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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第19章
第四章 魔法師與肖像畫

1

那幅肖像畫——正俯瞰著伊庭樹。

儘管主詞、受詞顛倒過來了,但情況看來只能如此形容。

瀕臨死亡的黑衣老人。

這幅畫包含畫框在內,長寬皆達兩公尺,在美術館之中也是最大張的肖像畫。畫中描繪的老人雙眸栩栩如生。凹陷的臉龐、浮現斑點的皮膚,在在都訴說著逼迫老人的死亡,然而卻只有他的眼睛閃閃發亮,蘊含著油亮的光芒。

「……哇。」

當樹依然仰望著畫,搖搖晃晃地退後了兩三步時——

「——這是『喬久內·裴拉丹的死之自畫像』。」

高雅的聲音與一隻柔軟的手撐著樹不穩的背。

「這是在十六世紀時,佛羅倫靳的畫家喬久內·裴拉丹在瀕死前描繪的肖像畫。這幅畫算是

在文藝復興時期興起的矯飾主義作品之一,但是特別極端的遠近法以及明暗對比,在吸引觀賞

者上發揮了非常卓越的效果——樹?如果太拚命一直看,可是會被畫囚禁的唷。」

「安緹莉西亞小姐。」

嘴角露出戲弄笑容的人——她才像宛如從名畫裡走出來般——是個白種人的美少女。她身穿著不輸給那副美貌的漆黑洋裝,胸口掛著五芒星項鏈。

輕輕搖曳一頭富含光澤的法國卷金髮,安緹莉西亞·雷·梅札斯把右手貼在樹的額頭上。

「你會覺得頭暈嗎?」

「啊,不,該怎麼說呢。因為畫太有魄力,讓我都站不穩了。」

她手掌的冰冷觸戚讓樹心跳不已,他連忙揮手說道。

「哎呀——你的右眼,什麼也沒有感覺到嗎?」

「咦?啊,右眼?」

樹碰觸眼罩,朝類似鞣皮觸感的眼罩深處集中意識。

「不,這倒沒有——」

正當樹要搖頭時,另一個纖瘦的身影自背後的通道現身,

「安緹莉西亞小姐,請你別從我們社長身上套出情報好嗎?」

那是個身披平安風的外褂,手拿扇子的青年。他有雙彷彿總是閉著的細長眼眸,一頭熏灰色的略長頭髮。光是這樣的相貌,算得上是相當英俊,但與他的名字相同的生物,卻破壞了這些優點。

「……喵~」

「喵~」

「咪嗚!」

「喵嗚~」

好幾隻貓咪從青年的懷中或衣袖裡探出頭。美術館當然禁止攜帶寵物進入,不過他的行為卻好像毫不顧慮這樣的規則。

這名青年叫作貓屋敷蓮。

他是『阿斯特拉爾』的陰陽道課課長——在隸屬於『阿斯特拉爾』的派遣魔法師裡,擁有堪稱第二的實力。

「就算正在『投標』,我想也可以有最低限度的協助吧?」

安緹莉西亞板著臉噘起嘴唇。

她的態度雖然穩重,視線卻像槍一樣銳利。

貓屋敷一邊露出溫和的笑容避開她槍尖般的目光,一邊攤開扇子。

「不不,這次的委託畢竟是監定咒物,社長的眼睛也算是很貴重的哦?再加上『阿斯特拉爾』可不像『蓋提亞』那樣,滿滿都是資料。」

「哎呀,大部分的資料都放在本國了。我這次依靠的,只有我的腦袋而已。」

「我聽說(蓋提亞)的資料最近正在進行數位化,魔法書的話另當別論,但是你應該有把需要監定的物品資料用電子郵件調出來吧?」

「…………」

「…………」

他們表面上和和氣氣的交換意見。如果不聽內容光看他們的表情,看起來說不定像是感情不錯的朋友。

(……不,這還是太勉強了。)

樹身上一邊淌著冷汗,一邊訂正。

他的右眼驟然作痛。這是因為安緹莉西亞與貓屋敷——這兩位魔法師身上正掀起龐大的咒力。貓屋敷的咒力就像萬花筒一樣五彩繽紛,而安緹莉西亞的咒力則充滿了黃金的光芒。根據穗波的說法,讓咒力顯現出個性就是一流的證明,這兩個人無疑都是超一流的魔法師。

……這也代表著,要是他們隨便出手,樹搞不好連靈魂都會被分解成塵埃。

「……那、那、那個……」

儘管如此,當樹抱著必死的覺悟發出微弱的聲音時,黃金的咒力消退了。

「我明白了。」

收手的人是安緹莉西亞。

她臉上浮現些許微笑,拉著洋裝裙擺行了個禮。

「樹,祝你一切順利,我們馬上就會再見的。」

她就此轉身離去。

當漆黑的洋裝與金髮消失在走道的另一頭後,樹突然問道:

「嗯……貓屋敷先生,你們不能再相處得好一點……」

「善哉善哉。基本上,歐洲貴族可是貓的敵人,他們以品種改良為美名,到底讓多少貓咪犧牲了無辜的生命!不,在這個前提上,我當然也不會否認阿比西尼亞貓(註:Abyssinian,經由品種改良而產生,又稱〔法老王的聖貓〕據說其祖先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貓種之一的藝術之美!」

青年甚至用力握緊拳頭往上揮,慷慨陳詞道。

「…………唉。」

樹發出小小的歎息。

事情的開端得回溯到三天之前。

地點是建築在大廈與大廈空隙間的洋房——(阿斯特拉爾)事務所。

儘管已進入期末考前的休假,樹卻一臉悲愴地趴在自己的書桌上。

這也難怪。

桌上堆積著魔法與社長業務的文件——旁邊則堆著一堆稍微小一點,但名為學校功課的第三大敵。

「來自『協會』的……『工作』?」

樹就掩埋在這大量的文件空隙間,虛弱地開口。

「嗯,是昨天聯絡的。『協會』的人說如果我們有意願投標,就在今天通知他們。」

面對他的問題,在一旁整理收支報告的穗波推推細框眼鏡。會用人工整理,是因為『阿斯特拉爾』沒有資金引進電腦——還有,其實穗波對機械感到很棘手。事實上,穗波的機械白癡程度已經達到相當致命的地步,就連在學校裡也引發過各種麻煩,不過,這是另一段故事了。

「還有,我已經聯絡『協會』說我們要參加了。」

「咦!」

樹差點就把提神醒腦用的紅茶噴在教科書上——不過在即將發生前踩住了煞車。

「為、為什麼已經答應了?」

「為什麼?」

穗波以非常冰冷的聲音回答。

「你……剛剛問了什麼?社長。」

那聲音不只是冰冷而已。而是不只肌膚,就連體內深處都會結凍的酷寒地獄。樹一瞬間被拋入只存在於穗波眼眸中的幻想地獄裡。

「不然,你要不要讀一下我現在正在寫的收支報告書?從社長就任後到這個月為止,我們的收支連一次都沒有出現過黑字。」

穗波翻動的清單上,接連閃耀著燦爛的赤字光輝。

「不,這個……比如說這裡,還有這邊啊。」

「嗯,你注意到重點了。雖然沒有以月為單位,但是以星期為單位的報表偶爾會有黑字——然而到了下星期又馬上變成赤字,你想這是為什麼?」

「為、為什麼?」

「『工作』太少了!等級太低了!」

穗波砰地一拍桌子。

「魔法原本就是很花錢的學問。我的槲寄生是這樣,貓屋敷先生的符咒和貓飼料的花費也不容小覬,美貫的玉串和幣串也是每次都得換新。憑我們公司的等級並不能得到『協會』的補助,光靠這點『工作』怎麼可能應付得了開銷啊!」

「啊……是、是的。」

樹被她的氣勢壓倒,只是發著抖點頭。他的動作就和人偶一樣僵硬,說不定人偶的臉色還比他的好。

「那、那麼……工作的內容是什麼?」

「是等級E的——繪畫監定。」

「咦,畫畫嗎?」

美貫很高興地從沙發上眺起來。

順便一提,美貫上的私立小學,已經因為校長的方針而早一步進入暑假。拜此所賜,她一天有一半的時間常駐在『阿斯特拉爾』的事務所中——也是樹的讀書沒啥進展的一大原因。

「不是畫畫,是看畫——那幅畫似乎有引發咒波污染的可能性,所以想找擁有一定知識的魔法師去監定,列為目標的繪畫大後天會搬進美術館中。」

「知識……那要找誰去?」

「嗚~光只是看好無聊。」

美貫立刻雙手一攤。

「這、這個,我可能有點……」

待在自己的位子上聽說明的黑羽也搖搖頭。她目前正與樹一起學習魔法,一邊協助『阿斯特拉爾』的事務。黑羽用騷靈現象移動的鉛筆,正唰唰地在傳票上飛舞。

穗波點了個頭,走向陽台說:

「嗯,關於咒物的知識與處置,我也稱不上是專家——所以,可以拜託貓屋敷先生嗎?」

「啊?我怎麼了?」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正好與貓散完步,回到事務所內的青年身上。

「當然,社長也要一起去,也得讓你進行現場的學習才行。」

「等、等一下,我明天開始要期末考欽!」

「……考試和公司,哪一邊比較重要呀?」

少女笑咪咪地微笑著。那微笑讓樹瞬間僵住——不只是他,就連貓屋敷以外的所有社員也全都僵住了。

而且,她還繼續這樣說道:

「貓屋敷先生也一樣,如果這次的『工作』失敗了,就要請你降低貓飼料的等級。」

「什、什、什麼!!」

這下連貓屋敷也當場凍成冰塊。

「我!我、我明白了!我做!請讓我去做吧!」

「……喵?」黑貓玄武在青年外褂的懷中,發出愛困的叫聲。

到了今天的午後,他們藉由(協會)的仲介,前往本日為休館日的美術館。

只有這次的工作,貓屋敷以讓樹變得退縮的氣勢積極參與——但是在美術館門口,卻有另

一個魔法師等著他們。

看到樹他們的到來,魔法師嫣然一笑.

「哎呀,(阿斯特拉爾)可真是悠哉呢。」

「啊……安緹莉西亞小姐?」

對樹來說,這是他已經認識的對象。

同時,她對(阿斯特拉爾)而言也是個因緣匪淺的人物。

安緹莉西亞·雷·梅札斯——

在學校裡,她是坐在樹的隔壁,來自英國的轉學生。至於她的另一個面貌——則是歐洲首屈一指的魔法結社『蓋提亞』的首領6=5的大魔法師。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也可以說是讓伊庭樹確定自己身為(阿斯特拉爾)社長的人。

「安緹莉西亞小姐……為什麼會在這裡?」

〔當然是為了『工作』羅?」

「——『工作』?」

看到樹吃驚的表情,安緹莉西亞倏然低下頭,拉起漆黑洋裝的裙擺。

「我的(蓋提亞)也投標了這裡的『工作』,還請多多指教。」

樹彷彿聽到背後傳來貓屋敷身上冒出熊熊火焰的聲音。

2

「呃~貓屋敷先生?」

站在一片寂靜的前廳中央,樹小聲呢喃。

「…………」

「……貓屋敷先生~」

樹以小心謹慎的聲音試著問。

「…………」

「那、那個,貓屋敷先——」

於是,瞪著巨大肖像畫的貓屋敷輕聲地說:

「我不明白……」

「你是指畫嗎?」

「不是哦?裝備已經準備齊全,解決這幅畫大概是時間的問題而已吧。那原本就是出處已經確定的作品……只是沒想到,那個『蓋提亞』居然會投標等級這麼低的『工作』……」

嗯~貓屋敷伸個懶腰,從置於畫架上的肖像畫上剝下三張靈符。這是貓屋敷在淨化過的紙上,親筆用朱墨所畫的符,據說可以判別出光靠靈感難以捕捉的細微咒力、還有咒力的種類。

「等級……雖然穗波也提過這件事,不過,這是什麼意思呢?」

樹的問題讓貓屋敷好像回想起來似的點點頭。

「哦,魔法集團也是有分等級的。」

「那個……就好像談股票或投資之類的東西時,會附加的評價一樣嗎?」

樹所擁有的知識,只有報紙上刊載的企業評價云云這種程度而已。穗波交給他的文件裡,好像有好幾份都有寫到這些事,不過樹當然是忘光了。

「唉,就是類似的東西,等級就是由『協會』公開發表的各個魔法集團的官方評價。等級越高,就能接到收入越好——總之,就是等級越高的『工作』,在咒物等方面也會有優待措施。」

貓屋敷一邊摸摸從袖子探出頭的白貓·白虎的腦袋,一邊展顏一笑。

「那……『阿斯特拉爾』呢?」

「恩~『阿斯特拉爾』一直到最近為止,始終都處在沒有工作上門的情況下,這樣應該算是CCC……〕

「這在等級上……」

「是實質上的最低評價。」

樹的雙肩猛然垂落。

「不,這算是有上升了耶!?因為在社長過來之前,我們的評價是CC哦!」

這是說過去的評價還在最低值以下嗎?

樹忍住不禁想脫口說出的話,再問了一件事。

「……那『蓋提亞』呢?」

「是AAA。」

貓屋敷立刻回答,自己連個不甘心的聲音都無法發出,兩者之間的顯著差距由此可見。

「唉……我也在想該不會是這樣。」

「因為在『協會』裡,歷史和傳統是很管用的。特別是『蓋提亞』以投標的『工作』沒有失

敗過聞名,而且他們幾乎都是接B級、C級的工作,評價沒有理由下降。」

白虎好像覺得很好玩似的,配合貓屋敷揮手的動作甩著尾巴.

「那……問題就在於,為什麼(蓋提亞)要刻意接下等級E的『工作』了。」

貓屋敷的話讓樹揚起眉毛。

「——啊。」

「或許和這幅畫有什麼關係?」

貓屋敷的手指滑過巨大的肖像畫畫框。

直到剛才部還在牆壁上俯瞰下方的畫中老人,被人從畫架上拿下來之後,眼光變得更加嚴厲了。那炯炯的眼神也好,臉上可說是死相的深刻皺紋也好,都顯露出這個不與他人接觸的藝術家的一生。

樹想起安緹莉西亞說的話。

喬久內·裴拉丹——哈布斯堡帝國的畫家。

〔咒波污染……結果,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呢?」

樹吞了口口水發問。

「這點並不確定,終究是或許有這個可能性而已。所以事態明明很嚴重,『工作』等級卻只有E。」

貓屋敷閉起一隻眼睛。為了取回被畫擾亂的遠近感,他眨眨眼睛,回望著樹。

「在晚上獨自注視這幅畫的人——」

貓屋敷停頓了一下。

那段空白,是在猶豫著該不該對這名臉色發青的少年繼續往下說。

「……的人……會?」

儘管如此,樹還是想問。貓屋敖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如此告訴他:

「——據說全都自殺了。」

樹依然沉默不語。

然後就此往後倒下。

「社、社長!別昏過去啊!」

貓屋敷連忙衝過去。

同時——他僅在胸中低語著。

貓屋敷沒有告訴少年,他已經對(蓋提亞)的目的有所猜測。

(或許是(協會)針對那幅畫……對他們灌輸了什麼消息…?)

貓屋敷不禁摸摸脖子。也許是因為討厭的預感,室內的空調明明開著,他身上卻滲出一層

薄汗。

「...I DO INVOCATE AND CONJURE THEE .BY BERAIANENSIS. BAIDACHIENSIS.PAUMACHIA.AND APOIPGIE SEDES:BY THE MOST POWERFUI PRINCES.GENII.LICHIDE.AND MINISTERS OF THE TARTARTAN ABODE:AND BY THE CHIEF OF THE SEAT OF APOIOGIA IN THE MINTH LEGION---]

真切的詠唱聲在大廳內迴響。

就算說她在吟唱古代的歌謠,應該也不會有人懷疑吧?因為詠唱要隨著固定的節奏高低起伏,也需要高度的歌唱能力。

只要有一個拍子、一個音階出錯,就會為魔法帶來致命的破綻。

眼前的魔法圓也是一樣。

在安緹莉西亞周圍描繪的圓形——以EHYEH為始,LEVANAH作結,是施術者的守護圓。與這個圓形分開描繪的三角形——是刻劃著紅黑兩色拉丁字母的所羅門三角陣。

只要有哪一邊出錯,被喚起的魔神就會反叛術者。性格兇猛的魔神,必然會歡喜地吞食卑微的人類。

因此——

即使這門魔法廣為人知,但真正能夠施行這種魔法的人,在全世界也是寥寥可數。

——所羅門王的魔法。

冠上過去率領七十二魔神,統治古代以色列的偉大王者之名的魔法。

「服從我!」

安緹莉西亞用力舉起胸前的項鏈。此乃所羅門的五芒星,是藉由聖化之銀所製作的強大護身符。

「——看我手中的所羅門五芒星!以王之名,汝處聽命於我!』

形狀不定的靈體在三角形內側搖動。這正是安緹莉西亞喚起的魔神本體。

「——來吧,弗內鳥!支配二十九軍團的侯爵!』

狂風刮起。

大廳裡的空氣轟然捲起,吹動著少女的金髮。以這空氣為核心,魔神的靈體在現實世界成為實體誕生了。

在空中游動,宛如岩石般的銀鮫——是七十二柱魔神之一的弗內烏。

看到弗內烏的身影,安緹莉西亞的表情鬆了口氣。就在同時——

「嗚啊啊啊啊!」

背後傳來有人摔跤的聲音。

「弗內烏!」

銀鮫立刻察覺主人的指示。

銀鮫在美術館的大廳游動,穿過玻璃展示櫃的縫隙,長牙朝聲音的出處飛去。

弗內烏馬上以長牙將發出聲音的兇手吊起來。

但是,安緹莉西亞瞪大雙眼。

「——樹!」

在銀鮫的下顎處丟臉地露出四肢的人,正是伊庭樹。

「你打算做什麼?」

「不,那個……」

「間諜?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對象是樹我也不會放過的。」

弗內烏的牙齒喀吱喀吱地響著。對銀鮫來說,要咬碎區區人類的頭蓋骨,就像吃糖果一樣輕鬆吧?

「不、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

「那你有什麼企圖?」

「這個……我聽說晚上獨自看這幅畫會自殺,所以……」

「所以……?」

安緹莉西亞皺起細細的眉毛。

「難道你想說,你在擔心我嗎?」

「……不、啊……唉……這個……」

樹的臉露出被說中心事的表情。

唉—安緹莉西亞長長地歎了口氣,按著自己的額頭。

「穗波沒交代過你嗎?你怎能擔心投標的敵對魔法集團啊!」

她以激動的語氣逼近樹。

「你以為我是誰呀?你想說安緹莉西亞·雷·梅札斯是會輸給尋常詛咒的弱小魔法師嗎!還是說,比起那個陰陽師,你更不相信我?」

「……我沒有這麼想。」

被吊在空中的樹搔搔臉頰,一副為難模樣。

「雖然沒這麼想……可是,安緹莉西亞小姐是個女孩子吧?」

「——!」

安緹莉西亞的臉蛋——一瞬間變得通紅。

「…………………………唉—」

少女再度發出長長的歎息。這次的歎氣與最初的歎息稍有不同,混雜著某種溫暖的感情。

「樹你真的是——」

她說到一半搖搖頭。安緹莉西亞垂下通紅的臉直到自己冷靜下來,再緩緩地舉起手。

「沒關係,弗內烏,讓他下來吧。」

接受命令後,弗內烏以出乎意料的小心動作把樹放下。

這感覺就好像從大象鼻子上爬下來似的。安緹莉西亞朝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的樹走了過來,

以複雜的神情俯視著他。

「——我總覺得這樣好蠢。」

金髮少女歪著頭說。

「咦?」

「反正不管我怎麼說,樹還是會擅自擔心我吧?既然如此,我在這裡擺架子也沒有效率。我

也會幫你的,快點站起來。」

「會、會幫我?」

「——我提供我方的情報,交換你的眼睛。這樣一來,那個貪婪陰陽師也沒得抱怨了吧?」

安緹莉西亞不高興地轉開臉說:

即使側臉已經恢復原狀——只有她的耳朵還是跟剛剛一樣,紅通通的。

3

「喵嗚~~」

「咪嗚~」

「喵~喵~」

貓咪們在前廳高聲叫著,依序是由三色貓朱雀、白貓白虎、花斑貓青龍發出的。「咪……」只有懶惰的黑貓玄武躺在貓屋敷懷裡,發出愛困的叫聲。

「社長沒回來耶。」

貓屋敷一邊疼愛著貓咪們,一臉鬱悶地轉動手臂。他的肩胛骨附近嘎嘎作響到十分有意思的程度。

(因為最近老是在做撰稿工作啊。)

貓屋敷呆然地想。

直到上星期為止,他都在超自然雜誌的編輯部閉關趕稿。包含貓屋敷負責的「貓妖陰陽師·貓屋敷蓮的貓占卜」單元在內,他才剛剛寫了總計達一百頁的怪談報導。

——事實上,(阿斯特拉爾)的收入大約有八成都建立在這些表面上的業務上(直到最近為止是九成).煩惱公司經營狀態的穗波與黑羽,甚至想提議乾脆增加撰稿工作算了。

(話雖如此,但自己可不希望身為魔法師卻因趕截稿而死……)

「……喵?」

玄武的叫聲音調突然改變。

「嗯?」

隨著黑貓的叫聲。正在煩惱的貓屋敷也跟著轉移目光。

於是,青年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嗯,正好社長沒有回來——看來可以搶先一步了。」

正當此時,剛好是窗外最後一片染著紅光的夕陽落人山間的時刻。

「條件大致都已經湊齊了……您意下如何?」

青年的話朝立在面前的肖像畫拋去——然後遭到吞沒。

沒錯。

被「吞沒」了。

帶著妖氣的風咻咻吹動貓屋敷的頭髮,他貼在肖像畫額頭上的靈符轟地冒出蒼白的火光。

然而,火焰卻沒有延燒到肖像畫上。

「……要試試讓我自殺嗎?」

他靜靜地問。

肖像畫裡的老人,如嘲笑般露出猙獰的笑容。

*

「據說喬久內·裴拉丹和惡魔簽訂了契約,既是畫家也是魔法師。」

「既是畫家……也是魔法師?」

「哎呀,這很不可思議嗎?」

安緹莉西亞撥撥金髮。

「在歷史上,藝術與魔法有著密切的相互關係。」

她微微瞇起眼睛。

長長的黃金睫毛跟著揚動,樹的心臟噗通直跳。

「對了,把同樣屬於矯飾主義的米開朗基羅與達文西也加進來,有沒有比較好懂呢?」

「他們……是魔法師嗎?」

「至少達文西的確被人們稱作鏈金術師沒錯。魔法與科學密不可分,而且我沒有時間去列舉

把藝術的靈感應用在魔法上的人——或是相反的例子。」

這是被葬送在黑暗中的歷史。即使記載在書籍中,也沒有任何人意識到的真實之影。

「…………」

樹屏住呼吸。

「優秀的藝術品上會寄宿著魔力,在一般世俗的觀念裡也有這樣的想法吧!如果創作者是魔法師,那更是如此了。繪畫本身化為咒物並沒有任何奇特之處,倒不如說問題是——正因為創作者是魔法師。」

「咦?為什麼?」

樹楞了一下,眨眨眼睛,安緹莉西亞傻眼地發出歎息。

「你果然沒注意到。」

她的呢喃在地板上徘徊。仰望就在頭上游動的弗內烏,所羅門的後裔如此繼續說著:

「如果純粹只是天才所繪的畫,因為某些因素重疊在一起而碰巧吸引咒力也是有可能的。不過,如果創作者是魔法師那就另當別論了。魔法師不可能碰巧製作出咒物,其中必然會有意圖、有目的存在。」

「意圖和……目的。」

一種冰冷的事物掠過樹的背脊。

在相隔數百年後,依然企圖讓觀看者自殺的意圖。樹想像著以那種方式達成的目的,實在思心到讓他的皮膚泛起雞皮疙瘩。

「那……安緹莉西亞小姐,是因為這理由接下這份『工作』……」

「……啊?」

就在這時——

樹的右眼嘎吱一聲地扭曲了。

「…………!」

「樹!?」

即使安緹莉西亞衝過來,樹還是蹲在地上。右眼傳來突如其來的劇痛與灼熱,視神經直接被燒炙的感受讓樹發出呻吟,當他好不容易抬起頭時,安緹莉西亞搗住嘴巴。

「樹……」

「我、我沒事,只是右眼有一點痛。」

豈只有一點——因為樹的手指掐進皮膚裡的關係,眼罩下彷彿流淚般滴下了鮮血。

正溫柔撫摸眼罩的安緹莉西亞僵住了。

「右眼……?難道……」

她轉頭望向連接前廳的通道。

「只有那個陰陽師留在肖像畫前面嗎?」

樹也領悟了她的意思而渾身戰慄。窗外的夕陽已經下山了,人在那幅畫面前會死亡的條件,這樣一來不就齊全了?

樹追在狂奔而出的安緹莉西亞身後,奔向通道。

「——被人搶先一步了!」

然後——

前廳的空氣,早已變得截然不同。

4

想著死亡(註:拉丁語,意為死亡的象徵/警告,是文藝復興時期繪晝的主題之一)。

想著死亡。

想著死亡。

想著死亡。

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

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

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想著死亡——

只有這個聲音正在迴響。

在耳朵深處、在鼓膜內側、在頭蓋骨下的深處。

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那不成聲的聲音、不成言語的話語,在樹腦海中呢喃著。

他的手指顫抖、牙齒喀喀交擊、膝蓋在發抖,冷汗從喉嚨滴落。

——死亡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那溫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告訴樹。

——用這手指挖進眼窩,把腦髓扯出來吧!

——咬斷舌頭,因為湧出的鮮血窒息吧!

——打破玻璃,割裂咽喉吧!

那都是樹連想都沒想過的致死方法。脆弱的生命,永遠的死亡,他全身的細胞都在如此盼望,戰慄不已。

「啊……」

手臂動了。

「啊……啊……」

手指動了。

「啊……啊……啊……」

死亡是溫柔的。

死亡是仁慈的。

死才是幸福。

來吧——你選擇的是哪一種死法?

「來吧,斯伯納克!統治五十軍團的強壯大侯爵!』

突然之間——

彷彿要打碎那個詢問聲似的,閃耀的言語轟然響起。

樹的四周產生肉眼看不見的障壁,堵住了死亡之聲。一個獅頭人身的戰士——與安緹莉西亞站在障壁中央。

「樹?你還沒死吧?」

安緹莉西亞輕輕搖搖頭問道。

「……嗯……嗯,總算……」

樹整個人趴在地上,勉強回答。冰冷的亞麻油氈地板,簡直就像泥沼般不可靠。

這裡無疑是前廳沒錯。

但是,此處已明顯地化為異界。

空氣中充斥著混濁的瘴氣,沉重的氣息。透過眼罩,樹看見變質的咒力宛如降霜,侵蝕著世界。

(咒波污染……)

這是他至今曾體驗過好幾次的魔法禁忌,侵蝕現實的魔法現象。

可是——

(有什麼地方……)

有某種感覺讓樹很在意。這次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就咒波污染來說,咒力的流動未免太過整齊。

為了看出這點,樹把意識集中在眼罩內側,喉嚨再度痙攣起來。

「——!」

在前廳深處,好幾對發光的眼睛以肖像畫為中心在地板上擴散開來。

那些物體慘白到幾乎會讓人錯看成白雪,表面顯得很光滑。

是骨頭。

骨頭、骨頭、骨頭。

骷髏群喀啦喀啦作響,發出嘲笑。肋骨的團塊發出喧囂的聲響,手、腳、手指、頸部的骨頭同樣滿溢得到處都是,前廳被骨頭染成異樣的慘白。

其中——

「社長。」

受到四隻貓守護的青年,就站在在這片光景中。

「貪婪陰陽師,你做了什麼!」

「我只是試著祓除看看而已。看來這個咒式一旦發動,直到有自殺者出現為止,都會一再勸誘對方呢。」

他的側臉也轉為蒼白,這名青年也遭受了樹聽到的死亡邀請。

「那就由我接收了。」

安緹莉西亞強而有力地宣言。

「弗內烏!吃了它們!」

她命令一下,銀鮫便衝出障壁。

正當銀鮫露出猙獰的利牙,要咬碎在地面蔓延的頭蓋骨時,一張靈符擋在魔神面前。

「陰陽師!」

「貓屋敷先生!」

〔這可是——(阿斯特拉爾)的工作啊。」

無視抗議的聲音,貓屋敷手中唰地並列著數張靈符。

「疾!」

他以兩隻手指劃向空中,縱四線、橫五線——結下討伐邪惡的早九字刀印。

貓屋敷在早九字正中央放出鮮紅的靈符,符紙上以水銀鏈制的朱墨寫著「急急如律令」。

此符名為泰山府君炎羅符咒。

靈符在半空中召喚出地獄的烈炎,有如怒濤般包圍白骨群。

「…………!」

但是,樹卻看到了。

白骨沒有後退。不僅如此,在燒燬它們的火焰中,白骨的數量還增加了。

「什麼……」

貓屋敷吃驚地說。

「那就直接攻擊肖像畫吧!」

弗內烏宛如從海面躍起般縱身飛起,襲向肖像畫。

異變就發生在銀鮫即將擊中肖像畫前。

弗內烏的利牙,刺向自己的身軀。

伴隨紙張般破裂的聲響,魔神從腹部到尾巴為止慘遭撕裂。靈體的黑色鮮血與內臟散落開來,前廳一時間下起漆黑的雨。

「居然能讓七十二柱魔神……自盡……」

安緹莉西亞茫然地低語。

趁著這個空檔,一具頭蓋骨飛向少女。

「啊——!」

「安緹莉西亞小姐!」

樹霎時飛撲過去,肩膀掠過一陣灼熱。

骷髏緊咬住他的肩頭。高雅的黑色西裝下,當場滲出鮮血。

「——樹!」

安緹莉西亞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遙遠。

世界,染成了白色。

*

——想著死亡。

有誰正這麼說。

死亡堆積在那裡。無關乎小孩、老人、男人、女人,那裡堆積著大量的屍體與腐臭。

恐怖的是,那裡有的並不僅是死亡。

有與屍體同樣痛苦卻還活著的人。

有人得了不治之症,或是因為腐敗的傷口而發出呻吟,卻還活著在地面爬行。

——想著死亡。

有誰再度這麼說。

那是個戰亂的時代。

是個人人都飢餓、受傷,卻無法死得痛快的時代。

生命比想像中更強韌,即便流著血、得了病,直到斷氣為止卻還有很久很久。死亡明明近在咫尺,卻無法輕易觸及。

——想著死亡。

有誰第三次這麼說。

有一個老人站在那裡。

他手拿畫布、捏爛顏料,只顧著揮舞畫筆。

眼中充滿血絲,皮膚裹著明顯浮現的骨骼,呼吸變得如絲線般細微,卻依然揮動著畫筆。

他所描繪的是——

老人這般描繪著看不到、聽不到、聞不到、嘗不到、摸不到的:—

老人描繪的事物是——

儘管如此,老人這般描繪的理由是——

他的目的是——

——樹看到了,他的目的是什麼。

*

「樹——!」

安緹莉西亞抱著少年的身體吶喊。她很害怕,甚至不敢搖晃少年,而頭蓋骨在咬住少年的

下個瞬間隨即崩壞。

當她拍去少年身上的骨灰時,有個聲音對她說:

「讓我看看他。」

「陰陽師。」

白骨群在不知不覺間退開,貓屋敷來到他們身旁。斯伯納克制造的不可見障壁,不會阻擋

沒有加害意圖的人。

居然擅自利用別人的結界!安緹莉西亞忍住這句怒吼,在一瞬間的遲疑後,將樹的身體托

付給青年。

「——剛剛那具頭蓋骨,直接對社長發出了死的呢喃吧?」

貓屋敷診斷道。「喵~」他腳邊的花斑貓,屬於知性派的青龍也點點頭。

「不要緊的。因為社長對咒力的抵抗性格外的高,因此只要沒有立即死亡,應該就不會有生命危險。」

「是……嗎?」

「嗯。」

安緹莉西亞發出安心的歎息,身旁的貓屋敷將目光轉回障壁之外。

「安緹莉西亞小姐也看出這個手法了吧?」

「大致上來說是的。」

安緹莉西亞也定睛注視著蠢動的白骨。

這是——強烈的思念。

幾乎已經物質化的思念,透過這幅肖像畫得到肉身。驅動它們的咒力,大概就是自殺者的生命。數百年來,在這幅畫面前自殺的人數不知道有多少。

但這幅肖像畫,將那些自殺者的生命轉換成咒力累積在畫中。

「這根本不是咒波污染,而是構造縝密到令人恐懼的咒物。」

安緹莉西亞訝異地皺起眉頭。

「從以前開始我就在想——你們到底和(協會)結了什麼仇?這個怎麼看都不像是等級E的『工作』」

「哎呀——你沒聽說嗎?」

「什麼?」

「不,這個……我還以為(蓋提亞)會接下這件等級低的『工作』,一定是受到(協會)什麼指使呢。」

「別開玩笑了!」

安緹莉西亞一口否認。

「你居然以為我們(蓋提亞)會答應那種暗盤交易!不過……這代表你們有經歷過這種情況吧?像是(協會)的指使啦、把這種『工作』偽裝成等級E之類的。」

「唉,是有過種種問題啦。」

貓屋敷為難地苦笑。

安緹莉西亞看著他苦笑的表情一會兒後,聳聳肩說:

「好吧!這次我就看在樹的面子上,不和你追究了。不過,我可不會一直放過這種事唷。」

「還請手下留情。」

貓屋敷躬身說道。

接著——

「——好了,要怎麼做?」

「——好啦,該如何動手?」

他們意有所指地喃喃說道,馬上轉身。

「很好——我有點生氣了。像這種程度的思念,就讓我把它連根毀滅,回歸虛無吧。」

「哎呀,我也嚥不下這口氣。如果不把這個思念消滅,我就沒辦法消氣呢。」

他們彼此說出口,就像護著倒地的樹般,兩人背對背。

安緹莉西亞拿出黃銅容器。

貓屋敷對四隻貓咪點點頭。

——骷髏群微微戰慄起來。

它們說不定是感到膽怯吧?

縱然它是被魔法固定—!現在只不過是種現象的思念,或許也終於察覺到與之為敵的魔法師們到底是什麼人物了。

貓屋敷笑咪咪的攤開扇子。

「一二得二、二二得四、四二得八、八二十六——」

扇子輕輕搖動著。

配上貓屋敷的唱誦,複數的影子冒了出來。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八成六十四卦大成卦。吾將展開此爻,結起三百八十四爻——」

貓——不,是貓的影子逐漸增加。

數量不只是一兩匹,玄武、白虎、朱雀、青龍,呈現四隻貓形狀的影子,幾乎是成倍增加著,淹沒了前廳的地板。

「怎麼會……」

安緹莉西亞瞪大眼睛。

一般來說,魔法師的使魔僅限於一隻。就算是很傑出的魔法師,最多也不過能控制兩、三隻吧。至於要操縱四隻使魔,那就只有屬性特化的一流魔法師才辦得到。就算是率領七十二柱魔神的安緹莉西亞,最多也只能一次操縱四柱魔神。

所以當她看到貓屋敷的四隻貓時,就非常清楚他的實力——她以為自己很清楚的。

然而——

〔今晚要上演的節目,是四神相應之一——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陣。」

伴隨他作戲般的話語,貓咪們與壓倒性的貓之影飛奔而出。

所謂的掃蕩,指的正是這樣的景象。

不管碰上誰就打誰,貓的影子與白骨衝撞在一起,彼此抵銷。

雙方都是咒力凝結而成的靈體。同性質的靈體在衝突之下,結果只有彼此消滅。

一般而言,應該是數量龐大的白骨群會佔上風吧。

但是,這個情況卻不同。

彷彿無窮無盡的貓陣,漸漸掃平白骨堆成的山。宛如兩道彼此衝撞的浪濤,激烈的消耗戰還在持續。

喵—喵—

貓咪們高聲發出凱歌。

而白骨群忍無可忍地展開行動。

一道白色的漩渦轟然捲起。

白骨以骷髏為中心往上堆積,組成有如人體模型般的人形,這樣一來雖然數量減少,但全體的咒力卻上升了,骸骨大軍帶著光靠小小的貓咪們無法抵銷的咒力進軍了。

「不過,如果才這種數量!」

這次換安緹莉西亞彈開黃銅容器的蓋子。

「——來吧,馬爾巴士。繞領三十六軍團的王者!』

黃金之獅聳立在前廳的地板上。

「——來吧,格萊楊拉波爾。掌控三十六軍團的強大伯爵!』

擁有鷹翼的飛狼朝天頂展翅翱翔。

「——來吧,艾利歐格。統治六十軍團的堅強騎士!』

最後,手持長槍與蛇的銀色騎士出現在少女身邊。

這些魔神和弗內烏不一樣。

每一尊都是為了戰鬥挑選的,血與戰爭的惡靈。

魔神們朝組合起來的骸骨兵發動突擊;骸骨們被獅子的利爪撕裂、被狼牙吞食、被騎士的長槍掃平。不管得到多少肉身、不管累積了多少咒力,只有區區數百年的思念,根本不是所羅門魔神的對手。

「我要讓你打從靈魂深處徹底後悔。」

隨著安緹莉西亞的微笑,老人的肖像畫發出「吶喊」。——想著死亡。

「你別以為同樣的手段——」

「——可以一再奏效!」

伴隨唱和的說話聲,兩人的身軀也放出咒力。

還沒有編織成魔法的純粹咒力與肖像畫的「吶喊」完全重疊——抵銷了「吶喊」的威力。

「哼,說到底就是加上咒力的言靈一類吧?手法已經曝光的魔術,就算是我也玩得出來。」

安緹莉西亞艷麗地誇耀道。

骸骨兵大都已經崩潰。

貓咪們與所羅門的魔神,正對著肖像畫怒目而視。

「接下來……」

安緹莉西亞興味盎然地看著站在隔壁的人。

「投標要怎麼處理?既然已經判明這是咒物。就由『蓋提亞』送到『協會』如何?不然的話,我是可以補充一下(阿斯特拉爾)也有協助我們啦。」

「哎呀,我以為這是我們(阿斯特拉爾)要說的話呢。」

貓屋敷與安緹莉西亞彼此牽制般地告訴對方。

儘管如此,他們的對話裡卻帶著笑意。

「真沒辦法。那我們現在就在這裡試試看,哪一邊比較——」

話說到一半,安緹莉西亞突然閉口。

前廳各處再度開始湧出骷髏。

「真纏人!」

「看來它是不會給我們足夠的時間……好解除咒式了。」

「既然如此!」

收到安緹莉西亞的示意,獅子揮起利爪。

就在利爪即將拍落前,魔神突然停住。

「——樹。」

「——社長。」

少年正站在肖像畫前方。

他背對著畫像,彷彿要保護肖像畫似的張開雙手。

「你們兩個……不行喔,我們接受的委託……明明是繪畫監定啊。」

「你在說什麼!現在不是這種時候吧?」

「嗯……不過,這件事讓我來做。」

少年的側臉——浮現彷彿即將消失的淡淡笑容,讓安緹莉西亞說不出話來。

相反的,她白皙的臉龐倏地發燙起來。

「也、也是可以啦!不過之後你要好好補償我!」

「……謝謝你。」

樹對她說道。

他的手扯下眼罩。

僅有一瞬間,安緹莉西亞瞥見了。

那只人類的色素中絕不可能存在的——紅玉之瞳,被稱為妖精眼的傳說魔眼。

「夠了。」

樹以雖然是他,卻又不屬於他的聲音對肖像畫呢喃。

「你的溫柔——」

樹被群眾的骷髏包圍,倏然朝畫像中的老人伸出手。

「——會拯救你。」

他的手指微微掠過畫中老人的胸口。

某樣東西,隨著層層疊起的顏料碎片一起剝落。

那是埋沒在厚重顏料中的一撮頭髮。

當頭髮掉落時——死的「吶喊」與白骨也同時如退潮般消散了。

5

想著死亡

這句話原本的意義,好像是以思索死亡來感謝此刻正活著的事實。

人總有一天會死,正因為如此,現在擁有的生命是多麼地美好啊。這句話在鼓勵大家,去想起這件非常容易遺忘、理所當然的事。

真是一句好話,即使到了現在,樹還是這麼想著。

「結束啦……」

收拾完的前廳,乾淨得簡直不像真的。

只有那幅肖像畫從這裡消失了。

貓屋敷已經去聯絡(協會)了。

受損的畫作應該會在(協會)進行處置。根據貓屋敷的報告,大概會被修復吧?就算修復,只要不把樹剝下的頭發放回去,應該就不會再像原來一樣——變成邀人死亡的肖像畫了。

「——樹,你可以說明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

安緹莉西亞猛然逼近他。

仰望上方的碧眼因憤怒而閃閃發光,樹為難地搔搔頭。

然後——

「那幅畫不是什麼詛咒。」

說完後,他露出了寂寞的笑容。

「不是詛咒?」

「嗯,那是——」

樹摸摸右眼的眼罩,回想著他隱約看到的,那幅畫的來龍去脈。

在那個戰亂的時代,在那個疾病橫行的時代裡。

病患傷患們甚至求死不得,只能匍伏在地上爬行。

有一幅畫,送到了這些被棄置不顧的勞工區醫院中。

「想著死亡」。

——那是個請人踏入安祥死亡的邀約。

是一個無力的魔法師想拯救那些因為得病、受傷,即使還活著卻處在煉獄中的人們,所能想到的最起碼的方法。

所以老人描繪了自己醜惡的死亡。

老人心想:如果人們就連如此醜陋的死都能面對,他們應該就會渴望死亡。

「我想,一定曾有過需要這幅畫的時代存在。」

樹輕聲地說。

「就算是那樣的「畫」那樣的「死」,一定有過那也算是一種溫柔的時代吧?」

樹總覺得很悲傷。這種事竟然會變成一種溫柔——往昔確實曾經存在過的時代,現在依然殘留在他的眼瞼底下。

當他悲傷地低下頭時——

——PRRRRRR…

手機響了起來。

「——喂。」

『社長?剛剛貓屋敷先生有和我們聯絡,你沒事吧?』

『樹?』

穗波的聲音與後面黑羽的聲音依序傳來。

氣社長哥哥,事情好像很嚴重呢!』

冒出來說話的人正是美貫。就連她怎麼推開另外兩個人,樹好像都能清楚地看到。

樹不禁苦笑。

真的沒有閒功夫可以沮喪啊!

「啊,嗯~我這邊——」

當他正要回話的瞬間,一隻手從旁邊伸出來,切斷手機的電源。

「——安緹莉西亞小姐!?」

「你在說什麼?這次的『工作』我就讓給你們,你要好好遵守約定。」

「啊……」

樹張大嘴巴,他完全忘了。樹無法想像,魔法師要的補償會是什麼?

〔請、請問,那麼,要怎麼做……」

「說得也是——就請你陪我喝紅茶如何?」

安緹莉西亞露出帶惡作劇意味的微笑。

「咦?」

金髮的女巫不等他回答就握起樹的手,以他無法抵抗的溫柔拉著他。

「——好了!樹,今天可要請你充分地補償我唷。」

*

「哎呀哎呀。」

幾分鐘後,在美術館的正門,

看著被拖著走的社長,貓屋敷突然回想起剛剛的對話。

*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什麼?」

「結果『蓋提亞』到底為什麼要投標這個『工作』呢?從『蓋提亞』眼中來看,接下等級這麼低的「工作」沒什麼好處吧?」

「哎呀,當然有囉。」

安緹莉西亞的嘴唇如花朵般綻放笑容。

少女如此說道:

「可以和樹在美術館喝茶——為什麼不能以這個原因作為目的呢?」

『阿斯特拉爾』業務日誌4

哇,大家都寫了很多耶!沒想到大家會寫得那麼仔細。

我是伊庭樹。

雖然我想寫:我想不到要寫什麼……不過既然穗波都叮嚀了,真頭痛啊!

黑羽小姐,我不會在意咖啡的事啦。最近你的騷靈現象似乎已經穩定下來,真是太好了。

美貫,成績單的事我會保密的,請放心吧!

嗯,像這樣寫就可以了吧?

關於業務的聯絡。

雖然後來我被安緹莉西亞逮住,不過『蓋提亞』已正式將『工作』讓渡給我們公司。可是,穗波的眼神不知為何很可怕。

另外因為我弄破肖像畫的關係,害酬勞被扣了一半……對、對下起,真的很對不起!結果貓屋敖先生的貓飼料等級雖然保留,量卻被減少了,我再次致歉。

——我一直在道歉呢。雖然這次的「工作」,我自認有特別努力就是了。

直到現在,我還定常常會想到那幅畫。

我很怕死,害怕得不得了。怕到光是去想,膝蓋好像就快要發抖了。

可是,以這種方法死去還算好的時代,是真的存在過。所以,往後我學習魔法時,也會去思考為什麼需要這樣的魔法。

——最後,我只有一句話想說。

穗波、黑羽小姐、美貫、貓屋敖先生——雖然有一點不同,不過,安緹莉西亞小姐也包括在內。

你們都是我的驕傲。

伊庭樹

後記

首先,我要先交代一件事。

就時間順序來說,這本《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第三集,是介於一、二集之間的故事,在《魔法師出租中!》與《魔法師VS鏈金術師!》的中間。

之前有討論過要先出版這本《魔法師,集合!》但因為諸多原因,結果以這樣的順序出版。搞得這麼麻煩,真是抱歉。

長篇的《魔法人力派遣公司》,描寫環繞著『阿斯特拉爾』的命運與『協會』之謎的大事件,不過這本短篇集則是以原本的魔法人力派遣業務為主。第一次閱讀的讀者,也可以從這裡開始看起,所以請輕鬆地拿起來看吧!

那麼,現在針對每一話來談些回想與內幕吧!

·魔法師出租中!

其實,這是《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系列中最早完成的故事。

標題就和長篇版第一集相同,而長篇版第一集的插圖會出現應該尚未登場的黑羽,也是這個原因。這算是給有注意到的讀者一點小預告吧!

至於樹的傷勢,誠如各位所想,是在第一集負傷的。

此外,這一篇也是放進短篇集時,改寫修正最多的短篇。手上有連載當時《THE Sneaker》雜誌的讀者,可以拿出來比較看看有什麼差異,或許會有些意思唷!

魔法師與偷花賊

這是突然決定要連載後,連載的第一回故事。植物藉由某些東西來生長,是經常被拿出來用的魔法常見主題之一。生長在死刑台上的曼陀羅、吃了能夠成仙的冬蟲夏草、穗波的槲寄生

也算是這類魔法植物。

對了,最近我在慶祝宴會上吃到了冬蟲夏草。

至於感相?…………………………………不,很好吃哦?(用生硬的表情說)

·魔法師與夏季祭典

往日的我,是個每當附近的神社舉行祭典時,就會衝向攤販的小孩。那烤花枝與大阪燒的香味、來來往往行人的聲音,還有五顏六色的水球。如果要說什麼是魔法,對小時候的我來說,那間神社就是魔法吧?

關於美貫的老家,將來總有一天我會以更深入的形式描寫。如果可以,就請各位多多指教繼續陪伴我下去。

·魔法師與肖像畫

到短篇集最後一個故事,安緹莉西亞終於登場了。

這時候的她正在處理第一集的後續事務,頻繁往返於日本及歐洲之間。這次的事件結束後她會前往巴黎,遭遇《魔法師VS鏈金術師!》序章的情節……

至於結果如何,就如本篇所描述的一樣。還沒有讀過的人,敬請購買!(笑)

最後,對於連載期間,毫不吝惜地讓我借閱各種魔法資料的三輪清宗先生、短篇集單行本化時,重新描繪所有插圖的pako老師、公私都在忙碌,但依然製作出傑出成品的責編N先生,我要向這幾位獻上我的謝意。

我想,下次大概在秋冬之間,會以新的長篇與各位見面。

二OO五年六月三十日

記於閱讀丹尼斯·衛斯裡的《THE DEVIL RIDES OUT》

(註:英國推理作家,1937——1977。此作品於1935年出版,為丹尼斯·衛斯裡最知名的作品,台灣尚無正式譯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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