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第七卷 逐鹿~第三章 碰撞(四)
當水師大都督杜滸押著俘虜返回臨安的時候,陳吊眼的隊伍己經開拔,向西殺去了。除了浪裡豹和過江龍兩支隊伍跟著陳吊眼去配合主力作戰外,其他幾支民軍隊伍都被陳吊眼分派了出去,分別去攻佔湖州、嘉興、平江等地。
留守臨安的是一個年齡比較大武將,名字叫做許行知。曾經中過一榜進士,又在指揮學院完成了軍事課程,是難得的一個文武雙全的人才。杜滸的艦隊才一靠港,許將軍立刻派人迎上去安排補給,簡單介紹了一下兩浙戰局後,交給了杜滸一份緊急文件。
文件是從福建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杜滸拆開一看,當即大吃一驚。文天祥給他的命令居然是協助陳吊眼,不惜一切代價在短時間內拿下建康,然後,配合陳吊眼的一切軍事行動。
讓我聽陳吊眼的指揮?這陳大當家想幹什麼?杜滸納悶的想。軍令如山,縱有疑問也不能怠慢,立刻整頓戰艦,連夜離開了臨安,從水路開往長江口。
「建康,建康?」在路上,杜滸納悶地在地圖前思索著文天祥的下一步打算。按杜滸對戰局的推算,此時陳吊眼部非但不應該急著去進攻江南東路,而是應該抓緊時間把兩浙賸餘的地方打下來,然後沿著揚子江下游佈置一條防線。在江陰、靖江、淑浦、鎮江等地固守,在水師的配合下,把長江下游地區牢牢封鎖住。長江下游江面寬闊,適合水師行動,蒙古人要攻打兩浙,不能跨江來擊,只能從江南東路向下殺。而破虜軍就可以集中其他各路人馬,包括人數眾多的民軍,在水網地區與敵軍決戰,充分利用地形優勢,克制蒙古人騎兵的機動性。
但這樣做,接下來的戰事就集中到了江南東西兩路,那裡有達春、呂師夔,再加上大大小小的地方勢力,萬一交戰期間北方再來了援軍……?想到援軍,杜滸眼前猛地一亮。莫非垂相得知了蒙古人己經南下的消息?但蒙古人南下,有很多路線可取,打一個健康未必能阻擋得住。
「莫非垂相打算北伐?」杜滸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如今忽必烈手中的軍隊要麼集中於遼東,要麼集中在伯顏之手,在大都整訓。山東、河北等地沒有多少駐軍,此刻如果以一支偏師北上,伯顏就需要權衡一下,要麼賭這支偏師威脅不到大都城或北方糧道的安全,要麼不立刻南下,而是先將背上這根芒刺拔掉。
想到這,杜滸眼前豁然開朗,文垂相不是一個很會打仗的人,所以他的佈局方式從不依照常理。偏師北伐,對這支偏師來說,所承擔的風險甚大。但對於整個江南戰局來說,絕對是一步好棋。以破虜軍目前在各戰場上的發展趨勢,只要能順利地把伯顏拖在北方三個月以上,就有機會徹底將達春和呂師夔兩支人馬解決掉,以一支偏師換敵兩路大軍,外加兩路地利,三個月天時,這筆買賣絕對合算。
可去北伐的人,十有八九是回不來了。杜滸心中凜然升起一股寒意。為了這個國家的復興,五年來,己經有無數豪傑倒在了祭壇上。每一天,還有無數豪傑前仆後繼走上前去,接受命運的選擇。他忽然有些羨慕那些陸師勇士,作為水師,大宋對北元有著絕對的優勢,他從來不用承擔這種風險,也永遠無法讓自己與別人一樣崇高。
入了長江口,艦隊速度立刻慢了下來。江水比海水浮力(密度)小,江風也沒有海風那麼強,那麼穩,所以平素縱橫海上的大戰艦,在江裡反而顯得過於笨重。好在長江下游水道寬闊,北元方面也沒有什麼水戰人才,做不出什麼有效攔截動作。
「將軍,咱們是不是征些民船,放在艦隊外圍!」晚飯的時候,海豚號艦長張惰過船來建議道。他當年在黃水洋裡跟著朱清給北元運糧的時候,曾經與大宋水師開過一仗。當時他運氣差,座艦被大宋水師直接轟沉,多虧了他自己精通水性,才逃過死劫。死裡逃生後,嚥不下這口氣,沒事總是琢磨水師炮艦的缺點。雖然現在己經成了破虜軍水師的一名艦長,還是改不掉這種「惡習」。
「你且說說,徵集民船幹什麼?」與作戰相關的事情,杜滸從不獨斷專行。見張惰親自跑過來提醒,安排他坐下後,耐心地詢問。
「如果我是江陰軍的管軍萬戶,我就這麼幹!」張惰的臉紅了紅,顯然對自己這個想法感到有些慚愧,「江陰是長江下游的咽喉,我徵集大量民船,還有那種體形細長,用腳踏為動力的車船,在那裡給您下個套子!」
「什麼套子,你仔細說說!」杜滸絲毫不以張惰的說法為桿,鼓勵他仔細說清自己的想法。
「咱們水師戰艦體形大,甲板厚,火力猛,這是優勢。但除了火力猛這一條外,到了江上後,所有優勢就都變成了劣勢力。您看..…」張惰站起來,指著杜滸書案上的江圖解釋說:「江陰這塊,中間是靖江島,那上邊有一個新修的要塞。兩邊水道都很窄,不過裡許寬。如果我在這裡埋伏,用快船裝滿麻油、稻草,等您靠近時,幾百艘船一塊衝出來.……」
「我是逆流向上,速度慢,船大難掉頭。你小子,夠陰損」杜滸笑著「罵」。這也正是他所擔心的事情。大宋水師目前主要用在海上,內河作戰,需要與目前水師完全不同的船形,但今年,大都督府顯然無法提供新式內河戰船。
「所以,我建議咱們徵集民船,揀那些載重適當,速度快的。從戰艦上拆幾門小炮,並派一批火槍手到民船上去。鞋子萬船齊發,靠得是一股子不怕死的狠勁頭。咱們用小船在外圍把縱火船抵住了,大艦就可以遠遠地轟他們。只要把開頭一波攻擊全打沉了,其他的船就不敢上了!」張惰笑了笑,小心地說出了自己的建議。
非常好,我一會兒把方勝他們叫來,大夥再補充補充。他和你都打過內河水戰,你們兩個負責護衛船隊的配置!」杜滸點點頭,命令。
第三天早上,船隊經過江陰,北岸與靖江要塞的守將果然順流放出百餘縱火船來。杜滸這邊早有準備,方勝與張惰二人帶著幾十艘小船迎了上去,憑藉幾門小炮和數百桿火槍,把敵船上的水手射殺了大半。主力艦隊這邊,又強行以火炮開路,戰了半日,把前來縱火的元軍水師給全殲了。
南岸江陰方面也有北元軍隊駐紮,但領軍的主帥是本地人,聽說臨安被拿下了,幾支打著破虜軍第二師旗號的人馬正在向這裡移動,總數己經超過了五萬之眾,當即舉了義旗。失去一側支援的靖江守軍獨木難支,在杜滸的重炮轟擊下,全軍覆沒。北岸守軍見火攻失敗,靖江要塞丟失,嚇得放棄了港口,沒命地逃了。
就這樣,一路打打停停,第七天早上,杜滸強行通過了幾個尚在北元手中的要塞,殺到了建康附近。
陳吊眼的部隊比水師早走了一天,但路途過於遙遠,沿途還得與北元殘兵糾纏,還沒抵達建康外圍。倒是有一支地方打著李菜油旗號的義軍,越三千多人,偷偷地迎了上來,派小船聯繫杜滸,提出由他們協助攻打建康城。
杜滸等得不耐煩,留了半支艦隊在江上巡視,把那支義軍裝到船上,掉頭又撲回鎮江,把焦山,金山,真州這些臨近長江的險要之地給梳理了一個遍。當地守軍沒有遠程武器,又早失了民心,被杜滸帶著民軍打得抱頭鼠竄。
又過了四天,陳吊眼終於殺到了建康城外,在蔣山附近和守軍先大戰了一場,抽冷子把督戰的蒙古千戶用輕炮轟死了。跟在千戶後面的千餘蒙古武士沖上前來給主將報仇,被陳雙帶著騎兵攔住一通好殺,連半個馬腿都沒逃回去。
蒙古軍一死,漢軍和新附軍立刻失去了主心骨,潮水般撤了下來。守將王文秀無奈,只好跟著亂軍向後退,這一退就是數十里,直到入了城,才站穩了腳跟。好在當年杜滸和張唐騷擾兩浙時,忽必烈准許建康城重建城牆,所以憑著新築好沒多久的高牆,王文秀還能堅持幾日。
這個人是許衡門下的弟子,倒是自師門學了些審時度事的本領,知道憑藉自己手中這三瓜倆棗「喂不飽」杜滸和陳吊眼,一邊強行徵集城中民壯協助守城,一邊派人星夜向外邊求援。江面被杜滸的水師封鎖了,告急信無法北送。但南方的道路尚通,呂師夔作為一方都督,不能見死不救。況且王文秀心裡也盤算好了,如果建康守不住,呂師夔的退路就可能受到威脅,憑著這一條,不怕姓呂的不來幫忙。
建康府是一座歷史名城,周圍環著三山一水,地形十分險要。經歷幾代戰火考驗,去蕪存精後的防禦結構設計得很合理。整座城市分為內城、外城兩部分,內外城之間的險要地段還分別設有防禦用的堡壘,每個堡壘都是磚石頭搭建,可以屯兵近千人,易守難攻。北元初次過江時,為了防止當地人造反,將外城和所有堡壘都給拆除了。但自從上次杜滸和張唐旋風般掃蕩了兩浙後,為了避免兩江也遭受同樣的命運,在地方官員的要求下,忽必烈又下旨重新修築建康城。
陳吊眼派人與杜滸聯絡上後,立刻召集各路人馬的主要將領升帳議事,制定攻城計劃。這次閃擊建康的行動時間過於緊迫,陳部人馬為了加快行軍速度,把十幾門重炮都扔給了義軍。隨著陳吊眼本部行動的,只有幾十門馬拉輕炮和虎蹲小炮。這些射程近,主要為殺傷敵方戰鬥人員為目的而設計的火炮顯然炸不開建康城牆,而伯顏大軍南下又是朝夕之間的事情,為了節約攻城時間,炸燬城牆的任務就落到了水師頭上,但北側玄武湖水道過於淺窄,水師大艦根本無法駛入。江南東路安撫使王秀實在重修城牆的時候還特意把北側城牆位置向南後撤了一里半。這樣一來,來自江面上的火力就無法起到作用了。
「能不能走西門,那邊臨著秦淮水,還有一個莫愁湖,派小一點兒的船靠過去,說不定能把城門轟開!」義軍首領李菜油上前建議道。這幾天他的菜油軍仗著杜滸的支持攻城掠地,過足了打勝仗的癮頭。因此全軍上下也對艦炮的力量十分依賴,認為只要水師戰艦沖得上去,就沒有打不贏的道理。
「恐怕不行,秦淮水托起戰船沒問題,但靠近西門那段水域全是蘆葦蕩,還有很多隱藏的淺灘。現在正是盛夏,葦子長得有一人多高。如果有人在葦從埋伏,或者縱火,戰艦退都難退出來。況且王秀實既然決定據城固守,就不會不再那裡防備著!」浪裡豹站起來大聲反駁。他和過江龍都是吃的都是水上飯,對內河作戰的打法很熟悉。水師這種巨艦,在越寬大的水面上威力越大。相反,狹窄的水域,對於戰艦就是致命陷阱。很多地方進去容易,出卻未必出得來。
「那你說怎麼辦,強攻肯定不行。建康城這麼高,得拿多少人命來墊?」李菜油不甘心地嘟嚷.除了跟著杜滸這次,平素裡他的隊伍沒打過什麼硬仗,因此很怕硬攻時被破虜軍強押著當先鋒。傳言裡,當年投靠了北元的江湖豪傑大多數都是這樣戰死的。
「守軍兵馬不多,即便我們炸不開城牆,直接向裡打,也能把這塊骨頭硬啃下來。不能是硬仗就依賴火炮,將來咱們需要打得地方多了,不挨江靠河的,難道就不去碰了!」陳雙與浪裡豹交情厚,見李菜油話裡話外帶著躲閃,有些不高興,大聲說道。「可咱們的人也不多,若能憑火力克敵,沒必要硬來!」方勝不同意陳雙的看法。
一時間,諸將各抒己見。有主張強攻的,也有主張先把秦淮水與長江的連接水道清理乾淨,然後在借助水師艦炮的火力炸城的。還有民軍將領不知道陳吊眼這邊軍情緊急,建議陳、杜兩部乾脆圍城打援,困住王秀實,然後以建康為誘餌把前來解圍的北元兵馬逐個吃掉。
陳吊眼聽了半刻,不願意再耽誤時間。用手指節敲了敲桌案,示意大家安靜。然後叫過菜油李,問道:「你靡下現在有多少人,不包括老弱婦孺,光算上陣殺敵的男人?還有,你們的隊伍跟周圍老百姓熟麼?」
「有五千,不,能打仗的大概三千人。最近幾天又招了不少俘虜入夥,還沒仔細算人數。把新兵全加上估計怎麼著也四千掛零。要說跟周圍百姓關係,那是埃得了 (再熟不過了),都是本地鄉親。我李菜油從來沒搶過他們,搶了韃子的東西,還沒少給大夥分髒!」李菜油見主帥第一個詢問自己,面子上覺得光榮,挺著胸脯回答。
他是當地人,家中世代於襪陵鎮賣菜油為生,所以才得了個李菜油的渾號。北元初定天下後,關卡林立,稅目多得如牛毛。賣油郎們們被稅吏們逼得活不下去了,只好扯旗造了反。他的隊伍中的頭目以小夥計和手藝人為主,面子善,心腸好。雖然戰鬥力差了些,但在百姓中的口碑卻相當不錯。
「如果出足夠的錢給你,讓你招募當地百姓。你能不能在三天之內,把秦淮河水道清理出來?」陳吊眼點點頭,又問。
「沒問題,不用給錢。殺勒子還用給錢麼?管飯就行了!不過,您老得再給我派點兒火槍手掩護著,我這點兒人馬,怕城裡那幫傢伙偷襲,壞大帥的計策!」李菜油非常實在地回答,目光裡充滿渴望。
「你倒會打主意,沒問題!」陳吊眼伸出手,輕輕給了李菜油一記脖摟,「老子當了這麼多年山大王,還第一次被人打劫了。行,火槍營借給你。說好了,打完仗必須還我。我再給你撥兩個營弩手,一個營的朴刀手配合。三天之內,你必須把秦淮河水道清理出來。花多少錢,用多少米,儘管去後勤參謀那支取!」
「謝大帥!」李菜油接過將令,衝浪裡豹翻翻眼皮,大夏天,心裡就像喝了冷水一樣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