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法師選擇的城市
1
「呀啊,真想不到會在那種地方碰面。」
馮爽朗的聲音從接待室中傳出。
這裡是「阿斯特拉爾」事務所。
接待室也只是個名稱而已。單單只是在房間裡把辦公桌隔開的這麼一個空間。樹,穗波,馮,貓屋敷四人面對面坐著。穗波還是平常的樣子,樹是因為工作的關係換上了西裝。
之後,在中央的茶几上,放著大量的奶油雪糕——馮把它們一一送入口中。
「呀啊,真是好吃!這種叫『帕西堂』的雪糕。呀啊真是!無論是牛奶蛋糊還是外層的脆皮都是絕品。日本真是個好國家!」
微笑著,非常滿意般的表情。
怎麼說,馮就是個很適合這樣笑的年輕人。
當然「阿斯特拉爾」並沒有端出這些高級點心招待客人的資金,奶油雪糕是馮自己帶來的。看見他買了半打的時候真是嚇了一跳,但重要的是看起來他還有自己一個人全部吃完的自信。
「你是穗波姐姐的前輩嗎?」
隔間外邊,單手拿著奶油雪糕,美貫一邊吃一邊問道。
美貫在「阿斯特拉爾」時都是一副巫女的打扮,興趣滿滿的眼睛,嘴角還粘著雪糕,這正是惹人憐愛的一點。
「算是吧。可是後輩太優秀了,我這個前輩當的無地自容啊。」
「請不要說些奇怪的話,你沒有這麼想過不是?」
年輕男子的回話被一旁的穗波否定了。
只是,不像對樹那樣嚴厲。口氣之中,比起客氣來更多的是敬意。
稍微思考了一陣之後,少女開口道:
「他是來自英國的馮·庫魯達,我的…….是我在凱爾特修行中認識的人。」
「啊,這也是一種緣份啊。」
呆呆地,馮點了點頭。
「我的日語也是跟穗波學的哦。雖然一開始心裡有點不安,但看來好像無論如何都能溝通的樣子那真是太好了。」
年輕人的言語,穩重又溫柔。
懶散地坐進沙發裡,突然視線望向天花板。
「你也聽得懂吧?」
「啊……是的,聽得很明白。」
浮在隔間上空的黑羽回答道。
「那就好了。靈體也聽的懂,說明我的日語也還行。」
(…….果然,這傢伙是魔法師)
看到眼前這一切,樹覺得有些震驚。
沒有一定的靈感是看不到也聽不到黑羽的言行的。能看到她,正是他是積累了正式修行成果的魔法師的證明。而且也是擁有特殊才能的人。
但是……這個年輕人,無論怎麼看都和至今為止接觸過的魔法師有很大區別。
要怎麼說才好呢。
他不像是穗波和安緹莉西亞那樣,身上並沒有超然的氛圍。也不像是美貫和貓屋敷那樣,從出生開始就伴隨著魔法成長。說起來,也不像影崎那樣擁有詭異的不平凡中的平凡性。
只是讓人感覺,是個非常普通的認,但也能自然地接受魔法——是這樣一個感覺。
(他和穗波……到底是什麼關係?)
不能說只有前輩和後輩的關係,還有更深一層意思的感覺。
眼前的也是樹從沒見過的穗波。
「——怎麼了?」
「啊!」
一下,穗波就轉向了這邊。
不解的偏偏頭,少女問道。
「看你在發呆……會熱嗎?」
「啊,不會,不會熱。」
「說起來,剛才在回家的路上,安緹看起來很高興……」
好像有「蓋提亞」的工作,回想起剛才分別的魔女。一瞬樹的思考停了下來。
——「啊……」
近距離時看到的安緹莉西亞的臉,不覺回憶了起來。
泛著紅潮的兩頰,微微輕啟的唇。
花的香味,甘甜的吐息。
馬上回過神來,但是已經給眼前的人兒察覺到了。
就在眼前的水藍色的瞳孔,棲宿了某種不穩的光芒。
「——剛才,你好像心不在焉地樣子。」
「啊,沒沒沒。」
搖搖兩手,緊接著從上空傳來了爆發音。
「樹,樹君……不是是社長。那個……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社長哥哥,這樣一副敷衍的表情可不行不行~!」
「呀啊呀啊呀啊。」
美貫和黑羽開始了非難。特別是因為美貫,白虎和朱雀也加入了大合唱。
「……」
馮好像很高興般看著眼前的光景。
「呀啊,看來你們相處地很好嘛。」
貓屋敷則慢慢喝著紅茶,一副優悠的姿態。
「你這次來……不單單是來見穗波的吧?」
貓屋敷開口道。
(啊呀……?)
一邊承受著社員們的攻擊,樹一邊皺了皺眉頭。
剛才貓屋敷的語氣,與平時有一點不同。
馮一副困惑的表情,搔了搔臉。
「對了……我剛才才想起來,影崎來拜訪過了嗎?」
「算是吧。」
貓屋敷肯定道。
是因為注意到氣氛的變化嗎?其它人也都把視線轉移了過來。
「那麼的話……」
靜靜地點點頭,馮繼續說道:
「……『協會』懷疑伊庭樹社長犯了禁忌這個消息也都已經知道了吧。」
「禁忌?!」
光當,茶几被碰撞了一下。
穗波對那話比誰都要快做出了反應,站了起來。
「為什麼會有這種懷疑?!樹什麼都沒有做!本來他就不是魔法師!」
「……」
樹什麼都說不出來。
——禁忌。
少年本身也明白這個意思。
在第一次與自己相關的大事件中,讓自己變成魔法的魔法師——安緹莉西亞的爸爸犯下的過錯。
「穗波……冷靜一點。」
馮慢慢地說道。
「……但是!
「穗波!」
伴隨著這聲音,溫柔的手放在了少女的肩膀上。
穗波一下坐了下來。從能迅速安撫少女的勝利氣質來看,在一定意義上不能不說這像魔法一般。
貓屋敷繼續說道。
「我從影崎那聽說了,你是『阿斯特拉爾』新的負責人,也就是說,你是來觀察我們『是否觸犯禁忌』的對吧。」
「可以這麼說。」
苦笑著,馮輕輕地歎了口氣。
「其實『協會』早就已經知道伊庭社長的體質了。」
「……!」
下意識地,樹摸了摸眼罩。
一下,緊張的氣氛籠罩了接待室。
但是,
「請不要那麼緊張,其實也沒有什麼。『協會』只是想對伊庭社長進行一下調查,看看為什麼會有傳言說他犯了禁忌,也並不是說他真的就觸犯了禁忌了。」
桌子那邊的馮的話,還是那麼地沉穩。
比起說他是魔法師,更讓人覺得是有才能的教師或律師。如果從年齡來考慮的話,至少也是學生會長。
「那麼……」
馮接下來還是提出了問題。
「在『阿斯特拉爾『裡,有什麼秘密存在嗎?」
(秘密……!)
這個正是,樹也搞不清楚的事態。
「阿斯特拉爾」裡是發生了一點事情,這個少年也察覺的到。
本來所屬其它組織的貓屋敷還有美貫,然後還有自動人偶尤戴克斯。他們幾個對「阿斯特拉爾」而言是非常特殊的。
「我在『協會」那裡調查了『阿斯特拉爾』過去接受過的委託,覺得有不少麻煩事。對本來『協會』也為作為外部者的影崎一直身為『阿斯特拉爾』的負責人這點也感到不可思議。」
「……」
「先代的——不能使用魔法的魔法師——伊庭司,他到底做過了些什麼呢?」
無論是馮還是貓屋敷,都屏住了呼吸般思考起來。接待室裡有的只是凝重的氣氛。
「……喵嗚。」
貓兒想睡覺的聲音,從腳底升起來。
是玄武。
「如果說無可奉告——不,如果說『我也不知道』的話,你會怎樣?」
一邊撫摸著玄武那黑胖的頭,貓屋敷說道。
但是,
「我無所謂。」
馮笑了一下回答道。
接著便展現出他那非常天真無邪,吸引人的笑臉繼續說道:
「即使這樣,我還是想要相信『阿斯特拉爾』的。所以,如果真的有什麼麻煩事的話就請你們好好保密吧,以防隔牆有耳。」
說完詼諧地舉起一隻手。
「……這是,為什麼?」
貓屋敷再一次不解地問到。
馮這回是用有點柔和了的語氣——並不只是這樣,馮給人的感覺,並不單單讓人感覺他表面做的好,而是從心底也發出了真摯的感情。
馮這樣回答道:
「因為穗波在你們這。」
「……!」
穗波一下臉紅到耳根。
「馮,馮——!」
少女的表情起了有趣的變化,焦慮和混亂,然後還混雜著一些其它表情的臉。
(……!)
樹也吃了一大驚。有一股自己也弄不明白的衝擊,強烈撞擊著內心。
(因為,有穗波在的原因嗎?——)
這句話,在心中高鳴。
相對的,馮還是很紳士地笑了笑。
「現在這樣,比在任何地方重遇穗波都要高興。我相信她,我想這個理由就已經十分足夠了。」
「相信她」——這就是理由。
說完之後,馮便向剩下的奶油雪糕伸出手去——突然,一個白色的影子從桌上竄了下來。
「呀啊啊!」
「啊,啊,啊, 等一下白虎!還回來,這個奶油雪糕!這個是我的,是最後剩下的了!!等等!!不要吃!!」
悲痛的叫聲,讓全員閉上了眼睛。
……當然。
白虎為了點心可是非常不客氣的。
2
過了一會。
馮從洋館離開後,穗波頭上落下一把慌張的聲音。
「——那個人,就是前輩以前說過的那位對吧?你們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一邊整理著騷靈現象的茶壺和盤子,黑羽滿是興趣地問道。
幫忙整理的穗波,一瞬間回答不出來,看向了一邊。
「說,說起這個,他只是在我進行凱爾特魔法修行的過程中認識的女人。」
「只有這樣嗎?」
忽閃著那雙大大的黑眼睛,黑羽問道。
「唔,嗯,只有這樣……」
「但是,他明明說自己是『協會』的監視員,但是就因為有穗波前輩在就覺得公司有信用哦!你們的關係並不像是前輩說的那麼簡單吧?!」
只限今天,黑羽第一次嚴厲地追問。
這就是她本來的特質嗎?——好奇心旺盛的女子高中生般的態度。
穗波也慌亂了起來。
「在學院裡,他的確是有點不同的前輩。」
這麼解釋。
「你們還一起在學校裡呆過嗎?」
「認識是在凱爾特魔法的野外修行中認識的,但實際說來他還是學校的前輩……他像老師一樣非常照顧人……和他相處過整整一年。」
「那麼他也是非常厲害的魔法師嘍?」
雙手合十,在空中的黑羽睜大了雙眼。
無論怎麼說也應該是厲害的魔法師,但是也只能知道這一點而已。因為有能力輔導這樣使用草藥的少女,在世界上也只有少數幾個人有資格。
「說是魔法師,可他與周圍的人是在很不同。彷彿不屬於結社也不屬於學院。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是,一點也感覺不出他是魔法師——嗯,就一副那邊學生的平常打扮,悠閒地睡在森林裡,在那個森林,最大的一棵樹下。」
一邊擦著桌子,穗波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少有的與年齡相應,一副沉浸在回憶中的表情。
「看他太過無防備的睡覺,很真叫人生氣。因為如果是魔法師的話,我想也必須結個結界什麼的。可是就算我喊他,他也只是一 ——直在睡。在我想踢他正要提起腳的時候,他突然就睜開眼睛。悠閒地說道『啊呀真是好天氣』。」
「啊哈哈,這點和樹沒什麼兩樣嘛。」
叫人生氣的發現,黑羽掩著唇笑了。
「啊。」
這回出聲的是美貫。
「我還有一種感覺,不知道為何就感覺他和社長哥哥很像呢,那個馮哥哥。」
「對……對對,說地也是。」
實際上,這也是穗波最先發現的一個重點。——在黑羽和美貫都還沒有注意到之前。
就在這時候,
「那個……」
貓屋敷從庭院裡探出臉來。
「社長到哪去了知道嗎?」
接著環看了一下事務所。
少年社長的身影卻已經從事務所裡消失了。
4
外面的一切,都被黑暗籠罩了。
一出「阿斯特拉爾」事務所,就是商店街。
在營業時間結束後關閉了的店門前,落葉在隨風打轉。
街道上很少行人。
本來這種風景在夜裡的商店街是常見的,但像今天這樣靜寂還是很少有的。
除了風吹落葉的聲音外再沒其它動靜。
在離開的途中,馮回過頭來。
「啊呀,伊庭社長?」
「那個……請不要再稱呼我為社長了。」
「怎麼了?我在『阿斯特拉爾』有什麼東西落下了嗎?」
樹搖搖頭,馮表現出不解的模樣。
「那個……我是有點事情想問一問。」
「可以啊。」
很快地,馮點點頭。
因為太過爽快了,也讓少年有點吃驚。
「那可真是太謝謝了。」
「那麼就請不要顧慮,有什麼要問的就請問吧,無論怎麼說,你還是照顧穗波的前輩。」
「不,那個……那個原來,我以為『協會』的人都是像影崎先生那樣的人……」
「饒了我吧。那個人在『協會』也是有夠特殊的人。」
一副困惑的表情,馮解釋道。
「是這樣啊?」
「是的。
比剛才樹倍用力地點點頭。年輕人極力要和影崎撇請關係。
之後便浮現出一絲苦笑,催促道:
「……那麼,你想問的事情是什麼?」
「啊,那個。」
摸摸臉,樹說不出話來。
想問的問題有好幾個,可是現在卻一時語塞。
例如:你與穗波,度過了怎樣的修行時代這樣之類。
說「因為有穗波在,『阿斯特拉爾『就值得信賴」的根據友是什麼呢?
圍繞著這個年輕人淨是些讓人弄不明白的事情——所以想問的事情也像山一樣多。
的確也不是一一問過就能一一明瞭的。
那麼,這些問題圍繞的中心到底是什麼呢?
對這個在樹所知的範圍內,最不像魔法師的魔法師,首先必須問的一個問題。
一邊這麼想著,樹就一邊自然地說出了口。
「…….之前就有個人這麼對我說過……馮——你認為魔法師必須是異形,異端嗎?
——因為魔法師就是為了讓起源的異形不斷『延續下去』而存在的生物。」
這個,是以前尤戴克斯說過的思想。
「……原來如此,也有這種思考方式。」
馮小小地歎息了一聲。
「魔法師就是這麼一種異常的存在。有超越了自己東西便要搶奪,有追趕自己的東西就毫不留情地揮劍斬去。這種思考方式,也沒有錯。」
「……」
突然地,馮向樹問道。
「說起來……你,想變成怎麼樣的社長呢?」
「啊?」
沒有想到對方會問這個問題,樹迷惑了——馮則微微地笑了笑。
「魔法師的首領,也有各式各樣不同的。」
抬頭看向夜空,一邊在商店街上走著,年輕人一邊說著。
「但最後都不過是為了追求真理,而在利用他人的人而已。你或者是共同作業中互相依存的對象,也有可能是偶爾把引導他人作為自己義務的人。」
「……」
對沉默不語的樹,馮繼續溫柔的話語。
「所以,你也很夠戧吧。」
「……我嗎?」
「擁有妖精眼,他人便從外表上對你進行識別,這個,並不能說是幸福的事不是?不是魔法師也不是普通人--不得不在這之中的夾縫生存。」
「啊……」
不知道為何這個年輕人的話語,的確讓樹的心產生了動搖。
「在你的眼中,能更清楚的看清異端和異形吧?只要進入你眼中的東西,就一定會有更多破綻吧。所以,請先不要在意這些,又不是樹非變成這樣不可。--對還沒有理解的事情,沒有必要盲目順從。」
這番話語的力度非常強。
「馮……」
「這……可真是個好地方。」
環看著商店街,馮說道。
布留部市,是一個古老又新興的城市。
平安時代就存在的這個小街道,在泡沫時期因為人口湧入而一氣演化成商業街。現在迅速被現代化吞食,兩旁滿是商店和企業大樓,繁華的街道周邊更建起了許多大樓。
從誕生開始就一直變化著的,有著歷史文化的這片土地。
「無論風、水還是人流都不會停滯。明明也集中了靈脈和龍穴,但是城市卻靠著自己的力量生存著。是這樣一座城市的這樣一條街道。也難怪前代社長--伊庭司先生會在這裡建立「阿斯特拉爾」公司。」
雖然不是很明白他為什麼要說這番話,但是也感覺到了馮是在用真摯地情感說著這些事。
也明白到,恐怕接下來便是重要的答案。
大大地張開手,馮繼續道:
「像這條街道能接受魔法結社一樣--就這樣生存下去。」
「就這樣生存下去……嗎?」
「對,不受周圍的影響,用自己的力量,摸索自己的生存方式。你的爸爸是抱著這樣的希望創建這間公司的。」
不急也不噪,依舊只是穩健的聲音。
「所以,伊庭社長,請拿出自信來,讓自己適合社長這個稱呼吧。」
這麼說著,馮伸出手去摸著樹的頭。
「啊」
「請變堅強。」
只因為這句話。
剩下的不安,彷彿都消失了。
雖然對穗波說過「要成為稱職的社長。」,也對尤戴克斯進行過「我要做我自己」的宣言。但是現在沒有決心也是自已的一個軟肋。
(真難看啊)。
樹下意識的想到。
伊庭樹,完全不能成長。還是個晃悠悠學走的社長,還不能夠說是個成熟的獨當一面的人。
但是,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注意到對方是想告訴自己這個。
「那個……非常感謝。」
「不,能幫上你的忙是我的榮幸。」
對低下頭的樹,馮又微笑了。
「不知道為什麼,穗波一直都是在談有關樹的事情。我想不幫幫忙的話,他會生氣的。」
「……啊?」
樹一時轉不過彎來。
「可是我和穗波……才剛認識了幾個月啊。」
「哈?但是,那個……」
馮的話語,讓樹腦中的記憶鮮明地覺醒了。
(安緹莉西亞小姐的確有說過……)
以前,也發生過相同的事情。
安緹莉西亞,說著關於穗波的話語時……
「那個人,畢業之後就直奔『阿斯特拉爾』來了。」
只是學習過兩年凱爾特魔法的穗波,特意來「阿斯特拉爾」的理由。而且還有在兩年內不得不學好凱爾特魔法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說不定她是和某人約好的也說不定。」
和穗波最親近的魔女微笑地說道。
那些話和剛才馮所說的有關聯嗎?
(對了……我,差點忘掉了……)
一下,心臟深處響起轟鳴。
深深的,在腦裡埋藏的某物,一下突顯了出來,就像被挖掘出來了一般。靠條細細微弱的絲線,牽引著帶出了記憶深處的過去。
「……那……個……」
手輕輕地按在眼罩旁邊,樹遊走在自己記憶的深處。
……剎那
突然,好像看到了什麼!
一下,右眼燃燒了起來。
「!!!!!!!」
激烈的痛覺。
純粹的激痛。
就像被赤紅的鐵釘釘入,眼窩都被搜刮的痛感。突然在樹眼罩的深處遊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同時,樹在自己的意識中看到了一個讓人恐懼的,巨大的「影」。
彷彿在腦內暴亂的「野獸」。
(剛才的……是幻想嗎?……!)
沒有思考的間隙。
激痛超越了人類能忍受的感覺界限。思考神經自動中斷了。無論視覺,聽覺,觸覺,味覺都一下被奪走了。
一下,身體向旁邊倒去。
「樹?!!」
聲音彷彿是從遠方傳來的。
彷彿被那聲音引領一般,原本像鉛般重的眼瞼睜開了。
金髮碧眼的年輕人正撐著樹的身體。
「……啊。」
「樹,不要緊吧?!」
樹微弱地點點頭。
自己也明白自己現在的臉色肯定發青了。身上還感覺到彷彿心臟都被提起來一般冷,彷彿隨時都會被凍僵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
「——樹,你真的不要緊嗎?」
恍惚中,聽見馮又呼喚了一聲。
「啊、啊,是……」
一邊回答,樹一邊摸眼罩。
殘餘的痛感,還在不時地紮著眼睛。
總之現在看來好像已經不成問題了。依靠貓屋敷的檢查還有穗波的藥,現在已經能夠習慣右眼的反應了。
……但是像剛才那樣的反應,還是第一次。
「……唔,哈啊……」
按著胸進行著深呼吸。
隨著血液的流動,意識又回來了。
恢復意識的時候,注意到自己不遠的前方就是三叉路。
「啊,我的家,在那邊。」
指著前方,樹摸了摸臉。
「你一個人不要緊吧。」
「啊,真的不要緊。謝謝你。」
道完謝,少年便站了起來道別了。雖然有點腳步不穩,但還是努力向家的方向走去。
「……」
馮目送了那背影一會後,便把視線轉向上空說道:
「不跟去真的可以嗎?」
3
「——不跟去真的可以嗎?」
目送完樹的背影之後,馮把視線轉向夜空。
在那半空之中,有一把掃帚。帶著尖帽子的魔女坐在上邊。右邊拿著榆木手杖。制服的外面是暗色的披風。紅色的蝴蝶結在半月下隨風搖曳。
那是穗波。
「你,你在說什麼呢……」
拉低帽簷,少女不安地說道。
「因為,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跟蹤不是?那個……從「這真是一個好地方」那時開始。還有樹倒下的時候,你也太過擔心了。我還想是不是被他發現了呢。」
「唔……」
看著臉紅的少女,馮繼續說道。
「你不下來嗎?」
「……我知道了。」
猶豫了一陣後,少女所乘坐的掃帚一下落地了。
一下把帽子拿下來的時候,注意到馮在偷偷地笑。
「你真是一點都沒有變阿。」
「你,你是指什麼?」
「沒,就是很懷念在英國的時光。還有,看到樹和你描述的簡直一模一樣,就覺得很好笑。」
「又懦弱又膽小?」
「再加上一點,非常努力。和那個時候的穗波很像。」
「才,才沒有什麼相像,不要把我們聯繫在一起。」
「那。他很努力這一點你也承認吧?」
馮又爽朗地笑了一下。
「啊……!」
結果,穗波想要揮起的拳只好又垂了下來,只有從尖帽簷下射出不滿的眼神看著對方。
(啊,心眼真是難……)
這個年輕人,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作為使用凱爾特魔法的魔法師尋求更多的知識,進行了近一年的修行。但是關於這個年輕人穗波所知道的,就是幾個魔法,以及一個用來說明他經歷的詞語——
(……調換兒)
即使在魔法師之間,這也是一個禁忌的名稱。
它的由來和傳說。
之後,突然回想起剛才的光景。
(不好……)
按著眼罩,痛苦萬分的少年。
(……他不要緊吧……)
心中生出一股悄悄的不安。
從沒見過樹那樣的發作。沒有使用妖精眼也會那麼痛苦,大大超出了穗波的預想。
那麼——說明症狀有所加重嗎?
咬著紅色的唇,抓緊掃帚。
「果然,我——對——社長」
「對了,我問你一些事情可以嗎?」
正要回去的時候,被馮叫住了。
「……什麼事?」
回過頭,穗波驚訝地皺了皺眉。
因為馮的語氣,多少有了些改變。至少,有一種她聽得出來的嚴肅感:
「馬上就問完了。」
馮繼續說道:
「我想問的是,關於這個街道的事情。」
年輕人說道。
在歸家路上,樹一直按著眼罩。
「……啊啊痛。」
不禁呻吟道。
右邊的眼球,彷彿有根刺一般的感覺。那根刺刺穿了眼罩,刺進了眼球,疼痛像火花一般散開。
(還沒過去嗎?)
但是他本人倒還是挺冷靜的。
只有倒下的瞬間非常難以忍受,但是現在這個程度的疼痛樹已經習慣了。幫助穗波和安緹莉西亞使用魔法的時候,樹大概都會被相同的疼痛襲擊。在樹就任「阿斯特拉爾」的社長以後,這就變成了職業病一般。
(嗯,真是個不好的「習慣」。)
輕輕地搖搖頭,繼續在回家的路上走著。
之後再拐兩個彎就到家了,但是少年突然停住了腳步。
「……啊呀?」
發出了一聲驚歎。
「陽炎?」(註:春天或夏天,陽光照射地面蒸發出得蒸氣。)
這種季節,應該是看不到的。
而且在這樣的夜裡,更不可能發生陽炎現象。
但是,卻的確有種相似的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取而代之眼前出現的是一隻蹲坐著的小狗。
「嗯?」
是一隻白色的雜種小狗。
小狗脖子上圍了個領巾,滿臉是泥正一動不動地盯著樹看。
「汪。」
隨後這樣叫了一聲。
之後一下便跑向小巷子裡去了。
跑了一下停住,又一下轉過頭來,彷彿在確認樹有沒跟在後面。
「你是讓我跟著你嗎?」
對樹的話,小狗又「汪」地應答了一聲。就在這個時候領巾因為小狗的動作而掉了下來。
領巾遮掩下的是潰爛的皮膚和剝落的皮毛,還有已經破了的赤紅色的水皰,另人不忍將目光投注過去。
看起來好像是火燒傷的痕跡。
「……」
倒歎了一口氣,樹想都沒想便向小狗追去。
「啊,真是!等等!我家有藥!!」
一氣追趕了過去。
……之後想起來,那可能就是一切的開始。
少年跑入小巷子之後,路旁的一位主婦看到這光景不解地說道:
「現在的孩子,怎麼喜歡一個人自言自語地在大街上跑呢?這是怎麼回事?」
*
筆直的道路上很容易出現魔物。
所以在自然界中是很少有筆直的道路的,這難道就是為了躲避魔物?這種信仰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有。所以為了在古老道路上擊退怪物,進行某種祭祀也是常常有的事情。
正如這個山腳也是一樣。
布留部市北,離住宅區稍遠的竹林一側。彷彿守護著那邊一直通下去的道路一般,在路旁設了一個小小的神社。
是地藏菩薩的神社。
那裡有著一個表情穩重的石地藏菩薩。
在地藏菩薩面前,站著一位虛無僧。
「……果然。」
虛無僧神情凝重。
因為在地藏菩薩身上,看到了異變。
「啪嚓」一聲,地藏菩薩的頭部發生了龜裂。
龜裂越來越大,一直延伸到地藏菩薩的腳部,最後更「啪嗒」一聲散開了。
「四神相應的石製法圈……在郊外的這些設置,都要一個不剩地破壞嗎?」
「咯咯」——從斗笠的內側,傳出了咬緊牙關的聲音。
(恐怕今夜……這座城市就要改變了。)
這句話暗暗在腦內響起。
正如十年前的一天一樣。
令自己後悔萬分的記憶。
僅僅一個人的犧牲。倒在地板上的孩子的映像。不是血也不是肉,而是靈體被吞噬的孩子
(……都因為貧僧的無力……)
後悔地握緊拳頭。
抬頭看向夜空。
發現了城市上空還有幾棵點點霞光的星星。虛無僧從懷裡拿出小小的盤子。
盤子裡重疊著幾個圓形的銅板,銅板上刻著複雜精緻的文字,像米粒般大小的文字。
這就是「宿曜盤」
可以用它根據星星的位置判斷吉凶,是密教法具中的其中一個法具。
「從這個星和街道的位置來看,首先受害的是……」
「卡嗒卡嗒」——隨著盤子的微動,從斗笠底下窺探著的瞳孔也跟著轉動了。把相關的數值在腦中處理後,得出了一個答案。
得出答案後,虛無僧茫然地站著。
說這是另人絕望的答案,一點也不為過,或許他再做任何努力都沒有用了。
「……但是,這一次,我不會再允許情況變成那樣!!」
(就算只有貧僧一人,我也一定要阻止。)
下定了決心之後便跑了出去。
沒有一秒的猶豫
不允許一絲遲疑。
虛無僧的身姿,一下便溶入了夜色中。
——向著城市的方向。
4
——綠色的行列,數不清的綠色行列在眼前延伸。
「啊……?」
回過神來,樹已經置身在竹林裡了。
從大地到夜空,無數的竹刺向天空。因為眼前的竹子太過密集,使人都分辨不出遠近感了。
但是有一點樹還是清楚知道。
他現在所處的地方,是位於布留部市郊外的一個竹林。
「為、為什麼我會在這……」
小聲嘟嚕著。
之前應該是追著小狗,跑進了住宅區的小巷子裡。印象中跑了很遠很遠的路。
但是為什麼自己,現在會站在這片郊外竹林的土地上?
「汪!」
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小狗又叫了一聲。
「你——!」
小狗轉過身,看了樹一眼,之後便向竹林的深處跑去了。
ZAZAZAZAZAZA
竹林,在秋風中搖曳。
枝葉被風吹動的聲音就像潮水發出的聲響一般。
潮起又潮落,潮起又潮落,給人永遠重複繼續著的錯覺。
聽著聽著,就讓人像入睡。
聽著聽著,就讓人覺得彷彿要被熔化了似的。
「……?」
樹再一次閉上了眼睛。
隨著潮水般的聲響,世界彷彿消失在了一片白光之中。
不。
並不是錯覺。
「霧——?」
異常的濃密,只要十幾秒便完全埋沒視界的霧,從竹林的深處湧出。
而且,在那邊——
「——什麼。」
那片濃霧漸漸隱藏了一切。
聲音消失了。
連氣味也都彷彿消失了。
而且,還有一個特殊的「氣息」存在。
強烈的壓制感,有只要接近那種「氣息」,就要被吸入一般,強大的另類「氣息」感在濃霧中出現了。
有彷彿手伸出去就摸得到的近距離感,也有就算跑一百步也碰不到的遠距離感。這樣的一種「氣息」。
「能看到……嗎?」
突然,那股「氣息」說話了。
並不是聲音,而是在腦中感受到的迴響。
「……」
樹做不出反應。
大腦和聲帶都麻痺了般,心也變成了一個空殼。分辨不出現狀。只有這回不單單是心理上的軟弱,還有真正的從生理上的僵直。
相對那股巨大的「氣息」,彷彿不能忍受人類的卑微感,繼續壓迫而來。
「你是……?」
「氣息」在問話。
(……不對。)
樹直接的感覺。
(在問的,並不是我的名字。)
混沌的腦內,思考勉強在繼續。
剛才被提問到的是——
「……嗎?」
再一次,「氣息」問道。
「——!!!」
樹的右眼,有了反應。
[……看把。視吧。觀吧。]
右眼,感覺非常的悶。
眼罩自己哧溜地動了起來。
眼睛露出來了,看到了光亮,眼罩完全的剝離了。
想讓右眼遠離樹的意思,讓它與自己分開。現在的「氣息」,彷彿就有這個意思。
「住……手……!」
一邊流著淚,樹一邊反抗。
但是,手卻動不了。聲體也彷彿被束縛了起來什麼都做不了。
只有右眼再暴亂。
「你………%#=…」
那個聲音,還在糾纏著的。
眼前的世界便一下全歪斜了。
白色的霧,變幻成了怒濤般壓過來。這樣濃密的霧,從外觀來看和海浪非常相似。連竹林都打算一一吞食般覆蓋過去,迅速膨大的霧之怒濤。
(要被、淹沒了……!)
剎那,樹看到了。
滲透在霧之中的東西。
5
「——在來『阿斯特拉爾』之前,我是沿途走過來的。果然這座城市與其它的城市差別相當大。 」
馮與穗波的談話,和剛才對樹說的話,本質都圍繞在一個中心點上。
「靈脈在流動,也有龍穴。只從魔法的要素來看,這裡有足夠的資本擔當大過的首都。但是,城市本身卻很平凡。從之前在「協會」那得來的資料來看,知道這裡在數月前發生了『夜』的現象——那簡直就像一方土地要被咒力連根吞食乾淨的現象,對吧?」
「你要作為『協會』監視員所提出的問題就是這些嗎?」
「不,這只是我的好奇心。」
年輕人,像往常一樣笑著說道。
「是嗎……」
「認真想想,我剛才的談話可能進入了工作的範圍也說不定。但是就算就我個人而言,如果你能給我稍微解開一下謎題的話那真是太高興了。」
輕歎一口氣後,馮慢慢地轉移了視線。
夜晚的三岔口,並沒有其它的人影。
只是秋季的夜風吹刮著路面,迅速掃過。
是從山那邊吹來的風。
以前的人,或者說是以前的魔法師,就視那風為「神地吹息」,而非常敬畏。
「在先代設立『阿斯特拉爾』的時候,在這個業界可是引起了很大的震動呢。」
迎著這股風,年輕人淡淡說道。
「不能使用魔法的魔法師伊庭司,年僅十幾歲就修行密教的支蓮。稀世的煉金術師尤戴克斯·特羅迪。混合了各種魔法分類的構成,破壞固有形態的運營。還有引起世間騷動的最後一人的參與——黑澤爾·安布勒。從古代北歐魔法到魔女術無不精通到極至,被稱做是魔女中的魔女的那麼一位女性……也就是你的祖母。」
「……」
穗波沉默了。
「我……也只接受過祖母入門的輔導。」
「這我知道。」
馮點點頭。
「那麼,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選擇這座城市嗎?」
豎起中指,馮繼續像授課一般講到。
「對魔法結社而言,選擇本部的設立地點要慎重再慎重。而且實際上,無論是『協會』所屬的魔法結社也好,他們的本部·支部都是設立在靈力渾厚的土地上。所以,他們選擇的這片土地不是說一點靈力沒有,但也不能說有很高的靈力價值。這一點讓人很奇怪。」
「可能是因為,沒有時間或能力選擇其它的地方了吧?」
「這點也有被考慮過。」
並不反駁,馮承認道。
「連其它教派,也差不多都設立在地脈和靈峰上。新創立的『阿斯特拉爾』即使不選擇重要的土地,也沒有必要選擇這裡——實際上,當初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考慮了一下。
看著有些焦慮的穗波,年輕人攤出了手中的中心牌。
「直到知道樹的右眼的事情為止……」
「馮——!」
瞬間,穗波喊出聲來。
「你知道?!你知道樹右眼的事情?!!」
「唔哇!哇哇!不要拽我的領子穗波!」
西裝的領口被抓著,年輕人必死申訴。抓著的一方的力氣,只是幾秒鐘就讓年輕人的臉上血色盡失。
「啊……對、對不起。」
終於被放開了,年輕人一邊摸著脖子一邊哭笑。
「呼,我不是說了嗎?我看過來自『協會』的報告,關於他的體質我還是知道的,而且,雖然這也沒什麼,但是我也清楚穗波就是因為這個才會去我那裡修行的對吧?」
「這、這個……」
對馮提出的問題,穗波一時回答不上來。
隱藏在了尖帽子裡邊的是,一片臉紅至耳根。
「呀啊真是讓人羨慕,竟然有人會為他做到那一步,他可真是上輩子修的福氣啊。」
馮雖然微笑著——但是臉上也帶著點惡作劇的表情。
「所、所以說不是那樣的……那麼,繼續說社長右眼的事情。」
「樹以前在這個城市看見過些什麼吧?」
「——」
穗波倒吸一口冷氣。
馮剛才的話語刺中了核心。
「看到也就等於被看到。」
循循善誘,馮繼續說道:
「當認識了什麼的時候,也會被那個東西所認識。妖精眼受禁忌的其中一個理由就是——能看到太對『其它』的東西,就會接近魔物。說來他的懦弱還有膽小,其實都是從自己的妖精眼那自發的作為做自我防衛的本能吧。」
——妖精眼。
看見太多自己不應該看到的東西的話,就會把自己本人都侵蝕乾淨的瞳孔。
看得見咒力,看得見魔物,從底層的底層都看得一清二楚的魔眼。
「因此,在他的眼中,也有隱藏不了的污穢停滯。所以說,他的人格也會被那些東西影響到吧。」
馮接著說道。
這些和穗波所知道的事情都相符。
取下那個眼罩時候,樹就會變成另一個人般。平時缺乏信心的柔弱少年,一下就會轉換成一副狂傲不羈,比任何人都高高在上的君主姿態。
「這個,是不是因為他看見了這座城市的秘密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
並沒有理解馮所說的意思,穗波皺了皺眉頭。
「穗波你難道還沒有注意到嗎?這個城市的違和感?」
「……啊。」
回想起了和馮重逢之前,有一天和樹一起在放學路上的情形。
真只是一瞬間——連安緹莉西亞都沒有注意到的,那稍微的違和感。
「樹擔任『阿斯特拉爾』的社長也只有幾個月的時間對吧?在這期間,慢慢地這個城市的某處,那股力量有在進行中你也感覺到了吧?恐怕,就是在樹使用妖精眼之後開始的——」
反覆發作的妖精眼,隨著它的發作運行,在那瞳孔之中,也有東西正在成長。
說到這,看著遠方的馮表情突然瞬間僵直了。
「怎麼了?」
「……來了。」
穗波轉身看過去時,馬上倒吸了一口冷氣。
是「氣息」。
令人恐懼的,禁忌的,巨大的「氣息」。
迅速膨脹過來得「氣息」——變成了白色的霧。從三叉口的其中一個方向湧來。
「怎麼了——!?」
馮擋在穗波的面前。
「榭寄生借我。」
穗波從披風內側,一下取出了榭寄生的箭。
「嗯,真不愧是穗波,雖然這是在日本找到的,但看來咒力的純度一點都沒有減弱。即使威爾士的森林也好,也找不到有這種程度的榭寄生。」
就著便「咻」的一聲把箭射出。
隨後,
「我命令。」
咒力來襲。
一瞬,聚集了比穗波平常還要高出數倍的咒力,形成讓人看起來目眩的強光,集中在了榭寄生之箭上。
就這樣,一下向霧中直射過去。
那並不是尋常的霧。孕育著許多的狂氣,且越來越濃。
「馮、那邊……!」
隨著莊嚴的詠唱,年輕人瞇細了眼睛。
「我命令,犧牲了的怨敵,你將為那血和肉付出代價。那麼,按照我的期望,吞食一切幻想!」
纖長的手指,再次將箭射出。
榭寄生之箭劃開濃霧、彷彿要穿透遙遠彼方未知事物般,呈直線急速射去。
終於——
「啪嚓」一聲。
彷彿霧化破碎般的聲音。
世界——世界的幻想——同時碎散的聲音。
「——!」
綠色的色彩,貫穿了穗波的視網膜。
*
「……」
在事務所裡加班的貓屋敷,突然從辦公桌上抬起頭來。
桌上散開的原稿紙,是熬夜書寫的證明。端正犀利的眼睛下面,有著大大的黑眼圈。
貓屋敷身後睡在沙發上的美貫把身體蜷的小小的,睡得正香。玩累了的白虎也趴在她身上睡著了。
「ZZZZZZZZZZZZZZZ……」
兩人發出工整的睡息,非常的惹人憐愛。
但是,貓屋敷的視線卻在捕捉其它的東西。
「……貓屋敷先生?」
黑羽從空中不安地問道。
黑羽正做著會計的工作,最近經過穗波和貓屋敷的教導之後,黑羽也可以負責一部分「阿斯特拉爾」的會計工作了。
「那個,怎麼了?」
「沒。——哦呀,黑羽你才是,臉色看起來很不好呢。」
「那,那個,就是有一點點,感覺有點冷……」
輕輕地抱著自己的肩,黑羽說道。
身為靈體的黑羽,通常來說是不會感冒生病的。
所以,也就是說情況和通常不同,異常到連這個少女的身體也感覺到了寒氣和異狀。
「……喵。」
玄武撓了撓在思考著的貓屋敷的腳。
胖呼呼的頭,一點一點地示意著美貫的方向。
「——!」
貓屋敷很快就察覺到了異常。
「美貫?」
並迅速走過去,呼喚起美貫來。
但是美貫並沒有反應。
輕輕搖晃,再大聲叫她。但就算拍她的臉,美貫也沒有醒過來。
「貓屋敷先生?」
看見這奇怪的景象,黑羽緊縮眉頭。
接著,貓屋敷便一下向旁甩出手去。
「疾!」
放出數枚靈符。
一下就貼在了窗戶的四角。看不見的咒力覆蓋在了窗戶上。
——與此同時。
「叩」一聲,白色的怒濤撞擊在了窗戶上。
「卡嚓,卡嚓」窗戶不斷震動,連事務所的空氣都彷彿帶電一般炸開了。
黑羽非常清楚現在的事態。
剛才的是事務所的拒絕反映。外來的敵對的魔法,使這所古老洋館的結界啟動了,貓屋敷的靈符更是使之強化。
「那個白色的是——霧嗎?」
「可以過來幫下忙嗎?」
並沒有回答黑羽的問題,貓屋敷只是這樣回答道。
青年陰陽師把美貫抱了起來。三隻貓也跟了過來,只有白虎還在香甜的睡著。
「啊……是。」
美貫慢慢地浮了起來。
確認美貫被騷靈現象支撐起來之後,貓屋敷拿起了黑色的電話聽筒。
但是很快,就快下了。
「果然……電話打不通。社長和穗波的手機都聯繫不上。」
「打不通?」
對黑羽的重複確定,青年點點頭。
「雖然不是很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現在暫且靜觀其變吧。」
這樣說道的貓屋敷的臉上——有著這個青年少有的——非常認真的表情。
間章
那是,讓人昏睡的搖籃。
那是,能溶化一切的魔力。
那是,孵化之前的蛹動。
那是,誕生之前的胎兒。
深深的黑暗中,黑暗的地之底,長久存在著的,像睡風飄動的孢子般的,又或者可以說是在海裡流動著的種子,接近永恆的時間被某種力量固定聚合了。
——但是,
被看見了
被那隻眼睛。
被那隻眼睛。
被那隻眼睛。
過去,第一次讓自己作為自己被認識的,那隻眼睛。
——所以
它抬起了頭。
從地上慢慢向天上延伸,伸出了長長的脖頸。
雖然只是那一百個頭的其中一個——這樣看來,實在是充滿勇氣。劃時代的行為
它問道:
「你是……嗎?」
纖細的聲音響起了。
看起來是期待這一刻已久。
只是發出聲音這般的快樂,
而且讓人感覺單是發出聲音這個行為,就讓它滿是愉悅。
快樂,非常愉快。相同的事情問了一遍又一遍。洪亮的,揚揚得意的,天真無邪的聲音。
「……嗎?」
「……嗎?」
不祥的——不成句子的聲音,在黑暗中持續傳達著。
最後,彷彿一聲歎息後,聽到了新的問句。
「我……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