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師與結業典禮
1
結業典禮的前後,穗波總覺得周圍的空氣有些異樣。
感覺學校裡到處都是懶洋洋的。
不僅僅是畢業生,就連一、二年級的學生也都匆匆忙忙地四處奔走。在穗波看來,倒不是說他們是要回顧過去的一年才會如此繁忙,而是給人感覺就像是沒事找事做。
還有一個小時。
將要同時舉行這所高中的畢業典禮和結業典禮。
這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今天終於要閉上帷幕了。數年之後懷念起昔日的歲月,可以在那厚厚的相冊中尋找當年的足跡。
(……真的是,多事的一年呢。)
穗波·高瀨·安布勒走在走廊上,思索著。
不管是作為一名魔法師,還是作為一名普通的高中生,沒有什麼時候比這一年更為忙碌。光是回憶這些往事,就足以讓人頭暈目眩了。
(是和小樹見面之後才這樣的吧。)
那個少年。
總是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稍微威脅一下他就嚇得屁滾尿流,但是,卻是個無可救藥愛多管閒事的人。真是個不可思議的男孩子。
突然,心痛得好厲害。
臉也羞得通紅。
自發生上次那件事,就是那個勿忘我的事件過後,不知道為什麼,一想起那個少年,穗波的心臟就像打鼓似地砰砰直跳。
她當然知道其中的原因。
她想——她是知道的。
(真的、讓人無可奈何啊……)
是樹無可奈何呢,還是自己無可奈何。
穗波苦笑著,然後掃了一眼手中拿著的文件。
這些是要向「協會」提交的、「阿斯特拉爾」的文件。
畢業典禮——對穗波他們來說是結業典禮舉行之前,只有這些文件是需要簽字的。所以說,如果不快點找到社長就來不及了。
沒錯,這根本不是什麼私事。
當讓自己信服這個理由,剛要踏進教室的時候,
「——高瀨,你又在找伊庭?」
有人跟她搭話。
原來是山田。
他是物理部的明日之星,一直以樹的摯友自稱,還長著一張棋盤似的臉——雖說如此,那也是今天之前的事了。從下個月開始,山田也將成為二年級的學生。
由於他不怎麼怕那個安緹莉西亞,結果就是,教室裡出現了樹·山田·穗波·安緹莉西亞四人組。最近,功刀翔子開始頻繁進出這個小組。
「是又怎麼樣。」
聽了穗波的應答,山田豎起了大拇指。
「估計那傢伙身體不舒服又跑掉了。現在大概在保健室吧。」
「又?」
穗波皺了皺眉頭。
哎,樹的身體不舒服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甚至連一年級的結業典禮也不來參加,從某種意義來說還真像樹的風格。
「謝了。那我去看看。」
穗波揮了揮手,開始住回走。
那個腳步似乎帶著一絲雀躍。如果注意到地印象深刻的冰藍色瞳孔變得柔和起來,也許會令人驚愕吧。
山田看了許久那個背影,接著……
「……對不起,高瀨。」
山田舉起一隻手,作出道歉的動作。
幾分鐘後。
「——打擾了。」
打開保健室的門,穗波僵住了。
「安緹!」
「穗波!」
安緹莉西亞轉過身來,用帶有英國口音的日語說道。
那碧綠色的瞳孔、白瓷般的肌膚,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誰。
因為這個學校裡再也沒有第二個這樣的學生了。
安緹莉西亞·雷·梅札斯,
「為什麼安緹會——」
「我才想問穗波你為什麼——」
安緹莉西亞皺著眉頭,似乎十分驚訝,
「剛剛,山田跟我說,樹在這裡等我——」
「啊,我也是聽山田說,社長的身體不大舒服……」
「——太惡劣了,竟然撒這種謊。」
這個聲音並不出自她們兩人口中。
「咦?」
兩人同時將視線集中到了窗簾處。
現在正是上午,三月淡淡的陽光撒在窗簾上,窗簾自然地被拉開了。
從那後面走出了這間保健室的主人——女保健教師。
「哇……」
手摀住睏倦的雙唇,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總覺得她剛剛在這裡睡了午覺。
重新扶好眼鏡,整理好自己的衣容後,女保健教師開始向二人說道。
「為了把你們叫到這裡,讓那傢伙撒了個小小的謊。不過也不要責怪那小子了。儘管沒用但還是做了不少抵抗的。結果害我不得不把他小時侯尿床的照片什麼的都拿出來。」
一邊說著,一邊嘴裡叼著一根香煙巧克力。
那香煙巧克力其實現在在哪裡都可以買得到,但是這個女保健教師似乎存放了很多。上班的時候經常可以看到她嘴裡叼著一根。
「老師,」
穗波叫出聲來:
「為了把我們叫到這裡,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山田為了老師你要對我們撒謊呢?」
「嗯。那麼我就從後面這個問題開始來回答你吧。其實原因很簡單。」
她很熟練地將口裡的香煙型巧克力指著少女,繼續說道。
「因為我是那傢伙的姐姐。」
「咦……?!」
穗波瞪大了眼睛。
從以前開始她就多次遇到這個女保健教師。
本來樹就很容易因為一點小事倒下。聽以她就經常把樹帶到保健室來,而常常是這個女保健教師來招呼他們,三人在一起也交談過不少。
但是,卻從來就沒有聽說過,她是山田的姐姐。
「本來就應該公私分明。哎,已經快要舉行結業典禮了,保健室現在也是開門停業狀態。所以現在這時候跟你們講點我的私事也好。」
她把圓椅擺正,然後很愉快地瞇起眼睛。
「我再進行一次自我介紹吧。反正你們也只會記得我的名字吧。我的全名叫做苫小牧千鳥。啊、跟弟弟的名字不大一樣,這主要還是由於我們父母離異的緣故。我跟了媽媽,而他跟了爸爸。那傢伙還唧唧咕咕說他也要改名字呢。真是的,這樣一個男孩子還成天拘泥於這種小事。」
「……不好意思我問一下,您還沒有進入正題吧?」
安緹莉西亞插了一句。
根據她的判斷,要是就這麼放任老師繼續說下去的話,可能會一直扯一些毫無關係的事情吧。
「切。我剛講在興頭上呢。」
女保健教師——千鳥撅了撅嘴,然後聳了聳肩。
「哎算了,本來是想跟你們推心置腹地談一談的。」
她得意地笑了笑,有些像在惡作劇。
「推心置腹?」
穗波問她。千鳥說了一句令她們震驚的話。
「真的有……魔法師嗎?」
「啊……!」
穗波變得目瞪口呆。
安緹莉西亞的呼吸在那一剎那也停止了。
做夢都沒有想過,從這個女保健教師的口中,竟會問出這樣的話來。
那一瞬間,兩人的視線交錯在一起。
「……」
魔法師的存在,一般說來是不可對外洩露的。當然,有些時候會有因為工作緣故不得不透露或是不得已會透露這種情況發生,但是今天到底符不符合那些情況呢,實在是太奇怪了。
接著,千鳥像個小孩似地搖著椅子,這樣說道。
「你們不用馬上就回答我。只是你們在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能不能聽我說些以前的事呢?」
「以前的事?」 .
穗波好不容易擠出這麼--句。
「啊啊。你們兩位應該都很感興趣吧?伊籐樹以前的事。」
「……」
實際上,這個話題她們不可能不感興趣。
兩人對視了一下。
果然是人生閱歷有別,這兩個小魔女就這樣讓她玩弄於股掌之間。
「你們應該沒有什麼意見吧。」
千鳥得意地笑了。
像是要尋找曾經的記憶,女保健教師抬頭看著天花板。
她盯著香煙的前瑞,靜靜地講述著。
「是啊,那是大約八年前的事了……」
2
那是八年前的一個下午。
「——姐。我明天就要跟別人決鬥了。」
「啊?」
千鳥歪著頭,看著認真說這句話的弟弟。
那是在小學的校門口。
那時千鳥已經是高中生,穿著一身水手服,剛準備把弟弟接回家。那個時候父母的關係已經僵化到極點,也只有千鳥會過來接他。
「你上個星期才轉學過來的吧。」
也正是因為這個,千鳥才過來接他的。
千鳥擔心弟弟又分不清東南西北再次迷路,保險起見才來接他。本來弟弟就是個路癡,而且也擔心他在班裡不知道會惹出什麼麻煩來……當然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
「還有,姐姐不是一直教育你和平萬歲的嗎。和志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
和志是她弟弟的名字。
面對姐姐的疑問,弟弟閉嘴不答,然後眼睛看也不看這邊地說道。
「嗯。但是還是要決鬥。」
這種架勢,看來是說也說不動了。
她決定不再想法子推翻弟弟的決定,而是開始問起他的原因來。
「對了,為什麼要決鬥呢?」
「這是男人間的秘密。」
弟弟小聲哪噥道。
明明打架肯定打不過人家,但竟然在這種時候要跟別人單挑。她這個姐姐還真的有些高興。
但是現在也不好退縮了,所以就從其他方面來下手吧。
「那人是個怎樣的人?」
「上次他看多啦A夢的時候竟然暈倒了。」
「啊?」
那是個會暈倒的類型啊。
斜瞟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姐姐,弟弟好容易才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啊啊、等等我。」
「不管怎樣,姐姐,我要去決鬥了。」
乓——內心像是被重重地擊打了一下,表情變得十分誇張。
(怎樣做才能和平地解決這件事呢……)
看著弟弟背雙肩包的樣子,姐姐心裡考慮著解決方案。
把弟弟送到家以後,姐姐就出去打工了。
迅速地換掉身上的這身水手服後上街。
太陽已經快下山了。
傍晚。
這是千鳥最喜歡的一個時間。暈暈糊糊的紅色光線給人一種感覺,像是要覆蓋隱藏掉一切事物。如果這樣,這個世界的虛偽會越來越少,想到這裡,千鳥的步伐變得輕快起來。
一路上,跟班上的同學一個個地擦肩而過
「千鳥,我們去卡拉OK唱歌去吧?」
「啊!真不好意思。我現在要去打工了。」
揮揮右手,和班上同學告別
雖然大家難得邀請自己去一次唱歌,但是現在迫在眉睫的,是財政緊張問題。
千鳥和和志的父母雖然都很會賺錢,但是卻沒有將這個優點遺傳給兩個孩子。而且他們一心想著不讓對方來看自己撫養的孩子,甚至連給零用錢這種事都忘了。托他們的福,包括給弟弟的零花錢和一些禮物,都是從姐姐的儲蓄中支出。
就算沒有那麼嚴重,但卻是因為父母的原因。千鳥和弟弟才會突然要轉學——無論什麼時候,苦的都是孩子。
(算了,他們不在我們面前吵架就不錯了。)
精神有些恍惚、
現在一個好好的家成了這樣,連父母的影子都看不到。
反正最終的結果也大半是離婚吧。從孩子們小的時侯就開始一步一步地朝著這方面發展了,所以對千鳥來說這無所謂喜也無所謂悲。
只不過是一個既成事實而巳。
所以說,把這個事認為是既成事實的她,到底是可悲呢,還是可笑。
「……」
腳步突然停下來,
在千鳥的前面,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影子。
「咦?你是?」
是一個小男孩。
跟她弟弟的年紀相仿。頭上戴著棒球帽,後面背著一個雙肩包。穿著短褲,腳上是一雙可愛的輕便運動鞋。
「……」
男孩子低著頭,一聲不吭。
棒球帽壓得很低,所以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是不知怎的他突然走上前來。
「啊,難道,你就是那個要跟和志決鬥的人?」
「——啊。」
接著,小男孩的肩膀顫抖起來。
看到這個反應,她更確定了心中的疑慮。但是,確定歸確定,要怎麼做就另當別論了。
(對了,他到底打算做什麼?)
摸著自己玲瓏有致的下巴,千鳥閉上了一隻眼睛。
「你什麼都不說我也不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對了,要不要來這個咖啡店喝點東西?我請客。」
突然,小男孩想要抓住她的肩頭。
那一瞬間——
「姐姐。」
小男孩的臉啪地抬了起來。
那雙眼睛真的好漂亮。
而且,一邊的一隻眼睛上,好像童話故事裡出現的海盜那樣,戴著一個黑色的眼罩。
「……啊?」
被那個眼罩給迷住了,反應慢了好幾秒種。
小男孩繼續說著。
「姐姐……姐姐這些天的打工,能暫時不去嗎?」
「啊?」
從來都沒想過事情會這般突如其來。一般說來,應該是要向她告密弟弟欺負他的事才對吧。
「啊,對了,你有什麼事嗎?」
這回是千鳥反問他了。
「……你這傢伙!在對我姐姐做什麼!」
從背後傳來了一聲怒吼。
是弟弟——和志。
好像他一直跟在姐姐千鳥的後面。
自己一直沒有注意到,實在是太疏忽了,所以千鳥轉過頭去準備阻止弟弟的行為。
「哇啊啊。」
但是,似乎是畏懼弟弟的氣勢,小男孩一溜煙地逃跑了。
看著那個背影,千鳥瞪大了眼睛。
「那是什麼意思啊。」
「那傢伙說姐姐的身上有些奇怪的味道。」
弟弟十分憤怒。
好像,那就是要決鬥的理由。
「……」
這是高興的事呢,還是悲傷的事。她覺得,她也算是明白什麼是男人們的世界了。
「喂,等等!」
弟弟就這樣地走掉了。
只留下千鳥一個在後面。
「嗯,啊。」
千鳥呆呆地搔著頭。
「……有味道嗎?」
她用鼻子哼哼地聞了聞衣服的袖子。
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無奈之下,拿出胸前口袋裡的香煙巧克力吃起來。雖然感覺也不怎麼甜。
*
「怎麼了?千鳥。」
旁邊突然有一個人跟她說話。
是一個跟千鳥穿著相同白色衣服的少女。
周圍有著筆記本電腦,還有許許多多的試管和檢查報告,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
這是一家醫院。
她負責協助進行血液檢查等一些工作。
工作內容大致就是準備檢查資料、檢查發票、確認檢查結果數據等等。因為在短時間內就可以拿到比較高的工資,所以千鳥對這個工作是如獲至寶。
「沒什麼,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在想點事情而已。」
結果,一起打工的這個少女,將兩隻手的食指放在頭上,露出潔白的牙齒。
「再這樣發呆,當心被柳川吼。」
柳川是主治醫生的名字。
這個動不動就發火的人,在打工的人中間算是相當有名的。本來做為千鳥本身來說,檢查的時候注意不要出現疏漏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雖然實際進行檢查的都是一些老資格的醫生和護士,但是這些檢查卻千萬不能有一點馬虎。
(……不行啊。)
千鳥拍了拍自己的臉。
果然這幾天自己的注意力下降了。雖然已經在盡力避免睡眠不足,但自從搬家以來就連睡眠也無法好好保證。吃香煙巧克力只是驅除睡意以及補充大腦內糖分的一種手段,但是效果好像也不怎麼明顯。
儘管如此。她也已處理完了八成左右的工作。突然,聽到了水的聲音。
「怎麼了?」
「沒什麼……」
雖然否定了別人的話,但自己還是慌慌張張地東張西望。值得一提的是,似乎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發出剛剛那樣的聲音。
「剛剛,你沒有聽到水的聲音嗎?」
「沒有啊。」
少女輕輕地搖頭。
接著,那張臉迅速地僵住了。
「果然,是有人在洗什麼東西吧?」
少女說道,脊樑骨一個勁地在打寒顫。
「你是想說在洗屍體?」
千鳥百無聊賴地皺了皺眉頭。
這是個很流行的都市傳說。
有些醫院在特別夜間值班的時候會僱傭一些清洗屍體的人。有一個裝滿福爾馬林的池子,大家就低著頭在池子旁邊清洗解剖用的屍體。
(……)
千鳥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真無聊。
是說這個醫院的某處放著這麼一個裝著福爾馬林的池子嗎。這麼一個都市傳說,其本身,估計是過去的某個大文豪小說裡的原型,現在知道這個故事的人已經為數不多了吧。
「哎,可能是我神經過敏了。」
千鳥找了個合適的理由,結束了這個話題。
(……啊啊。)
那個小男孩估計也是聽說了這麼一個傳聞才會說出那些話的吧。
……那樣的話,就有些可悲了。
至少,那個小男孩的瞳孔真是難得一見的漂亮。
目送著做完工作的朋友先自己離去,千鳥輕輕地敲了敲肩膀。
(……嗯。)
挽起袖子。
這個時候,就稍微用點工夫,把明天的工作都給做完吧。雖然就算這樣給的錢也不會多一分,但是可能會減輕一些壓力吧。
她是這麼考慮的。
結果,她錯了。
3
處理好全部工作後,千鳥很有成就感地脫下白色外套。
把衣服掛在指定的掛鉤上,然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工作雖然很辛苦,但心情卻十分舒暢。果然還是找點事情來做會比較充實吧。哎,幫一起打工的朋友分擔了些任務他們會很高興吧,但只要別人開心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
夜已漸深。
醫院裡已是萬寂無聲。
值夜班的醫生大都也已經回家了。這個醫院既沒有住院的病房,也沒有什麼急救措施,所以這個時間幾乎看不到人影。
千鳥輕輕地閉上眼睛,向醫院的後門走去。
夜風輕撫著臉頰。
感覺有些寒冷。
其實要是把白衣當外套穿上去也許會稍微好些。但是如果穿成那樣回家的話,也許什麼時侯就會冒出一個怪奇·白衣女子的都市傳說了。
「阿嚏!」
打了個噴嚏,然後又叼起一根香煙巧克力吃起來。
就要轉彎走向後院的時候,傳來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滴答……滴答……
是水的聲音,
「咦?」
一陣異樣的顫慄穿透背脊。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全身的血管都像被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呼吸,停止了。
這時,有一股刺鼻的氣味鑽人鼻孔。
「……什麼啊……這個味道……!」
千鳥立刻摀住鼻子。
就算這麼做這股惡臭仍然十分刺鼻。
而且,千鳥知道這是什麼味道。
「藥的、味道……?!」
是福爾馬林的味道。
突然腦子裡閃現出打工同伴的那句台詞。
——「果然,是有人在洗什麼東西吧?」
(笨蛋……)
要否定這個想法。
覺得那種事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不正是自己嗎。
但是,她知道,有人在。
就算看不到也聽不到,但的確是有人。
是從後院的方向傳過來的。
「……?」
她咬緊牙齒。
香煙巧克力碎了一半,散落在腳邊。粘在裙裾上,千鳥也毫不在意。
她下定決心,朝後院的方向走去。
突然。
「怎麼……會……」
千鳥嚇得目瞪口呆,啞然出聲。
在那裡,有一片浩渺的碧綠色海洋。
「福爾馬林之海……?」
就算土地再怎麼寬廣,在這裡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廣闊的一片海洋呢。況且,福爾馬林之海這東西,以前根本就不存在吧。
但是,現在的確是有這麼一個東西。
而且,竟然還聽到了海漸的聲音。
ZAZAZA ZAZAZA
ZAZAZA ZAZAZA
在皎潔的月光下。
在醫院的院子裡。
有一片不可思議的福爾馬林之海。
有一匹全身蒼白的馬。
——不對。
那真的是一匹馬嗎?
泡在水裡的下半身不是魚的尾巴嗎?那搖曳的不似鬃毛,而是魚身上的背鰭吧。
它嘴裡叼著的東西,是死人的略膊嗎?
「嗚……哇……」
喉嚨裡發不出聲音。
如果能大聲喊出來的話也許腦子還能轉轉,但現在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放任腦髓僵在那裡。
大腦還無法識別這場突如其來的非常事態,只是在眼前迴旋著這個場景。而且,福爾馬林之海越來越深,嘩啦嘩啦,甚至要將千鳥的腳給吞進去。
那匹馬高聲叫喚了一聲。
跳出水面。
馬跳出水面這個所謂的奇跡,對千鳥來說已經不值得大驚小怪了。既然有這麼一個福爾馬林的海洋,馬會跳出水面,也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思考完全處於停滯狀態,這時候突然闖進了一個身影。
「——姐姐!」
一個聲音叫道。
千鳥的頭腦冷靜下來。
「和志!」
她猛地提起弟弟的脖子。
就在水馬突然向他們襲擊而來的同時,千鳥抱著弟弟撲倒在地。水馬越過他們,福爾馬林液體漂亮地撒在千鳥和弟弟的身上。
「你為什麼會到這裡……」
千鳥幾乎要楸住弟弟的前襟,向他質問道。
「我、我只是……想跟那傢伙決鬥於是就追他追到這裡……不知不覺時間就這麼晚了……而且我打了電話……發現姐姐你還沒有回去……所以就想來接你……」
弟弟翻了個白眼,解釋道。
「……」
千鳥有些咬牙切齒。
什麼啊.原來這只是個偶然。
而且,還是個最糟糕的偶然。
餘光看過去,福爾馬林海洋的岸邊,馬已經掉頭。
一雙火紅的眼睛正盯著他們。如烈火般熊熊燃燒的雙瞳,牢牢地將他們釘住。
看著這雙眼睛,人的本能讓他們知道——那是肉食動物盯著獵物時的眼神。
「和志……往後退。」
千鳥叫著弟弟的名字,同時擺好姿勢。
柔道二段、空手道初段……都是一些很空洞的詞語。
對手是這麼一個傢伙,護身術這種東西算什麼。
儘管如此,千鳥卻絲毫沒有退卻。
她現在在與一個奇怪的水馬在對峙著,這時候哪怕是有一根球棒也好啊。千鳥盡量不去聞福爾馬林藥水的味道,淺淺地吸了好幾次氣,重新振作起來。
他們之間的距離大致有七、八米。
如果是像剛剛那樣突襲過來,晚一秒都會命喪黃泉吧。
福爾馬林的海洋上掀起了越來越大的波浪。
剎那間,
「這裡!」
醫院的玻璃窗突然嘩啦一聲打開來。
千鳥拚命地緊緊抱住弟弟。縱身一躍進去。頭先越過窗稜,做了個鯉魚躍龍門。
身體骨碌骨碌地滾到了走廊上。
砰的一聲,玻璃窗關上了,可能是因為那匹馬因為不能離開福爾馬林的海洋而到其他地方去的緣故,拉起了一陣長長的嘶叫聲,像是有些後悔不已。
「啊……」
遠遠地聽到自己的呻吟聲,千鳥睜開了雙眼。
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是那個戴著棒球帽的小男孩。
「你是……剛剛那個……」
「……」
小男孩低著頭。
按著眼罩,蹲下身來。膝蓋哆哆嗦嗦地抖著,瞼色嚇得刷白,喉嚨哽咽著一直在啜泣。
「啊,對了……」
看著他這個樣子,千鳥甚至忘掉了剛才那個恐怖的場景,對他說道。
「看到了……吧?」
接著,小男孩嗚咽著,對她說。
「所以……我才說千萬不能來這裡……」
「那個東西……」
是指剛剛那匹馬嗎?千鳥突然覺察到了一件事。
「那麼你是……關心……我嗎……」
心裡馬上就明白了。
她猛地抓住身邊站起來的人。
「我還沒有和你好好談過呢。」
「但但但但但是,這傢伙,什麼東西都沒說!」
「閉嘴!這個笨蛋老弟!」
啪嚓啪嚓啪嚓,連揍了他三拳。雖然力道有些重了,但這樣還算湊合吧。反正也從來沒見過這傢伙低聲下氣道歉的樣子。
「你叫什麼名字?」
她問小男孩。
「啊……」
他猶豫了一下,接著,
「伊庭書……樹。」
回答道
「伊庭書?真是個奇怪的名字。」
「不是……啦。」
看到小男孩的臉漲得通紅,千鳥淺淺地笑了笑。
4
「——你這傢伙,經常看到那樣的東西嗎?」
千鳥從醫院的窗戶向外望去,向小男孩問道。
「偶……偶爾。」
小男孩點了點頭。
他緊緊地按著右眼上那個酷似海盜的黑色眼罩。
「右眼變得很痛……然後……大體都是一些奇怪的東西……。像是什麼怪物啊……妖怪之類的……。而且……姐姐的衣服上……粘著一些味道奇怪的液體,所以……」
「明明自己看個多啦A夢都會暈倒。」
「話、話雖如此……」
弟弟的插嘴,讓小男孩瞼變得通紅,開始抗議道。
(哎呀……)
看著他那個樣子,千鳥心中低吟道。
這傢伙真不簡單。
明明自己那麼害怕這種事,卻因為這麼簡單的理由,就自己主動投身危險之中。而且對此還沒用任何疑問。
看著那份單純,都讓人不忍移開視線。
「那麼……你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個怪物嗎?」
像是被針紮了一下,胸口好痛、千鳥換了個話題。
「……」
小男孩——樹一言不發。
剛覺得這樣問可能不行,準備放棄的時候,小男孩回答了。
「……可能是……水馬……」
「啊?」
「小時侯我讀過一些神話故事。那是一種棲息在水中的馬。它會把在岸邊的人給拖下水,然後把他給吃掉。」
「那就不能算是真正的馬了吧。」
千鳥沙沙地搔著頭,把手放在胸口上。手碰到了一個紙盒子,然後她想起了裡面裝的東西。
「要吃嗎?」
千鳥拿出一根香煙巧克力。
「啊,姐姐,我也要。」
「吵死了。不給你。真丟人。給我閉嘴。」
她又揍了幾拳弟弟的頭。
每次弟弟都會惡惡地瞪著他,但是真希望他能明白這是愛他的表現啊。
對了,樹他……是第一次看到香煙巧克力嗎,竟然盯著這根香煙巧克力看了足足有十幾秒種。接著他打開包裝,銜在嘴裡。
「……真好吃。」
他發表著自己的感想。
「那就好。」
千鳥笑著摸著樹的頭。
接著,她再次仔細回想著醫院的佈局。
反正那東西離開了福爾馬林之海應該就無從下手了。如果爬過正門旁邊的牆壁應該可以逃走的吧。樹和弟弟都是從那裡進來的,應該沒有很大的問題。
做好計劃後,三人快步地朝醫院走廊前方走去。
「好痛——」
在下樓梯通往玄關的時候,樹的身子突然綣成了一團。
不必確認就知道他一定是按著眼罩。
「啊……」
千鳥倒吸了一口氣。
福爾馬林的海洋越來越寬廣了。
不要說是後院,就連醫院大樓都被福爾馬林的海洋給佔領了。這個場景讓人覺得極其不可思議,讓人懷疑整座醫院都會沉下去。
玄關也被嘩啦嘩啦的海水給侵蝕了。
接著,水馬出現了。
「呀啊……」
千鳥摀住臉,呻吟著。
「……必、必須要逃!」
樹拉著千鳥的上衣一角。
那力氣真的讓人覺得好可愛,一瞬間千鳥的表情緩和下來,但是那個小小的腦袋卻搖了搖。
「但是,要是以這個速度擴大下去的話我們就逃不掉了。」
弟弟閉上了一隻眼睛。
醫院充頂也就兩層樓。如果以這個速度擴大下去的話,根本不能保證大家能平安無事地活到明天早上。就算想想福爾馬林其本身的毒性,小孩子能忍耐下去的可能性也很低。
而且,其他的人該怎麼辦呢。
現在應該是空無一人的。如果真的有人的話,可能早就已經被那個水馬給吃掉了吧。
「……」
千鳥歎了一口氣。
雖然曾經想像過自己上百種的死態,但是卻從來沒有想爭會被捲入到這麼一個超自然現象中。這完全超越了人類的智力和想像力的範圍。
「退下,和志、伊庭!」
必須保護他們。
雖然守護女人是男人天經地義的義務,但是守護前途無量的男人也是女人的責任。至少千鳥是這麼認為的。
她手上緊緊地握著半路上揀到的鐵管。這本來是由於醫院施工而放在那裡的,現在倒成了極其難能可貴的工具。
「差不多,十秒吧。」
千鳥跟後面說。
「咦……咦?」
「這點時間我還可以想辦法拖延。在這期間,你和弟弟到外面找人幫忙。把眼睛給蒙上,不要讓福爾馬林進到眼睛裡。如果醫院外面都是福爾馬林海洋的話再另想辦法吧。」
千鳥冷靜地說道,站在水馬的跟前。
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腳已經非常不聽使喚了。真有趣,千鳥的嘴角揚了起來。現在自己還在害怕嗎。還有什麼東西可以讓自己好害怕的?
本以為自己也度過了相當頑劣的人生,現在看來只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
水馬跳了起來。
那個進攻異常神速。
比在電影和賽馬場裡所見到的馬,還要快上數倍。
(……但是,她看到了!)
千鳥投出藏在身後的紙袋,還有好幾根試管,
嘿喲!
從紙袋裡還有裂開的試管裡,蒸氣遇高溫膨脹起來。
這叫做加水分解反應。
在不通暢的地方,水——這個時候遇到了福爾馬林溶液,就會產生高溫化學反應。千鳥事先把紙袋裡裝入了生石灰和鐵粉,在試管裡灌滿了濃硫酸。
(如果這東西一直是生活在水裡的活,應該沒有見過火吧!)
據她判斷,濃硫酸的效果可能不是很大,但是如果它遇到高溫,應該會不敢前進吧。
千鳥閉上眼睛,狠狠地將鋼管揮向煙中。
感覺到打到了對方。
為了給心生恐懼的水馬造成致命的傷害,再補上一擊。
「……嘎。」
第二次擊中的時候,竟然被頂了回去。
腹部一陣巨痛。
千鳥被打飛出去。這股衝擊從背後穿透到四肢。甚至指尖都已麻痺,千鳥的意識漸漸遠去,鐵管也沉入福爾馬林的海洋中。
(見鬼!)
她想站起來。
但是那股意識卻傳達不到身體上。被摩托車給撞飛都比現在好,現在身體根本就完全不聽使喚。
(動啊!快動啊!)
視線漸漸地模糊起來。
在這視線的一角,竟然看到了一個最不該出現的人。
明明叫他快逃出去的。
「……決鬥的事真不好意思,伊庭樹。」
弟弟衝了出來。
和志撿起掉落在福爾馬林海洋裡的鐵管。向水馬發動突然襲擊。
(笨蛋!)
看著弟弟的背影,千鳥想大聲地叫出來,無奈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那一絲含混不清的聲音,也卡在了喉嚨底部。
而且不僅是那個笨蛋弟弟,就連那個樹,竟然也哭哭啼啼地追在弟弟身後。
不出所料,兩人都被那匹水馬給撞飛了。
乓的兩聲,隨著兩個孩子摔到福爾馬林海洋邊上,千鳥這個時候感受到的,是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嘶嘶,水馬那張大的嘴,像是在為獵物增加而感到歡喜。
(笨蛋!)
千鳥現在是心焚如火。
為什麼自己一動都不能動呢。
自己不是總能在最後一刻挺身而出的嗎?
哪怕是……
哪怕是,只有這兩個人得救也好啊……
「皈依韋馱天神娑婆訶!」
那一瞬間。
隨風飄揚的袈裟,還有錫杖清晰地映在自己的視網膜上。
錫杖打在了水馬的脖子上。之前無論如何攻擊都紋絲不動的水馬就這樣通的一聲倒在了福爾馬林的海洋裡。接著,抱起兩個孩子的袈裟身影,歪歪地跳躍在千鳥的視線裡。
水馬追上來了,
它躍身跳起,氣勢洶洶地面對著襲擊它的人,露出撩牙,腿上使足勁。
「皈依帝釋天!娑婆訶!」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在天花板的附近落下一根獨鈷忤。
這根環繞著雷電的獨鈷忤穿透水馬,水馬發出一聲慘叫。
除此之外,從玄關的對面,還扔過來兩個玻璃瓶。
(燒瓶……?)
雖然有些模糊不清,但那應該是兩個燒瓶。
隨著那兩個燒瓶發出破碎的聲音,裡面噴出了十分猛烈的煙,將水馬的四周凍成堅冰。
那絕不可能是單純的化學反應,因為那冷卻速度實在是驚人。
「發生了……什麼……」
千鳥的喉嚨裡好不容易哼出了那麼一句話。
大家總算是得救了,她放下心來。
接著,周圍被一片無盡的黑暗包圍了……
*
(……啊)
儘管如此。
還是能隱隱約約地,聽到一些說話聲。
「……怎麼樣了?支蓮。」
一個從沒聽過的聲音從玄關那邊傳過來。
從身高方面來估計,大概在兩米左右。那鏗鏘有力的聲音讓人不禁聯想起他的性格。估計是一個超級認真、有點死心眼的人吧。後面這一點跟自己倒是挺像的,
「我覺得這應該是這次事件的真正原因。這匹水馬是從黛安娜那裡逃出來的。吸取了靈脈咒力後變成這樣,結果就跟一 些都市傳說的給聯想起來了……無頭騎士、凱爾特的妖精等都與這些都市傳說有著很深的淵源。那麼,這次的委託就暫且到此結束吧。」
那個叫做支蓮的人回答道。
「那個組織最好還是應該多注意一下商品的處理方式。」
「那也是沒辦法的吧。『特裡斯美吉斯托斯』才剛剛完成世代交替。而且黛安娜還很年輕。」
「哎,你這傢伙對女人太心軟了,」
「請不要這麼說。」
支蓮苦笑。
他像是把頭轉向了這邊。
「他們怎麼辦?」
「隨著咒波污染的消失,福爾馬林溶液的毒性也已褪去、她應該還是可以恢復意識的。」
「那就好。」
光聽聲音就可以判斷出,支蓮笑得很開心。
「少主,還有你們大家都很勇敢。」
有人很溫柔地觸碰著她的臉頰。
「……」
意識漸漸地遠去。
兩人的身影漸漸地遠去。
最後的時候,她聽到了這麼一句話。
「那麼,我們回『阿斯特拉爾』吧。尤戴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