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黃昏時分,阿塵派人回來說是晚上有宴會,不能回來吃晚飯了。我無所謂的聳聳肩,叫了懷浩仁過來吃飯。小豆丁一蹦幾跳的衝進屋來:「三嬸!聽說今天大肆整頓了三叔的書庫,還順便教訓了一下敖總管。」
「教訓?有嗎?」我皺著眉,仔細的想了想下午的對話,明明就沒有!我只說了最基本的一些要求啊。碰書之前都要洗手之類的,我都還沒好意思說呢。
懷浩仁塞了滿嘴的雞丁,口齒不清的說:「這下好了,終於有人幫我分擔嘍。」
「分擔什麼?」自打說了這句話,我就已經開始後悔了,心中隱隱約約的浮起不祥的預感。
「賬本啊!」懷浩仁理所當然的說道。
「你家的賬本,為什麼要我看?」
「哪裡光是我家的!還有二叔家的,四叔自己私有的,加上三叔的和我家的。」懷浩仁很認真的掰著指頭一個一個的數到,他越說我越心驚,忍不住問道:「都是你在管?」
「對啊,我爹娘不管事,二叔整天就知道搶女人,三叔成天買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四叔那邊偶爾還要自己倒貼宮裡的費用,我要是不看著,他們早成窮光蛋了!」懷浩仁越說越氣憤,最後惡狠狠的咬了一口鹿肉:「三嬸,你不知道男人不花是不花,一花起錢來,真的很恐怖……唉!我好累哦。」
我還好雷呢!說的就好像你不是男人一樣,說起來……阿塵總買奇怪的東西?「你三叔買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這園子啊!」小豆丁的眼神就好像在看怪物一樣,彷彿在說,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我輕咳一聲:「哦,建材而已,正常嘛。」
「什麼建材!是園子!整個園子!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是做了標號直接從南方拆了運過來!先走玉盤江,再入南海,經東海,最後上到北海,再從長狄境內運過來的!光是運費就……」他低下頭手指動來動去,嘟嘟囔囔的算了一會,猛地抬起頭叫道:「五萬兩啊!五萬兩白銀!就這麼被他散了個精光!」
五……五萬兩白銀……相當於五百萬人民幣……原來阿塵的愛好是買古蹟……一瞬間我眼前的房子好像都是由銀子鑄成,閃閃發光、讓我坐立不安。
「辛苦你了,今後也要麻煩你了。」速戰速決,我趕忙堵上懷浩仁的嘴,放了筷子就想逃,才走了一步就被他死死拉住,悲慼的說道:「三嬸,你忍心看我長不高嗎?我……我明年就要娶妻了……會被媳婦看不起的!」
我狠了狠心,一把拉回衣擺:「沒關係,你只要可愛就好了!」
他見拽不住,乾脆直接撲了上來:「不行!至少要陪我巡視三叔的產業!」
只要不看流水賬,其他都好說:「他都有什麼?」
「翔天樓……」噢噢?這個還不錯!
「羊,一萬零七千三百八十九隻。」呃……這個……好吧,至少是毛茸茸的羊。
「馬,三千四百五十六匹,牛,六千九百八十八頭……」
手顫抖著按在懷浩仁的頭頂:「這些……呃……牲畜都養在哪裡?」
「由八百七十四名家奴散養在草原各處。」
「你……你每處都要巡視?」
「對啊!」懷浩仁眨巴了眨巴眼睛:「三嬸放心啦,明天只是去翔天樓而已,那些馬呀牛呀什麼的,要等到天再暖和一點才會去呢。」
再暖和我也不去!一想到必須跟著一個小豆丁遊蕩在草原上,四周都是虎視眈眈的綠眼銀狼……我就渾身不舒服!不行!死也不要去!阿塵,你一定捨不得我吃苦的,對吧?
夜晚躺在床上時,我問旁邊的阿塵:「整個王府都是從南邊搬過來的?」
阿塵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
「那園子有什麼特別嗎?」不然為什麼每塊磚都要特意從南邊運過來?當然後面的話我沒有問出口。實際上打我六歲認識他起,這個人就是由數不清的謎團組成。起初,他是令人聞之喪膽的頭牌殺手,之後不明不白的跑到楚家去搶人(當然,這個人指的不是我。),現在他輕輕鬆鬆搖身一變,又化做赤狄人人敬仰的右賢王大將軍。老實說,近來我想起這些會覺得有些害怕,也許他明天就會變作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一個我必須重新瞭解的人。因為每當我對他有些瞭解的時候他就會變,讓我無所適從,只能戰戰兢兢的去接受。每一次我只好用他的話來安慰自己:不論他是誰,他都是我的阿塵,就只是我的阿塵。
「沒什麼,喜歡而已。又是沒人要的老房子,就買了回來。」大概是被我折騰的清醒了點,阿塵側過身攔住我的腰:「你不喜歡?那回頭我叫人拆了重建。」
拆了?五萬兩銀子運過來的房子……他居然說拆就拆……懷浩仁聽到不知道會有什麼感想?我怕怕的搖了搖頭:「沒不喜歡,就是冬天的景色蕭條了些,回頭你讓人在池子裡種點水仙好了。」
「好,你說種什麼就種什麼。可是記得,別自己下去,弄得渾身是泥,我可就不要你了。」阿塵似假還真的嘟囔了句,還順便在我脖子後面噴了口氣。
我的脖子最是怕癢,被他一噴,趕忙笑著扭到一邊。他倒也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大概這些天真的是累到了。空氣一下子變得寂靜濃稠,窗外的北風也不像初冬時那樣猛烈,帶著已經泛起新綠的枝條輕輕的拍打在窗櫺上,帶著淡淡的依戀,彷彿不肯將這看顧了一季的土地讓給那徐徐而來的東風。
就在快要入睡之際,我又問了一句:「你去過南方?越國?」
阿塵輕嘆一聲:「娃娃,我去過很多地方,想去的、不想去的,多的有時候我也記不清了。」
第二天清晨……請注意……真的是清晨,紅彤彤的太陽連同火燒雲一起染紅了半邊天空,又是一天豔陽高照、明媚好春光。雖說已經是三月初,可清晨的空氣裡還是流淌著刺人的冰冷,我耍賴皮般的死死抱住被子,任阿塵威逼利誘,就是不肯下床。
「快醒醒,我這一上朝,又是要一天不見了,娃娃,你難道就捨得?」
「捨得捨得,你快走吧!在不走就要晚了。」我不勝其煩扒拉開他握住我肩膀的手,身子左右一晃、腳下一用力,就把被子裹成一個標準的蠶蛹狀,順便連頭都埋了進去。
阿塵不死心的把我的臉從被子裡挖出來,懷柔不成,改威脅:「娃娃,你身為人婦,卻未盡過一天當妻子的義務,連送你夫君出門這等小事都做不到,是真的要我罰你嗎?」
哦?威脅我?我睡眼惺忪的瞟了他一眼:「反正都已經被你說成是不盡義務了,那你以後也別碰我……」
阿塵被我堵得一愣,門外的侍者已經在提醒他就快要誤了時辰。我背對著他躲在被窩裡痴痴的笑,哼!以前被你吃的死死的,那是姑娘我讓著你,沒轍了吧?我當時是沒見到阿塵眼中的精光一閃……如果看見了……我一定宛如活跳蝦一般自己蹦下床。
「來人!」就聽他高聲一喊,我挑著眉正想慶祝本次的勝利,就覺得渾身不由自主的打了滾,一股涼氣水一般湧了上來,包裹住我的全身。好不容易定住身子的我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個洋洋得意的小人。
「王妃嫌這被子不夠鬆軟,拿出去曬曬。順便幫王妃更衣。」阿塵順手把被子甩給進來的丫鬟,一臉壞笑的看著我:「娃娃,為夫也知道你想要盡義務已經很久了,這些日子也卻是忽略你。只是……」他為難的皺了皺眉,向前走了兩步。
我睡覺從來沒有穿長褲的習慣,只鬆鬆垮垮的套了件絲質中衣,勉強蓋住大腿根。他著一上前,我趕忙七手八腳的退到角落裡,一手抓住領口,一臉的質疑:你要干嘛?
阿塵見了我的動作,眼神暗了半分,原本探向我肩頭的手也改撫上我的雙腿,輕柔的,帶起一片顫慄:「可惜了,來不及……」
成了……你後面的話我都知道了……趕忙一把推開他,站定在地上:「更衣,送王爺出門。」
阿塵一笑,直起身來,接過丫鬟手中的衣衫,一件件自己穿上,那些丫鬟也沒有上前服侍的意思,看起來是早就習慣他自己動手。我初時挑釁一般的面對他,讓丫鬟們先是退了當作睡衣的中衣,再一件件的穿上準備好的衣服。只是阿塵那眼神一直定定的盯著我,從上到下、裡裡外外不肯放過分毫,哪裡被衣物遮掩了,他便調開眼神看向其他裸露的肌膚。我吞了口口水,頂不住他那好像要把我剛穿上的衣服再扒下來的眼神,只好轉過身背對他。背後的阿塵輕笑幾聲,我惱怒的回頭彎了他一眼,他便笑的又更大聲了些。無奈的轉回去,形勢比人弱、臉皮比人薄……還能怎樣?
出到門口的時候,太陽已經躍然而出,我朝著馬上的阿塵揮了揮手:「快走吧,不然要遲了。」
他背對著太陽俯下身,淡金色的日光在他身後映出一圈光暈,輝煌的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今天跟浩仁去過翔天樓後,哪也別去,就在雅間等我,知道了?」
我急著哄他走,好再回去補上一個回籠覺,於是很痛快的揮了揮手:「知道了,就在雅間等你。」
他滿意的點點頭,駁了馬頭正想走,就聽一聲急似一聲的:「王爺!王爺!賈哈!」
大門內跌跌撞撞的奔出一個小丫鬟,手上還揮舞著一個黑色毛茸茸的東西,阿塵見了眯了眯眼,明顯有些不高興。
小丫鬟停在我身邊,怯懦的雙手遞上那油光鋥亮的玄狐皮,兩隻紅寶石做成的眼睛在早春的陽光裡泛著詭異的金紅色。賈哈是赤狄王廷標誌身份的象徵,紅眼玄狐,正是一等親王才可佩帶的裝飾。除了大型慶典,也只有上朝的時候才會配在肩頭。
我看了看小丫鬟手上的狐皮,揮揮手示意她趕快給阿塵送去。「……殿……殿下……」那小丫鬟遲疑著看了看我,臉上飄起兩朵不自然的紅暈。
我疑惑的看了看她,再轉頭看向阿塵……果然,阿塵大概是以為我會親自給他帶上,已然解了斗篷,微微俯下身子,此時正一臉菜色的僵在馬上,看樣子就要發作。
我眨了眨眼,馬上識時務的想要接過那狐皮給他配上,誰知他冷哼一聲,用力一夾馬腹,那墨一般的黑馬便飛快的閃了過來,眼前一抹濃黑閃過,就聽那丫鬟輕叫一聲。等我回過神時,他已經絕塵而去,那個丫鬟卻跌坐在地上,可臉上絲毫不見痛楚,只痴痴的望著阿塵去時的方向,左手輕撫著右手,滿是嬌羞迷離。
……這丫頭……是受虐狂嗎?被拽了個跟頭還一臉享受的表情。臉上有些忍不住的抽搐,阿塵這傢伙……還真是滿身的桃花!隨便碰個姑娘就能惹來一身香,跟那個滿處搶女人的懷仲卿,簡直就是陰陽兩極。
撫了撫額角,丟下一干下人轉身回屋,坐著想了半天,還是決定不要睡了。一日之計在於晨嘛,起都起了在躺回去實在不划算。讓人取了早飯,順便把懷仲卿和傲藍都挖了起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