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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個邪惡預兆》第7章
《七個邪惡預兆》四章:踩踏著鮮血前進 .01

在深夜裡,滂沱雨水像是要打穿大地一般地降下,四周除了轟隆隆的聲音之外,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

廣闊的公園已過了亮燈時間,各處都是一片漆黑的,只有在某個隱密處的小徑上,有著紅紅的一點,像是動物的眼睛發出的光芒。是凶猛野獸的眼睛。是莫維其的眼睛。他的左眼。

在十六天前,小夏死去的那一晚,他在醫院之中像是一頭負傷的凶猛野獸,暴風一般殺戮著從四面八方大量湧向他的地獄厲鬼。

當時他的腦袋讓憤怒塞滿了,他的眼睛看見的只有血和死亡,他的耳朵聽到的只有那些厲鬼發出的嚎叫聲,他的鼻子只嗅得到腥臭味,從他口中發出來的全是惡毒的咒罵和哀痛的哭嚎。

一夜暴殺,他竟有些沈迷在這樣的情境之中。

在金亮的太陽升起時,他來到了醫院一樓大庭,四周圍著警戒繩圈,外圍有些身穿消防衣的人員,和許多衛生單位的官職員等,大家很快地將他帶出了警戒圈外,嘮嘮叨叨地問了許多話,莫維其一句也答不出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身上,他以為他的衣褲是骯髒的紅黑色,但其實沒有,他回頭看視身後的醫院大樓,他以為是滿目瘡痍、染滿污血的景象,但其實沒有。

於是他又偷偷潛入了這間醫院,只見到一些衛生人員拿著消毒器具,逐層樓搜尋那肆虐一晚的蒼蠅,但一隻蒼蠅也沒有找到,莫維其來到了小夏的病房,空空如也,沒有小夏、沒有血跡、沒有器物破損,一切似乎都沒發生過一般。

在莫維其的打探之下,才知道大部分的病人和醫護人員,在蒼蠅大舉侵入的一個小時之中,就倉皇地撤離了醫院,無法計數的蒼蠅包覆了整間醫院,當天將大明時,從各地聚集而來的衛生人員和除蟲專家準備開始行動時,那些蒼蠅又不知溜去了何處,彷彿一下子消失在空氣之中。

只有莫維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暗暗地祈禱著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場惡夢,他開始四處搜尋小夏的下落,他希望小夏還在這城市中的某一處,準備著美食和一幅一幅的畫作,等待著聽他誇張地講述這一場恐怖的惡夢。

但他的希望落空了,他在圖書館中找不到小夏,他在畫室中找不到小夏──畫室接連數天都未開課,許多學生都聯絡不上文老師,那個天上最有權勢的四個天使之一的加百列。

莫維其漸漸開始認清,那一夜的經過,並不是夢。最實際的證據,就是他那沙啞的聲音,他感覺得出他喉部的異變,那是別西卜在那一晚換給他的聲道。

當他終於願意承認這個念頭之時,本來幾近麻痺的痛楚感覺一下子蔓延了開來。

他覺得自己好不容易獲得的溫暖和快樂一下子消失、全砸碎了。

他在自己的小套房中待了十天,將所有的海洛因都用光了,每一天他都在痛苦達到頂點時沈沈睡去,又在痛苦炸開時驚醒。

他不再使用紗布纏頭,他見到了各式各樣的景象,聽見了各式各樣的聲音,聞到了各式各樣的味道,他偶而也會和他聽見的聲音對話,他用一種低沈沙啞的獸鳴聲呢喃著:「如果你在我的面前出現,我就會扯爛你的嘴。」

那些與莫維其對話的聲音便會這樣回答他:「很快你就有這個機會了。」

莫維其還會說:「我會挖出別西卜的心臟,吃下肚子。」

那聲音則有一種戲謔的口吻回答他:「別一人獨食,記得分我一口。」

海洛因用盡的幾天之中,莫維其開始酗酒,他身上還留有加百列「借」給他的一些食宿費用,這些錢不足以購買毒品,於是他將之全用於買了那些最廉價但足夠讓他酩酊大醉的酒。

他在醺醉的狀態中,竟遊蕩到了舅舅的豪宅,敲打著鐵門,嚷嚷著要拿回屬於自己的錢──舅舅的遺產。

本來懷抱著希望的老管家,見到上一次信誓旦旦離去的莫維其,竟以這般模樣回來向他討遺產,暴怒憤然至了極點。

老管家紅著眼睛,捲起袖子,一拳一拳地敲著莫維其的頭,搶下他手上的酒瓶,砸在地上摔了稀爛,吼叫著將莫維其趕出了豪宅大院。「你這是個人樣嗎?你是故意來氣我的嗎?」

莫維其並沒有對老管家動粗,他抱著頭逃竄,隱約聽見了豪宅之中阿綠的問話:「爺爺!是誰啊?」

老管家喘著氣,回答:「是個不知好歹的賊──」

跟著,便來到了這一夜,莫維其購買的酒已經全部喝完,他再也沒有東西能夠麻痺自己,他身體和心裡的痛苦到達了頂點,他在暴雨之下來到了這個公園,奔跑著、嘶吼著,他的吼叫聲與暴烈的雨聲融合成一種似乎只有在荒野或是密林中才聽得見的奇異聲音。

《七個邪惡預兆》四章:踩踏著鮮血前進 .02

「出來──」莫維其緊捏著拳頭,高仰著頭,沒有閉眼,他並不畏懼讓激烈的雨水沖刷他的眼睛。

「第六個、第七個……出來!你們要躲到什麼時候?」莫維其四處奔跑,憤怒吼著:「出來,讓我撕爛你們的肉,喝光你們的血!」

「伙伴,你與之前大不相同了。」冰冷的聲音自莫維其的後方響起,儘管四周的暴雨聲如同戰馬奔騰,但這冰冷的話語仍然犀利地鑽入莫維其的耳朵中。

莫維其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他說:「你來做什麼?第六個預兆也由你負責嗎?」

「哦哦,當然不是。」莫斯提瑪像個紳士一樣笑著,他穿著黑紫色的燕尾禮服,身旁還佇了個高大的侍者,那侍者兩眼青白、蓄著剽悍的短鬚,替莫斯提瑪撐著一把鮮紅色的傘遮擋暴雨。

「我是來與我的伙伴打聲招呼,看看你的樣子。」莫斯提瑪微微地笑說。

莫維其緩緩轉過身,像一隻野獸看視獵物那般看著莫斯提瑪,他說:「你不靠近一點,怎看得清楚?」

「不用,我的眼睛很好,你應該也知道。」莫斯提瑪輕鬆笑著,他手一揚,手指彈出幾記清脆聲響,在莫維其的四周數尺方圓間的步道石板、草地泥土、花叢之間、樹根底下等處,都掀開突起,站出了一些低垂著頭,手腳鎖著鐐銬的傢伙,一共是六個,他們額頭上的數字,不是整數,就是連號,他們的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是紛雜互異的,有的詭譎、有的暴烈、有的陰沈、有的迷幻,但唯一的共通點是,都很難纏。

「伙伴呀,我知道你心中積壓著強烈著憤怒,你需要發洩、你需要殺戮,所以,我特地在地獄的深處,挑選出一些資質不錯的,來和你玩玩,他們應該會使你滿意。」莫斯提瑪輕鬆說著,他那左眼眶中填著的寶石珠子,閃耀著迷濛的光。

莫維其哼了一聲,捏了捏拳頭說:「你呢?你不一起陪我玩嗎?」

莫斯提瑪嘿嘿兩聲,說:「我就不打擾你的興致了,伙伴,我想,到時候我們的交情肯定比其他更好,至少到現在為止,你從沒向我揮過拳頭。」

「是嗎!」莫維其聽他這麼說,哼了一聲,像一支箭一樣衝了上去,但在他右手舉起之時,莫斯提瑪就已消失了,只剩下那舉著紅傘的侍者與另外六個額上刻印著數字印記的地獄魔鬼。

他們團團圍住了莫維其,莫維其睨著眼睛,將他們掃視了一遍。

厲鬼之一是個近乎三公尺高的怪漢,他的長方臉有如一塊石碑,大小如同一台開飲機,兩隻眼睛卻比常人還要小,相隔甚遠地歪斜點在那張平整堅硬的臉上,他的口鼻如同堅硬的石塊,他的雙臂如同象腿、他的雙腿如同牛身,他整個身軀,便如同一座山。

厲鬼之二的頭向右歪斜,緊緊貼在右肩上,他的手一長一短,他的腳也一長一短,穿著破爛漆黑的衣褲,彎弓著身子,像是一隻被激怒的猿猴。

厲鬼之三是個雙眼插著一雙怪異刑具的女性,她的頸子有勒痕,她的雙手手肘之下,是赤紅色的,手掌的部分,沒有皮肉,只有嶙峋銳骨。她穿著一件陳舊著碎花裙裝,沾染著斑斑血跡。

厲鬼之四肩背上鎖著巨大的枷鎖,那枷鎖彷彿在他身上縛壓了千年,與他的身子幾乎黏合成為了一體,他的雙眼迷濛,看不出喜怒。

厲鬼之五是小丑模樣,但他的小丑服飾髒舊破爛,他哭泣著,是一個哭泣的小丑,他緊握著兩把又利又長、滿布鐵鏽與血污的鋸子,與他的小丑樣貌格格不入。

厲鬼之六是一個獨手的老太婆,她唯一的手上握著一柄短斧,傴僂的背上揹著一個鮮紅的木偶娃娃,木偶娃娃眼睛一眨一眨著,躺流著鮮血。

莫維其頭微微歪向一邊,深深吸著氣,這些地獄兇烈厲鬼的氣息飄入了莫維其的鼻端,刺激著他的鼻腔,他的左眼中開始瀰漫出血紅。

那個持著紅傘的高大侍者最先有了動作,他拋下了傘,挽起西裝袖子,露出一截與彼列相若的粗壯手臂,他的額頭上也刻印著數字,他本來青白無害的眼中暴射出兇光,他張開帶著利齒嘴巴,怒吼著奔騰衝去。

下一刻,這威猛的侍者的下巴脫離了臉飛射出去,實現了五個預兆、身上懷有五個惡魔器官的莫維其的右拳太強勁了,但那侍者的拳頭也結實打在莫維其臉上,莫維其摀著臉彎下腰,一下子竟覺得地面一下子向他飛撲上來。

他還沒來得及倒地,那個如同憤怒猿猴的歪腦袋已經抱上了他左腿,張開口就咬。腿上的刺痛使得莫維其剎時清醒,他的拳頭往下打去,將「歪腦袋」歪向右邊的腦袋打成了歪向左邊,「歪腦袋」顯然很不習慣千百年的姿勢一下子倒轉過來,驚慌憤怒、七孔淌血地調整自己的腦袋,莫維其一把將他抓起,砸在揮舞著鋸子衝殺而來的哭泣小丑身上。莫維其緊跟在後,一記狂暴的右拳穿過了歪腦袋的胸膛,跟著擊碎哭泣小丑的頭。

《七個邪惡預兆》四章:踩踏著鮮血前進 .03

莫維其身子弓得極低,雙手幾乎觸地,這已經不是拳擊手的姿勢,而是一隻捕獵兇獸的姿勢,在醫院中暴殺一夜的感覺又回來了,他的心中激盪著憤怒和更多的興奮,他竟然有一點點感謝莫斯提瑪帶來這些朋友陪他「玩」。

那侍者摀著嘴部,再度揮拳攻來,莫維其這次沒讓侍者的重拳擊中,便打穿了侍者的身子,同時猛叫一聲,反身迴掃一拳,將那個潛行到他背後的「枷鎖鬼」伸向他的一隻手給打沒了,枷鎖鬼嗥叫著,向莫維其猛撲而去,莫維其扯住了他臉上的肉,繞到他的側邊,一手抵著他的後頸,右手抓住他肩背上那附囚他千年的枷鎖,拉扯,啪啦啪啦的聲響隨著枷鎖鬼的慘叫聲同時發起,那與枷鎖鬼皮肉骨連成一塊的枷鎖,讓莫維其硬生生地扯開,然後幾記打向他後腦的重拳,將枷鎖鬼打回了地獄。

三公尺高、如山一般的惡鬼磅磅磅地逼來,巨大的拳頭下勾揮來,莫維其輕易地閃過,且一蹦躍到了「三公尺」的臉面前,惡魔的拳頭打入「三公尺」的左眼之中,這一拳太重了,將「三公尺」的臉整個打裂,向左右崩開。

莫維其落地之時,右腰上是一陣劇痛,是那個持著短斧的獨手老婦,在他右腰上劈了一斧。那老婦兇狠暴烈,一斧接著一斧,追砍著莫維其,莫維其也不甘示弱地吼叫著,他挺起肩頭硬生生捱了老婦一斧,任由短斧卡在他的肩上,此時的他已經是個七分之五的惡魔,一點也不在意這小傷,他的左眼中閃映著地獄的煉火,他突地伸手,將老婦後背上那血紅木偶娃娃奪了過來。

木偶娃娃發出了淒厲的哭聲,老婦驚懼地尖聲怪叫,跪了下來,莫維其的眼中燃燒著火,木偶娃娃的腦袋在莫維其的手上癟去、碎裂、淌流下一股股醬紅稀爛的東西。

在那一瞬間,莫維其見到了老婦臉上那股巨大的絕望和悲傷,他覺得這樣的神情既熟悉又陌生,他似乎也有過這樣的心情,但他自然沒有機會見到自己當時的神情,這使他更加感到憤怒與焦躁,他的拳頭在老婦還沒來得及起身報復之前,就已經轟碎了她的腦袋。

莫維其將目光轉至那個距離他數公尺的慘刑女人身上,慘刑女人在這短暫而極其激烈的殺戮之中還沒來得及出手,就從七對一的態勢,變成了一對一的局面,她似乎失去了一個地獄厲鬼該有的猙獰面貌,她似乎感到自己面對著眼前這個「人」,竟像是面對著莫斯提瑪、別西卜等魔王一般,她終於察覺自己的對手不是個凡人,而是地獄魔王。

慘刑女人轉身,逃亡,暴雨轟然落下。

莫維其喘著氣,竟微微笑了,他開始追。他的速度比以往快上太多,他揪住了慘刑女人只剩血骨的手,捏碎,然後鬆手。

慘刑女人只能逃。莫維其又追上,用同樣的方法捏碎了她另一隻手,然後鬆開,莫維其臉上的神情是興奮的,他咧開嘴,發出了惡魔的笑聲。然後他再一次地追上了慘刑女人,他扯下了她臉上插於雙眼處的古怪型具其中一個。

慘刑女人發出了嚇人的哭嚎聲,但她還是只能逃,莫維其舔了舔那刑具上的血,扔了,然後又追了上去。

他再一次地抓住了慘刑女人的臂膀,歪著頭,那模樣竟像是在思考這一次該如何使她發出更巨大的慘叫聲。

莫維其似乎決定了,將手伸出。

有一股白光突然閃現,一隻修長的手按上了莫維其的手,純白的光芒將莫維其手上的那卑劣污穢的血污映得格外醒目顯眼。

「已經夠了。」這聲音雖不響亮,且很柔和,卻十分清晰。

一個身穿白服、背上張揚著三對亮白羽翼的男人,攔身在莫維其與慘刑女人之間。

「你是誰?」莫維其憤怒吼叫著,甩脫了這個六翼天使的手。

「拉菲爾。」天使簡潔地回答,他與加百列齊名、天上最具權勢的四天使之一。

「你墮落的程度,比我們想像中來得嚴重。」拉菲爾打量著莫維其的神態,嘆息說著。

「廢話……」莫維其喉間發出了憤怒的咕噥聲,他神智雖然清醒了一些,但是憤怒卻沒有消退,他說:「你們冷血地看著我孤獨地面對惡魔,毫無抵抗地承受著他們對我做的一切,奪走了我的全部,於是我變成了他們,現在,他們已無法隨意折磨我了,你看,我是如此強大,我的手甚至能將你也捏碎,甚至能將神也捏碎。哈哈!哈哈!」

「我沒有意見。」拉菲爾沈靜地說,他看了看身後那跪伏在地上的慘刑女人,他伸出手,撫摸著慘刑女人的頭髮,慘刑女人身上的血污變得漸漸淡去,青慘的臉漸漸光白,眼上另一只刑具化成了光點,兩只血洞般的眼睛閤上了,也不再淌流血了。

「妳受的苦已經太多,即便有罪,也已還清了,去一個新的地方,拭去妳流了千百年的血淚,試著,微笑看看吧。」拉菲爾的聲音清澈,似乎能透穿一切,他的手向上一揚,那慘刑女人身子飄盪,綻放出溫和的光芒,旋即飛散,化作了幾絲微光,飛上了天。

暴雨漸漸止息,黑雲向四周化去,露出幾枚閃耀星點,像是迎接那飛上天的微光。

《七個邪惡預兆》四章:踩踏著鮮血前進 .04

「笑死人了──」莫維其額上凸出青筋,他微微地彎伏下身,頸子上的筋脈血管繃得緊縮彈動,他的拳頭握緊,憤怒地吼:「當別西卜那樣對待小夏的時候,這些可笑的廢話在哪裡?你們天使在哪裡?神,祂在哪裡?回答我──祂在哪裡?」

「祂,一直與你同在。」拉菲爾回答著,抬起手,接下莫維其猛然揮來的一拳。

「放屁!」莫維其怪叫著,他連擊出拳,拉菲爾沒有後退,只是抬起兩隻手,一一接擋著莫維其的拳頭,莫維其一拳自下勾進拉菲爾的小腹懷中,拉菲爾彎下了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而時緩緩地再度挺直身子。

「你給我還手,連你也打不過我嗎?」莫維其更加地憤怒,他緊接著一拳穿過了拉菲爾的守禦,打在拉菲爾臉頰之上,將他的身子打得向後仰去,拉菲爾向後退了兩步,拭去嘴角的血跡。

莫維其像一隻暴怒的餓獅,撲了上來,左右揮拳更加地激烈,一拳一拳,如暴雨一般地轟擊在拉菲爾的肩臂、頭臉、頸子、胸腹、腰脅之處。

拉菲爾的身上泛起淡淡的瑩白光芒,他雙眼直視著莫維其的眼睛,雙手仍然試圖在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中遮擋幾下拳頭,卻不進行任何型式的還擊。

這樣的情形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莫維其已數不清自己究竟揮出了多少拳,擊中了多少拳,當他再度將拉菲爾打得搖搖欲墜,看著拉菲爾吃力地試圖穩住身子時,終於感到有些厭倦。莫維其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冷冷地對著拉菲爾說:「你就算不還手,至少換個表情……」

拉菲爾也微微撫摸著臉頰,淡淡地說:「我想我的臉,和剛來的時候,應當已經有些不同了。」他的臉面不知中了莫維其多少記重拳,「形狀」自然也有了些「改變」,但是他的眼神仍然沒變,這讓莫維其感到自己像是在毆打一具人形木偶。

「那麼,你現在的氣消了嗎?」拉菲爾說。

「當然沒有,除非我殺了你。」莫維其冷笑著說。

「你現在的力量,還不足以殺死我,但你可以繼續攻擊。」拉菲爾攤攤手說,又抬起了他那雙彎折扭曲的手,準備守禦。

「哼……」莫維其並沒有再次攻擊拉菲爾,他轉身,攀上一處裝飾大石上,抱著腿坐著,抬頭看著黑雲散去的天空,他感到拉菲爾一直站在他的後方,發著微微的光芒,他不想理睬他,只是自顧自地看著天空,他心中的怒氣似乎減少了許多,反而多了一些茫然感。

拉菲爾同樣也沒有開口,他們便這樣相隔著幾公尺,一個坐在石上,一個站在步道邊緣,靜靜地對峙著。

時間不停地流逝,直到莫維其終於想要轉身罵他幾句話而轉頭時,這才發現拉菲爾已經不在了,他背後的光芒是日出的光芒,天終於亮了。

莫維其有種從夢中清醒的感覺,他身上的傷已經痊癒,他心中的憤怒與不平減少許多,他在公園中四處晃著,與一個一個習慣在清晨時分前來散步運動的行人擦肩而過,他走出了公園,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

兩個小時之後,他在一處冷飲攤子旁讓人拍了一下肩頭,於是他自然而然地回過頭去。

「阿鐵哥!」「鐵哥,這一段時間你上哪去了?」兩個手臂上刺著怪異圖紋的青年又驚又喜地向莫維其打著招呼。

「鐵拳小莫」,這是莫維其在最初在幫派之中獲得的外號,叫喚久了之後,幫中伙伴們就叫他「阿鐵」或是「鐵哥」。

「是你們啊。」莫維其看著那兩個年紀和他相仿的青年,是他的幫中弟兄,一個叫作小志,一個叫作阿文。莫維其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這段時間的遭遇,他只好輕輕喉嚨,以沙啞的聲音說:「生了場大病,還沒全好……況且黑熊那邊的人一直在找我,我被追殺,怎麼敢出來?」

「阿鐵哥,不只是你……」小志和阿文互看了一眼,將莫維其帶到偏僻的窄巷中,小志苦著臉說:「我們小看了黑熊那個矮子,他背後還有其他靠山……那一晚,就是阿鐵哥你打斷他腿的那晚,我們都以為打贏了對吧,以為從此之後黑熊的地盤全部都要變成我們的了,誰知道沒隔幾天,黑熊那邊召集了更多的人開始報仇,說要把耀哥和阿鐵哥你的雙腳雙手都斬掉,他們一看到我們的人就打,好多弟兄不是給打傷,就是跑路了,現在耀哥身邊只剩下我們兩個。」

阿文接著說:「阿鐵哥,你失蹤那麼久,我們還以為你被他們私下作了……」

「……」莫維其一時無語,他問:「現在耀哥怎麼打算?」

《七個邪惡預兆》四章:踩踏著鮮血前進 .05

「耀哥是有想法,可是……」小志看了看阿文,似乎不知該不該說,阿文說:「阿鐵哥又不是外人,有什麼不可以對他說的?耀哥他要……」

「等等!」小志阻止了阿文的話,他正色地看著莫維其說:「鐵哥,現在我們一群兄弟都散了,你還願意和我們一起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才能把耀哥的計畫告訴你,成功了,大家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但如果你有自己的計畫的話,我們就在這裡說再見,大家各奔西東。」

莫維其低頭半晌,然後開口:「……帶我去見耀哥,看看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好!」「阿鐵果然夠義氣!」小志和阿文欣喜地帶著莫維其買了一些酒菜,坐上計程車,來到位於他們幫派原先勢力範圍邊緣的一處老舊社區,他們繞了許久,來到一棟荒涼的破舊公寓底下。

三個人魚貫上樓,莫維其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當下,又和以往的幫派朋友講起義氣這玩意兒,他本來已經打算要脫離幫派了。

或許是這些日子以來,他體驗過了一段「不像人」的生活,在經歷了昨夜那激烈殘暴的上半夜,與寧靜茫然的下半夜,在天空重新發亮時,使他覺得又有點想要做一個「人」了,儘管不是好人,也總比當一頭兇殘野獸,或是一個地獄魔王,要來得好。

小志開門,他們進入了一間施工到一半的住宅單位裡頭,裡頭隔成了數間,這層樓原本計畫要改建作為附近學校學生租用的套雅房,但不知為何沒有完成,且成為了他們此時暫時窩藏的地點。

「耀哥,手機弄到手了。」小志提起手中的袋子,裡頭裝著數只手機。

阿文叫著:「還有一個驚喜!」

耀哥在客廳之中,正摩娑把玩著一把手槍,他見到莫維其先是驚訝地起身,然後和莫維其互相擁抱、拍背。

「阿鐵,真沒想到這個時候,你會回來幫我。」耀哥激動地說。

莫維其只是笑了笑。

他們四個開始吃飲起酒菜,詛咒黑熊、詛咒那些逃跑的弟兄朋友。

「耀哥,你現在有什麼打算?」莫維其提出了心中的疑問。

「阿鐵,你真的願意幫我?」耀哥問。

「黑熊現在這樣搞,我也要負一點責任,畢竟打斷他腿的人是我。」莫維其苦笑著說。

「是我叫你打的……」耀哥也苦笑,他拍拍莫維其,然後說:「也算不上什麼計畫,很可笑,不過已經幹了一半,應該是行得通……」

阿文搶著說:「簡單來說,就是幹一票,然後跑路。」

「幹一票?幹誰?」莫維其不解地問。

耀哥拍拍莫維其的肩,示意他起身,帶著他走往最後一間隔間,推開了簡陋的木門。

莫維其瞪大了眼,那房間中沒有窗子,只有一張椅子,椅子上捆縛著一個小女孩──阿綠,那是老管家的孫女,那個盲眼的小女孩。

在那一瞬間,莫維其全身的汗毛都豎立了,他以為這又是惡魔精心布置、且要他共襄盛舉的一場殺虐儀式,但當他聽見耀哥一面灌酒,一面向他述說「這小妹妹眼睛看不見,連遮眼都免了。」、「她家裡超有錢,只有一個老頭子跟她相依為命」、「幹下這一票我們就輕鬆了。」、「老頭子已經答應付出贖款。」等話時,莫維其才知道這是耀哥為了籌跑路的錢,幹下了擄人勒索這回事。

莫維其看著那被綁在木椅子上,安安靜靜低垂著頭,一句話也不吭的阿綠,他從來沒和幫派朋友述說過自己的往事,大夥們自然也不知道他們此時綁架的對象,竟然就是莫維其老管家的孫女。

耀哥拍拍他的肩,帶著他來到窗邊,指著樓下對街那舊衣回收筒說:「那老頭子這兩天應該就會把錢湊齊,到時候小志和阿文會輪流用手機要他不停繞路,最後引他來這裡,要他把錢丟進桶子裡,然後我們就去取錢。」

「既然小妹妹在這裡,那麼是不是應該在別的地方收錢?」莫維其儘管沒幹過綁票這等壞事,卻也看過電影,覺得有些奇怪,但隨即便知道自己的想法過於天真了,他從老大──耀哥暈醉朦朧但卻隱隱透著幹練的眼神,和他不離身的手槍上感覺出,耀哥並不信任讓小志和阿文去取款,也不放心由他們看管阿綠,任何一種,都不能保證小志和阿文其中一個不會臨時改變心意,私吞了錢或者將阿綠擄去他處獨自勒索,此時的他們是亡命之徒,是壞人,從這一類人口中說出的「義氣」,是要打折扣的。

莫維其想起了醫院血戰那晚,別西卜對他說的話──『惡魔的承諾,你竟然當真?』

「阿鐵,坦白說,現在有了你,我就放心了」耀哥拍拍莫維其的肩膀,仰頭將酒喝盡,他說:「這幾天,你就幫忙看著這小妹妹吧。」

「沒有問題。」莫維其點點頭。

《七個邪惡預兆》四章:踩踏著鮮血前進 .06

「妳不吃東西嗎?妳不會肚子餓嗎?」莫維其將那個扯開包裝的麵包,湊在阿綠嘴邊,見她不吃,便這樣問她。

阿綠搖搖頭說:「阿鐵,我要上廁所,帶我去上廁所──」

「妳眼睛看不見,還知道我叫阿鐵?」莫維其隨口說著,一面解開了纏著阿綠雙臂的繩子,帶著她來到廁所,讓阿綠進去,他關上門,在外頭等待。

「這裡又不是我家!我不知道馬桶在什麼地方!」阿綠在裡頭叫著。

「……」莫維其便推門進去,將阿綠擺放在正確的馬桶位置上,然後對她說:「妳現在知道馬桶在哪邊了吧,我到外面等妳。」

「阿鐵,我可以跟你商量一件事嗎。」阿綠突然將聲音壓低。

「嗯?」

「你人比較好,你可以放了我嗎?」阿綠低聲說,她補充:「我會叫爺爺給你一些錢,不給其他人,他們對我都很兇,有一個叫作小志的人,每次帶我上廁所,都會假裝出去,其實沒有,很奇怪對吧,阿鐵你比較好,不會騙我。」

「……」莫維其說:「對不起,我不能放妳耶。」

「哼……」阿綠嘟起嘴巴,生起悶氣,說:「那你給我出去,我要上廁所。」

莫維其攤了攤手,離開廁所,數分鐘之後,再將阿綠帶回了房間,耀哥正在客廳看著球賽,小志和阿文正研究著王八機的使用方法,他則還需要餵阿綠吃完手中的麵包。

「快吃吧,餓死了妳爺爺大概會很傷心。」莫維其冷冷地說,他此時的聲音和以前截然不同,他一點也不擔心阿綠能夠認出他的聲音。

「哼,你們這些壞人,只敢欺負我這個小孩子,要是我哥哥在,他一定把你們都打死。」阿綠氣呼呼地說。

「妳哪有哥哥?」莫維其不解地問,他突然意識到這時以他「阿鐵」的身份,不應該知道阿綠太多事情,他便改口說:「我們觀察很久啦,妳一直和妳爺爺兩個人,再加一個幫傭,妳哪有什麼哥哥。」

「我有哥哥,他長得很高,又強壯,他是個拳擊手,他一拳就能把人打飛,他不會放過你們的。」阿綠煞有其事地說,然後咬下一口麵包。

莫維其低頭不語,突然有一股強烈的愧疚激撞著他的心,他的眼眶微微發酸,好半晌才說:「我會把他的手打斷。」

「屁啦──他才會把你的手打斷,誰要你餵啊!」阿綠大聲說著,將莫維其拿著的麵包搶下,自從莫維其負責看管她之後,她便不再被綁在椅子上,而是放任她在空房間自由活動。

莫維其出了房間,將門反鎖,來到客廳,耀哥隨口問:「你們吵架啊?」

「她說她有一個哥哥,能一拳把人打飛,還要把我的手打斷。」莫維其哼了哼。

「真的喔──我好害怕喔!」阿文嘻皮笑臉地說。

耀哥看著莫維其,問:「你眼睛怎麼那麼紅?你哭啊?」

莫維其搖搖頭,捏捏鼻子說:「最近沒錢買那個……有點不舒服。」

「嘿嘿,很快就讓你爽了。」耀哥點點頭,繼續將視線放在電視機上的球賽,耀哥的態度讓莫維其感到些許厭惡,這兩天他察覺到槍不離身的耀哥對他同樣防範頗重,他猜想方才在廁所以及房間和阿綠的對話,耀哥必然試圖想要聽個清楚。

他想起耀哥自己是不吸毒的,但是在手頭寬鬆時,總會提供一些免費的「粉」讓兄弟們享用,在那時,他們都將耀哥當成是全世界最慷慨的人,現在想來,這是多麼的醜陋,多麼的可惡。

但他不知道為什麼,並沒有意圖要反抗他的耀哥,即便他一點也不畏懼耀哥腰間插著的那兩把手槍,即便他想,就能夠瞬間讓耀哥的頭和頸子分開,但他還是用以往的態度來面對耀哥,這讓他有一種「我是混混阿鐵」而不是「惡魔莫維其」的感覺,他漸漸地更加害怕後者,這也使他對下一次的預兆的來臨,感到了緊張和惶恐。

一旁的小志掛上電話,說:「老頭籌好錢了,我要他把手機充好電,明天早點起床等我們電話。」

「幹!太好了,明天就到手了!」阿文興奮地跳了起來,說:「耀哥,反正我們的錢也剩不多了,今天吃好一點吧,這兩天都沒喝酒,嘴有點饞。」

這個提議立刻獲得了小志的同意,莫維其也嘴饞的難受,那一晚他在公園中痛毆了拉菲爾一頓之後,毒癮似乎獲得了某種程度上的抒解,算算時間也到了應該發作的時候,但他只是覺得鼻子有些搔癢感,若能痛快喝幾杯,應該也足夠讓他覺得暢快舒爽了。

「去買吧,別忘了留點錢明天還要吃東西。」耀哥揮了揮手,繼續專注地看著球賽。

阿文拿了他們公用的錢包,出門,臨走之前他說:「哈哈,明天餓個兩餐有什麼關係,拿到錢,有多遠走多遠,然後,能吃多少吃多少,喝到死、吸到死,都行!」阿文興奮地無以復加。他們對老管家提出的贖金金額十分龐大。

《七個邪惡預兆》四章:踩踏著鮮血前進 .07

「我好渴!阿鐵,你只給我麵包,不給我水,我快渴死了。」阿綠在房中大叫。

「操,死小鬼吵什麼吵!」小志罵著,伸手阻止了將要起身的莫維其說:「鐵哥,讓我去。」小志邊說,粗魯地在開飲機前倒了一杯水,氣呼呼地拿去,一面叫罵著:「讓妳喝個夠,晚上門鎖起來不讓妳上廁所!」

在那麼一瞬間,莫維其的眼角餘光看著見小志手中的水杯,浮出一串氣泡,那是一種快速安眠藥溶於水中而造成的現象,他想起了阿綠曾和他提及,偶而由小志帶她上廁所時,小志會佯裝離開,其實仍在廁所之中這件事。

莫維其靜靜坐著,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了,他已經看不清自己活下去的目標了,但當他聽見房中傳出阿綠的說話聲「這水有怪味!」的時候,他終於還是站起身來,朝房間走去。

「阿鐵,別去打擾他,最後一天了,他大概也忍了很久,你知道,他有點怪癖。」耀哥沈聲說著,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機轉播中的球賽。

「是嗎?」莫維其隨口應答,仍跟著走去,他雖然分不清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但是他還分得清楚人跟惡魔的差別,他非常不希望自己變成惡魔,同樣,他也不能夠容忍身邊存在著惡魔。

「鐵……鐵哥!」小志將喝下摻有安眠藥的水的阿綠平攤在地上,正準備解開自己褲子時,莫維其推開了門。小志嚇得向後一彈,滿臉漲紅,嘻嘻哈哈地解釋:「哈哈,反正明天就要放走了,何必浪費……呵呵,耀哥沒有說不行啊……嘿嘿……鐵哥,你在這裡……我幹不下去……你先……去看電視……」

「……」莫維其走到小志身旁,輕聲地說:「嗯?我沒聽清楚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小志剎時感到全身的汗毛豎立了起來,他不知道為什麼,但還是趕緊將脫到一半的褲子穿上,笑著搖頭,說:「沒有啦,看她太吵,讓她睡覺,呵呵……嘿嘿……」

小志訕訕離去,莫維其將阿綠抱至角落邊,拿了張薄毯子替她蓋上,撥了撥她額上的髮,他隱約聽見小志返回客廳後向耀哥抱怨一些諸如「阿鐵想要先來」之類的話,他只能搖搖頭,起身準備離去,他心想或許到了該解決這件事的時候了,尋找時機帶著阿綠離開,但是這樣一來,必然要與耀哥等發生衝突,他並不畏懼和他們衝突,但卻又不想和他世上僅有的伙伴反目。

在莫維其走出房準備帶上門的同時,有一隻手自他的臉後伸出,摀住了他的口,他感到背後突現而出一股無與倫比的黑暗氣息,籠罩住他的全身,一切都是那麼的快速,在他讓那手揪回房中,被釘在牆上的同時,他的左手已經燒灼出了燙紅的字跡──

『預兆六:飲血』

『替你換上惡魔之口』

『他要你啃噬人肉 品嚐鮮血』

門悄悄地掩上,房中是無盡的黑暗,在黑暗之中,依稀可見滿布於四周牆面那泛著紅光的血字和各種奇異魔法圖形。

莫維其讓一個高大男人掐著嘴巴按在牆上,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使他感到一陣強烈的恐懼,他記得這雙眼睛,他在兒時曾經見過的──是那個在百貨公司外,一路追逐他的男人、是那個在他手上寫下了七個邪惡預兆的男人。

那個曾經歷過最燦爛的光明和最醜陋的黑暗,那個曾擁有六對十二只最純白華美的羽翼,那個曾經最接近神的……

「路西法。」男人將頭湊近莫維其的耳邊,細聲說:「這是我現在的名字。」

莫維其不可自抑地發出了顫抖,他完全使不出一丁點力氣,他感到下顎骨漸漸地裂了,路西法的手指緩緩刺入了他的雙頰,他說不出話,激烈的痛楚在他的臉上炸開。



客廳中,就在小志尷尬地在耀哥身旁的椅子坐下,想要埋怨幾句時,他們都聽見了一串帶有特殊規律的敲門聲音,是阿文回來了,這個 敲門節奏是他們約定的暗號。

「這麼慢,你是死去哪裡買啦?」小志起身去開門,大聲埋怨,他拉開半邊門,只見到阿文臉色蒼白,提著兩個袋子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你怎麼……」小志只問了三個字,就見到阿文身旁竄出幾個黑衣男人。

「啊……」小志很快地認出這些黑衣人是黑熊的人,但他只喊了半聲,見到幾柄槍已經對準了他的額頭,便住了口,顫抖地向後挪移腳步。

黑熊的人湧入了屋內,才剛剛發覺不門外對勁的耀哥像是撞見惡犬的貓般地從椅子上彈起,他倉皇地抽拔出腰間的槍,但是搶入屋內的十幾個黑衣人,早已將十數把槍,瞄準耀哥全身上下。

「把人帶進來,把門關上。」黑熊坐著輪椅,讓幾個男人抬進了客廳,黑熊雙腿已殘,神情卻不改剽悍,幾個黑衣男人照著黑熊的指示,將小志、阿文押入客廳,又將鐵門、木門以及客廳與陽台之間的玻璃門也關上了。

《七個邪惡預兆》四章:踩踏著鮮血前進 .08

「熊……熊爺,這……這個……」耀哥漲紅著臉,像是想解釋些什麼,他高舉雙手,跪了下去。兩個黑熊手下漠然走來,將耀哥手中和腰間另一柄槍奪去,還以槍托順手在耀哥腦袋上敲了一下。

「嗚哇──」耀哥摀著頭,歪曲著臉哀求起來:「熊……熊爺,這……這不關我的事,我那晚只是派幾個小的去調解和熊爺您之間的誤會,誰知道那小子沒人性,出手這麼重,害得熊爺您……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把那個王八羔子揪出來,正要押去給熊爺您處置啊……」

「是嗎?那個狠小子也在這裡?」黑熊眼睛閃了閃。

「對對,我們這幾天都看著那混蛋,嗯……順便,順便幹另一筆生意,想說弄一筆錢,就當作是給黑熊耀哥的賠償……」小志後背上被抵著數把槍,他便接著耀哥的話滔滔地說。

「哼哼──」黑熊怎麼會相信他們的話,在他被莫維其打斷雙腿的數天之內,現在跪在他眼前的這敵對幫派大哥,接連數天帶著小弟在他的地盤耀武揚威,誇口宣稱這個城市已經歸其所有了。

黑熊仍然向手下使了個眼色,說:「看看房間裡還有沒有人,有的話一起拉出來,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在今天一次解決。」

黑熊這麼說的時候,莫維其已經緩緩步出房間,他摀著嘴巴,茫然地倚在牆邊。

兩個黑衣人上前將莫維其拉入了客廳,在他身上搜了搜,又上其他房間搜了搜,數分鐘之後,出來回報:「熊哥,裡頭還有個小孩躺在地上睡覺。」

黑熊看著腳前的耀哥,問:「是你的小孩?」

「不,那小鬼家裡有錢……我們綁架她,想弄點錢,好賠給熊爺您……」耀哥解釋著。

「弄點錢賠我?你是想弄點錢跑路吧!」黑熊一巴掌打在耀哥臉上,耀哥趴了下去,抱著頭嚷嚷:「不是不是,我不敢……我哪裡跑得掉啊……」

莫維其呆楞楞地看著地上那個像毛蟲蠕動的耀哥,和他以往印象之中那個冷靜幹練的耀哥截然不同,他很快地想通了,以往的耀哥之所以能從容冷靜,是因為耀哥總是「站在後面」,在前面打打殺殺的,都是耀哥的小弟,包括莫維其自己,在這生死關頭,當耀哥終於站在敵人的面前的時候,他也變成了一個膽小猥瑣的傢伙。

「這樣好了……」黑熊指著莫維其,向耀哥說:「既然是你的小弟,就讓你來處置,不過我不一定滿意喔。」

耀哥喘著氣,掙扎站了起來,他看了莫維其一眼,兩個押著莫維其的黑衣人,立時退開,站到牆邊,朝耀哥擺個「交給你了」的手勢。

「……」耀哥的神情是五味雜陳的,他看著莫維其的雙眼流露出對他的輕蔑,這讓他感到無比的羞惱和憤怒,耀哥朝莫維其猛揮一拳,吼叫:「你……該死!」

莫維其閃也不閃地讓耀哥一拳打在臉上,他只是撇了撇頭,靜靜看著耀哥,耀哥一拳一拳地打在他身上各處,當耀哥發現莫維其竟然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強壯時,他急迫地叫著:「阿文、小志,來幫忙,打死這個叛徒!」

黑熊冷笑了一聲,點點頭,幾個黑衣人便放開了阿文和小志,兩人有些猶豫,但還是照著耀哥的吩咐,一左一右圍著莫維其,向莫維其揮出拳頭。

「阿鐵哥……別怪我……」阿文出了三拳,突然流下了眼淚,呢喃說著。

「嘿嘿……」莫維其彎著腰,嘿嘿笑了笑,說:「出拳這麼小力,你要向小志學學……他打的多大力,可見平時對我多不滿……」

「你還嘴硬!」小志打紅了眼,揪著莫維其的頭髮,將他腦袋拉了起來,狠狠一拳打在莫維其的嘴上。

「呀──」小志向後退了幾步,他的右手幾根指骨斷了,皮肉還有幾道血痕。

莫維其微微張著嘴,苦笑說:「我沒還手啊……」

包括耀哥、阿文以及黑熊一方人馬,這才從莫維其微微仰著頭、張開的口中看見,他的口中如同恐怖電影中的吸血鬼一般,有著四根銳長的犬齒。

莫維其拭了拭口唇的血──少部分是他嘴唇的破口,大部分是小志手上的血,他的舌頭沾染到了一絲絲的血,有如瓊漿玉液一般,他的鼻子同時也嗅到了這股芳香,他忍不住乾嚥了幾下,胸口起伏著。

「幹!這傢伙是怎麼回事?」一直威風神氣的黑熊似乎有些慌了,他見到莫維其眼睛中閃耀著的異光,他招了招手,大聲吩咐著手下:「一起上,先解決這傢伙!」

十幾個黑衣人湧了上去,有的將槍上膛,有的揮起拳頭,兇狠地打在莫維其身上,吼叫罵著:「我就不信你這小子能一個打十幾個!」說這句話的人,在下一秒時,他的手和他的身體就分開了,伴隨著飛濺血珠的手臂,飛彈到牆上落下,像是激烈抽象畫落下的第一筆。

《七個邪惡預兆》四章:踩踏著鮮血前進 .09

「嘩──」這些本來兇如猛虎的惡人,這些社會上最頑劣、剽悍的傢伙們,頓時變成了驚慌失措的老鼠。

莫維其彎伏著身子,緩緩仰起頭,他的右眼和左眼差不多紅,他左手的力氣快要和右手差不多,他的左耳也聽見了右耳聽見的魔鬼之歌,他喉間滾動著嘶啞的奇異聲音,他口中的四根銳齒更加突出,舌頭是接近黑墨的紫色。

「哇,開槍打他!」「他是不是人啊!」黑熊的手下一陣慌亂,有些人開了槍,打在莫維其的手臂、胸腹之上。

中彈的刺痛感讓莫維其更加地亢奮,他發出了有如厲鬼一般的吼叫聲,扒去了兩個人的腦袋,客廳在數秒之內就染成了紅色,手和腳四處飛灑;阿文在逃跑時被流彈擊中胸口;小志的腹部被莫維其扒出一個大洞;耀哥趁亂要挾持黑熊,讓被驚懼失措的黑熊一槍打爆了頭。

跟著,黑熊整個人和輪椅被莫維其幾記重擊,打得擠壓成為一塊分不開的血東西。

慘暴的殺虐只很快地停止了,血紅色的客廳之中只有莫維其站著,也只有莫維其是以「人」的模樣存在著。他似乎不滿足,彎下了身子,抓撿著那些殘肢斷體,要往嘴巴送,他的身上已經具備了六個惡魔的器官,他已經是一個七分之六的惡魔了。

「你讓我看到美麗的一面。」路西法倚在客廳牆邊,他露出神秘的笑意。

「你──」莫維其衝向路西法,似乎要將滿腔的怒氣發洩在路西法的身上,他向路西法揮出了兇烈的一拳,路西法側身避過,這一拳打垮了半面牆。

路西法閃到莫維其的背後,雙手抓住了莫維其的兩臂,他說:「現在,就連我不敢硬接你的拳頭,很費力氣。」

「你想吃地下那些髒東西?他們不好吃,身為惡魔,你的品味得更高些。」路西法一邊說,身上發出了閃耀的魔法符文,莫維其感到天旋地轉,在他看見煉火燃燒的景象的同時,他也漸漸失去了知覺。

他似乎進入了夢中,他身穿著華美的服飾,坐在一只大椅子上,在他面前是一張大桌,上頭擺著上百盤、上百碗的盛宴菜餚──都是以人為材料做成的菜餚,各式拼盤、羹湯、切片,都輕易地看的出來是人身上的某些部分。

莫維其感到了巨大的誘惑,他覺得口乾舌燥,強烈的飢餓感燒灼著他的胃和食道,但是他動彈不得,無法取食桌上的美食。

一旁有個婀娜多姿的女侍,替他的水晶杯中,倒入了鮮紅色的汁液,他知道那是鮮血,他迫不及待想將之一飲而盡,但他無法動彈,只能焦躁地扭動身子。

亞巴頓入座了、阿撒斯勒入座了,莫斯提瑪、彼列、別西卜也紛紛入座,他們和樂融融地吃食起長桌上的人體盛宴。亞巴頓的豪邁食勁讓莫維其更加地垂涎欲滴。

兩個女侍,端著一只大盤來到莫維其面前擺妥。盤上躺著一副完好無缺的光嫩身軀,是一個沈沈睡著的小女孩。

莫維其仍然無法動彈,他的雙眼發出了紅光,他飢餓到了極點。



然後他醒來了。

他在囚禁阿綠的房間裡,他的面前就是蓋著薄毯,睡著的阿綠。

莫維其怔了怔,猛而伸手揭開了阿綠身上的薄毯,儘管阿綠身上仍然穿著衣服,但莫維其幾乎能夠聞嗅到阿綠衣服之下、皮膚之下的血和肉的氣味。夢境中的盛宴景象一下子衝灌入他的腦袋,充滿了他的腦袋,他的腹中像是有著碳火在燒烤,他餓到了極點。

「唔……」阿綠似乎被莫維其喉中發出的咕嚕聲給吵醒了,她坐起,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說:「阿鐵……是你嗎?天亮了嗎?我爺爺要來帶我走了嗎?」

莫維其驚慌失措地撐著身子後退,他退到了牆邊,抱著頭發抖,好半晌才起身,帶著連聲催促的阿綠去上廁所。

莫維其掩上了廁所門,來到客廳中,客廳裡沒有一絲血跡,也沒有耀哥、阿文、小志的蹤跡,莫維其有些訝異,收拾善後不像是惡魔會做的事,但是他隱隱知道惡魔的用意。他拍了拍肚子,發出一連串的咕嚕聲,惡魔帶走了那些髒污不堪的「食物」,替他準備了更加美味鮮嫩的食物──

「阿鐵!你做什麼,快來帶我出去!」阿綠的聲音從廁所中發出。

莫維其吸了口氣,試圖將自己的飢餓壓下,他緩緩地走,逐間檢視每個房間,有些房間有窗,能夠看見外頭的陽光,他這才意識到原來天已經亮了。

他將阿綠接了出來,阿綠抱怨著說:「我肚子好餓,口好渴,我想吃早餐。」

「沒有早餐……」莫維其呆坐著,然後起身,呼了口氣說:「走吧,我送妳回家。」

「阿鐵……」阿綠雖然看不見,但她還是向著莫維其出聲的方向「望」了過去,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七個邪惡預兆》四章:踩踏著鮮血前進 .10

莫維其牽著阿綠,坐上耀哥的車,鑰匙是他在房中搜出來的。他駕著車,往舅舅的豪宅駛去,若按照他們原先的規劃,今天應該是老管家備妥了錢,在豪宅之中等著阿文或者小志的知會他出門的電話。

「阿鐵,我就知道你是好人,你跟他們不一樣。」阿綠坐在前座,嘰哩呱啦地說。

「我不是好人,我也和他們不一樣……」莫維其冷冷地回答,他想起昨晚那場紅色殺戮,他覺得自己不再是人了,在第七個預兆發生之後,他就會變成和亞巴頓、別西卜那樣的惡魔了。

他完全沒有了目標,也沒有一絲想要和惡魔對抗的心情了,他的腦袋中是空的,是茫然的,他只想要將阿綠送回豪宅之中,然後離開,躲到一個沒有人的角落,靜靜地等待第七預兆的降臨。

屆時他會變成什麼樣子,他不知道,他又感到了腹中那股強烈的飢餓感和亟欲吃些什麼的慾望,但他還是忍不住多忘了阿綠幾眼,乾嚥下幾口口水。

「我是壞人,世上最壞的傢伙……」莫維其接著方才的回答,呢呢喃喃地說下去:「我應該早早死去,墜入地獄的最底層。」

阿綠立刻反駁:「誰說的!如果阿鐵你願意悔改,你就不會下地獄,神會原諒你的!」

「妳相信有神嗎?」

「相信啊!」

莫維其嘿嘿一笑說:「可是我不信。」



車子駛到了豪宅前的大門,莫維其卻突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本來他應該按下電鈴,通知老管家阿綠平安獲釋了,但是老管家看得見他,老管家也曾聽過莫維其這般沙啞的聲音,他無法解釋他和阿綠在一起的因由。不知怎麼的,至少他不願意讓阿綠知道,莫維其就是阿鐵。

在這個世界上,只剩下阿綠還將莫維其這個人,當成一個人,是一個很強很厲害的大哥哥。

他也只是猶豫了那麼一下,在阿綠耳邊說:「車子已經到妳家門前了,但是我不敢讓妳家裡人見到我,他們會報警抓我,所以我讓妳下車,妳站著別動,我按了電鈴之後就開車離開。妳不要說是我放了妳,也不要對別人說我的聲音跟我的任何事,妳就說是阿文或者小志放妳回家的,好嗎?」

「我答應你。」阿綠點點頭,她補充說:「其實這裡不是我家,這是莫維其哥哥的家,我爺爺只是莫維其哥哥的管家,他根本沒有錢。」

莫維其哈哈一笑,說:「妳不是說莫維其是妳哥哥嗎?原來妳說謊。」

「唔……」阿綠怔了怔,想起了自己為了威嚇莫維其而編造出的謊言,但她辯解著:「他不是我的親哥哥,但是他是這個家的主人,他會保護我和爺爺,因為我們是他的家人。」

「……」莫維其不再接話,他將阿綠帶出車外,讓阿綠拉著大門一條鐵欄柱,他大力按了幾下電鈴,跟著一拳將那附帶監視器的對講機給打壞,他轉身回到車上,朝著看不見的阿綠揮了揮手,倒車。

他駕著車子離去, 突然之間覺得耳朵有些耳鳴,他停下車,拍了拍耳朵,那耳鳴之聲不但未消,還越來越響亮。那似乎是對話聲,像是阿綠和人說話的聲音。

「爺爺,他們放了我!」

「阿綠,阿綠,妳怎麼在這裡!那些綁架妳的人呢?他們……他們在哪裡?」

「他們怕被警察抓,所以不敢跟你要錢,早就逃跑了,我是自己逃出來……嗯……被一個好心人救了,送我回家……」

「什麼?那個人在哪裡?」

「他已經走了,我有跟他道謝……爺爺,你不用管那個好心人,我跟你說其他綁匪,他們是三個人。一個叫耀哥、一個叫阿文、一個叫小志,最壞就是那個小志……」

莫維其一點也不因為阿綠為了維護他而編造出來的謊言感到窩心,因為他根本來不及窩心。

他所聽見由老管家口中說出的對話內容,是別西卜的聲音。

是別西卜在和阿綠對話。

他無法去深究阿綠為何沒有發覺爺爺的聲音不一樣,或許這是別西卜的魔法,讓阿綠以為是爺爺的聲音,又或許別西卜附身在老管家身上。

莫維其知道惡魔既然透過他的耳朵讓他聽見這樣的情形,必然有其用意,這是一種暗示,暗示接下來惡魔的手,將會伸向舅舅的家,伸向老管家和阿綠。

「別西卜……」莫維其感到了一股強烈的憎恨和憤怒,他往山上奔,沙啞低沈地說著:「我知道妳聽得見我說話,其他的惡魔也聽得見……我已經說過會乖乖地等待預兆來臨,為什麼你們還要對我身邊的人下手?為什麼?別西卜……妳敢對他們做什麼,我會殺了妳,將妳身上的肉一片片撕下,我會喝乾妳的血,咬碎妳的骨頭……」

莫維其看不見自己的臉,所以他看不見自己說出這般怨毒詛咒時,神情就和惡魔一樣。

《七個邪惡預兆》四章:踩踏著鮮血前進 .11

他來到了豪宅外牆邊緣,漸漸靠近大門,他透過大門鐵欄柱的空隙向院子裡頭看去,見到老管家牽著阿綠,一步一步往房子走去。

老管家突然回頭,望向莫維其,露出了一個奇異的笑容。

莫維其沒有縮頭,他睜大了眼睛,胸口一陣緊縮,他記得那個笑容,是那夜醫院之中,別西卜虐殺小夏之後,和他道別的笑容。

「別西卜……」莫維其強壓下滿腔的憤怒,他翻過了鐵門,悄悄地來到豪宅的大院子,他知道老管家只有聘請一個中年婦人幫傭,他不怕讓人發現,他雖然不知道該如何對付別西卜,但是他也無法坐視不管。他更恨不得將別西卜生吞活剝,他開始將自己對血肉的飢渴慾望轉往別西卜的身上,這似乎是一個很好的發洩方法,他幻想著婀娜高佻的別西卜的軀體,她的手和腿的滋味。

莫維其像一隻準備發動獵食的豹,漸漸逼近房子,他得想個法子,將別西卜逼出老管家的身子,然後吃她。但是他當然想不出法子,所以他只好暗暗潛伏著,至少能夠守護著阿綠。



太陽下山,黑夜降臨,在豪宅之中的飯廳,老管家和阿綠兩個人圍著餐桌,大啖著慶祝阿綠平安歸來的一餐。

老管家在知道阿綠平安獲釋之後,也放棄了報警的念頭,他的神情變得豁達,緊皺著的眉頭放開許多,客廳之中堆放著幾個行李。

「爺爺,江嫂不在嗎?」阿綠問,江嫂是先前老管家自費聘請來照顧阿綠、打掃宅院的幫傭。

「爺爺沒錢繼續付給她薪水,只好讓她去找別的工作了……」老管家淡淡地說。

「那大房子誰來打掃,爺爺你年紀大了,可能會掃不動。」

「掃他個屁,明天一早,我們就走。」老管家哼哼地說。

阿綠問:「咦?我們要搬走嗎?」

「是啊,妳捨不得漂亮的房子嗎?」

「我又看不到,漂不漂亮我也不知道……」

老管家嘆了口氣說:「我替莫先生、莫少爺看管這間房子,幾乎耗盡了我的積蓄……我已經看不動了,莫少爺是好是壞,都和我無關了,我老了,管不動他了……其實他從小就沒聽過我的話……唉……其實上一次他回來後,我就把這些東西都處理好了,現在房子和財產都在他的名下……只是他不知好歹,我沒跟他說罷了……」

阿綠好奇地問:「不過我們搬走之後,若是莫少爺想要回來,他怎麼進來啊?」

「哼……老頭子我就在大門立塊告示,要他自己去跟處理他遺產的律師事務所聯絡,如果他看到了,就算他走運,他不回來,也是他的事……我可沒有佔他一分一毫!」老管家昂著頭說。

莫維其在能夠看見餐廳情景的院中一角,偷偷向裡頭探視,他看著老管家和阿綠用餐,聽不太清楚他們說些什麼,但這時他感受不到老管家身上的異樣,他只好靜靜潛伏著。

老管家與阿綠用餐完畢,離開飯廳,老管家在關去飯廳燈光之時,又向莫維其的藏身之處望了望,露出了那個古怪的笑容。

「惡魔……你在打什麼主意?」莫維其恨恨地說,他靠近了房子,拉開了一扇窗,翻進了屋。

他聞到了血的氣味,他怔了怔,歪著頭去尋找那血腥味的來源。

老管家的臥房與阿綠的臥房相鄰,都位在豪宅一樓的角落通道之中,阿綠梳洗刷牙之後,返回臥房,躺上熟悉的床鋪。

老管家拿著一杯酒,在大廳之中踱步,口中喃喃禱唸著什麼,這般情景,全都讓躲在飯廳中的莫維其見到了,莫維其也低聲呢喃:「惡魔,你想要做什麼?告訴我又何妨?你們不是想要在我身上施下七個預兆嗎,還剩一個,拖拖拉拉做什麼?」

「你說得對……如你所願吧……」一個聲音鑽入了莫維其的耳中,他見到在大廳之中踱步的老管家,突然抖動了一下,緩緩倒下,癱在大廳的地毯上。

「老周!」莫維其有些驚訝,他正要起身,便見到大廳之中的老管家口鼻裡瀰漫出一股黑點,是蒼蠅,那些蒼蠅在大廳樓梯旁聚合,現出了婀娜人形,是別西卜。

別西卜向藏匿在飯廳中的莫維其微微一笑,優雅地上樓。

莫維其趕忙上前俯身探看老管家,老管家正打著鼾,莫維其隨手取來沙發上一件外套,替老管家披上,然後,也跟上了樓。

別西卜倚靠在二樓樓梯欄杆邊緣,歪斜著頭,嫵媚凝視著莫維其,又轉身,轉入舅舅的房間。

莫維其跟了上去,他的眼睛閃動著光芒,他的心中糾結著一股奇異的慾火和極度飢餓的火焰,他露出了口中那兩對尖牙,他跟入舅舅的房間,別西卜正仰坐在舅舅書桌後旁張大椅上,將一雙青白勻稱的腿擺放在桌面上。

《七個邪惡預兆》四章:踩踏著鮮血前進 .12

莫維其在書桌前停下,看了看四周,問:「第七個惡魔呢?即便到了現在,你們還是喜歡玩花樣嗎?快出來,讓第七個預兆在我身上實現,快點了結這一切吧。」

「你一點都不反抗了?」別西卜放下雙腿,站起,妖嬈地走到莫維其背後,輕輕摟抱著他,撫摸著他的胸腹,呢喃地說:「你的力量比我們預想中更加強大,尤其在接受了我的喉和路西法的口之後,倘若第七個預兆實現之後,你或許能夠和我、路西法,以及薩麥爾平起平坐了。」

「薩麥爾?他就是第七個惡魔嗎?叫他出來吧。」莫維其沙啞地說。

「不是現在,我想你還沒準備好,你真的能善用路西法的口嗎?」別西卜將臉貼著莫維其的臉,柔聲地說,她開始親吻莫維其的頸子,將莫維其的臉扳轉面向著她,在莫維其的嘴上啜吻了數下,然後開始深吻,別西卜呢喃著:「原來這就是路西法的唇,不怎麼樣……」

莫維其咬下別西卜一塊唇肉。

別西卜向後一躍,眼中射出驚怒的神色,撫著嘴上那缺肉破口處。

莫維其咀嚼了兩下,撇頭吐出一團紅色漿團,舐了舐自嘴邊淌落的血,說:「別西卜的唇,也不怎麼樣……」

「……很好,我越來越喜歡你了,我們之後一定會成為很要好的伙伴。」別西卜一字一句地說,她的身上幻化出豔麗黑色的禮服,她的臉上泛冒出青黑色的圖紋,一陣一陣的嗡嗡聲自別西卜身上那華麗禮服發出。

「今晚,就讓我試驗一下你的力量,讓我看看擁有六個惡魔器官的人,會強到什麼地步。」別西卜說完,已經來到了莫維其的面前,她的手快如閃電,撫摸上莫維其的臉頰。

在這同時,莫維其的拳頭也轟向別西卜的小腹,他的拳頭穿入了別西卜的小腹,在那一剎那中,他以為自己擊中了別西卜,但別西卜的胸腹嗡的一聲散開,那是一團蒼蠅,蒼蠅四散,別西卜飛縱到了另一邊,胸腹間的空洞旋即恢復成華麗禮服的模樣,一點也沒有受到攻擊的跡象。

「唔……」莫維其摀著臉,他臉上被別西卜摸到的地方,突起了一個蠕動的凸點,那東西在他臉皮底下爬竄,莫維其感到了一陣劇烈疼痛,和更多的憤怒。

當晚小夏承受的痛苦,是此時自己的千百萬倍。

莫維其想起了那夜的小夏,他飆竄到別西卜的面前,一拳自下往上鉤,穿掠過別西卜的小腹、胸前,別西卜身上的黑豔禮服便像剛才那般化開,成為四散的蒼蠅,但是她的頸子和腦袋卻未如禮服一般化成蒼蠅,而讓莫維其緊緊掐住了下顎,莫維其大吼一聲,抓著別西卜的頸顎處,將她摔砸按在地上。

「逃不掉了吧……嗯!」莫維其低嗥一聲,他的右臂爆出鑽肉刺骨的劇痛,無數的蒼蠅自別西卜的胸頸處鑽進莫維其的右臂,千百個蠕動凸點快速地在他手臂上爬竄,朝著肩膀鑽。

莫維其落下了大滴的汗,眼睛中暴射出怒光,他的臉上還爬著方才的蒼蠅,他用左手捏著了那只在他臉皮底下不停鑽動的蒼蠅蛆蟲,連著臉皮一併捏碎。

別西卜的額上露出了可怖的青筋,她的臉色漲得更加青森,她的嘴角淌流出血汁,但她還是笑了,她笑著說:「還不夠……這樣的力量或許能和亞巴頓比比腕力,這隻手本來就是他的……若你要打倒我,這樣的力量,還……」

莫維其並不等別西卜說完,他的左拳已經壓進了別西卜的臉中,然後收回、緊握,再擊下!

磅!磅!磅!莫維其的左拳像是連珠砲一般地打在別西卜的臉上,每落下一拳,爬滿莫維其身上那些蒼蠅蛆蟲,就會消失一些,莫維其知道自己每一記拳頭,漸漸地將別西卜的魔力削弱。

「惡魔,去死吧──」莫維其低吼一聲,他的右手爬漫出如同火焰一般的紅紋,將別西卜整個顎頸之處都抓碎了,他手臂上許多蒼蠅蛆蟲,都讓那些火焰紅紋給炸出皮肉之外,燒成了焦灰。

別西卜一動也不動,她身上的黑豔禮服浮動輕擺著,莫維其感到她身上的攝人魔力漸漸削弱散去,而他自己皮肉裡那些蒼蠅蛆蟲也一一消失。他喘著氣,看著底下的別西卜,心中的憤怒猶然未消,他又朝著別西卜的臉面擊出幾拳,這次夾雜著右拳,別西卜的臉在一瞬間便不像是臉了。

「死了嗎……那……還剩六個……接下來換誰?」莫維其舐了舐拳頭上的血,眼中泛出紅光,腹中的飢餓感又突然燃燒起來,他扒開了別西卜的黑豔禮服,在她青冷勻嫩的軀體上,扯下了一塊肉,大口咀嚼著。

莫維其發出了沙啞的笑容,他覺得四周像是燒起了烈火,他聽見了惡魔的哭嚎聲,這讓他更加地亢奮,他覺得口中充滿了香甜芬芳,他的四周鮮紅一片,他享受著血的盛宴。

突然地,他的進食讓一陣碎碎的踢踏聲打斷,他歪著頭,用泛冒紅光的眼睛看視著舅舅的房門口。

「什麼事啊?怎麼這麼吵啊?」小綠扶著門沿,摸索著、抓著腦袋,向裡頭說。

莫維其像是讓人從血漿中提了出來一般,他眼中的紅光沒了,他口中的利齒縮短了些,他手上的火焰紅紋也隱去,同時,他感到口中的香甜轉為酸苦,便吐了出口,低下頭,他見到腳下壓著的,是老管家。

《七個邪惡預兆》四章:踩踏著鮮血前進 .13

老管家的臉是破碎的,頸子以下尚稱完好,但胸口破了一個大洞,心臟處是只剩了個空洞。

「嘶──!」莫維其讓一股巨大的驚懼嚇得往後仰倒,他張大了口卻說不出話,他再一次地上了惡魔的當,別西卜的當。

他拆解吃到一半的,不是別西卜,是老管家。

「爺爺?爺爺?」阿綠在門邊喊著,跟著想要進來:「是你嗎?你在房裡嗎?房間裡有人嗎?」

他身體發出了劇烈的顫抖,他的眼淚不停奔出眼眶,但是他還是發不出聲音,他僅能不停向後退,他的耳朵聽見了惡魔的笑聲。

『伙伴,很快地就不會哭泣了』

『屆時你會愛上你現在所做的一切』

「不……為什麼……為什麼……」莫維其沙啞地喃喃著,他見到阿綠向房中走,往老管家的身體走,她的腳踩進了她爺爺的血泊當中,她穿著絨毛拖鞋,並沒有察覺腳下的異樣。

跟著,阿綠感覺自己踢到了什麼,她緩緩蹲下,去摸老管家的身體,但她看不見自己的爺爺沒了腦袋,也失去了心臟,她著急地問:「爺爺?你怎麼了?你……」

「嗚──」莫維其雙手緊抓著自己的臉,拉出長長的血痕,他感到自己的心要破碎了。

「咳咳!阿綠,爺爺在這裡……」老管家的聲音自書房門外傳出。

「爺爺?」阿綠驚訝地站起,她踢踢腳下的身體,轉身朝門的方向走,她問:「爺爺!你在哪裡?房間裡有個東西……」

「阿綠,快來爺爺這裡,那是個壞人!」老管家的身影進入書房。

莫維其愕然地瞪大眼睛,進來的不是老管家,是一個身穿灰衣、容貌滄桑的男人,他的口中發出老管家的聲音,說:「有一個壞人闖了進來,爺爺跟莫少爺一起把壞人打昏了,我們把他綁了起來。」

「咦?莫少爺回來了嗎?」阿綠驚訝問著,她喊著:「莫少爺!莫少爺!是你幫忙抓壞人的嗎?」

莫維其臉上掛滿了眼淚,他無法回答,他的聲音是阿鐵的聲音,不是莫維其的聲音。

「是啊,我來看你們,剛好碰上了壞人,我一拳打昏他,你爺爺也醒來幫忙。」一個與莫維其聲音一模一樣的聲音,自莫維其的背後響起。

莫維其愕然回頭,蹲在他身後發聲的那男人……是拉菲爾。

拉菲爾的臉上還留有雨夜公園當時被莫維其打傷的痕跡,他摸了摸喉嚨,清咳幾聲,又發出了和換喉之前的莫維其一模一樣的聲音說:「阿綠,快扶妳爺爺回房休息,他年紀大了,還跟壞人打架,腳都扭傷了。」

「爺爺!你受傷了嗎?」阿綠著急地拉著那滄桑男人的手搖著。

「爺爺沒事,睡一覺就好了。」滄桑男人和阿綠牽著手,走出房。

莫維其像是洩了氣的氣球一樣癱坐在地上,他望著眼前老管家慘烈的屍體,眼淚不停地淌流,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記不起老管家生前的模樣了,而此時他也無法再見一眼老管家的面貌,老管家的臉是他親手打碎的。

「這算什麼……」莫維其摀著臉,啜泣起來。

「我以為你又要發怒了。」拉菲爾說。

「殺了我吧……天使……既然你不能幫我的話……」莫維其哽咽地說,他看著自己顫抖著的雙手,緩緩伸手撕裂了胸前的衣服,他輕觸著自己的胸口,稍稍施力,食指和中指刺入了幾分,流下了幾道紅色的血,他喃喃地說:「我自己來也行……」

「我們一直在幫你。」拉菲爾嘆了口氣,此時他是用自己的聲音說話,他按住了莫維其欲自盡的右手,純白的光芒包覆住莫維其的胸膛,拉菲爾說:「天使和惡魔所要得到的是你的內心,真正在交戰的,是你心中的光和闇。天使和惡魔都放了力量在你的身上和你的心中,但你只願意使用惡魔的力量,而不願意用光明的力量。」

「你可以憤怒,但不能迷亂;你可以激昂,但不能瘋狂;你可以攻擊,但不要殘虐;你可以傷心,但不能絕望。這樣,你所發出的,就是光的力量,那是充滿希望的力量,是求生的力量,是保護所愛之人的力量,而不是單純的暴虐。」拉菲爾的聲音迴盪在莫維其的身邊,拉菲爾自懷中取出一只小玻璃瓶,旋開瓶蓋,灑出幾滴瓶中清水,抹在莫維其胸前的傷口上,傷口很快消失了。

拉菲爾又將幾滴瓶中清水灑在莫維其的臉上,莫維其覺得身體像是浮在雲端一般,傷痛、疲憊和飢餓一下子減低許多,他長長地舒了口氣。

拉菲爾又將小瓶湊近莫維其口唇,滴入幾滴清水,緩緩地說:「下一次我們在見面時,若非朋友,就是敵人了,若那時你我成為敵人,我會毫不猶豫將寶劍插進你的心臟。」

「娘娘腔,你可以現在就拿出你的寶劍將我殺了……」莫維其喃喃地罵,他突然感到有些驚訝,他的聲音恢復成原本的聲音,不再是沙啞的惡魔語調了。

「別逞強了。」拉菲爾將那小瓶旋回蓋子,放在莫維其的懷中,然後站起身,說:「這瓶水對你的聲音應該會有幫助,每次使用一點點就好了,別浪費了,若你不嫌麻煩的話,也可以加入新的水,但記住,要祈禱,這麼一來,普通的水也有效用。」

「這什麼玩意兒?」莫維其感到輕飄飄的,意識漸漸模糊。

「這是神為你哭泣時,流下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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