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個邪惡預兆》三章：聽惡魔呢喃‧吟唱魔鬼之歌 .01

公車緩緩前進，莫維其漠然看著窗外，他將小夏送進醫院，守候了一夜，趕緊返回家中，換下髒臭的衣物，隨即動身前往另一處地方，他必須負擔起小夏住院這段期間的醫療費用，他需要援助。

公車在這郊區的站牌停下，莫維其下車，循著大道旁的草坡道路向上，走了不長不短的一段路，他對四周的花草景色依然熟悉，這是許多政商名流在此定居的頂級別墅住宅區。

他在一片大鐵門前停步，這是他以往的家──舅舅的豪宅。

在他接連按了數十次電鈴之後，才有一個小女孩的聲音自對講機中響起：「是誰？」

莫維其怔了怔，答：「是我，莫維其。」

對講機中的小女孩聲音像是十分驚訝，她說：「是莫少爺嗎？莫少爺你回來了！」

鐵門開了，莫維其進入了豪宅大院，和以前相較之下，裡頭的一草一木都沒有改變，他跨越過了幾階柵欄，來到豪宅門前，門是敞開著的，一個十歲大的小女孩倚在門邊，咯咯笑著說：「爺爺昨天還罵你呢，他說你已經死了！」

小女孩的眼睛看不見，所以當她這麼說的時候，眼神是朝向遠方的。

「阿綠，妳長大了。妳爺爺在嗎？我想和他說些話。」莫維其苦笑了笑，摸摸阿綠的頭，阿綠是老管家的孫女，在她五歲時，因為一場車禍失去了視力，阿綠的爸爸和媽媽則在那場車禍中重傷不治。

莫維其的舅舅讓老管家將阿綠接至豪宅之中扶養，在莫維其離去之前，阿綠與莫維其在豪宅之中共同生活了兩年，當時的莫維其如同天之嬌子，他對這個可憐的小女孩雖然感到幾許同情，平時卻也沒有太多互動，只把她當成是寄住在他家的一個小妹妹。

阿綠領著莫維其上樓，莫維其看著豪宅之中的擺設，心中升起無限的懷念，在他墮落至最谷底，心中的人性消失的最徹底的那一段時間，有數次因為缺錢買「粉」，而升起偷竊自己家的想法，現在的他很慶幸自己沒有這麼做。

莫維其在客廳一角的一張沙發椅坐下，阿綠雖然失去視力，但是仍然矯捷地大屋中遊走，她一雙小手摸摸索索地來到廚房打開冰箱，按照位置提出了果汁，憑藉著液體落入杯中的聲響，倒了一杯八分滿的果汁，回到客廳，恭恭謹謹地遞向莫維其。

「阿綠，妳不用這樣招待我，我……和這裡已經沒有關係了，我只想和妳爺爺說一些話，我坐在這裡等他回來就好了……」莫維其苦笑地說。

「喔……」阿綠卻也不走，便站在莫維其身旁，咕嚕咕嚕地將手中的果汁喝下。

大門處傳來了喀啦喀啦的聲響，莫維其有些侷促不安，他見到一個令他坐立不安的熟悉身影在紗門前緩緩開門。

老管家在一個中年幫傭的攙扶之下，進了屋內。

老管家見到坐在一角的莫維其，神情也頗訝異，但嘴上一句話也沒說，而是倔強地甩開了幫傭的手，呢喃地說：「我自己能走，我好得很。」

「爺爺、爺爺，莫少爺回來了！」阿綠嘻笑著，雙手直伸，一步一步朝老管家走去。

莫維其站起身來，朝老管家點了點頭：「老周……」

老管家拍了拍阿綠的頭，漠然地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並不多看莫維其一眼。

「莫少爺，爺爺還生你的氣呢。」阿綠回過頭說。

「別多嘴。」老管家只是牽著阿綠的手，拐入客廳末端廊道之中，那兒通往老管家的臥房。

莫維其在客廳之中又等了五分鐘，老管家仍然沒有出來，他無奈地起身，四處探看，他來到二樓，推開了自己房間的門，裡頭的擺設與他離去時一模一樣，一點變化也沒有，甚至書桌、床鋪、電腦、音響上頭，沒有蒙上一丁點灰塵。

他嘆了口氣，又來到了舅舅的房間，裡頭十分寬敞，擺設儉樸，有一張床，和一張大桌，他來到那張床邊坐下，腦海中浮現了舅舅生前的談笑模樣。

「這間房子，現在並不屬於你的，莫少爺。」老管家鐵青著一張臉，佇在門前，他伸手敲著房門，有些惱怒地說：「你不應該進來這間房間。」

莫維其攤了攤手，起身出房，他倚靠著牆說：「我知道，舅舅臨終之前，將所有的財產都給了你，身為這間大房子的主人的你，大可以搬入舅舅的大房，住起來舒服，不是嗎？」

「你知道些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老管家咳了幾聲，瞪視著莫維其，好半晌才說：「你舅舅的遺產，我一毛也不會拿，我是替他保管，等到那個像人的莫維其來取回的那一天。」

「我現在不像人嗎？」莫維其苦笑地問。

「只要你還吃那玩意兒，只要你還和那些人在一起，只要你還幹那些勾當，我就不把你當個人看。」老管家堅決地說。

《七個邪惡預兆》三章：聽惡魔呢喃‧吟唱魔鬼之歌 .02

莫維其低頭不語，好半晌才說：「好吧，老周，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現在需要一筆錢，不是用來買毒品，也和那些骯髒勾當無關，我的朋友受了傷，住進了醫院……」

老管家哼了一聲，不屑地說：「你能有什麼朋友？你那些朋友成天打打殺殺，受傷又有什麼稀奇了？」

莫維其搖搖頭說：「不是幫派裡的朋友，她是個女孩子，我愛上了她，她是很善良的女孩子，是舅舅也會喜歡的那種女孩子。老周，我已經決定脫離幫派了，這筆錢就當我向你借的，以後我也不會和你多要……」

老管家看著莫維其的雙眼，他哼了幾聲，轉身下樓，看見莫維其還在二樓廊道中，便說：「你看什麼，還不下來？」

老管家進入自己的房間之中摸索半晌，取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莫維其，說：「你跟我借，我就把我的棺材本借你，等你說的那個女孩子病好了，帶她來見我，到時候我會把你舅舅的財產轉回你名下，到時候別忘了把這兩年的薪水補發給我，讓我可以回家養老。」老管家說完，背著手轉身回房。

莫維其有些受寵若驚，他揭開牛皮紙袋一角，裡頭是兩疊鈔票，面額不同，新舊交雜，約莫是十萬元。

在這一瞬間，莫維其對老管家升起無限的敬意，雖然舅舅將遺產全給了老管家，但老管家並未覬覦這大筆遺產，他只以其中一小部分，用以遣散豪宅之中舊有的家僕，其餘的錢和不動產地契他妥善地存放在銀行之中，分毫未取。

老管家以自己的積蓄請了一個幫傭來打掃豪宅、照顧阿綠，自己則不支薪地守護著這間大屋，等待著像個人樣的莫維其回家。

「老周，謝謝你。」莫維其向老管家的背影，深深地鞠了個躬。

□

莫維其佇在畫室門前，見到門前貼著「本日停課」的紙條發楞。

「是你啊，莫同學。」

莫維其聽到背後的說話聲音，趕緊轉身，見到文老師抱著手站在他身後，便說：「小夏出了意外，在醫院裡，我是來替她請假的。」

「嗯。」文老師點點頭。

「可不可以讓我進去，我想把她的畫筆和紙帶去醫院，讓她有事做。」莫維其這麼說。

文老師又點了點頭，取出鑰匙開門，等莫維其將小夏的畫具拿出後，便說：「我和你一起去吧。」

「好吧。」莫維其和文老師一前一後地走，他覺得自己和文老師格格不入，他想找些話題聊聊，便回頭說：「小夏說你拯救了她的靈魂。」

「是嗎？」文老師淡淡地答：「其實是她自己救了自己。」

「我想也是。」莫維其乾笑數聲。

他們進入了地鐵站，購票進站，莫維其並不常搭地鐵，但他代步用的機車在之前的械鬥當中被敵方傢伙放火燒了，不得不如此，對地鐵系統的生疏使他在投幣購票時顯得手忙腳亂，且在前往候車月台時也在路線圖旁研究了許久。

「跟著我走吧。」文老師這麼說，反倒領著莫維其走下電扶梯，進入了車門打開的列車車廂。

車廂之中的人不多也不少，莫維其和文老師並肩站著，看著窗戶反映出的飛梭倒影。

「文老師，妳到底幾歲？」莫維其百無聊賴地問。

「說出來你可能會嚇一跳。」文老師神秘地笑了笑。

便在這車廂搖晃前進的過程中，一夜沒睡的莫維其終於感到了疲憊，他連連打起呵欠，昏昏欲睡，這樣的疲憊睏倦感在地鐵列車減緩速度、抵達下一個車站月台時一下子飛散了，莫維其全身都緊繃了起來，他感到一股異常強大的壓迫從他的正面逼來。

那是一個有兩公尺高的平頭男人，一身名貴灰色西裝，遠遠地佇在排列等候上車的乘客之後，由於男人身材高大，使得向著窗的莫維其，隔著窗和六、七個乘客，依然和他的目光相會。

僅僅是一瞬間的目光相會，便使莫維其不需要更多的訊息，確認那個高大男人，是與亞巴頓、莫斯提瑪、阿撒斯勒同樣的傢伙，來自地獄的惡魔。

同時，莫維其也感到了右手背上那陣灼燙，他緊握著拳頭，看也不看隱隱浮現而出的文字──

『預兆四：腐臭』

『替你換上惡魔之鼻』

『他要你聞嗅死亡氣息』

《七個邪惡預兆》三章：聽惡魔呢喃‧吟唱魔鬼之歌 .03

「文老師，我突然有事，必須在這一站下車，妳先替我將畫具帶給小夏，還有……這是小夏的住院醫藥費用，妳替我處理一下。」莫維其不等文老師答應，便將小夏的畫具和那包裝有十萬元的牛皮紙袋，一併塞給了文老師。

他急促地往列車後方走，步伐越來越快，接連穿越了數節車廂之後，他自打開的車門出去，和正欲上車的乘客們擦肩推擠著。

他在月台上快步走著，一面轉頭尋找那高大男人，他感到身後納股強大的壓迫感漸漸向他逼來，他知道那男人同樣也正尋找著他。

莫維其不知該逃向何方，但他心想或許到了戶外，在那豔豔晴天之下，惡魔便無法對他進行切換器官這等邪惡行徑了吧。

他一面這樣想，更加快了腳步，往地鐵車站的出口方向跑去，他見到身旁那整潔牆面襲來好大一片黑影，像是一隻大手，將他自己的影子一把抓住，他心中驚愕，突然感到喉間一緊，他整個身子懸空，向上撞去，撞碎了天花板的燈，和那些碎片一同落砸在地上。

莫維其的身上多出了許多割裂傷口，嚇壞了四周的乘客行人，那平頭、身穿灰色西裝的高大男人緩緩走來，站在莫維其面前。

莫維其撐著身子站起，彎著腰，雙手撐著顫抖的膝蓋，在下一瞬間，莫維其身子挺直，突然猛發一拳，勾在那男人的下巴上，將那男人的臉打得後仰，同時轉身又要逃，但他左手讓那男人抓了，將他拉回。

磅！男人的拳頭也打在莫維其的臉頰上，莫維其左半邊臉一下子高腫起來，莫維其只好還手，連連出拳擊打那男人的臉和胸口，男人一拳一拳地承受著，他臉上的糾結肌肉和莫維其的拳頭互相激撞彈動著，他的嘴角流出了青紫色的血絲。

男人一爪，捏著了莫維其的臉，五指深深掐入莫維其的額、兩顴、下顎各處，將他高高舉起，然後磅的一聲，將他的後腦撞在牆上。鬆手。莫維其落下，神智漸漸模糊。

男人在他面前蹲了下來，伸出那強而有力的大手，靠近他的鼻子，捏住，說：「我是彼列，你將來的伙伴。」

「唔──」莫維其感到鼻子發出一陣劇痛，像是要被硬生生扯下一般。

「聽說你逃過了預兆三，嘿嘿，這都要怪阿撒斯勒那個笨傢伙，喜歡熱鬧場面，哪像我，簡單明瞭。」彼列大睜著眼睛，一手捏著莫維其的鼻子，另一手緩緩地朝向自己鼻子伸去。

「你想得太容易了。」一個清冷的聲音在彼列身後響起，彼列像是受到了強大的驚嚇，他狂吼一聲，猛然站起，掄著他那巨大的拳頭，向後掃去，轉了整整一圈。

莫維其尚未看清發生了什麼事，就見到文老師在他身邊，一把將他拉了起來，將小夏的畫具和那牛皮紙袋一併塞回莫維其懷中，淡淡地說：「現在換我有事了，你拿給小夏吧。」

「你……別來礙事！」彼列緩緩轉過身，臉上激烈突起更誇張、更不像人的奇異肌瘤，彼列的雙眼之中出現一輪一輪的妖異光圈，額頭突出短角，嘴巴微微張開，露出那又大又方的上下門牙和尖銳的犬齒，他一字一句地說：「滾回去你的天上，加百列。」

彼列緩緩說著，突然伸出一手，去抓莫維其的腦袋。

「你們可以上來，我們也可以下來。」文老師靜靜說著，她這麼說的同時，手輕輕一撥，已經擋下彼列的凶猛一抓，同時看向莫維其，嚴峻地喊：「快走吧──」

「文老師……文老師，妳……妳是？」莫維其驚愕地奔逃，越逃越遠，他不時回頭，只見到文老師和彼列對峙著，他們的身上分別發出亮白和紫黑的氣息，彼此較勁抗衡著，彼列高高舉起拳頭，朝文老師的身子擊去……

莫維其還沒看清楚，他奔得太急太快，已到了樓梯邊緣尚不自知，以致於他摔了個筋斗，四腳朝天、暈頭撞向，有幾個人上前關切，將他扶起。

「大家別慌，讓我來吧，他是我的伙伴。」一個人朗聲笑著，拉過了莫維其，將他的手攬在自己肩背上，像是攙扶傷者一般，扶著莫維其向前走去。

莫維其全身發冷，那攙扶他的人，一身雪白服飾，長髮即肩，面貌英俊，在上一次莫維其見到這人時，他作醫生裝扮──莫斯提瑪，那替他換去左眼的惡魔。

「朋友，這樣不行吶，手術過後的眼睛，得時常利用才會健康。」莫斯提瑪笑著說，將莫維其扶進了廁所，輕輕抓著他的後領，將他的頭面向廁所中的鏡子。

莫維其透過鏡子，見到莫斯提瑪的左眼那亮澄澄的並不是眼珠，而是一顆青綠色的寶石，莫斯提瑪的左眼，此時正在莫維其的眼窩中。

廁所之中尚有其他乘客，他們似乎看不見莫維其身旁的莫斯提瑪，但是他們仍然讓莫維其那驚恐的表情嚇著了，紛紛離開了廁所。

只有一個男人緩緩步入廁所，他一身高領黑大衣，他的臉像是一頭公羊──阿撒斯勒。

阿撒斯勒步入廁所之後，順手便將門帶上了。

《七個邪惡預兆》三章：聽惡魔呢喃‧吟唱魔鬼之歌 .04

莫維其絕望地看著鏡子，看著莫斯提瑪將他頭上的紗布解了開來，他感到左眼溫溫熱熱、濕濕濡濡，莫斯提瑪誇張地將莫維其的腦袋抓著，湊得極近，左右翻看檢視著他的眼睛，說：「很好很好，手術之後恢復的情形十分快速，我的眼睛健康地在你的身體中存活著。」

羊頭人身的阿撒斯勒不耐地說：「將他交給我吧，你去接替彼列，他讓加百列纏上了。」

「加百列，天上最有權勢的四個天使之一，我迫不及待地想請她喝一杯咖啡。」英俊獨眼的莫斯提瑪嘿嘿笑了兩聲，放下莫維其，先洗了洗手，從胸前取出手巾擦拭，他見到莫維其癱軟坐在洗手台邊，邊抓著那手巾替莫維其也拭了拭汗，說：「別怕、別怕，忍耐一下子就過去了，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耳朵不只有這一片喲。」他一面說，一面捏玩著莫維其的右耳。

「囉唆夠了沒，將他交給我！」阿撒斯勒鼻子哼著氣，怒罵著，大步走來，提起莫維其，將他壓在洗手台上，莫維其哼了一聲，手臂發力想要掙扎，阿撒斯勒默唸了幾句咒語，洗手台兩側伸出了奇異黑角，穿插卡住了莫維其兩條手臂，像是替他上了枷鎖一般。

「惱羞成怒的傢伙，你別心急，慢慢來吧。」莫斯提瑪哈哈笑著，開門，出去，門外是一片混沌。

「好傢伙，昨天竟然會讓你給逃了？」阿撒斯勒恨恨地說，他壓著莫維其的腦袋，使他的頭偏向一邊。

莫維其見到阿撒斯勒伸出了那蒼白枯瘦的手漸漸地轉為黑色，同時生出黑毛，他感到那隻手向他的右耳靠去，他感到兩隻手指捏著了他的耳朵──

撕扯。

「啊！」激烈的劇痛感在莫維其右耳處爆發。

阿撒斯勒這一扯似乎扯得不甚乾淨，他又扯了兩下，才將莫維其的右耳完全除盡，然後，他將手指，緩緩地伸入莫維其右耳道之中，莫維其終於明白方才莫斯提瑪所說的「耳朵不只有這一片」的意思，還包括了「裡頭」的東西。

阿撒斯勒的手指一分一釐的深入，莫維其絕望地呻吟著，他閉起眼睛、全身顫抖，他難以想像接下來的折磨會讓他痛苦至什麼地步。

「朋友，難道你沒有任何話想對祂說嗎？」一個略帶稚氣的童聲在莫維其另一耳響起，莫維其腦海之中立刻浮現了在他被莫斯提瑪換眼之後的那個夢境中出現的棕髮小男孩。

莫維其心中一動，似乎明白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了，他緊閉起眼，眼淚落下，用幾近無聲的氣息呢喃：「神啊，你聽得見我說的話嗎？」

當你祈禱時，痛苦將遠離你

阿撒斯勒的手指觸碰到了莫維其的鼓膜，阿撒斯勒的手指穿過了莫維其的鼓膜，來到了更深處，挖掘、撕裂、摳扒、攪碎……

不知過了多久，莫維其睜開了眼睛，他見到鏡子那一端的自己，右耳仍好端端地長在那兒，但鏡中倒映出的阿撒斯勒的右耳卻沒了，原來換耳儀式已經結束了。

阿撒斯勒抬手指了指，鎖在莫維其雙肩上那些彎曲羊角，一支一支地碎成了粉末。

莫維其跪倒在洗手台前不住地喘氣，他回頭看了阿撒斯勒一眼。

阿撒斯勒交叉著手，退到了廁所牆邊，鼻孔哼哼兩聲，三頭山羊自隔間便所中步出，那些山羊的眼神比起圖書館所見到的山羊更為兇惡，三頭山羊突然嗥叫起來，神情痛楚，牠們的嘴巴像是被硬生生撐得裂開，從牠們的嘴中，又出現了 一張新的臉，不像人的臉，惡鬼的臉。

三隻羊鬼直直站起，有如人形，牠們的前蹄化出利指，牠們的後腿變得更加粗壯。

「起來──」阿撒斯勒難掩興奮，不住地抹著鼻子，說：「讓我見識一下，結合了三個魔王器官的人，能進化成什麼樣子。」

這幾句話，像是以擴音器在耳邊高喊一般，劇烈地傳入了莫維其的左耳之中。

「哇──」莫維其給這陣劇烈說話聲音震得側倒下地，他摀著耳朵，血液從他的指縫間淌洩滴落下地。

三隻羊鬼像莫維其逼近，其中一隻羊鬼，向莫維其的臉頰狠狠踹了一腳。

莫維其感到腦袋像是炸裂了一般，更令他感到難受的是那一陣一陣鑽入他左耳之中那些哀嚎慘叫，那是地獄刑求室之中的聲音。

「哇──」莫維其被一隻羊鬼提起，朝著他的肚子毆了一拳，咕嚕咕嚕地吐出了一些褐黃液體。

「小子，你不還手呀？」阿撒斯勒皺了皺眉，他冷冷地說：「這一次我沒有人質在手邊能夠威脅你，但是老家裡還有一些，例如……」

然後，莫維其聽見了一陣巨大的嚎哭聲。

《七個邪惡預兆》三章：聽惡魔呢喃‧吟唱魔鬼之歌 .05

「光聽聲音當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配合那個娘娘腔的眼睛吧。」阿撒斯勒這麼說。

莫維其感到眼前閃耀出一陣紅光，他見到一條沒有止盡的漫長甬道，一扇一扇的小門立在長道兩端，每一道門之中，都不斷發出令人膽顫齒裂的慘叫聲。

其中一扇門開了，裡頭的景象莫維其尚未遺忘，便是他在圖書館所見到的，阿詹的受刑室，阿詹雙眼迷濛，慘烈的身子給吊在房中兩枝木柱之間。

「在地獄的這個時候，是他的休息時間，讓他積蘊更多的眼淚來迎接下一場禮讚，因為你的消極態度，我只好取消他的休息時間了。」阿撒斯勒這麼說，閉了閉眼，自言自語幾句話。

莫維其見到兩個厲鬼再度步入刑求室，厲鬼的手上拿著莫維其從來也沒見過的奇異工具，被吊著的阿詹激烈顫抖起來，空洞的眼神中流露出強烈的恐懼，沒有了牙的口中發出了絕望的嗚咽聲。

「你們這些惡魔──」莫維其哭吼著，一把扯裂了那頭將他壓在牆上、不停毆打的羊鬼。

那頭羊鬼的臉散好幾塊，轟隆一聲側躺倒下，另兩頭羊鬼鼻孔噴出黑氣，左右撲向莫維其。

莫維其的眼睛閃耀出暴怒的光芒，他揮拳和那些羊鬼搏鬥，他的拳頭比先前更重了，一拳將一頭羊鬼的胸膛打穿，再一拳掃倒另一頭羊鬼。

「我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莫維其猙獰瞪視著阿撒斯勒，他衝了上去，朝著阿撒斯勒那張羊臉轟出一拳。

阿撒斯勒頭偏開，拳頭打在牆上，牆給打凹了一個小坑，裂出幾道破痕。

「那還太早。」阿撒斯勒笑了笑。

「你笑──」莫維其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他抽回拳頭，又朝阿撒斯勒打去，一隻粗壯手臂自莫維其身後伸出，抓住他揮拳的胳臂，另一隻粗壯手臂也隨即伸來，抓掠在莫維其的臉上。

扯去了莫維其的鼻子。

「哇──」莫維其摀著臉滾倒，大量血漿從他的臉上流洩下地。

彼列冷漠地站在他的腳邊，說：「先接受第四個預兆，再打也不遲。」

「混蛋！」莫維其發出了有如野獸一般的吼聲，從地上撲起，撲上彼列的身軀，轟隆隆兩拳，打在彼列的臉上。

彼列向後彈倒，撞碎了幾座小便池，鮮紅的血漿自破裂的管線中噴發。

阿撒斯勒笑彎了腰，拍手說：「彼列，我的伙伴呀，你太小看聚集了三個魔王器官的他了。」

莫維其掄動拳頭，追擊上去，他的鼻子處成了一個血洞，他整張臉都是褐黑色的血，他憤怒地朝彼列揮拳，但是這一次，他擂去的拳頭被彼列硬生生抓住了，同時，彼列巨大的拳頭埋入了他的胸口，莫維其筆直向後飛出，撞在牆上，落下。

「暴躁的傢伙！你若將他打死，我的耳朵不就白白失去了？」阿撒斯勒怒斥著彼列。

「擁有三個魔王器官的傢伙，哪有這麼容易死？」彼列哼哼地說著，走向前，提起一動也不動的莫維其，搖晃了幾下。

彼列將自己的鼻子摘了下來，湊上了莫維其臉上那個血洞，一股咒文邪光在莫維其的臉上流轉、閃耀。

莫維其虛弱茫然地讓彼列提著，眼前花花亂亂，他感到彼列鬆開了手，他摔下地，他見到了阿撒斯勒和彼列離去時的詭異笑容，他似乎聽見他們在說──

「伙伴，第五個預兆很快會找上你，那個傢伙你惹不起，別隨便忤逆她的意思，否則你一定會後悔。」

□

不知過了多久，清醒後的莫維其，掙扎著爬起，他聽見四周隱隱響起的哭聲，他見到前後那些若隱若現的屍骨和惡鬼，他聞到了恐怖的惡臭，像是餿水，像是糞便，像是腐屍。

莫維其彎下腰，乾嘔著，他的胃中除了酸苦的汁液，已經沒有東西可以讓他嘔出，他掙扎著摸索一陣，發現自己仍然在地鐵站的廁所之中，他摸摸找找，按下電燈開關，眼前那些屍骨景象登時消退，迴盪耳際的哭嚎聲音也微弱許多，但湧入鼻腔的惡臭仍然是那麼強烈，他又乾嘔了數次，突然發覺裝有小夏畫具的袋子和那只牛皮紙袋竟然整齊擺放在洗手台邊。

但他很快地失望了，小夏畫具的袋子中，那些畫筆全都折斷，白紙也染上了骯髒顏色，而那牛皮紙袋中的錢沒有了，只剩下一些針管，莫維其知道那些針管裡頭裝的是什麼，他憤怒地將牛皮紙袋推下地，一腳踩碎裡頭的毒品針管，看著毒品藥液淌洩一地，然後離開了廁所。

這時是深夜，早已過了地鐵站的營運時間，他破壞了地鐵站入口的鐵捲門，總算來到了市街上。

他迎著夜風向前走，他摀著眼睛以阻絕那地獄景象，他盡量用嘴巴呼吸來避免聞嗅腐屍的氣味，他另一手摀著耳朵，卻阻擋不了那鑽入他腦袋的聲音，像是魔鬼在他耳邊呢喃，對著他說──

「加入我們，成為我們，你將會愛上飲用鮮血，你將會愛上噬咬生肉，你將會愛上慘叫哭嚎。」

「神吶……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如果你是萬能的……為什麼要讓我承受這種痛苦？」莫維其緩緩地，一步一步向著醫院的方向走去。

《七個邪惡預兆》三章：聽惡魔呢喃‧吟唱魔鬼之歌 .06

在太陽升起的時候，莫維其終於不再聽見那些從地獄傳來的聲音，和那些恐怖景象跟腐屍氣味了，同時他也來到了醫院門前。

他狼狽地進入醫院，來到小夏的病房，推開門，偌大的病房之中，只有小夏一個病人，顯得有些清冷，小夏胸前掛著那只樹枝十字架，在病床上沈沈睡著，她因為失血過多，臉色仍是青青白白的。

莫維其楞楞地坐在小夏身邊，握著小夏的手，他茫然失神，向老管家借的十萬元醫療費用讓惡魔換成了三管毒品，他的身體讓惡魔像玩具一般拆卸組合，他已經一籌莫展了。

推門進來的是文老師，她手中捧著一袋水果等食物，身上穿著素白的套裝，神情依然淡然。

莫維其肅然站起，接過那袋食物，文老師來到小夏身旁，撥了撥小夏的瀏海，對著莫維其說：「你不需要擔心她，她很好，很快將會復原，這十字架你應該帶在自己身上，否則你昨天也不會那麼慘了。」

莫維其聽文老師主動提起昨天的事，便問：「那個惡魔，說妳是……天使？加……加……」

「加百列，這是我在天上的名號。」

「好的……天使加百列，妳能告訴我，我到底碰上了什麼麻煩嗎？」

「戰爭。」從加百列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佇立在小夏身旁，淡然說著：「一場集雙方精銳，規模卻又極其微小的一場戰爭。」

莫維其搖頭說：「妳講明白點，我聽不懂，妳的意思是，這是一場天使和惡魔的戰爭？如果是，又為何牽扯到我和小夏，我們只不過是凡人。」

「我們是這場戰爭的指揮官，你，則是我們的戰場，你心中光明的一面和黑暗的一面，則是敵我雙方爭奪廝殺的士兵。」

「我還是不明白……」莫維其咳了幾聲，有些不耐地問：「那些惡魔到底是誰？為什麼預兆會在我身上發生？預兆之中所謂的『他』是指誰？我現在該做什麼？」

加百列靜靜聽完莫維其一連串問題，然後回答：「他們是地獄之中七個最強大的惡魔，在天上的我們，通稱他們為『撒旦』，也就是神的敵人，光明的對立面，邪惡的一方。他們嫉妒人類，也痛恨將他們打入地獄的神與天使，他們要復仇，要搶奪人間和天堂。然而那些貪婪、奸巧的惡魔，他們具有強大的魔力，卻也畏懼天使與光明的力量。於是他們想出了這個把戲，他們以自身的魔力，欲在人世間打造出第八個撒旦。這是一場試探彼此實力的戰爭，而你，莫維其，就是這場戰爭的戰場，當惡魔的七個器官都裝入了你的身體，使你犯下罪行、看見地獄煉火、聽見惡魔對你說話、聞嗅到死亡氣味、發出惡魔的聲音、吃飲人肉人血、擁有惡魔之心，當七個預兆在你身上實現時，你便成為第八個撒旦，這意味著天使的力量不敵惡魔，那七個惡魔便會召集地獄厲鬼揮軍人世，向神與天使發動全面戰爭。」

加百列繼續說：「相反的，若是七個預兆無法實現，最終你仍保有人性光明面，那麼便意味著惡魔的力量尚不足以控制凡人，他們會忌憚人世間數十億凡人的力量，更會懼怕天使和神的力量，這麼一來，他們便不敢輕舉妄動了。」

莫維其耐著性子聽，突然冷笑地說：「目前看來，惡魔的力量似乎強悍許多，我受盡了痛苦，而你們天使卻束手無策，前四個預兆都已經發生了，後三個大概也守不住。」

加百列看著莫維其說：「剛剛我說過，這是天使與惡魔的戰爭，但也是你和你自己的戰爭。不論天使和惡魔，所能插手的範圍都是有限的。」

「誰說的，那些傢伙能闖入我家，不論我在哪裡，他們都能找到我，硬生生地將我的身體破壞，換上他們的。當我在承受苦刑之時，你們天使在哪裡？神在哪裡？」莫維其有些惱怒地說：「我受罪時的哭聲，神聽見了嗎？」

「神聽見了。」加百列依然以淡然的語氣說著：「祂也給了你抵抗的力量，不是嗎？否則，你如何能從阿撒斯勒的手中逃過一次？昨天，我也出手幫你了，不是嗎？」

莫維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爭辯，他重新坐下，頹喪說著：「神不是至高無上的嗎？神不是無所不能的嗎？祂怎麼不動動手指，將惡魔彈成灰燼？」

「神從來沒說過自己至高無上、無所不能。」加百列悠悠地說：「這些浮誇的話語，都是人自己說的。目的只是豎立一個極端崇高的偶像來合理化自身犯下的過錯，人們常將『我不是神』『我沒那麼偉大』掛在口邊，然後心安理得地繼續進行那些他們明知是錯誤的事；人們將神當成脫罪的工具、偷懶的藉口，而非砥礪的信仰、上進的基石；人們在歡愉享樂時，會想到神嗎？人們在掠奪殺戮時，會想到神嗎？只有受到苦難的時候，人們才會流下眼淚，祈求神赦免他們的罪。」

「人們過份誇大神的力量，卻吝於付出自己的力量，諷刺的是，人的力量正源自於神──」加百列語氣依然淡然溫和，但眼神之中卻增添幾許堅毅，她說：「人的力量即為神的力量，人放棄了自己，等於放棄了神的力量、拒絕了神的援助。」

《七個邪惡預兆》三章：聽惡魔呢喃‧吟唱魔鬼之歌 .07

莫維其半晌不語，他攤了攤手說：「好，是我不好，我不懂得善用神的力量。那麼請告訴我，我現在應該怎麼做。」

「該祈禱時祈禱，該堅忍時堅忍，該勇敢時勇敢，不要輕信惡魔的話，不要和他們同流合污。」加百列緩緩說著，轉身離去。

「媽的……有說等於沒說……」莫維其無奈地趴伏在小夏身旁，閉上眼睛，腦中思緒混亂、嗡嗡作響。

至少他現在知道那七個惡魔的目的了，他只是一個戰場，是天使與惡魔角力、測試彼此力量的工具，小夏、小夏的哥哥、小夏哥哥的拳擊教練、阿詹，以及這些年來被他打殘的幫派敵手，都只是與他有關而受到波及的倒楣受害者罷了。

「小夏……妳醒醒，我想和妳說話……」莫維其握著小夏的手，親吻著，呢喃說著：「或許妳能告訴我，妳是如何從黑暗的深淵中爬起，如何善用自己的力量──神的力量，使自己重獲新生……妳能告訴我嗎？」

□

「前幾天，其實我聽見了你和文老師的談話。」小夏眨著眼睛，對著將一顆蘋果削得零零落落的莫維其說。今天是小夏入院的第四天，小夏傷勢好轉，能說能笑了。

小夏以鉛筆和白紙畫了許許多多的天使，張貼在病床四周。加百列也以文老師的身份，替小夏支付醫療費用，以及莫維其的食宿費用，還調侃地對他說：「神不吝嗇請你吃幾頓飯，你就別再埋怨祂了。」

在這幾天中，莫維其也時時刻刻守護在小夏身旁，他仍堅持將那樹枝十字架必須掛在小夏的胸前，然而到了夜晚，他也準時坐在一旁，緊握著小夏的手，呢喃祝禱著，抵禦著鑽入耳朵的惡魔呢喃和吸入鼻腔的噁心腐臭。

此時莫維其歪著頭，專心削著蘋果，這竟是他生平第一次削蘋果，以往當他還是家中大少爺時，削蘋果這種事當然輪不到他來做，在他的幫派拚鬥生涯中，就算偶而吃了蘋果，也是連著皮一塊囫圇吞下肚，以致於他削出來的蘋果，是有稜有角的，不少果肉的部分都被他連皮削去了。

「啊──妳剛剛說什麼？」莫維其突然感到小夏似乎在和他說話。

小夏接過蘋果，吃了一口，瞅著莫維其說：「我說，我有聽見你和文老師的對話，文老師應該不是普通人吧。」

「是嗎……這些事，妳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小夏指指胸前的樹枝十字架說：「不然，我就要把這個醜不拉機的十字架摘下我的脖子。」

「這個東西醜歸醜，但是似乎有點用……」莫維其按住小夏的手，他不曉得惡魔下一次找上門是在何時，他身上裝有惡魔的器官，但小夏只是個凡人。

「我知道有用，所以文老師暗示過我，要我將十字架還給你。」

「你別理她，聽我的。」莫維其哼了哼。

「你要我聽你的，就應該將所有的事告訴我……」小夏再一次表示了自己的堅決。

「……這樣的話，就要從三年前一個晚上說起，對我們的記憶來說，那應該是同一個晚上吧。」莫維其回想著當時的情景，把他曾經是有錢人家大少爺的往事，以及三年前面臨第一個預兆那時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你是說，那一天惡魔換掉了你一隻手，而且為了威脅你吃下一頭豬，所以折斷了我的腳？」小夏不解地問。

「是啊，那些手段聽起來荒唐，但是說穿了只是想讓我害怕，讓我痛苦，讓我精神崩潰，讓我變得更接近他們而做出的可笑把戲，哼哼……」莫維其苦笑了笑，說：「悲哀的是，這樣的手段的確是成功了，我當時的確是崩潰了，在那一晚不久之後，就是校際拳擊比賽，我失控打死了兩個人，一個叫作阿詹，他是我的學弟，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另一個就是……你的哥哥。」

「從那一刻起，世界顛倒了。」小夏一口一口地吃著蘋果，突然迸出了這一句話。在那一天之前，小夏一家便如同教科書上收錄的模範家庭，是世上最美滿的家庭之一，爸爸是那樣的勤勞，媽媽是那樣的慈祥，哥哥是那樣的奮發上進，妹妹是那樣的率真可愛。

當那一天，莫維其恐怖的拳頭接連打在哥哥臉上不久，小夏在學校便得知了這個噩耗。和樂再也不復見，眼淚淹沒全家，哥哥再也回不來了，媽媽死了，爸爸垮了。

小夏孤伶伶地被送到陌生的遠親家中，那個家庭有一個兇暴的男主人和兩個頑劣的男孩，小夏進入那個家庭第一個月裡的某個夜晚，就讓醺醉的男主人侵犯了，男主人的兩個頑劣男孩，自然而然地也將小夏當成了欺負、發洩的對象。

兩個月後的某一天，小夏再也沒有回去那個偽裝成家的地獄。

她四處遊蕩，那時，她沒有養活自己的能力，她無處可去，她認識了一些能夠提供她生活所需的「朋友」。

小夏和那些朋友渡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經歷過人生之中最強烈的快樂和痛苦的日子。

當時的她，是一個和現在的小夏截然不同的小夏，那是一個令現在的小夏一想起就會感到椎心痛楚的小夏。

《七個邪惡預兆》三章：聽惡魔呢喃‧吟唱魔鬼之歌 .08

「哥哥的事，我無法責怪你。我也曾經做過許多錯事，我將那些記憶關起來，將我胸口裡頭的破洞一針一針地縫好，所以當我第一次見到你，覺得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你的眼神和以前的我一模一樣，都是靈魂破碎的人的眼神……」小夏將蘋果果核以衛生紙包裹妥當，扔進了垃圾桶。

在小夏的追問之下，莫維其開始述說起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鼻子一一被換掉的經過。

小夏撫摸他的手、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鼻子，問：「一定很痛吧……」

「當然，我痛到哭了……」莫維其點點頭。

□

這一天，黃橙的夕陽將建築映得一片金亮，莫維其提著一袋換洗衣物來到醫院外頭那間自助洗衣店，洗衣店中只有他一個客人，他將髒臭衣物丟入滾筒洗衣機，以紙鈔換了零錢，投幣購買洗衣粉、柔軟精等洗衣用劑，最後將一枚一枚錢幣投入自助洗衣機的錢孔，看著滾筒裡頭旋轉、濕濡、起泡、滾動、沖洗、拍打，使他產生一種「骯髒被洗去了」的莫名愉悅感。

他的視線更加專注地瞧著滾筒玻璃門，覺得有些奇怪，在那滾筒之中，有個小黑點並未隨著滾筒滾動而旋轉，反而是一直維持著同樣的位置、高度，像是懸在滾筒之中的正中央一般。

莫維其湊近幾步，隱隱見到那小黑點似乎還會高低晃動，他仍然看不清那是什麼玩意兒。

小黑點增加了，從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四個，莫維其咦了一聲，他見到滾筒之中的小黑點以倍數增加，且開始擴散飛動時，他終於看清楚了，那是蒼蠅。

更多更多的蒼蠅出現在滾筒之中，滾筒在旋轉、攪動之時，將許許多多的蒼蠅攪和進了水中，和衣服拍打成一塊，這只是半分鐘之內的事，在下一個半分鐘，滾筒中已經堆積了八分滿的蒼蠅，牠們發出的嗡嗡聲，甚至透過了滾筒洗衣機的玻璃擋門，傳入莫維其的耳朵。

「該死！」莫維其感到一陣難以忍受的恐怖和噁心，他的頭皮發麻，下意識地摸了摸左眼處，明明還纏繞著紗布，卻仍然見到了異象，這表示惡魔又找上門來了，同時，他的右手背再一次地灼燒出火紅字痕──

『預兆五：吟唱』

『替你換上惡魔之聲』

『他要你吟唱魔鬼之歌』

「哼！」莫維其握緊拳頭，使右手激出紫黑色的筋脈血管，準備迎接來襲的惡魔，他十分緊張，一遍一遍默唸著加百列的叮嚀：「人的力量，即為神的力量……」

洗衣店中的白色日光燈旋即覆滅，然後又亮起，卻不是白色，而是昏暗的黃色，像是午睡時的夢境。

本來其餘無人使用的滾筒洗衣機一台一台無端啟動了，裡頭的洗衣槽轉著、轉著，一顆一顆人頭在其中攪動、攪動。

洗衣機的門縫底下淌流出冒著泡的血漿，沿著磁磚接縫流動。

「媽的，排場很大……」莫維其強忍著顫抖，卻止不住從額上滑落的汗，他回頭，見到洗衣店大門離他不到三公尺，他只要回頭，就能逃脫，他有些猶豫，他想起加百列要他在該勇敢時勇敢，但此時是應該勇敢的時刻嗎？

他向後退了半步，甩了甩因為緊握而麻痛的右手，揮揮負責刺探、突擊的左手，搖晃起身子，擺出一副擂台上的拳擊手該有的樣子。

喀啦一聲，莫維其使用的那台洗衣機開了，嗡嗡之聲登時大響，那些蒼蠅洶湧竄出，聚集成了一個面貌猶如死屍一般的巨漢，這巨漢的身材與彼列相似，都是一身蠻橫肌肉，巨漢雙手上鎖著鐐銬，額頭上刻印著數字編號，像是從地獄拖脫出的囚徒。

「第五個魔王還不出來？」莫維其感受到巨漢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和之前四個魔王相去甚遠，身上具備了四個魔王器官的莫維其，此時甚至不太害怕他。

巨漢咧開嘴巴，笑了，同時他舉起雙臂，將那雙鎖著鐐銬的雙臂當成大榔頭，轟地朝莫維其腦袋砸下。

莫維其側身閃開，他對惡魔厲鬼已經有了許多認識，此時和這巨漢鬥毆，就和以往與敵對幫派廝殺拚鬥似乎沒有太大不同。他側身閃開巨漢的攻擊之後，熟練地踢出一腳，踹在巨漢的小腹上，那巨漢卻不像以往的敵對幫派嘍囉一般讓這腳踢彎了腰，而是繼續輪動他那雙粗壯的雙臂，朝著莫維其攔腰掃去。

「唔──」莫維其讓巨漢的重臂打著，向後退了幾步，撞在一台洗衣機上，只覺得腰腹間疼痛難當，他暗罵幾句，準備還以顏色，但他只前進一步，卻拐了一拐，他見到自己的小腿上給一隻手緊緊抓著，他一驚之下，摔倒在地。

那隻怪手的主人躲藏在洗衣機中，是一個長髮女鬼，長髮女的雙眼是兩個黑色的凹坑，嘴巴之處被有一個奇異的鎖銬，是以無數支黑釘子穿插固定在她的臉上，從奇異鎖銬的縫隙中，還不停留淌出烏黑色的漿汁，長髮女的額頭上也有一排編號，似乎也是地獄的身受苦刑的厲鬼。

長髮女發出了怨毒的呻吟，快速爬上莫維其的身子。

《七個邪惡預兆》三章：聽惡魔呢喃‧吟唱魔鬼之歌 .09

「滾開，魔鬼！」莫維其這才感到驚恐，他揮拳打在那長髮女的腦袋上，莫維其這一拳力道甚重，將長髮女打得撞在地上又反彈上牆，像一隻壁虎一般地攀伏在牆上。

這幾日下來，他感覺得到自己體內的變化，他的身體上有著亞巴頓、莫斯提瑪、阿撒斯勒、彼列等四個地獄魔王的一部份器官，他的力量一日大過一日。

他隨即掙起身來，專注凝視著前方那步步逼近的巨漢，和斜方那攀扶在牆壁上的長髮女。

巨漢奔衝而來，莫維其上前迎戰，以左拳刺探，以右拳猛擊，在那巨漢胸口、頭臉之際連連打了好幾拳，但那巨漢像是不怕疼痛一般，猙獰嗥叫一聲，低頭一撞，將莫維其撞得眼冒金星。

莫維其狼狽地轉身繞過幾台洗衣機，躲入洗衣店的更深處，四周光線昏暗，莫維其感到腳下凹凸不平，這兒一面牆壁嵌著一整排烘衣機，供客人將洗淨之衣物烘乾，但此時這片烘衣機的外觀卻與平常有些不同，沒有玻璃擋門，裡頭的滾筒密布著有如利齒一般的腐鏽鐵片，更像是絞肉機。

巨漢轟隆隆地自左邊走來，長髮女迅捷地自右邊牆壁爬來，跟著一個飛撲，撲向莫維其，莫維其抓準了時機，一拳擊出，打歪了長髮臉上那只鎖銬，噴濺出一片黑血，但長髮女仍然繞至莫維其背後，緊緊架住了他。

長髮女將臉貼近莫維其，她臉上的鎖銬讓莫維其打歪一邊，半邊臉的皮肉因讓鎖銬鐵釘撕扯而崩裂，露出半邊嘴巴，嘴巴之中的利齒歪曲恐怖，她不停發出嘶吼聲，欲以半邊嘴巴去啃咬莫維其頸子上的血管。

「好！妳咬死我，剩下的預兆也甭實現了！」莫維其哼哼罵著，他的手抵著長髮女的腦袋，但阻不住長髮女的狠勁，他的頸子還是一點一滴地讓長髮女幾根伸出嘴部鎖銬的利齒插入，莫維其只得反手揪住長髮女的頭髮，將她腦袋向後拉遠。

巨漢也已來到莫維其的面前，雙臂舉至一邊，然後像揮棒一樣朝莫維其腦袋揮去，莫維其轉身，以長髮女的後背去迎接這強悍的一擊。

轟──長髮女的身體發出了碎裂的聲音，她鬆開了手，莫維其也讓這股怪力，撞得七葷八素，直直撞在烘衣機前，他正欲轉身，卻感到背後一股怪力襲來，那壯漢抓住了他的雙腳，要將他往那有如絞肉機的烘衣機中塞。

莫維其左右按著烘衣機圓孔的兩側，他見到裡頭那些如同利齒一般的鐵片上還掛著碎肉和血漿，他心想這或許是地獄刑求室中的器具之一，他盡力與那巨漢的力量抗衡著，他的惡魔之手漸漸發力，讓自己離這恐怖的刑具更遠一些，但同時他見到烘衣機深處冒出一個惡鬼，全身讓火燒灼得沒一處好肉，額頭上同樣也有著編號，這一隻火傷惡鬼怪笑著，伸出雙手，抓住了莫維其的腦袋，將他往烘衣機深處拉。

「啊──」莫維其前後受敵，漸漸地讓那火傷惡鬼和巨漢一拉一推地要給塞入烘衣機之中了，他見到那負傷的長髮女一拐一拐地來到他的身旁，緩慢地將幾枚黑色的錢幣投入烘衣機，在那烘衣機上的按鍵處按著。

他感到一陣灼熱，他見到烘衣機深處發出了紅光，那些利齒也跟著發紅，那火燒鬼哎哎嗥叫起來，但仍然猛力拉著他的腦袋，要將他拉入烘衣機。

然後，那些利齒鐵片緩緩動了，切割著火燒鬼的身子。

「你們這些……噁心的傢伙！」莫維其大吼著，他的鼻子噴出了黑霧，他左眼處的紗布泛出兇光，他的耳朵聽見了惡魔的讚美，他的惡魔之手賁發出巨力，竟硬生生將烘衣機門孔邊緣撕扯下一塊，然後砸在火傷惡鬼的雙臂上，將火鬼的手臂給砸斷了。

前方的拉力沒了，莫維其猛力一撐，將身子彈離烘衣機，他反身一拳打入那巨漢胸腹之中，他將手臂抽出時，那破口如同崩潰了的堤防，噴洩出黑色的血漿和內臟碎塊。

『好伙伴，越來越像是一個稱職的魔王了──』

『繼續廝殺吧──』

『繼續憤怒吧──』

《七個邪惡預兆》三章：聽惡魔呢喃‧吟唱魔鬼之歌 .10

惡魔的歌聲從四周發響，其餘數台滾筒洗衣機也轟然震動著，機門一扇一扇彈開，瀰漫出更多蒼蠅，五群蒼蠅各自幻化出了五個妖異魔物。

居中是一個雙眼、嘴巴都以黑線穿插縫合的傴僂老人，老人一雙瘦長的枯手低垂觸地，這雙枯瘦長手各自抓著兩條鎖鍊，鎖著另外四個惡鬼。

靠近老人身旁的是兩個小女孩，年齡都在十歲上下，左邊的小女孩皮膚死白、身穿紅裙，一雙眼睛卻是通紅一片，口中的利齒也是紅色的，她咧開嘴巴，兇惡地朝著莫維其低聲嗥叫；右邊的小女孩則是穿著白裙、血紅皮膚，兩隻眼睛呈現灰白，低垂著頭，清哼著幽冥歌聲。這兩個小女孩樣貌相近卻又各自不同，予人一種奇異錯亂之感，她們的頸子上都有著鐐銬，連接著的鎖鍊便讓身後那傴僂老人抓著。

更前方是兩個光頭男人，他們的頭歪向左右，面無表情，瞳孔縮成一個小點，他們的身子是赤裸著的，頸子上同樣也有著鐐銬，讓老人牽著，他們各自拿著一把奇形異狀的「工具」，上頭沾染著血污和肉屑。

這五個魔鬼額頭上都有著編號，都是地獄的受刑厲鬼，隨著魔王來到塵世，向莫維其進行襲擊。

莫維其氣喘吁吁地向那老人問著：「你就是那第五個魔王？」

那老人雙眼和口部被黑線縫合，他的聲音自喉部發出：「拜恩，是我的名字，拜恩，無法帶給你預兆，拜恩，是來教你做一個稱職的魔王，然後拜恩，將會成為你的手下……」

「去你的──」莫維其意識到這是一場惡魔對他的捉弄，讓他不停地和地獄惡鬼作戰，激發他的暴戾之氣，他不甘受到惡魔擺弄，他轉身奔逃，閃過了長髮女的撲擊、避開了那兩個光頭男人的恐怖器具、躍過了那兩個小女孩，衝出了洗衣店。

街上人潮依舊，回頭，洗衣店中的燈光恢復成了亮白色，但是莫維其仍然見到那兩個小女孩坐在洗衣店中的椅子上，向他招手，又見到那兩個光頭男人分立在洗衣店中，惡狠狠地瞪視著他。

莫維其無可奈何，放棄了他的衣物，奔越過馬路，往醫院的方向前進，他想聽聽天使加百列的意見，他想質問加百列，神是否偷懶沒將力量灌輸給他。

他在醫院的前庭之中停下了腳步，傻楞了眼睛，他見到醫院的上空籠罩著一團一團的黑煙，令莫維其愕然的是，那些黑煙竟不是從醫院中瀰漫而出，而是自外頭向醫院湧灌，然後，他發現了更令他詫異的事實──

那不是黑煙，因為他聽見了強烈的嗡嗡聲。

那是蒼蠅，無以計數的蒼蠅。

病人、醫生、護士們一個個驚慌失措、嘶聲怪叫地奔逃出院。

「不會吧！」莫維其無法像那些病人一樣逃跑，至少他得到小夏的病房中確認小夏是否安然無恙，小夏的腿還裹著石膏，無法奔跑。

他脫下外套，猛揮猛掃，掃開那些落下的蒼蠅，他衝入了醫院，強烈的壓迫感使他冷汗如漿泉般湧冒，他耳中迴盪著巨大的歌聲，歌聲淒厲且嚴肅，像是地獄的行伍士兵齊聲吶喊，又像是成群的幽冥教徒引吭高唱。

跟著，他的左眼刺癢難耐，他的鼻子痠麻抽動，一股濃烈的惡臭鑽入了他的鼻腔，直達他的胸肺。

「哼哼，死纏不放的傢伙……有種你現身……」莫維其將震撼與恐懼轉為憤怒，他吼叫著，循著樓梯向上奔跑，小夏的病房在七樓，他很快地奔上了三樓，在通往四樓的樓梯上，攔著幾個額頭上刻著編號的惡鬼，他們身上都有著毒刑的傷痕，戴著或是插刺著可怖的刑具，他們的眼神都兇慘淒厲，他們一見到莫維其，就瘋狂地展開攻擊。

莫維其也不甘示弱，展現出他以往逞兇鬥狠的一面，以惡魔的拳頭將那些惡鬼們打翻，抓著他們的腦袋往牆上撞，或是一個個往樓梯下扔砸。

他來到五樓的階梯，轟隆一聲巨響，一團灰白色的東西轟然砸落在莫維其眼前，使他呆立驚愕。

螢光飄飄、羽片旋落，那是一個天使，一個渾身浴血、遍布傷痕的天使。

那天使肩背上的羽翅被折得斷裂扭曲，染得通紅，一個雙頭厲鬼緊跟著落下，壓在那天使身軀上，一爪子掐斷了天使的頸子。

莫維其閃過厲鬼對他的攻擊，朝六樓奔去，六樓的景象異常慘烈，有數十個持著寶劍的天使，與舉著各式刑具、刀叉的厲鬼激烈作戰，煉火在四處燒灼，無數的蒼蠅不停幻化出更多的厲鬼，將那些身上泛著白光的天使埋沒。

莫維其忍不住衝上前踢翻了幾個壓著天使撕咬的惡鬼，他見到前頭一個高大胖狀的身軀背對著他，他陡然升起一股熟悉的厭惡感。

那巨大身軀轉頭，朝莫維其冷冷一笑，說：「伙伴，好久不見，我，亞巴頓很想念你。」亞巴頓一邊說，還掐起一名天使，一口咬去了天使半邊腦袋。

《七個邪惡預兆》三章：聽惡魔呢喃‧吟唱魔鬼之歌 .11

「誰是你的伙伴！」莫維其憤怒吼叫，他揮拳朝亞巴頓打去，亞巴頓迴身，以左掌硬接，在拳頭和手掌接觸之時，炸出了黑色的煙霧。

「不愧是我，亞巴頓的右手，力量很大。」亞巴頓咧開嘴巴笑，他的左掌讓莫維其的右拳打得皮開肉綻，但他一點也不生氣，只是抓握住了莫維其的右手，將他扔甩到了樓梯邊際，說：「今天的主角不是我，亞巴頓，你還是繼續往上走吧。」

莫維其想起小夏，他無暇顧及這些天使，趕緊轉身繼續向上。

七樓，廊道間瀰漫著紫綠色的光霧，一群一群的蒼蠅在四周飛竄，莫維其奔跑著，衝向小夏的病房，小夏的病房之中閃耀著微弱的光芒，傳出一陣一陣奇異的聲響，他很快地衝了進去。

加百列，在天上最有權勢的四天使之一，她的左邊肩膀連著手臂不在她的身上，而是躺落在門邊，也就是莫維其的腳邊。

莫維其不敢置信這樣的場面，缺少了左肩和左臂的加百列，全身讓鮮血染得赤紅，她的羽片紛紛揚揚地自背上的六翼白翅飄落。

在加百列面前與之對峙的是一名身穿黑色服飾的女性，那女性嫵媚地躺坐在一張由蒼蠅聚集而成的大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加百列，她將目光轉向至莫維其臉上，嬌笑著說：「你就是將要成為我們伙伴的那個孩子，是嗎？」

莫維其見到沒有左肩的加百列的慘狀，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他發著抖說：「妳就是第五個惡魔……」

加百列笑了起來，說：「是，她就是負責在你身上實行預兆五的惡魔，地獄之中最不知分寸、最沒有節制的惡魔，天使的頭號通緝目標，蒼蠅女王──別西卜。」

「能獲得四大天使之一的加百列如此恭維，我感到很榮幸。」別西卜嬌聲笑著，她向莫維其說：「來吧，孩子，來接受我的聲音，成為我的伙伴吧。」

加百列淡淡笑著說：「他永遠也不會是你們的伙伴，這一場戰爭，必然是神與天使的勝利。」

「妳很倔強。」別西卜笑著看著加百列，加百列也同樣微笑看著她。

「和我一樣倔強。」別西卜話還沒說完，只輕輕抬了抬手，一道黑風倏地朝向加百列的右肩掃去，加百列縱身要飛，但是沒能來得及避開這記黑風，她的六隻翅膀被削落了三隻，摔撞在病房中的角落。

「原來你們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我們發動全面戰爭？」加百列口中淌落鮮血，她仍然微微笑著直視別西卜。

「小夏！」莫維其趁著別西卜與加百列針鋒相對之時，朝著別西卜身後那讓惡鬼押著的小夏奔去，小夏避開了莫維其伸來牽她的手，她搖頭喊著：「你別管我，你趕快逃，別讓預兆發生在你身上──」

「我們一起逃！」莫維其怪叫著，他揮拳打倒幾個前來阻攔的惡鬼，起腳踹開那個押著小夏的惡鬼，一把將小夏拉入懷中，拖著她要逃，但小夏蒼白著臉，扯下了掛在胸前的樹枝十字架，塞入莫維其懷中，指著自己裹著石膏的腳說：「帶著我，你是逃不掉的……」

「莫維其，小夏的命運早已決定，你不用擔心她，拿回你的十字架，專心禱告，什麼都不要想，就算是別西卜也奈何不了你，照著我的話做──」加百列突然高喊，她挺直身子，身上發出了耀眼的光芒，別西卜身後的不少惡鬼，都讓這陣光芒映得滿地打滾。

「自相矛盾！這是妳所謂的勇敢嗎？」莫維其惱怒吼著，他將樹枝十字架掛回小夏的頸上，將她抱起，轉身奔逃，踢倒兩隻惡鬼之後，衝出了這間病房。

「哼哼。」別西卜並不回頭阻止莫維其，她慵懶地從椅子上站立起身，似乎決意要與加百列做最後的對決。

加百列閉上了眼睛，身子綻放出更亮眼的光芒。

別西卜的身上的皮膚蠕動發顫，一隻隻蒼蠅自別西卜的雙臂、雙乳、眼耳口鼻中鑽出，在別西卜身後聚集成一團黑霧。

□

廊道之中擠滿了地獄囚徒，他們的額上都刻印著七位數的數字印記，他們兇惡地追擊著莫維其和小夏。

莫維其只得將小夏靠牆放著，轉身奮力與那些撲衝而來的厲鬼搏鬥，他的拳頭擊碎了許多厲鬼的腦袋，但他終於漸漸力竭，不住地後退，他嘶聲吼著：「神啊！你看見了嗎，我正在奮鬥，為什麼你仍然不給我力量？」

小夏挪移著自己的身子，想將十字架塞回莫維其的手上，但她身後一扇房門登時化出四隻手臂，將她拉進了門中。

「小夏！」莫維其驚怒地轉身追入房中，病房之中燈光微弱黯淡，凌亂散倒著病床和各式醫療器具，小夏癱軟倒在地上，她身前站著一個披頭散髮、彎腰傴僂的怪人，他的額頭上同樣印著數字印記，但是卻是整數──「零零一零零零零」，一萬。

《七個邪惡預兆》三章：聽惡魔呢喃‧吟唱魔鬼之歌 .12

「沙克斯向未來的主人叩拜──」這自稱沙克斯的傢伙，有四隻手臂，都低垂觸地，像是一隻兇惡的野獸，他的雙眼如同毒蛇，他的舌頭掛至胸腹，是紫黑色的。

「滾開！」莫維其驚懼憤怒交雜，他見到沙克斯一隻手還提著小夏的腳踝，便氣憤地奔上，照著沙克斯的臉擊出一拳。

沙克斯鬆開了小夏，四隻手齊伸，以其中三隻手抓住了莫維其揮來的右拳，餘下一隻手，抓住了莫維其的左拳，將莫維其整個人壓倒在地。

「未來的主人吶，為什麼你要將拳頭擊向沙克斯……」沙克斯轉而以雙手壓著莫維其的雙手，再以多出來的雙手，掐著莫維其的頸子，漸漸箍緊。

小夏掙扎起身，將手中的十字架壓上沙克斯的後背。

「唔……唔……」沙克斯發出了難受的嗚咽聲，他壓制的力量減少許多，莫維其抽出手臂，直直出拳，擊在沙克斯的下巴上，沙克斯的舌頭因此讓自己急速閤上的嘴巴給絞斷，像一條泥鰍一般地落在地上翻滾。

「混帳！混帳！」莫維其翻動起身，反騎在沙克斯的身上，一拳一拳、一拳一拳，將他的腦袋給打得稀爛。

「維其！維其！」小夏自後方抱住了莫維其，將他從暴怒中拉回了現實。

「很久以前，文老師就曾告訴我，我的靈魂，將會在無私奉獻之時，才能真正地得到救贖。這幾天我做了許多夢，我知道了更多更多關於你的事、關於我的事……我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至少絕對不該在這個時刻牽絆住你……我想今天或許就是我得到救贖的日子……」小夏將那十字架，將那十字架，掛上莫維其的胸前。

「妳別聽她的，他們只會唱高調，說些不切實際的話！」莫維其伸手想要取下小夏替她戴上的十字架，他喊叫著：「我很強，十字架妳戴著，我們要一起逃出去！」

小夏摟著莫維其，流著眼淚說：「強的並不是你，強的是惡魔賜給你的力量，你還不懂如何善用自己的力量，你太依賴惡魔的力量……最終會使自己墮入地獄。」

「別在這個時候跟我說教──」莫維其大吼。

小夏一拐一拐地站起，向後退著後退一步，搖了搖頭，落下淚來，笑著說：「你如果拿著十字架，一定能逃得掉的，但是有我在身邊，就會使你綁手綁腳的，上次在圖書館，不也是如此嗎？」

「沒那回事！過來！」莫維其追上小夏，欲將十字架套回她的脖子。

小夏又後退了幾步，突然她身子一顫，向後仰倒，旋即又挺直站起，但眼神已經不是小夏的眼神，她的喉間傳出別西卜的聲音：「女孩說的沒錯，她比你聰明多了。孩子，你已具備了四個魔王的器官，要是再拿著那玩意兒，可麻煩的很……」

莫維其愕然地說：「妳是惡魔別西卜，妳……妳把加百列怎麼了？」

「妳說加百列？那個膽小鬼夾著尾巴逃跑了，天使已經認輸了，神的力量大不如前，你知道為什麼嗎？」小夏仰頭大笑，她說：「祂要照顧的子民太多了，力不從心──」

「妳這骯髒的傢伙，快滾出小夏的身體！」莫維其緊握著樹枝十字架，頓時感到掌心中湧現出一陣力量，那是一股比惡魔之手還要強大的力量。

「哼哼……」小夏嘿嘿一笑，張口吐出一團蒼蠅，莫維其握著十字架左揮右掃，掃落了一片一片的蒼蠅，但蒼蠅不減反增，嗡嗡之聲響徹整間病房。

小夏像是一頭獵豹，倏地低頭撞在莫維其的懷中，將莫維其撞得反彈了數公尺，摀著胸腹不停嘔吐。

「雖然你拿著那玩意兒，不過我好歹也是地獄魔王之一吶，我要將這個女孩打入地獄，是易如反掌的事。」小夏歪著頭笑說。

「那我會殺了妳──」莫維其掙扎站起，他衝向小夏，但小夏一個翻身跳上了房中另一角，那兒倒插著一幾片又尖又長的玻璃碎片，小夏便這樣頭下腳上地停在那堆碎玻璃的上方數吋。

「不要！」莫維其失聲大喊。

「孩子，我們來做個交易，你把那玩意兒毀去，乖乖讓我對你進行第五個預兆，我就放過這女孩，如何？」小夏媚笑著說。

莫維其痛苦說著，他說：「好……我答應妳的要求，你們要的只是我而已，但是妳也必須答應我，之後也別找她的麻煩。」

「這有什麼難的。」小夏點頭應答。

那樹枝十字架，便在莫維其右手的怪力之下，揉擰成了一堆碎碎爛爛的枝葉殘渣。

《七個邪惡預兆》三章：聽惡魔呢喃‧吟唱魔鬼之歌 .13

莫維其將手中的殘渣灑落在地，覺得心中有些悵然，他腦中突地浮現那褐髮小男孩的嘆息模樣，他怔了怔。

「很乖，我很高興。」小夏微微笑著，她走向莫維其，伸手搭上莫維其的肩，在莫維其的身體上撫摸著。

「妳……做什麼？」莫維其愕然地問，他搖晃著小夏的肩，說：「妳出來了沒？妳快離開她的身體。」

「哼哼。」小夏並沒回答，她笑了笑，背後漫出大群蒼蠅，那些蒼蠅圍繞到了莫維其身邊，在他腳後聚成了一張黑色的、麻麻癢癢的、嗡嗡作響的「床」，小夏將莫維其推倒在那蒼蠅床上，跟著，她將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褪去、解下，很快地，小夏的身上便一絲不掛了。

「妳……？」莫維其驚愕且難堪，他想要掙扎起身，但小夏已經壓上了他的身，吻上了他的嘴唇，雙手在他身上摸索著，滑嫩的舌頭伸入了他的口中，滾動、深入。

「啊──」莫維其瞳孔陡然伸縮，他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的喉中被灌入了無數隻的蒼蠅，嗡嗡著、爬竄著、啃噬著他的喉嚨──他的聲道，血液從他的口中淌洩而出。

這次莫維其沒有祈禱，他覺得自己似乎有必要表現充分的誠意。

終於，小夏昂起了頭，舔舐著嘴角的鮮血。

莫維其不停嗆咳著，他的口中噴出霧狀的血珠，他沙啞地吼叫：「別西卜，妳滿意了吧，放過她吧……」他的聲音和之前已大不相同，像是一個重度感冒的病患一般。

小夏的神情突然變得複雜起來，她的臉上多出了羞恥和痛苦的神態，她看著滿口鮮血的莫維其，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小夏？小夏？」莫維其掙扎起身，欲拉過衣服替小夏遮蓋。

但小夏陡然彈起，赤裸的身體凝止在空中，然後，喀嚓──她的左腕，擰轉了一圈，發出了清脆響亮的骨骼折斷聲。

「妳做什麼──」莫維其憤然大吼，他奔到了小夏身旁，卻拉不動凝止在空中的她，他大吼著：「別西卜，出來，出來！」

小夏的喉間滾動出這樣的聲音：「你別著急嘛。」

「唔──」小夏緊閉著眼睛，嗚咽一聲，她的右腕也擰轉了一圈。

「女孩，妳和加百列一樣倔強嗎？為什麼不哭？為什麼不尖叫？哭吧，叫吧──」別西卜的聲音自小夏喉間響著，小夏雙臂上的皮膚出現了凹凸不平的凸點，那些凸點在小夏雙臂皮膚之中爬竄遊走，遺留下淤紅的爬行痕跡，小夏強烈顫抖著，承受著劇烈的痛楚，她的眼淚不停流下，但是沒有哭嚎出聲，她哽咽說著：「維其……你快走……別管我了……」

「別西卜，妳做什麼！」莫維其憤恨大吼著：「妳不是答應我要放過她？」

「惡魔的承諾，你竟然當真？」別西卜的奸笑聲自小夏的喉頭間響亮發出。

那些在小夏皮膚底下遊走的凸點爬到了臉部，小夏的痛苦更盛了，她啜泣著說：「惡魔，妳為何不直接殺了我？」

「女孩，這是因為我想折磨妳，或者，妳可以叫妳的維其殺妳。」別西卜的聲音如此說著。

莫維其在小夏身前跪下了，他哀嚎著：「不……我求求妳，妳放了她，妳放了她，我不再反抗你們，第六個預兆、第七個預兆，我也乖乖承受，放了她吧……」

「啊──」小夏尖叫一聲，那些移遊的凸點爬竄到了她的眼耳口鼻之處，從她的眼皮底下、鼻腔之中、口唇內側、耳道裡頭鑽出飛起，是蒼蠅，猙獰染血的蒼蠅。絲絲點點的血噴濺在莫維其的臉上。

「殺了我！維其，殺了我，拜託你──」小夏哭叫起來，更多的蒼蠅從她的眼耳口鼻竄出，更多的血霧噴灑降下。

同時，小夏的雙臂開始擰轉，便和她的手腕一般，慢慢地、慢慢地擰轉，同時，無以計數的蒼蠅在小夏的身軀各處皮膚下游移，本來光嫩的身子，一下子添上了滿滿的鞭紅痕跡。

「神啊，你瞎了嗎！」莫維其抓著頭哭吼著，他沙啞狂吼著站起，顫抖的雙手扼上了小夏的頸子。

「求求你，維其，殺我！」小夏哭嚎著。

「神啊……你瞎了嗎……」莫維其涕淚縱橫，他難以施力，但是在下一刻，他見到小夏的臉龐崩現出裂口，鑽出巨大的蛆蟲。她雙臂激烈地扭曲擰轉，身軀上無以計數的凸點一一破裂，猙獰的蒼蠅鑽出，血霧噴發上半空。

當他聽見小夏因為強烈的痛苦而發出了一個深沈的嘶鳴聲時，他似乎也聽見了自己心中的那一道碎裂聲音，在這一剎那，他終於出力緊握、更緊握。

小夏的頭垂下了。

更多的蒼蠅伴隨著黑霧自小夏的身軀中發散而出，小夏的身子疲軟地癱下，讓莫維其接在懷中。

莫維其再度跪下，楞楞看著懷中那個血淋淋的小夏，小夏的雙眼緊閉著，身上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整個紅色的小夏。

那些自小夏身軀中發散而出的蒼蠅與黑霧，在房中一角聚合，現出別西卜的身影，別西卜神態依然慵懶嫵媚，她緩緩走至莫維其的身旁，撫摸著他的臉，媚笑著說：「你的吻令我難忘。」

別西卜話還未完，隨即閃電般飛旋上半空，避開了莫維其憤怒彈起所揮出那暴風雷電般的一拳。莫維其像一隻獵豹，快速躍向別西卜，揮爪扒她。

別西卜飛出病房，向長廊直竄，她經過之處，兩旁的牆上浮現出許多魔法符文光圈，踏出了一個一個地獄厲鬼。

「啊──」莫維其的嚎哭聲像狂風一樣捲來，他追出廊道，暴衝著往前，廊道前方那一整群被召喚而出的地獄囚徒也無法阻止他，窗戶紛紛碎裂，一隻隻地獄厲鬼的腦袋被砸碎、身體被打破、脖子被擰斷、四肢被拆散。

「啊──」

莫維其纏繞著左眼的紗布滲出了紅色的眼淚，他喉間發出了一記一記、驚天動地的聲音，那是惡魔的哭聲，像是要撕裂天空和大地一般地傳開。

「啊──」

『繼續地憤怒吧　更加地憤怒吧』

『殺吧　殺吧』

『這一夜　盡情地殺吧』

『這一夜　新的惡魔誕生了』

惡魔的呢喃聲音不停在莫維其耳際轟響著，與他的哭吼聲合鳴共響，彷如是一首激昂的魔鬼之歌，更多更多的地獄惡鬼朝著莫維其撲湧上去，更多更多的血和碎塊炸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