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被綁在十字架上，幾乎瀕死的時候，烈陽底下，比太陽還燦爛的沙蒂娜拿著兩把槍，一路轟掉擋在她面前的所有非人，然後走到我面前，含著眼淚抬頭看著我，說：“朝索表哥，我來帶你回家了。”

她連第二條路都不給我，只准我活下去，不准死。

真是的，為什麼我認識的人類都要比吸血鬼還霸道呢？

“朝索，你在笑什麼？你看見我了嗎……朝索？朝索？”

朝索、朝索，總是有人不斷喊著我的名字，就算墮落、就算死亡，他們都不讓我離開。父親是這樣、沙蒂娜是這樣，連……

少爺也是這樣。

嗶嗶——

我猛然睜開眼睛，足足恍神了十幾秒才明白這是鬧鐘的聲音，這真是太奇怪了，鬧鐘的嗶嗶聲一向在下午四點鐘響起，提醒我該是去買菜的時間了，我應該很習慣了才對，怎麼今天會恍神呢？

我踏出了金屬艙，走到客廳，少爺正在看電視。“少爺，您回來了。”

少爺嚇了一跳，接著就拿起遙控器朝電視一扔，把整個電視螢幕都砸碎了。

我愣住了，不明白少爺為什麼會突然砸電視，也不知該做什麼反應，只有說：“少爺，電視壞了，要找人來修嗎？”

“讓它壞掉！”少爺卻大叫一聲。

“不修嗎？”我有點訝異的說：“但是這樣就不能看新聞了。”

少爺毫不留戀的說：“不看就不看，我寧願不要看新聞也不要再讓你看到那種東西！”

那種東西？

少爺低下頭，用非常愧疚的語氣道歉：“朝索，對不起，我之前說錯了，世界上也有不能原諒的媽媽！不對，她不是你媽媽，她是陌生人！”

媽媽……對了，郵差送來了包裹，我看了記憶卡裏的影片，影片裏是那段過往……但後來呢？

撫住額頭，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金屬艙的？我有點迷惑，只能出言詢問：“少爺，很對不起，我不記得我做了什麼，只記得自己在看影片，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不記得了？”少爺訝異的問。

看少爺的神情，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情？我做了什麼事情？該不會動手攻擊了少爺？我連忙說：“是的，我只記得自己在看影片，後來的事情就完全沒有印象了，少爺，請您務必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

聞言，少爺皺起眉頭，說：“我大概是十點回家的，一回家就看到你站在電視前面，而且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回家了，我叫了好久你才回我，但是你還認不出我，你說你看不見，而且還把我當成你爸爸呢！”

我把少爺當成父親大人？他們不管是外表還是個性都沒有絲毫的相似處，自己怎麼會弄錯呢？

“最後你暈倒了，可是我又不能把你送醫院，只好把你放進金屬艙。朝索，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朝索？”

看見少爺的擔心表情，我連忙說：“少爺，我很好，只是忘了看完影片後的事情而已……少爺，你看了影片嗎？”所以才會砸毀電視，原來是不想讓我看見那段影片。

少爺點了點頭，有點心虛的說：“我想找出你發生了什麼事情，那時你看著電視，所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東西。”

“不要緊。”我也只能這麼說。

少爺氣憤地說：“但是你媽……艾薇席拉夫人為什麼要那樣對你？實在太過分了！”然後他看著我，等著我回答。

那段不堪的過往，如果可以的話，我永遠都不願去回想，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但是，少爺已經看見了影片，堅持不告訴他也沒有什麼意義。

我想了想，說：“如果您答應我，以後難過想哭的時候就直接哭，不要像之前還要找藉口哭泣，我就告訴您事情經過。”

少爺遲疑了一下，小聲說：“好，可是只有在你面前喔，我不喜歡在別人面前哭。”

我知道，所以才提出這麼一個條件，只希望少爺以後不要總是把事情都悶在心裏。我思索了下，挑了個段落開始說：“大概在我九十歲的時候，父親過世了，他把族長的位子留給我，那之後，我大約在艾勒西家族待了十年，但因為我是個吸血鬼，所以不能出現在公眾場合，所以幾乎是沙蒂娜出面處理事情。”

少爺非常疑惑的問：“為什麼你是一個吸血鬼就不能出現在公眾場合？”

我一怔，解釋：“少爺，還是有很多人可以分辨出我是吸血鬼，譬如說教會，所以我不能出現，以免被世人發現艾勒西家族的族長是一個吸血鬼。”

少爺卻疑惑的問：“發現又怎麼樣？我身邊的每個人都知道你是吸血鬼呀！又沒有人說因為你是吸血鬼，所以就不能當我的管家。”

聞言，我啞然失笑：“少爺，雖然您不在意管家是吸血鬼，但是對一般人來說，吸血鬼是邪惡的象徵，人類的家族怎麼可以讓邪惡的種族來統治呢？”

“為什麼不行？”少爺卻這麼說，我一愣，他卻理所當然的說：“大家都可以讓我哥哥當日皇了，為什麼你不能當族長？我哥哥至少比你邪惡了一百倍吧！”

少爺，雖然我也同意老爺並不是善類，但是您這麼說自己的哥哥，好像不太好吧？

他理所當然的說：“我哥他只對我善良而已，其他的對他來說，吸血鬼、狼人、天使或者人類，全都是一樣的東西，反正通通都要屈服於他就對了。”

……也許老爺比我想像的更危險。

“不過，你繼續說吧！我知道自己有時候跟別人不太一樣。總之，就是別人不肯讓吸血鬼當族長，所以不能被發現你是吸血鬼。”

少爺，您是‘幾乎’都和別人不一樣。我繼續說下去：“是的，其實我這個族長只是掛名而已，所以後來，我想把位子交給沙蒂娜，但是她卻不肯接下族長的職位，最後我只好答應不讓位，只是讓她當代理族長，她才肯讓我離開。”

“您為什麼要離開？當族長不是很好嗎？”少爺有點納悶的問。

我笑著反問：“少爺，您又為什麼要離開日皇的身邊呢？”

少爺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我笑了一下，繼續說下去：“當我離開艾勒西家族的時候，艾薇席拉夫人就出現了，她歡迎我回到安德利斯家族，我沒有想得太多，那時父親已經死了十年，我從未見過的母親出現了，她是一個吸血鬼，她說歡迎我回家，所以我沒有想太多，就跟著她去安德利斯家族的古堡。”

說到這，我看向少爺，他用力地點了點頭說：“是我也不會想太多，那是媽媽嘛！”

沒有想太多？父親警告過你，警告了你一輩子，你卻還是跟著艾薇席拉走，你活該！

我深呼吸一口氣，繼續說：“我過了一段真正吸血鬼的生活，卻完全無法適應，所以我告訴她，我不想要那樣的生活，我要離開了，但是她卻憤怒至極，在我轉身離開的時候，她沖過來，打了我一頓，然後問我是不是還敢走。”

打了一頓，只是這樣嗎？她鞭打你、拿燒紅的刑具在你身上烙印、把釘子釘進你的十指指尖……

“朝索？”少爺疑惑的喊了一聲。

我甩了甩頭，繼續說：“我告訴她：‘是的，我要走。’然後她說：‘背對我，你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地獄。’”

說到這裏，我沉默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相信少爺已經從影片上得知了，雖然影片拍不到吸血鬼……但我第一次知道，吸血鬼的皮膚若是燒焦了，那就可以被拍到。

影片上當然也沒有艾薇席拉夫人的身影，但是有聲音，當時她還說了話以及笑聲。

就算被毆打，我也不願留下，所以她就把我近乎赤裸地綁在十字架上，讓太陽一點一滴地毀滅我……直到沙蒂娜找到我。

沙蒂娜率領艾勒西家族攻進安德利斯家族的城堡，艾薇席拉甚至不敢正面跟她對決，直接領著家族的吸血鬼從密道逃走，從此沒有聽說她的下落。

事情發生至今都有四十年了吧？但是如今，弓鳳香卻出現在我面前，宣稱艾薇席拉非常思念我……我怎麼能相信這種話？

少爺拍了拍我的肩，說：“沒關係，朝索，你還有好愛好愛你的父親，就跟我一樣，有好愛好愛我的哥哥。”

“父親過世了。”我平靜的說：“已經有六十年了。”

少爺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說：“那、那還有沙蒂娜夫人啊！她也好愛你，對吧？”

“將來，她也會死！而且對我來說，那將來並不遠……”

我在說什麼？這些話根本不需要跟少爺說，只要說明完艾薇席拉的事情就好了，其他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說……看吧！少爺已經開始緊張了。

“總、總是還會有人好愛你的！”少爺有點緊張的說：“嗯、嗯！我現在也很喜歡朝索喔！雖然還沒有愛哥哥和爸爸那麼多，可是將來一定……”

我打斷他的話：“我們只是主僕。”

少爺瞪大了眼看著我，看起來似乎有些錯愕，接著，他低下頭小聲的說：“喔，這樣呀，我以為……”

看少爺露出難過的神情，我不自禁的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少爺。”

少爺抬起頭來，看了看我，悲傷的神色退去，笑著說：“我差點都忘記朝索你每次都說主人和管家就是要這樣那樣的，還不肯直接叫我的名字呢！也沒錯，我們本來就是主僕，朝索就是我很喜歡的管家，朝索也對我這個主人很好……”

“別那麼說……”

他愣了愣，疑惑的問：“什麼？”

少爺是真的很喜歡我，他把我當成真正的管家，周圍有許多稱得上朋友的人，全都是人類而不是非人，但他們卻都不在意我的吸血鬼身分……現在的生活竟如此美好！

美好得讓我害怕。

我用吸血鬼的空洞聲音嘶吼：“別說愛我！別說喜歡我！不要讓我習慣你們的存在！人類的生命這麼短暫，你能再活多久？一百年？一百五十年？”

少爺看著我，驚愕的臉龐看起來如此年輕，以現在的醫療技術，人類隨便都可以活上一百二十年到一百五十年，加上少爺說過他也許可以打破人類最長壽的紀錄，那他真的還有好久可以活，只是這個‘好久’卻是對人類而言。

對一個吸血鬼來說，一百五十年甚至不夠我成為真正成年的吸血鬼。父親甚至不能看到我成年！

忍不住，我伸手撫上少爺的臉龐，在他的臉上，卻看見了許多人……父親在十八歲的時候就有了我，因為他非常的年輕，第一次認識的人總是不相信他是我父親，以為我是他的弟弟，這情況甚至持續到他四、五十歲。

但接下來就沒人這麼誤會了，最後，剛認識的人總以為他是我的爺爺，甚至是曾祖父。

沙蒂娜曾經比少爺還年輕，我在她十歲的時候就認識她了，那時她就像荊棘這麼大。

我看著她上國中，十五歲的她高興地跟我說她交到第一個男朋友；看著她因為不想當管家，想去念普通高中，所以和母親大吵一架；看著她念了兩年的普通高中，卻輟學回到家族來，哭著跟母親說對不起，她還是想當管家；看著她因為接連把兩個色狼雇主打得送醫院，得到火爆女管家的稱號。

他們都曾經這麼年輕，然後，時間過得好快，他們都老了，然後一個死了，一個快死了……我卻甚至還沒有真正成年！

“朝索，我還可以活很久的……”少爺看著我，欲言又止。

“很久？”我苦澀一笑：“對我來說那很短暫！你們用這麼短暫的時間愛我，然後任性的死掉，讓永無止盡的悲傷折磨我……請原諒我，但我真的無法再放太多感情在任何人身上，我不想再經歷一次父親死去的痛苦。”

六十多年過去了，父親大人，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夠忘記失去您的悲傷？以往您對我的愛，所有無私的付出……如今全成了折磨。

已經沒有親情，也遠離了愛情，所謂的友情對我這種活在人類世界的吸血鬼來說，也遙不可及。

我以為這樣就可以了，但卻忘了父親曾經告訴過我，長年相處的主僕之間會產生深厚的感情……遇見少爺之前，我幾乎不期望可以找到真正把我當成管家的雇主，我怎麼會記得？

先是父親，沙蒂娜也八十多歲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失去她的痛，如果之後還要加上少爺……痛！為什麼光是想像就這麼痛？

也許，我該在兩年合約到期的時候就離開吧？

“朝索，你不要這樣說，我好怕……”

“怕？”我有點納悶的看著少爺。他怕什麼？怕我離開嗎？

少爺卻沒有說明他怕什麼，只是突然抱住我，然後趴在我的胸口一直哭、一直哭，而我也只能麻木地看著他哭……直到樂音走進來，目瞪口呆的看著少爺和我。

她拉高了八度音，接近尖叫的喊：“管家，不要說我沒警告你，就算你和少爺是兩情相悅，一旦被老爺知道你和少爺搞同性戀，他一樣會把你挫骨揚灰！”

“……”

少爺破涕為笑，斥道：“樂音，你在說什麼啦！我才不是同性戀呢，荊棘是女孩子呀！”

“那少爺你來抱抱我！”

少爺雖然看起來很疑惑，但還是照做了，他走過去抱住樂音，樂音也反抱住他，嬌聲問：“怎麼樣呀？少爺，是抱我比較舒服，還是抱朝索比較舒服？”

少爺十分認真的回答：“我覺得抱荊棘最舒服了，尤其是她剛洗完澡的時候，小小軟軟還香香的。”

“……少爺，你還是去和管家搞同性戀吧！最起碼同性戀不犯法，可是對十二歲的女童亂來可是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