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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夢如是秋水長》第72章
  第七十三章

  這兩人進屋的時候同時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只是小豆丁有些迷糊的抱怨著:「三嬸,怎麼這麼早?」而另外一隻已經直接坐到桌前,對著桌上那碗冒著熱氣的小米粥自顧自的打起瞌睡了。

  我一把撐住傲藍的額頭,免得他扎到碗裡,成為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第一個淹死在粥碗裡的人,用力捏了一把他的臉,直到他吃痛的叫了一聲,揉著那塊嫣紅眼淚汪汪的看著我後,我才壓低聲音沒好氣的說:「說!你昨天到底拐出來幾本書?肯定不止兩本吧?還好意思說自己夠意思?瞧你那兩隻眼睛,昨晚上睡過了嗎?」

  小豆丁睜著好奇的圓眼睛,小臉埋在粥碗後在水汽間若隱若現。傲藍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臉頰:「沒……沒有啦……只拿了兩本……不過,那書放在懷裡就好像揣了個小兔子,我……忍不住,就都看了。」

  我哼了一聲:「哪本?」

  「《周子溪游列國》」傲藍小小的抿了口粥,確定溫度適宜之後才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這書我知道……足足有我中指長度那麼厚,傲藍這傢伙一個晚上都給讀完了?翻也翻得手軟了吧?一不小心嗆了一口粥,捂著嘴咳了好久才緩了過來,接過下人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嘶啞著問道:「看完了?我才不信。來,說說,都有什麼?」

  「三月十一日,抵江山之青湖,為入閩登陸道。十五里,出石門街,與江郎為面,如故人再晤。十五里,至峽口,已暮。又行十五里,宿於山坑。……」傲藍搖頭晃腦的開始說,我聽他越說越起勁趕忙連連擺手:「好了好了!」遲疑了一下又說「你都背下來了?」

  傲藍靦腆的笑了笑:「不算背,看過了,自然就記得。」

  活字典啊活字典!趕明個讓傲藍看遍鬼方語字典,那我以後出門不久不用靠懷浩仁來當翻譯了嘛?當然前提是也得有那麼本書。一轉頭,正碰上懷浩仁笑得賊兮兮的一張小臉:「三嬸,你不聽三叔的話,要小心哦。」

  「有什麼好小心的?我又沒做什麼錯事。」我悠閒的端起杯茶,清了清口,一挑眉:「晚啦,等你三叔回來,也要酉時了,到時已經過了時限,你再說什麼,都是沒用。」

  「三嬸怕是忘了,咱們今個要去翔天樓。昨晚上三叔千囑咐萬囑咐讓我看牢三嬸,說是不過午時,他一定能到。您說……是不是還來得及呢?」

  這個殺千刀的小豆包!居然也來威脅我!上次跟我橫眉豎目的賬我還沒找他算賬呢!「浩仁的漢話說的真好,你爹教的?」其實他之前有跟我說過,只是我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又問了一遍。

  懷浩仁眼神一黯:「不是,三叔給我找的習教師傅。」

  果然一下點到他的痛楚,懷浩仁再沒了心思跟我窮逗,默默的啃著綠豆糕。我也見好就收……不過:「說起來了,倒是還沒去你家拜訪過呢。怎麼說也是……」

  「不要去!」懷浩仁一臉驚恐的看向我,好像我是在把他按斤要份量的賣給屠戶一樣。

  「可是……我還沒見過大嫂。」見他的表情有些詭異,我小心翼翼的說道。

  「不……不用了,我娘常年不見外人,你去了,她也不會見你的。」懷浩仁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復到往日那個快樂的小豆丁,眼中絲毫不見闇沉。

  「你爹也……」我還想說,卻被他一口打斷:「你想見我爹,去神殿便是,他不住家裡的。」一臉鄙視的神情,彷彿在說『你連這都不知道?還敢嫁到懷家當媳婦。』可我卻從他的眉宇間看到了一閃而逝的委屈與寂寥。

  乖乖的閉了口不再言語,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家的事,不知原委,我不好亂管。見我停了口,懷浩仁趕忙拉著傲藍問他《周子溪游列國》裡還寫了什麼好玩的東西。我在桌子下面一個勁的踹傲藍,讓他少說點,萬一被阿塵知道,搞不好要被禁書三個月的。傲藍卻是一臉的不明所以然,還憂心忡忡的問道:「樹兒,你腿抽筋了嗎?」

  可憐如我,只得在懷浩仁一臉賊笑中訕訕的停下動作。傲藍……你還是被調教的不夠啊。

  剛過辰時,懷浩仁便拉這我出門,說是快到季末了,賬本早都堆成一堆等著我們了。我本想拉上傲藍,可這傢伙扭扭捏捏的就是不肯跟我出門,我眯著眼襯懷浩仁不注意的時候問了一句:「你還藏了哪本?」

  傲藍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飛快的瞟了我一眼,低下頭:「也……沒有什麼啦,都是樹兒不要的書。」

  哦!?你現在倒是知道用這個來搪塞我了?早怎麼不說!說到底還是藏私!

  傲藍見我一臉憤慨的盯著他,趕忙拉著我的袖子,委屈又討好的說道:「樹兒,你彆氣……我……我是怕放你那裡被塵公子找到……等我看完了,我就拿給你。」

  我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白皙的臉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去吧,看你的書去吧。記得小心敖總管。」

  傲藍咧嘴燦然一笑,竟是比那懸於空中的金烏更為耀眼:「不會啦,聽說昨個敖總管就住在書庫了呢,聽那幫男僕說,光是昨天搬出來的書就不止千冊,這……這可都是……」

  我瞭然的笑了笑,拍拍他的肩:「都是你的,也算是你人生的第一筆財富了。」

  傲藍的笑意盛了滿眼,在我點頭之後輕快的一轉身,宛若驚鴻一般奔向自己的居所。我會心的笑了笑,雖然他已懂得何謂藏私、何謂欺騙,但他依然還是那個純潔的少年,他的心依然如朝陽般絢爛又溫暖。

  當我跟懷浩仁到了翔天樓時,那掌櫃的早已等在門口,見了我們並未行什麼的禮,只恭恭敬敬的一福身,喚了一聲『東家』,便將我們迎進了雅間。一關門,我正欣賞屋裡掛的那些字畫古玩,正想問問那掌櫃是誰買的,倒是很和我的品味,媚而不俗、雅爾不淡,一回身卻見那人矮了半截,反映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這是給我跪下了。心中嚇了一跳,面上還不得不作出司空見慣的模樣,抬了抬手讓他平身。那掌櫃謝了恩才開門喚進幾個夥計,每人手上都是厚厚的一摞賬本,看的我暗暗心驚。見他有些猶豫究竟是放到我面前還是懷浩仁面前,趕忙避清關係:「今日我只是隨著來看看,往日怎麼辦的,今日照舊即可。」

  那掌櫃聞言趕忙將賬本放於懷浩仁桌前,回身時還擦了擦頭上的虛汗。我有點鬱悶,我是會吃人的母老虎?還是長相凶惡的夜叉?他幹嘛怕成這樣?

  等賬本都擺好了,從我的角度已經看不到懷浩仁的臉,只聽得他緩聲說了句:「下去吧,留個人在門口伺候就成。」待人都走光了,我才吧心底的疑惑問了出來。

  懷浩仁哈哈一笑,就見一直白胖的小手取了最上面的一本賬簿:「三嬸你不知道,著翔天樓初建時其實是三叔在管的,大到建築格局,小到一個菜賣幾兩銀子,統統都要過問。過了一年,經營上了軌道,三叔也就不太管事了。偏那掌櫃的是個實心眼,事事都要問過才肯去做,那日許久不見的三叔好不容易來趟翔天樓,那掌櫃自然是要件件回報、事事俱細。據那日當值的夥計說,三叔聽到最後輕飄飄的甩了賬本到那掌櫃的臉上,一句話不說,就那麼面無表情的盯了人家一下午……時至今日這掌櫃的見到三叔還是兩腳發顫,不敢抬頭呢。您是三叔的王妃,他自然也是懼怕的很。」

  ……說到底還是被阿塵給連累的。我嘆了口氣,不再理會懷浩仁,轉而繼續看屋中的擺設。這雅間裝飾的極為別緻,牆上掛著一副少女撲蝶圖,那少女纖腰楚楚、姿態酣然,一看服飾便是南方人,比商都還要更南,更似越國那邊。她手執一柄團扇撲向一直粉蝶。我看不出是否出自名家之手,只是見那少女的笑顏便也想要跟著她一同笑了出來。

  另一側的牆上是個多寶格,琳瑯滿目的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雕塑,其中最惹眼的便是一尊七彩琉璃歡喜佛,那糾纏在一起的身體線條流暢、姿態自然,令人看了不覺得猥瑣齷齪,卻是心生敬意。那七彩的琉璃在光線中不停的變換著色彩,仿若流光,讓我愛不釋手。

  「這些擺設都是誰挑的?」回頭問向那個汲汲營營的小豆丁。

  懷浩仁頭也不抬的回了句:「這裡平時只有咱家人才能近,三嬸以為呢?」

  「哦!沒想到懷仲卿雖然對女人不太挑,可對藝術品還是有些講究的。」

  「二叔??」小豆丁被驚的抬起頭,皺著眉:「怎麼可能是二叔?他那人最是注重那些道德倫理、天道倫常,不相干的人若是進了他家的人,不往後院走還以為是進了個清心寡慾的居士住的地方呢。二叔怎麼會買這些東西,再猜再猜。」

  「啊?那……難不成是大哥?真是沒想到……」我才說出口,懷浩仁就已經笑得快要從椅子上滑下來了,伸手指著我,顫顫巍巍的說道:「我……我爹?我那個根本都懶得跟女人說幾句話的爹爹?算……算了吧……用二叔的話說,我爹是個辦事的時候都不敢點燈的主,哪有膽子買這些?」

  我皺了皺眉:「你怎麼能這麼說自己的爹爹?」

  懷浩仁聳了聳肩:「為什麼不能?反正他除了生我,明年再給我找個媳婦之外,也做過別的事情了。」

  我無力的拿起一杯茶,算了,反正只要一說到他家的事情,這個小豆包就要變成小刺蝟。心裡多多少少已經有些計較,旋轉著欣賞瓷杯上的一組戲秘圖,波瀾不興的再說了句:「那就是你四叔了。」

  懷浩仁詭異的一笑:「三嬸,其實你知道是誰,就是不好意思說吧?我四叔?我四叔當初看著這堆東西之後,只說了句『還是活的比較有趣。』」

  好吧……我承認……我其實不太像承認這些東西是阿塵買的,這……男人喜歡這些也很正常啦,只是明目張膽的擺出來看就有點……還是放在這種家人共用的房間……就更怪了……好吧……反正目前為止他家也沒有什麼女性成員,也……不算很過分。

  正有些不好意思的不知道怎麼接口,懷浩仁便蹭了過來:「我說三嬸,你能不能跟我說說洞房是怎麼回事啊?」

  「啊?」我叫了一聲,啞口無言的看向懷浩仁……你……你問我這個,也太……那個點了吧?

  懷浩仁有些羞赧的抹了抹臉頰:「那個……我……我跟我娘不屬……我爹又……總之,沒什麼人跟我說啦。」

  那你也別問我啊!好歹我也是個女的,就算嫁了人,有些話也還是說出口吧,何況……咱倆也沒熟到連閨房密語也能說的地步吧?

  清了清嗓子,我故作鎮定,對著滿臉期待的懷浩仁說出一句很殘忍的話:「問你三叔吧,不然讓你二叔帶你上青樓好了。」我……我真是墮落了!居然攛掇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上妓院,神啊,你原諒我吧!

  懷浩仁失望的垮下肩膀,什麼也沒說便坐了回去,繼續看那堆了有丈餘高的賬冊。我心裡有點不好受,他跟他父母不親,一直把阿塵當他爹,大概打我嫁給阿塵之後便也把我當作親人,想問寫私密的事情,卻被推開了。

  走了幾步,坐到窗邊,屋裡的空氣有些沉悶,我倚在美人靠上推開窗子向外看,想要透透氣,卻居然看到兩個意想不到的人正相攜走進翔天樓。

  那不是!瓔甯郡主嗎?她今天怎麼出宮了?她身旁那個月白衣裳的俊朗男子卻正是那日有過一面之緣的白丹澤仁……他們倆怎麼會湊到一塊?看起來還是舊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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