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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錄》第20章
第二章 輕車 (四)

嬌豔的晚霞,從背後將流光照在建陽關千瘡百孔的關牆上。

  一面大宋戰旗,在晚霞中,孤獨佇立著。旗杆下,是一具具來不及搬走的屍體,有新附軍,有破虜軍。

  他們都是宋人,卻屬於截然不同的兩個陣營。

  關牆下,攻擊者已經疲憊不堪。

  關牆上,防守者已經精疲力竭。

  “張元兄弟,你降了吧,憑你的本事,還愁此生不掛印封侯”,建陽關下,王積翁的勸降聲聽起來已經像哀告。被一道小小的關牆擋了兩萬大軍十餘天,即使今天能破關而入,戰後他也難保被頁特密實參上一本,追究消極避戰之罪。

  回答他的是一箭破空。

  弩箭從關牆上直射而下,紮在護衛親兵匆匆舉起的巨盾上,箭尾白羽,在最後一抹陽光下微微輕顫。

  破虜軍營正張元吐了口吐沫,惋惜的放下手中大弓。這是他最後一支羽箭,關牆上已經彈盡糧絕,四百多個弟兄還剩三十幾個傷號,彼此依偎著,留戀著春日的溫暖。

  看著關牆下新附軍窩囊的樣子,張元笑了,有些欣慰。抓起一塊石頭,在佈滿裂痕的關牆上,深深的刻上最後一道。每一道,代表他張元和四百弟兄,守衛了此關一天。將來歷史無論由誰來寫,張元名字後,都不會綴上孬種二字。

  前幾天,文大人派來的麾下愛將陳複宋抽調走了背後光澤城的全部士兵,去與頁特密實決戰。給他帶來了一封信,告訴他能守住建陽關,則守,守不住,可以自行決斷撤離路線。

  昨天,文丞相已經派信使告訴自己,前方馬上與頁特密實接觸。建陽關的守軍的任務已經完成,可以撤退道邵武城,和那裏的守軍一起,憑藉城牆繼續于王積翁周旋。

  但是張元不想再後退,這輩子,他已經撤夠了。特別是奉命鎮守建陽關時,原破虜軍將領那懷疑的眼神,讓他不願意再後退一步,給別人瞧不起。

  “張將軍,你說,文大人他們打贏得了麼”,一個老隊長疲憊的身軀,向張元身旁挪了挪。他也是上次邵武戰役剛剛加入破虜軍的,曾經與張元一起在黃去疾麾下效力。

  “能,如果他們不是打退了韃子,頁特密實早從咱們身後殺到關底下了。”張元望望遠處的油菜花,萬分肯定。再過一個月,就可以吃到新鮮的菜油了,可惜,關上剩下的這三十幾人,已經註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那就好,那就好”,老隊長滿足的嘟囔著,抱緊了手中的刀。“殺退了韃子,哪天殺回汀洲去,就能給我家也分幾畝水田。婆姨不會再笑咱沒用,崽子們也能吃頓飽飯了”。

  “說不定還能念兩天書,不像咱們,活了一輩子,連名字都不會寫。直到混在破虜軍裏,才有人教咱們認個字兒”!有人在一旁笑著搭茬,明知必死,心中反而沒了雜念,回憶起的,全是此生中可以留戀的美好時光。

  “老哥貴姓”,張元微笑著問老隊長。

  “趙,大宋天子那個趙。活了一輩子,我才知道我和天子他媽的是一個姓,筆劃多,我學了三個晚上才學會”。老隊長舔舔乾裂開的嘴唇,撐起身子,爬到垛口上。

  關牆下,新附軍士兵又開始整隊,亂遭遭的,不成章法。

  “上城迎敵”,張元抹了把嘴角的血,趔趄著,帶領士兵爬上垛口。一個雲梯搭了過來,張元用力推去,雲梯紋絲不動。

  一個盔纓試探著從雲梯上露了出來,張元揮刀掃去,將頭盔連同頭盔下的腦袋砍去一半。

  另幾個雲梯上,相繼有人躍了上來。

  守關的破虜軍毫不猶豫地沖了上去,與敵人戰在了一起。

  老隊長在張元背後被砍倒。

  血滿城頭。

  血泊中,老人搖晃著爬了起來,抱著距離自己最近的新附軍跳下了關牆。

  淒涼的慘呼聲,從關牆下傳來,隨後,是一聲悶響。聽在關牆上的人耳朵裏,分外清晰。

  幾個受傷的破虜軍戰士扔下刀,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新附軍撲過去。

  下一刻,鋼刀,穿透綿甲,從他們背後露了出來,染紅已經變色的宋字。

  借著慣性,殺人者與被殺者幾乎同時落下了關牆。

  “砰”,“砰”,重物落地聲,聲聲戰鼓,如驚雷。

  沖上城頭的新附軍士兵心驚膽寒,一聲大喊,顧不得與張元等人拼命,撒腿就向兩邊跑。

  破虜軍戰士追過去,從背後將他們砍倒。

  精疲力竭的張元躲在城垛後,等著下一個對手躍上城牆那一刻。雲梯顫動著,晃動著,卻沒有人上來,這一刻,比前面的十幾天都漫長。

  “佘兵來了”,有人突然驚呼了一聲,帶著哭腔。

  張元向下望瞭望,再也支援不住,軟軟栽倒在了關牆上。

  震耳的喊殺聲從關下傳來,無數佘族服色的漢子沖進了王積翁的本陣。一個銀盔紅袍的女將軍沖在最前方,長刀所指,新附軍四散奔逃。

  文天祥手中的望遠鏡不住顫抖。

  望遠鏡帶來的好處是,他可以在遠處,清晰地看清楚戰場上發生的一切。

  負面效果是,雙方士兵博殺的場景全部收進眼裏,考驗著他的心理素質。

  火器的出現,讓戰爭更加殘酷。

  以往大宋與北元做戰的模式多是,宋軍據城,或據險而守,元軍進攻。當進攻方久攻不下時,就會撤退休息。防守方也可以借此機會,得以喘息。

  但這次的阻擊戰不一樣。

  從雙方交手的一霎那,北元的攻擊就如海浪般,一波波沒有停止過。

  頁特密實也不敢停止。蜈蚣嶺上的火炮時刻威脅著他的安全,如果命令士兵停止進攻,元軍只有在嶺下挨打的份兒。

  頁特密實也不敢下令後撤,避開火炮打擊範圍。

  麾下的新附軍因為張鎮孫的譚應鬥的去世已經瀕臨崩潰。後撤的指令一旦下達,肯定會演變成潰逃。

  所以,頁特密實只能下令進攻。將這場戰鬥變成對雙方將領與士兵意志力的考驗,哪一方先堅持不住,哪一方滅亡。

  從黃昏到半夜,在窄緩的山坡下,擺開無數具屍體。以至於後來的攻擊者,必須踩在陣亡者的屍體上,才能繼續前進。

  蒙古軍有意點燃的野火,和被破虜軍用炮彈與手雷炸燃的野火,交織在一起,將黑夜照成白晝。

  無數靈魂在白夜中哀歌。

  又一隊蒙古軍監督著新附軍沖了上來。

  雙方在遠處對射,互相靠近,然後白刃相交。

  幾個破虜軍戰士倒下,陣地上出現一道缺口。十幾個在戰壕內放冷箭的義賊放下弓,咬住鋼刀躍起,殺進缺口。

  一個蒙古武士砍翻了對面的義賊,卻被背後的另一個義賊抱住了腰。

  一杆長槍刺來,蒙古武士倒下。

  兩個義賊沒來得及歡呼,身上已經插滿了冷箭。

  數枚炮彈打進新附軍的弓箭隊中,炸裂。將弓箭手轟得抱頭鼠竄。

  “砰”,山坡上傳來一聲悶響。一門火炮經受不住長時間射擊,裂了。火藥從裂縫中噴射出來,操炮手被燒成了一團焦炭。三炮手抱起一團濕棉被,毫不猶豫的撲在發紅的炮管上。不遠處的炮位上,有人悲憫的看了兩個炮手一眼,繼續將火藥和彈丸填進炮膛。

  “丞相”,劉子俊指指冒著煙的殘炮,低聲示意。再這樣膠著下去,形勢有些不妙。有蒙古軍在身後督戰,新附軍將士顯得異常頑強。怪不得杜滸帶的四個營人馬幾乎全軍覆沒,在這種潮水般的攻擊下,蜈蚣嶺上的破虜軍也漸漸支撐不住。第一道陣地已經被突破好幾回,每次都是簫明哲帶著預備隊沖上去,堵住了缺口。

  文天祥的臉不停地抽動。

  他沒想到蒙古軍勇悍如斯。

  一旦被他們靠近陣地,一個蒙古武士就需要兩三個,甚至更多的破虜軍和義賊用命去換。

  預備隊已經沒有人可用,幾個隨軍幕僚提起刀,自動站成了一排。

  這已經是文天祥可以用的最後力量。

  “丞相,你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衛士長完顏靖遠大聲地喊。仗打到這種地步,破虜軍已經露出了敗相。

  大多數火炮已經熱得不能再發射,手中的轟天雷也只剩下了幾百枚。

  一旦火炮和轟天雷失去威力,陣地被突破是早晚的事情。

  “靖遠,你跟了我多久了”,鐵青著臉問道。天色已經發暗,炮彈曳過半空時的火光照亮嶺下。透過望遠鏡,可以看到蒙古軍本部人馬慢慢彙聚。一些衣甲鮮明的將領們指揮幾十個士兵,逼著新附軍對蜈蚣嶺進再次進行攻擊。

  “差十天不到三個月!”衛士長驚詫地回答,不知道文天祥為什麼會這樣問。他本是北方一個山寨的少寨主,山寨被蒙古人剿滅後,一路南逃來到邵武。

  文天祥招募衛士,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完顏靖遠前去應聘,沒想到居然一身武藝居然被文天祥看中,親自提拔為衛士長。

  “從河北退到福建,難道你還沒退夠麼!”文天祥大聲地問。

  “這….”血一下子漲紅了完顏靖遠的臉。

  “召集衛隊所有武士,沖上去。你們戰場在那裏!”文天祥指著前方,張唐奮戰的陣地命令,“後退的人已經安排好,我不需要保護。一會兒,你們在哪里,我在哪”!

  “宋人不殺宋人,韃子敗了,別再為他們送死了”,陣地上,破虜軍戰士的呐喊,聲音夾著夜風,在山嶺間回蕩,分不清多少人在大聲疾呼。

  “弟兄們,反了吧,你身後的韃子多,還是山上的破虜軍多”。滿臉是血的西門彪啞著嗓子向對面招呼。

  他身上的鎧甲已經破爛,血順著傷口,滴滴答答,流在腳下的土地上。

  一個新附軍沖上來,被西門彪砍倒。

  另一個新附軍手中的長槍被他砍斷。

  “狗日的,你到底是宋人還是韃子!”西門彪破口大駡,掄刀向一個新附軍將領沖去。對面的新附軍將領愣了愣,不敢與他對戰,轉身逃走。

  一枝羽箭飛來,將逃跑的將領射翻在地上。

  黑暗處,督戰的蒙古武將面無表情,冷冷地拉開長弓。

  他看見了文天祥,看見文天祥在幾個護衛簌擁下,沖上了陣地。

  冷冷的寒光下,文天祥的身影,漸漸被他的羽箭鎖定。

文天祥已經沖到了第一線。

  吉水人的倔強又充斥了他的全身,幾個侍衛先後倒在了身邊,文天祥卻死戰不退。

  他不甘心就這樣失敗。這個作戰計畫的確有很多漏洞,但新式武器,新式訓練,還有新式參謀方法,不應該收穫一個失敗的結局。

  “沖上去,拼了,用你自己帶動全軍”。內心深處,一個聲音不停地呼喚著他,讓文天祥一往無前。

  一個急於立功的新附軍士兵舉著刀沖了過來,鋼刀與文天祥手中的寶劍相交。令那名士兵驚訝的是,看似文弱的大宋丞相,居然翻腕,用劍刃壓住了他的刀頭。沒等他緩過神來,文天祥的寶劍已經刺穿了他的喉嚨。

  “弟兄們,跟我來!”文天祥用不是自己的聲音呼喊著,忘記了丞相的身份。此刻,他只想衝殺,衝殺,帶著弟兄們將殺上山梁的元軍趕下去。

  張唐帶隊盡力靠攏過來,但二人之間,還隔著十幾個新附軍士兵。

  完顏靖遠、陳複宋也盡力向文天祥靠攏。丞相的位置太靠前了,作為久經沙場的武將,他們知道那是個容易受到偷襲的位置。

  蒙古武士手中的長弓慢慢拉圓,箭尖在月光下,閃出一點幽藍。那一刻,他幾乎看到了榮華富貴在向自己微笑。

  突然,一把刀從他的後背刺入,前胸刺出。手中的弓弦一松,失去目標的毒箭射上了夜空。

  “弟兄們,韃子沒咱們人多呀!前面是火炮,跑吧!”有人在黑夜中大聲喊道。

  繼續前沖的新附軍死士愣了愣,被沖上來的破虜軍砍倒。跟在後面的幾個新附軍士卒停下腳步,向山上看了看,又回頭望瞭望,恍然大悟般發出一聲慘叫,掉頭向山下沖去。

  四下的山林中,冒出滾滾濃煙。四面都是喊殺聲,四面都是金鼓響。一時間,不知多少破虜軍從四下殺了過來。

  所有新附軍開始逃跑,兵敗如山倒。

  督戰的蒙古武士將帶頭潰逃的新附軍士卒射倒,沒等搭上第二支箭,更多的新附軍潰兵沖下山來,借著山勢,一刀將督戰者砍翻在地。無數雙逃命的大腳踏在督戰者的身上,然後向四面八方逃去。

  “放火,放火,注意風向。只准呐喊,不准露頭!”大儒陳龍複帶著十幾個參謀,數百名鄉民,在林間來回奔走。每隔幾步,就點燃一叢矮樹。滾滾濃煙熏得老人止不住地咳嗽,但咳嗽過後,直起腰來,老夫子的脊樑依舊筆挺。

  “用力敲鑼,再點幾個火頭,回去每人給你們發三兩銀子,從我那領”。陳龍複大聲喊道,用最簡單的方法鼓舞鄉民們的士氣。

  樸實的鄉民們笑了笑,四下裏點起更多火頭。風送林間吹過,仿佛前軍萬馬打著火把從山上沖了下來。

  本應該帶隊撤走的苗春帶著幾十個兄弟在森林邊緣,向著山下的潰兵群不住施放冷箭。從暗處向明處瞄準,先射軍官,再射士兵,幾乎每一次射擊,都有斬獲。

  “韃子敗了,跟我殺呀”張唐躍出戰壕,帶著剩餘的弟兄們殺了下去。

  “咱們的援兵到了,弟兄們,別給十八家好漢丟臉!”西門彪不甘落後,帶著自己麾下的義賊護衛在張唐左右。

  吳希奭指揮著兩個兒子,將陣地上最後幾枚炮彈,填進已經發紅的炮膛。軍官們推開筋疲力盡的操炮手,親自拉動了被血與汗水濕透的炮繩。

  滑輪飛轉,燧石擦出一連串火星。

  火炮邊的炮手們,一起閉上了眼睛,抱住了腦袋。儘管身體打著哆嗦,卻強撐著沒有後退。

  “轟”,預料中的爆管沒有發生,炮彈呼嘯著沖出炮膛,落在蒙古士兵中間。

  集結起來督戰的蒙古士兵立刻被送上了半空。潰逃下來的新附軍踏著他們的血,拼命向黑沉沉的遠方跑去。

  “頁特密實被炸死了,快跑啊,快跑啊!”密林中,鄉民們模仿著新附軍的聲音大聲哭喊。

  已經殺潰卒殺到手軟的頁特密實張口欲辯解,一股濃煙飄過來,把他的喊聲倒嗆了回去。

  更多的潰兵從他身邊跑過,夾著他,張惶地向山外撤。蒙古軍、新附軍,不分彼此地向西南逃去。幾個機靈的蒙古武士拉起了戰馬,攙扶著頁特密實上了馬背。

  全部人馬爭先恐後地地退出了戰場,越跑越快,終於從局部潰敗變成了全軍崩潰,一發不可收拾。

  加速,加速,沒命的加速。

  坐騎和呼吸聲和騎手的呼吸聲攪在一起。汗水,順著人的身上淌下,淌到戰馬的身上,然後與血水混在一起,滴落於地。

  自從攻入江南以來,蒙古軍經常以這種速度衝擊、追逃,每當戰馬撒開四蹄時,武士們都會發出歡呼聲與馬蹄聲相和。

  長生天把太陽底下的所有土地都賜給了蒙古人。至於那些土地的原來主人,他們只配做蒙古人的奴隸。如果他們不肯接受這個命運,他們只有死。

  成吉思汗的子孫西征,只用了兩萬人,就掃平了大漠和草原,向西幾乎一直到大海(多瑙河)。西邊那些國王和武士,排著隊前來投降。一旦投降慢了,等待他們的就是血淋淋的彎刀。高過車輪者,殺。

  征服半個江南,忽必烈也只動用了十萬真正的蒙古軍。大宋官兵可以與漢軍對壘,和探馬赤軍爭雄,一見到蒙古鐵騎,只有一哄而逃的資格。

  蒙古武士眼中沒有對手,心中沒有失敗。他們不畏懼死亡,生命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場狂醉

  然而,這次出了例外。

  兩軍陣前,潰逃的是蒙古軍。

  並且是拋下僕從,拋下武器和尊嚴,沒命地潰逃。

  千余蒙古武士,上萬新附軍被人數遠遠少於自己的敵人,趕鴨子一樣從蜈蚣嶺趕了下來,一路狂奔直到建寧。

  主帥頁特密實悔得心裏滴血。

  三千蒙古武士,三萬新附軍,居然被不到一萬的宋兵殺落了膽兒。

  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要知道,大元皇帝忽必烈最喜愛的九拔都張弘範,所部十余萬大軍中,蒙古武士也不過五千。

  蒙古人的自尊,讓頁特密實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也無法承認指揮失誤。從進入邵武開始,他已經謹慎再謹慎。敵將通過騷擾,阻截,挑逗諸般手段,試圖將蒙古軍與新附軍分開,頁特密實都沒上當。

  相反,在經歷了荊棘嶺的戰鬥後,頁特密實反而加強了蒙古軍和新附軍之間的聯繫。

  頁特密實猜出了對方的目的,也做出了相應的防範。因為他是名將,而對方只是一個書生,無論作戰經驗和手上的血,都不可與他同日而語。

  頁特密實甚至敏銳地捕捉到了弩和那種會炸裂的鐵疙瘩的弱點,盡力用蒙古人的特長去應付,去把握機會給對手致命一擊。

  然而,他確敗了。

  這仗,到底輸在哪了呢?

  不光是輸在那到處爆炸的火器上。那些從天而來的轟天雷雖然威力大,射擊速度卻不快。密度也不大。

  也不是輸在弓箭上。對方的弩箭雖然強勁,但自幼弓不離手的蒙古人,在對方射出一箭時,可以還擊兩箭。

  更不是輸在戰力上上。

  蒙古人還和原來一樣悍不畏死,戰技高超。頁特密實親眼看見,自己麾下一個百夫長接連砍翻了三個宋軍,才被一支弩箭射倒。第四個宋軍或者山賊沖上來,奪回了屬於自己的陣地。

  是那股狠勁上。頁特密實突然一哆嗦,發覺了勝負的關鍵。

  沒錯,是那股狠勁上。視死如歸的狠勁兒。

  當雙方爭奪那個可控制戰場主動權的土丘時,短兵相接,無論一個蒙古兵砍倒幾個對手,總有下一個宋兵沖上來,將他趕下去。

  放在往常,這樣大的死亡率,宋軍早已經潰不成軍。而這次,率先崩潰的是蒙古人,他們終於看到了比自己更不怕死的對手。

  一個個身材淡薄的宋人,就像大病初愈的老虎,雖然贏弱,渾身上下卻充滿驕傲和殺氣。

  在這種視死如歸的殺氣面前,蒙古人堅持不住,更何況被逼而來的新附軍。

  這種殺氣,頁特密實只見過兩次。一次是在某個書院前。當時蒙古兵正在屠城,數個教書匠,拿戒尺擋住了書院的大門。

  蒙古武士們一輪攢射後,教書先生們都變成了刺蝟。卻依然用身體擋著背後那扇門,擋住裏邊那份安寧。

  另一次是他沖進江南一農戶家中時,那個手持鋤頭的農夫。像個凶神般,擋住了自己的妻兒老小。擋住茅屋中,最後一絲做人的尊嚴。

  在自己最珍視的東西面前,人的表現,總是最勇敢。蒙古人如此,漢人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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