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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錄》第19章
第二章 輕車(三)

“蒙古軍戰鬥力比我們預先估計的強,頁特密實不肯放棄新附軍單獨出擊,決戰時間不能再拖延,第一標,和第四標,所有將佐和士兵,今晚必須全部進入伏擊地點”。

  油燈下,文天祥地圖,下達決戰命令。

  “第一標弟兄打正面,阻擋蒙古軍腳步。第四標的弟兄打側翼,炮營注意,開始就集中全部火力,打對方的馬群!”

  “是”,張唐、吳希奭、陳複宋帶著幾個低級軍官齊聲答道。

  大夥事先將形勢估計得過分樂觀,誰也沒有料到,負責阻擊的第二標居然被打殘了,大將杜滸重傷,三千弟兄回來不到五百。

  計畫必須變,各部人馬必須重新調整。決戰的地點沒有變,那些火炮無法更換位置。

  是兄弟們的刀快,還是元軍的手狠,已經成了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

  論士兵數量,雙方根本無法比。

  此去,估計大多數士兵將永遠不會回來。

  沒有人猶豫,訓練了這麼久,為的就是這一刻。打新附軍,那是宋人打宋人,不算什麼本事。與蒙古軍碰一碰,才能檢查一下刀的火口。

  “丞相,我們還可以再戰!”江淮營營正苗春,上前幾步,走到文天祥面前。臉上的硝煙已經擦去,但身上的血跡,還沒有抹幹。

  “我們也可以”近衛營的幾個將領也站了起來,主動請纓。

  “你們不去,休息一下,準備增援!”文天祥笑著說道,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前線出現問題,江淮營執行第四套方案!”

  “丞相!”,所有將領都站了起來。

  第四套方案,是戰前的最壞打算,如果破虜軍戰敗。其中一部分人,就必須撤離戰場,撤入深山,作為最後的火種保留下來。

  他們帶走的,將是這半年來,全部訓練經驗、作戰經驗還有兵器製造和鼓動百姓的經驗。

  “別多說了,整個邵武都看著我們。如果執行第四套方案,簫資的輜重營主要人員、參謀部全部人馬還有已經受傷的杜滸將軍,必須撤入百丈嶺”,文天祥看著苗春,聲音平靜而有力,“苗將軍,你能執行這道命令麼!”

  “能!”鐵打的漢子苗春突然有些哽咽,含著淚給文天祥敬了一個禮。

  文天祥笑著,拉下苗春的手臂。輕輕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拳,“必須完成。有些事情,你們做,比我做更方便!帶你的營,回去睡覺!”

  “是!”苗春立正,敬禮,快步跑了出去。他明白文天祥最後那句話的意思。

  文天祥是天下關注的焦點,大宋丞相,他的一舉一動,必須打上大宋的烙印,為朝廷考慮。所以,這次阻擊戰,破虜軍不得不打。

  文天祥近期背負的責任之一,就是吸引大元主意力,給朝廷製造上岸的機會。

  而苗春不必,低級軍官們不必,他們肩膀上沒那麼多負擔,他們可以有更多機會選擇,怎麼打,對自己的發展更有利。

  “好了,出發!”文天祥一揮手,率先走出了中軍大帳。

  火把在夜空中打成了長龍,

  幾千名破虜軍戰士,迅速在山路上穿行。無數挑著糧草輜重的鄉民跟在他們身後,走出深山,走向蒙古軍入侵方向。

  “報,丞相,簫將軍回來了,帶來了援兵”,一個騎兵快速沿山腳下追上來,沖著文天祥喊道。

  “援軍”,將領們驚詫地轉頭,贛南會戰以來,這個詞,他們還第一次聽人說過,著實新鮮。

  “我們有兩路援軍,正往這趕。他們希望能全殲頁特密實與山下”,簫明哲大笑趕了過來,滿臉是汗。在他身後,無數士兵蜂擁著,快速跟上。

  衣衫襤褸,兵刃簡陋,卻鬥志昂揚。

  兩條紅線,沿著地圖,如天外飛鴻,輕輕的落在了戰場上。一盤棋,突然多出兩粒子。

  整個福建大地跟著震了一震。

  頁特密實憑直覺,嗅到了潛在的危險。

  自從突破荊棘嶺後,元軍就再沒遇上一股騷擾。防不勝防的破虜軍就像落入沙灘上的水一樣,不聲不響的消失了,消失得連痕跡都看不到。

  那連綿群山中,隱藏著危機。縱是在兵荒馬亂時節,一路上也不該這麼安靜才對。從建寧開始,五十多裏的路上,頁特密實部沒遇到一個逃難的百姓,也沒看到一個留守的人家。所有房子都是空的,就連村舍間撒歡兒的野貓野狗都沒看見。

  四野出奇的靜,靜得讓人心裏發寒。恐慌的感覺在軍中蔓延,不待主帥下命令,隊伍越行越慢,蒙古軍和新附軍第一次這麼緊密的並行,彼此將對方當作了依靠。

  文天祥部能戰者不足五千,剩下的全是打下邵武後補充進隊伍的降卒。這是頁特密實進入邵武軍境內前對敵手戰鬥力的判斷。眼下,他還相信自己對敵軍數字判斷的正確,只是,如果文部人馬都如荊棘嶺的死士……?頁特密實知道最後將是什麼結局。

  前方負責打探敵情的斥候,從早晨派出去後,至今未回。

  派往後方聯繫糧草供應的兩組騎兵,也消失在深山裏。

  左右策應的李英部和武忠部,不知道目前走到了什麼地方。約定前來會戰的王積翁,也沒有半點兒消息。

  比頁特密實更猶豫的新附軍將領張鎮孫。

  頭上的箭毒已經蔓延,整個兒臉向熟了一樣燙。

  在廣州的日日夜夜,都出現在眼前。

  眼看著,得了廣州,又丟了廣州,城頭變幻著戰旗。

  元軍第一次進攻廣州。

  廣東經略使徐直諒帶領大夥投降,派梁雄飛去接洽。阿爾哈雅任命梁雄飛為廣南東路招討使,讓宋人自相殘殺。

  後來,徐直諒好像又後悔了,派將領阻攔梁雄飛南下。

  權通判李性道、摧鋒軍將黃俊領兵拒雄飛于石門。李性道臨陣投降,黃俊戰敗。徐直諒棄城而逃。

  梁雄飛入廣州,意氣指使,給每個人封官。黃俊不肯當官,被殺。

  趙溍和民軍首領熊飛攻梁雄飛于廣州,雄飛遁,眾人殺李性道,廣州第一次光復。

  元軍再次進攻廣州,宋江西制置使趙溍棄廣州遁,副使方興亦跑了,不知道去向。元軍入城,屠城一日。

  隨後,元軍主力因內亂北返。

  自己,當時是廣東制置使吧,帶兵第二次光復廣州。入城的時候,百姓臉上的神色已經麻木,沒有一點高興的表情。

  去年,達春帶領幾十萬兵馬合圍廣州,自己只好降了,為了廣州不再被蹂躪,也為了家中的老婆孩子。

  達春拆毀了廣州城,將所有守軍變成了新附軍。

  然後,達春扣留了將領們的家屬,讓他們隨著頁特密實去征戰。

  一切都過去了啊,張鎮孫迷迷糊糊地想到。當時,自己還設想過,如果大宋主力能再次來到廣州,如何裏應外合呢!

  沒想到,這麼快就結束了,如果後人書寫歷史,自己光復廣州之功,和不戰而降之過,哪個更大呢。

  還是蒙古人得了天下,授予自己一個封號,獎勵自己戰死在邵武?

  人生有時候,真的很諷刺。

  擔架停了停,在一條寬闊的溪水邊停住了腳步。幾個親兵打來冷水,沾潤毛巾,輕輕地覆在張鎮孫臉上。

  “到哪了?”張鎮孫蠕動著滿是水泡的嘴唇,低聲問道。

  “不清楚,前邊有兩條溪流,交彙在一起。”,親兵雷動低聲回答,他是張鎮孫的貼身侍衛,眼看著張鎮孫走向死亡,他的心裏痛如刀絞。

  時間已經又是傍晚,這一天,大軍沒走多遠。

  前方道路在溪流交彙處再次變窄,河灘上土地鬆軟,不適合騎兵快速移動,士兵們都不想走了。

  張鎮孫在親兵的攙扶下,掙扎著在擔架上直起半個身子,四下環視,夕陽已經染紅了天空。紅彤彤的雲層,低低地壓在山間的林稍上。

  這個地方他知道,幾年前曾經來過。

  今早路過的城市叫建寧。頁特密實不肯在那裏把自己放下。上午走的是三溪交彙處,地勢平坦易行。此時,側面那個坎子叫蜈蚣嶺,是七臺山的延伸點……

  大軍左側是梅溪,前方是黃水……

  “雷動,快去稟告頁特密實將軍,此地停不得!”張鎮孫突然清醒,大聲喊道,“快去,告訴頁特密實將軍,此地看似甚為平坦,距離溪水不遠,是個理想的紮營之所。但文丞相從來不按規矩交戰,如果佔據了側方的山梁,居高臨下將那種鐵彈丸丟過來,居高臨下…..”

  張鎮孫突然停住了口。

  雷動和幾個親兵望著他,他也看著雷動。

  “雷動,如果活著回去,把我的頭葬在白雲山上。替我在白雲觀捐個門檻,供人踐踏,贖我獻城之罪……”張鎮孫重重地倒在了擔架上,拉著親兵的手,喘息著說。

  血順著他的嘴角湧了出來。

  側面山梁上突然有火光一閃,十幾枚彈丸呼嘯著打進正在紮營的隊伍中間,四下炸開,登時在地上放倒了一片。

  張鎮孫頭一歪,閉上了雙眼。

  更多的炮彈落下來,落入蒙古人的戰馬中間,炸起滾滾煙塵。

 敵襲,頁特密實蹭地跳將起來,三步兩步沖向戰馬。才沖出十幾步,又一排炮彈落下,將他臨時搭建的中軍帳連同帳子裏的幾個幕僚一塊送上了天空。

  “合撒兒,八固,查幹,帶人沖側面的山坡!”

  “烏恩,葛日樂圖,帶隊沖過前面的大河,讓新附軍在前面探水深淺。不下水者,殺無赦”。

  “胡難,阿爾思愣,帶人彈壓中軍,準備人手接應,有亂跑亂喊者,斬”!

  頁特密實臨危不亂,迅速傳下一道道將令。

  文天祥必然會與自己一戰,頁特密實來之前,就沒做輕易拿下邵武的打算。只是他沒料到,大宋丞相文天祥在沿途騷擾戰術失效後,會不顧雙方士兵數量上的差距,放棄守城,主動迎擊。

  “一隊射擊,二隊準備,三隊開始裝藥”,在蜈蚣嶺上憋了十幾天的炮兵統領吳希奭終於得到了機會,手中令旗揮得呼呼直響。在他的指揮調度下,破虜軍所有能搬出來的火炮分批次發射,每一排彈丸出去,都在敵軍中帶出一團血霧。

  “向馬群密集的地方射,驚散了他們的馬群,讓他們無法列隊”,文天祥在吳希奭身邊,高聲提醒。這一刻,他等得太長了。幾天來,第二標的三個營和千挑萬選出來的江淮營折損殆盡,愛將杜滸身受重傷,這些賬,輪到頁特密實親自來償還。

  一個蒙古戰士,擁有三到四匹戰馬。戰馬是他們的朋友,腳力,和補給不充裕時的乾糧。然而,此刻鬆軟的河灘旁,蒙古軍視為珍寶的戰馬成了災難之源,連日來被手雷驚嚇所累積的恐懼,在數十枚炮彈的連續打擊下終於爆發。戰馬咆哮著,跳躍,奔走,將試圖爬上馬背的蒙古武士摔下去。沒等被摔倒的武士爬起,後邊數匹驚馬趕上來,從武士的身體上疾馳而過。

  馬蹄過後,地面上只剩下一團團模糊的血肉。受驚的戰馬彙攏成群,擁擠著,向炮聲最稀落的黃溪邊上沖去。正威逼著新附軍試探溪水深淺的蒙古武士,連同哆嗦著前行的新附軍一起,被馬群衝開一條口子。順著這到血河,群馬倉惶不知所蹤。

  “搶山,搶山,奪了他們的本陣”,千夫長合撒兒(猛犬)帶著數百武士,叫嚷著沖上蜈蚣嶺。這段丘陵不算高,控制了這個制高點,就可以組織弓箭手對大宋人馬進行壓制。否則山下的隊伍一旦被打散了,造成巨大的混亂,多少人馬都只有束手等死的份。

  他跑得飛快,快到可以聽見山風吹過刀刃時發出歡鳴。往常這時候,下一刻手中的鋼刀就能飲上大宋官兵或百姓的血。但是,今天這段山破顯得特別的長。身邊一個個蒙古武士陸續倒了下去,突然,合撒兒覺得呼吸一緊,幾根弩箭同時射中了他,穿透了鑌鐵戰甲,撕開他的心臟。

  合撒兒驚呼了一聲,不知是驚詫對方弩力之強,還是己方悍不畏死。手中飲了無數人血的鋼刀在紅土地上立了立,斜斜地跌落,跌落于主人的身旁,這一次,它飲的是持刀者自己的血。

  沒有人為死者歎息,甚至沒有人去注意是誰在眼前倒下。蒙古軍,新附軍,在低級軍官的帶領下蜂擁沖向蜈蚣嶺,沖向火炮閃光的方向。

  嶺上的炮不多,但如此密集的人群,讓每一發炮彈落下都必有斬獲。前排阻擊陣地,張唐帶著兩營精銳和前來增援的各山寨友軍,用簡易投石器將石塊和點燃了的手雷一排排扔在蒙古軍的頭頂上。

  第一次波攻擊倉惶退了下去,蒙古軍搶奪制高點失敗,幾個作戰不利的士兵和軍官當即被處決。

  第二次攻擊立刻開始。

  “弓箭手,弓箭手!”千夫長八固大聲地呼喊,在他的召呼下,一個個蒙古弓箭手,背著弓,分散著靠進山坡。

  通過先前在荊棘嶺的戰鬥,蒙古武士迅速積累了經驗。

  三百步,一排蒙古武士從石頭後躍起,彎弓,搭箭。

  帶著毒的狼牙箭落下來,將守在第一道防線上的宋軍射倒。幾個義賊愣了一下,轉身想爬出戰壕,被破虜軍抱著腿拖了下來。

  “把背給人,死得更快,爬下,舉盾過頭!”破虜軍戰士示範,平素的訓練成果立刻顯現出來。蒙古人射來的羽箭雨打芭蕉般落在木制巨盾上,卻沒有造成更多的傷亡。

  每個蒙古弓箭手都帶了兩張弓,一張遠射,一張近射。一場仗打下來,每人至少射出六十支箭。他們就是靠著無雙射技,打得西域諸國沒有還手之力。

  箭雨的覆蓋射擊下,前沖的蒙古武士漸漸向第一道戰壕靠近。長弓扔掉,換成反彎弓。射手們開始第二輪遠端打擊。

  幾百面巨盾,突然在蒙古武士們前方豎起來,巨盾後,響起急切的弩箭離弦聲。白亮亮的箭雨下,幾十個弓箭手應聲而倒。剩下的卻毫不退縮,尋找山石,與破虜軍展開對射。

  新附軍的弓箭手,被蒙古百夫長威逼著,靠近陣地。他們射不了蒙古射手那麼精准,那麼遠。但是,他們可以進行覆蓋式射擊。

  箭雨中,不斷有人倒下。

  一方是破虜軍和義賊,一方是新附軍蒙古射手。

  雙方的羽箭上都塗抹了毒藥,只要射透鎧甲,基本上就結束了一個士兵的戰鬥力。

  反復射擊,羽箭在空中已經能撞到一起。

  丟下了上百具屍體後,蒙古軍和新附軍接近了第一道陣地。張唐回頭望望山坡上文天祥升起的信旗,手一揮,帶著一營兵馬越出了戰壕。

  “沖啊,弟兄們,砍一個夠本兒,文丞相在大夥身後看著呢”,山寨頭領西門彪光著膀子護在了張唐的身側,二人幾乎同時與正面的敵軍遭遇,鋼刀揮舞,兩具無頭身體滾下了山坡。

  二人相視而笑,點點頭,各帶人馬與元軍殺到了一處。破虜軍訓練有素,山寨義軍勇猛異常,元軍的衝擊很快被阻擋在半山腰,一具具屍體沿著山坡滾下,蒙古人的,新附軍的,山寨義勇的,破虜軍的,白刃閃爍處分不清人影,一聲聲慘呼和鋼刀入肉聲壓過火炮射擊響,在山前溪畔回蕩。

  一個山寨義勇倒下了,砍中他的蒙古軍還沒來得及拔刀,旋即被一個破虜軍戰士劈翻。混身是血的破虜軍戰士剛剛從蒙古人的身體上抬起頭,斜刺裏,一杆長槍紮進了他的小腹。

  “呀”,新附軍小卒叫嚷著,奮力拔槍。腳下突然一軟,倒在地上的山寨義勇垂危之際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了他的雙腿,被長槍紮傷的破虜軍微笑著,用刀砍掉了對手的頭顱。三具屍體同時倒下,地上的血再分不清楚彼此。

  白刃戰,殺敵三千,自損八百。慘烈的戰鬥中,新附軍率先支撐不住,倉惶退了下來,緊接著,撤退變成了潰逃。沖在半路上的蒙古軍被潰兵一帶,也跟著逃了下來,來不及撤下的被破虜軍和山寨義勇團團圍住,成為亂刀下的亡魂。

  “咄、咄、咄”,有節律的弓弦聲從山腳下響起。敗下陣來的新附軍和蒙古武士還沒等松下一口氣,羽箭已經射到了他們面前。

  “你們”,潰敗者不甘心的將手伸向天空,傷痕累累的軀幹上,四五支來自本營的羽箭深深的紮了進去,血順著箭杆噴出來,泉水般,夕陽下絢麗奪目。

  “撤回戰壕,用弓阻擊,提防敵軍遠射”,張唐大聲吆喝著,提醒山寨義勇不要乘勝追擊,敵軍遠遠沒到全軍潰敗的時候,任何過分的勇敢,都是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

  他們剛剛跳入戰壕的刹那,漫天羽箭已經射了過來。

  頁特密實在經歷的最初的慌亂後,迅速判斷出了敵情。因為地形和馬匹受驚等原因,騎兵被放棄了。蒙古武士拿去圓盾,在牌頭(十夫長)的帶領下,簇成一個個小群,躲閃著頭頂上不時落下的炮彈,慢慢向蜈蚣嶺下移動。新附軍士兵則沒有那麼好的秩序,在百夫長和千夫長的督促下,排在蒙古軍身前作為肉盾,貓著腰前行。隊伍的最後是蒙古弓箭手,每人背著兩把弓,牢牢的盯住正前方,僕從士兵背著箭囊,陪在弓箭手身畔,隨時為主人更換不同用途的利箭。

  在隊伍的最後,還有一隊奇特的弓箭手。他們每個人穿者黑色的羅圈甲(一種蒙古鎧甲,牛皮裏,罩著鐵網,最外層為鐵葉子),拎著短弓。他們的任務不是和山嶺上的破虜軍對射,除了少數天生的神射手,沒有人用短弓可以射得了那麼遠。他們的任務是督戰,射殺一切敢後退的戰士,特別是新附軍。

  數息之間,雙方人馬又開始新一輪博殺。

  新附軍沖上來,倒下去。蒙古軍沖上來,倒下去。破虜軍和山寨義勇呐喊著殺入敵群,為後面的弩手迎來片刻喘息。然後,呐喊聲消失,一個個勇士長眠于殺場,生盡歡,死當醉。

  春日的傍晚,如此之漫長。火炮已經發出了暗紅色,擦炮管的濕布搭上去,立刻騰起一縷白煙。弩手的胳膊已經發酸,一個時辰內,他們幾乎射出了上百支箭,蹲下,裝填,站起,擊發,平素訓練出來的動作已經走形,人也變得機械如木偶。

  更多的屍體壓在了蜈蚣嶺矮矮的山坡下,一具壓著一具,後邊的人踏著屍體湧上來,已經完全不記得恐懼二字。進是死,退亦是死,作為新附軍,此刻他們已經只有兩個選擇,死在山坡上宋人的戰刀下,或倒在山坡下蒙古督戰隊的弓弩底。

  晚霞中,梅溪和黃溪都變成了紅色。探路的蒙古士兵被埋伏在對岸的破虜軍射殺,屍體在春潮中漂浮著,漸漸漂遠。

  酒徒注:關於讀者對此戰戰術上的置疑,酒徒見解如下。文天祥此時還是個半合格指揮官,就像留夢炎在忽必烈宮中對他的評價,對付新附軍,他是高手。遇到李恒、張宏范時,就是屢出昏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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