這樣就聽漏的人,是無法成為魔法師的。因為只要一個發音、一個抑揚頓挫出錯,咒語的意義就會變得完全不同。
「來自《協會》的委託,是破除這個《夜》。不要讓任何人看見,不要造成任何損害,把黑暗封進黑暗之中。《阿斯特拉爾》那邊的人,應該也是這麼想吧。」
安緹莉西亞的聲音靜靜地響起。
那是宛如美麗小鳥般的嗓音。
「但是,我們這次的目的並非如此。」
黑衣人--弟子們迅速地低下頭。這和年齡無關。對魔法師來說,位階之差是絕對的。
他們的位階是3-8的實踐者以及4-6的哲人(注。取自薔薇十字團、現代魔法團體的階級劃分)。就尋常的才能與努力所能得到的位階來說,已經可以說是最高階。即使如此,他們還是遠遠比不上安緹莉西亞。
這是因為血緣的關係。
說到底,區區才能之類的東西,對魔法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如果擁有異能、身為異端才是身為魔法師的證明,那麼會由一開始就超出人類以外的東西登上頂點也是必然的。才一代的努力是沒有意義的,只有累積數千年的血脈--執著才能結出名為魔法的禁忌果實。
打從出生以前,她就是魔法師了。
所以,安緹莉西亞堂堂地以立於弟子們之上的身份宣言。
「我等要將兄長的……回收。若是為了這件事,我等不惜用上一切的手段、一切的魔法。將你們的咒力,直到每一滴生命,都只用在這個目的上吧!」
連一點咳嗽聲都沒發出,那群黑衣人再次俯首。
一如往常的景象。
一如往常的風景。
對於魔法集團來說是理所當然的,極為無機質的應對。
「你們明白嗎?」
突然問想起另一個魔法集團一臉呆相的首領,安緹莉西亞咬住嘴唇。
「我警告過你了--明明只要別和這個《夜》扯上關係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