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穗波做了一個夢。
那是一個很愉快的夢。
那是一個不可能會發生的夢。
在夢裡,在保健室,那個安緹莉西亞竟然在擔心她。而且竟然說出一些不可置信的話來,像什麼要代理她在「阿斯特拉爾」的工作,等等。
算了,就是因為這個話實在是太離奇了,所以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了這只是一場夢。
「……但是,這可真是個好夢呢。」
早晨醒來穗波的頭腦還是迷迷糊糊的,但卻羞得滿瞼通紅。夢中的那個自己就像個思春期少女,一點都不害臊。
而且,在那個夢裡,還有一個人。
就在這個旁間裡,就在床邊。
那個夢裡——自己跟樹就像多年的老朋友那樣攀談著。
(真奇怪呢。小樹好像很難為情……)
穗波哧哧地笑起來。
雖然感到很難為情,但是那夢的餘韻讓人感到很愉快。
下床走向廚房。好,今天也要鼓足幹勁好好幹——。
「咦?」 ;;;
廚房已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
而且不僅如此,鍋裡放著些什麼東西,鍋蓋上還貼了一張小紙條。
上面寫著這麼些東西。
「我又做了一些稀飯。把它熱來吃吧,樹。」
「咦、咦……稀飯……」
那麼說起來,昨天自己是怎麼回家的呢。
昨天中午之後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從那前一天開始就一直在發燒,渾身感覺輕飄飄的……所以,正打算弄些什麼藥……
發現到這一步的時候,答案已經很一目瞭然了。
(難……道……那些事……全部……)
嘎啦嘎啦,傳來了一陣東西崩潰的聲音。
那是不管是自我也好、自尊心也罷,或是說什麼面子也行,這些大人物專屬物從邊緣開始崩潰的聲音。
那是在一瞬間,從恍然如夢的記憶中回歸現實的聲音。
那個……並不是夢:
「……啊」
穗波失聲叫出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穗波·高瀨·安布勒以全身力氣衝回床上,用生平最大的聲音撕聲裂肺地叫喊著。
*
「——穗波!?」
一陣敲門聲終止了這場驚天動地的叫喊。
真不想理會這種聲音。就想這樣渡過忘卻川,直達冥界。但是,僅存的一絲冷靜,讓穗波不得不面對現實。
搖搖晃晃地打開房門,發現翔子站在門口。
「功刀,有什、什麼事嗎?」
「啊,那個……昨天高瀨病成那樣,想過來看看情況……」
「是、是這樣啊。」
穗波用盡全力讓自己站穩,然後好不容易才擠出這麼一句話。
那麼說起來,昨天倒下的時候也看到了翔子的身影。如果是班長味十足、又非常認真的她,不來探望自己倒有些不合情理了。
但是……
「打擾了。」
當身後又出現了一個金髮少女的時候,這次穗波真的連死的心都有了。
「啊,連安緹都來了,」
「連安緹都來了,這算是打招呼嗎?難得我那麼擔心,特地和翔子說好來看你。」
安緹莉西亞捂著嘴,像是在強調她的擔心。
騙人的吧。
安緹心裡一定很開心。
看她穿著水手服的身子在不停地顫動就知道了吧。那真是太明顯了,就像妖狐輕輕地擺著狐狸尾巴表示自己心裡的喜悅。
這個屈辱真讓人咬牙切齒。
「社長呢?」
穗波問道。
「你說樹啊,他先去『阿斯特拉爾』了。昨天晚上他和我還有達芙奈整理了剩下的一些文件,還說先把一些比較急的文件提交給『協會』。」
「唔……謝、謝謝,」
「不、沒什麼。」
安緹莉西亞提起裙擺,鞠了一個躬。
接著像是想起了什麼事,跟身邊的翔子說道。
「翔子,可以盛碗稀飯過來嗎?樹說他只做了一人份的稀飯。」
「咦?但是我們不能隨便就——」
「好了快去吧:」
看著翔子猶豫的樣子,安緹莉西亞輕輕地推了推她的背。
就連穗波也有意見了:
「等、安緹、你怎麼隨便就——」
「但是,我想先給穗波你看樣東西嘛。」
安緹莉西亞從包裡拿出一樣東西。
穗波看著那個壺,發出啊的一聲,整個身子都僵住了。
「——就是這個東西讓你生病的:」
安緹莉西亞一隻手打開蓋子。
「纈草……夏白菊……芸香……。」
安緹莉西亞將藥草的名字一一道來。
最後她說道。
「還有勿忘我。」
*
「那麼……我把稀飯盛過來。」
翔子一走進廚房,安緹莉西亞就坐在桌旁。
而穗波一個勁地盯著自己的膝蓋看。
安緹莉西亞似乎很高興地看著穗波,手中還撫摩著剛剛那個壺。
「本來這裡面的每一種藥草都是用來消除疲勞的。其實穗波你為了熬夜就想做一種能忘記疲勞的藥吧?」
「……啊、沒錯。」
「不過你失敗了,所以把很多東西都忘得一千二淨。我說的沒錯吧?」
「……」
一陣沉默。
要是地上有個洞,真想鑽進去,
魔女的藥本來副作用就很多。特別是與勿忘我有關的—— 連自己是誰都忘了的這種故事,猶如威爾士的樹木一樣,數不勝數。
但是就算是為了修煉魔女術,調藥失敗這種事也很丟人。
況且如果對方是安緹莉西亞的話,這種屈辱感更會讓人有切腹之心。
但是。
安緹莉西亞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如果是在平時,耗子追病貓,她肯定會被欺負得一塌糊塗。但是今天安緹莉西亞的嘴邊卻一直掛著溫柔的微笑。
「唔……怎麼了、安緹?」
「如果是以前的你,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失敗呢。」
「是啊。」
穗波沒有否定安緹莉西亞的話。
她從安緹那把壺搶過來,一直在歎息。
那是一個長長的、低低的、孱弱的歎息。
然後以帶有挑釁的眼神盯著對方。
「你當初看錯我了吧?一回到日本我就變得那麼沒出息。」
「沒有。」
安緹莉西亞微笑著搖了搖頭。
「沒錯吧。我這人失敗得越來越多,挫折也遇得越來越多。」
安緹莉西亞繼續慢慢地說道。
「但是……那並不是沒出息啊。」
「那你說這是什麼?」
安緹莉西亞輕輕地抓住了穗波的手。
「只是變得比以前更愛逞強了。」
兩個人的手輕輕地觸到了一起。
兩隻手的形狀大小相仿。
只是安緹莉西亞的手要稍微白一些,穗波的手要稍稍潤澤一些而已。
「如果勉強幹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失敗就會越來越多。也會越來越一塌糊塗。但是,至少是我——不會說那是沒出息。」
安緹莉西亞的手指交錯在一起,說道。
「我今天終於明白了。你為什麼能在短短的一年內學會凱爾特魔法。」
並不是因為她是天才。
當然也不能否認她的天分,但魔法並不是說光憑天分就能夠學好的東西。
說到底,促使一個人行動的是他的動機。
不管是魔法師也好,還是一般的人類也好,這都是不變的定律。
而且,安緹莉西亞現在明白了,曾經是抱著贖罪念頭而學習魔法的少女,現在已經有了她新的目標。
(……遇到了「阿斯特拉爾」,還有樹。)
出現了越來越多對她來說重要的人和物。
想要守護這些重要的東西。
所以不自覺地越來越勉強自己。
連著好幾天熬夜,還配了藥——結果失敗了。
「話雖如此……看到樹這麼寵你,還真讓人氣憤。」
「——!」
穗波的臉唰的一下紅到耳根。
接著、
「……哎。」
像是故意的,穗波又重重歎息了一聲。
但與剛剛不同,這次的歎息中帶有些溫存。
「總覺得……好可怕呢。」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嘛。誰叫我們都活在這世上。」
只要活著,不管看上去是如何的一成不變,實際上也是一點點地在改變。
安緹莉西亞是如此,穗波也是如此,大家都在慢慢地改變。
也許。
這一切都是圍繞著——那個少年。
雖然那個少年什麼魔法都不會,但是卻對她們施了魔法。
「那個笨蛋。」
「那個好好先生。」
兩人這麼說著。
感受著對方手的溫熱——兩人淡淡地笑著。
(……是嗎。)
翔子站在廚房,靜靜地看著二人。
原來就算是魔法師,也並非一切都與眾不同。
他們也跟自己一樣,有煩惱,也會有失敗。
那種事是理所當然的吧。
想要好好珍惜一樣東西,認識到其重要性——然後突然陷入愛河,那種心情無可非議。
「……嗯。」
翔子輕輕地點著頭,然後把乘著稀飯的碗放在盤子上。
「好了,你們兩位快吃吧,要不就遲到啦!」
翔子打起精神說道。
沒錯,翔子確定——有了這兩人的陪伴,今後的校園生活一定會很快樂。
「阿斯特拉爾」業務日誌14
哎呀呀呀,到底寫些什麼才好呢……
我是穗波·高瀨·安布勒:
這一次……雖然完全跟業務日誌之類的扯不上一點關係……但是,「阿斯特拉爾」倉庫裡的咒物就這樣浪費掉了……哎……只能認真地寫寫了。
雖然那天的記憶到現在還是模模糊糊的……
真抱歉!
纈草、夏白菊、芸香——還有勿忘我就這樣被我浪費掉了!
不過總算配完了強壯劑,我想可以在社長學習和貓屋敷熬夜工作時派上點用場。你們兩人不要給我逃了。
啊啊、臉怎麼又紅成這樣子啦……。
做為對自己的懲罰,我會主動要求打掃一段時間院子和倉庫的。
沒錯,我一定不會逃跑的!為了買社長上課用的教材,我還會找一些占卜中心的活來做!黑羽、(雖然有些不甘心)安緹莉西亞,這次真是承蒙你們大家照顧了!特別要指出的是,安緹莉西亞代理我的工作真是太完美了。我們打算正式支付代理費用。
只是。
……想起了一件事。
這件事我一直沒有說出口,而是把它放在自己的心裡,也許……那個魔法能多多少少緩解那件事吧。
總而言之,就是……
所以說,那個……
…………………………
不,還是不要了——
穗波·高瀨·安布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