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我在比較陌生的地方睡得本就清淺，朦朦朧朧之間覺得好像有個人在盯著我瞧，本來以為是阿塵，畢竟這事他幹過不止一次兩次了，挑了挑眼皮本想給他個白眼，卻不成想看到的是與那張妖精臉相去甚遠的一張桃子臉，反射性的給出一掌，正中目標。

　　耳邊出來一個半生不熟的抱怨聲：「三嬸！」我擁著被子看著癱坐在地上的豆丁，想了半天才想起他是誰，揉了揉眼睛：「你沒事跑進來做什麼？」

　　小豆丁搖搖晃晃的從地上爬起來，手腳並用的就往床上爬。我伸出一個指頭點在額心，定住他的動作。開玩笑！就算他長得小，年紀也不小了，十三歲在當今這個時代算的上是成年人，可以娶妻的年紀了，哪能讓他爬上我的床？要爬也得等他高過我再說……呃……開玩笑、開玩笑。

　　懷浩仁一臉悲慼的抱住我的手：「三嬸，你也不喜歡我了？」見到我一臉不置可否的表情，哀傷的說「當初娘懷浩仁的時候跟爹爹打架，結果動了胎氣，當初所有的大夫都是我活不下來……可我還是撐了過來……只不過先天不足，十三歲了才不過三尺高。我娘嫌棄我，我爹也不管我，現在連三嬸也要嫌棄我了。」

　　這……這麼慘？我頂著他額頭的手鬆了松，他順勢七手八腳的爬上來。我無奈的看著他心滿意足的鑽到被子裡，滾了幾圈，居然還得寸進尺的想要抱上我的腰。食指了拇指用力彈了下他的腦門，我乾脆把床讓給他。

　　懷浩仁揉著腦門，又露出那種被拋棄的小狗一樣的表情，我掃了他一眼，取了布巾在臉盆裡洇濕了隨便擦了把臉，說道：「同樣的招數，用多了就沒效果了。」

　　「真的嗎？可是我二叔每次見到女人都是直接綁回去啊，也沒見哪個又跑出來的。」懷浩仁一臉正色的思考著。

　　我僵了一下，這個……若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懷仲卿後院裡的女人豈不是都快趕上皇帝的後宮了？搖了搖頭，甩開眼前浮現出懷仲卿躺在一眾裸女中的淫穢畫面，看著外面還有一些蒼藍色的天空，問道：「你三叔呢？」

　　懷浩仁好像還在思考剛才那個問題，明顯的愣了一下，才說：「四叔派人來叫三叔進宮，本來說要帶上三嬸的，不過三叔說三嬸好不容易睡著了，反正四叔又跑不掉，什麼時候見還不都一樣？」

　　「天這麼晚了，你怎麼不回家？」隨手翻著擺放在外面的一套外衣，茜素紅上綴滿盛開的白梅，領口袖口都滾著柔軟的白色皮毛，也不知是狐皮還是兔皮，茸茸的，手感很好。

　　懷浩仁的臉色暗了一下，不過馬上又變作一個明媚的笑臉：「我打小就住在三叔家啊，三叔經常不在，我住這裡最舒服了，都沒人管我。三嬸，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一件一件的穿好外衣，幸好不算太繁瑣，不然真要找人幫忙了。話說回來阿塵家的下人調教的還真是貼心，我不叫就不會有人進來，可是聽聲音又能明顯知道有人守在門口，等著主人隨時傳喚。

　　「出去？天都黑了。」

　　「三嬸你不知道，再過一個月就是萬神節，不光是赤狄的人，就連長狄和白狄的人都從西面八方趕過來了呢，城裡可熱鬧了，那些商舖啊酒館啊什麼的不到月上中天，是不會關門的。」

　　「哦？有這種事情？」我的興趣被勾了起來，今天白天進城的時候根本沒仔細看，雖然大半夜也看不出什麼，可是難得有熱鬧，怎麼可以錯過？

　　懷浩仁從床上爬了下來，拽著我的袖子說：「對啊對啊，三嬸，外面可好玩了，咱們一起去吧！」

　　這小子積極的令人懷疑啊，斜眼看著蹦豆一樣的他：「該不會是個子太小，一個人去商家不讓你進門吧？」

　　懷浩仁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最後一甩袖子，道：「我好心好意叫三嬸，沒想到三嬸居然這樣說我，那……那我自己去好了！」

　　「別、別，我道歉，」我趕忙拉住轉身要走的懷浩仁，畢竟身邊跟著一個本地人逛街還是比較有安全感的，而且我又不懂鬼方語，關鍵時刻他還可以拿來當作活點翻譯機，何樂而不為呢？「你等我收拾一下，咱們這就走。」

　　臨出門之際，突然想到，要是能帶上傲藍，讓他也去看看熱鬧豈不是更好？

　　「等一下，我要找個人。」

　　「三嬸，快點啦，天都要黑了。」懷浩仁抱著胸催促著，穿著麂皮靴子的小腳還有節奏的點著地。

　　「天已經黑了，你再等一會，它也不會變的更黑。」沒好氣的給了他一句，這一家子都一個毛病：給點陽光就燦爛，得點雨露就滋潤了，你剛對他好點，他馬上就蹬鼻子上臉！被我一噎，懷浩仁果然收起了一臉的不耐煩，乖乖等在一旁。

　　「我們回來之後還有沒有車隊到過？」我問著守在身後的一個丫鬟。

　　「回王妃的話，日落之前確實有車隊回來過。」

　　「那你知不知道那裡面有個藍眼睛的人？」

　　「回王妃的話，那要問敖管家，奴婢不清楚。」那丫鬟一直低著頭，言語間恭敬之極。

　　我點了點頭，接著問：「你們敖管家現在在哪？」

　　「王妃若是想找敖管家，奴婢去幫您叫就是。」見我點了點頭，那丫鬟利落的退了出去。

　　「三嬸，你要找誰？」懷浩仁一臉好奇的看著我，墨玉般的眼睛璨若星子。

　　「你不認識！一會見了就知道了。」我學他剛才的樣子，抱著胸點著腳，有些焦急的看著門口，想了想，又說了一句：「改個稱呼，先別叫我三嬸。」

　　「啊？為什麼？」懷浩仁這下是徹底的糊塗了，搔著頭一臉的不解：「可是三叔來信的時候就說要帶三嬸回來啊，難不成……說的不是你？」

　　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小小的身子顫抖了一下，稍微向後退了一小步。「你三叔寫的信，我怎麼會知道？總之，我還沒嫁呢，不許叫我三嬸！」

　　「早晚還不是要嫁，女人就是麻煩。」懷浩仁低聲囁嚅著。

　　「你說什麼？」

　　「沒、沒，那我叫你姐姐好不好？」見風使舵果然是『小』人的獨門絕技，懷浩仁變臉的速度直逼阿塵和懷仲卿，一眨眼的功夫就露出一個諂媚的笑，果然是一家子！

　　「叫阿姨！你叫我姐姐，那我管阿塵叫什麼？跟著你一塊叫三叔？」我沒好氣的給了他一個爆栗子。

　　懷浩仁哀叫著蹦開：「本來嘛，你比三叔小十歲，才比我大四歲，本來就應該跟著我叫啊。」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我上上下下的掃視了他兩眼，沒想到他人雖小，知道的還真不少。

　　「那是！」懷浩仁得意的挺了挺小胸脯，說：「三叔怎麼說也是個王爺，好不容易他決定要娶老婆了，這點東西我們還是要查清楚的嘛。」

　　我剛想接著問，那丫鬟口中的敖管家就來了，正是上午在門口見到的那個黑臉漢子。還恭恭敬敬的一禮：「王妃找小的有什麼吩咐。」

　　「嗯，一共兩件事情。第一，到我真的嫁給你們王爺之前，別叫我王妃，名不正言不順。第二，下午回來的車隊裡有沒有個藍眼睛的公子？有的話他住哪裡？」天越來越黑，我說的飛快，心下打定主意萬一傲藍不住在這裡，那就不管他了。

　　「回王妃的話，您說的第一件事情恕小的無法照辦，這是王爺吩咐下來的，自打您進門的那一刻起，您就是右賢王府的王妃。至於您說的另一件事情，確實有個藍眼睛的公子，先下正住在南苑。」這個敖管家說話一板一眼，規規矩矩的好像個老頭子，看起來不過剛過而立之年，卻一點沒有中年男人改有的灑脫和變通。

　　我本想反駁他的話，可後來想想，自己都說還沒嫁了，人家憑什麼聽我的？就算嫁了，在這種男人是天的社會形態下，很多事情怕也是輪不到我做主。算了，這個假老頭一看就是個不好對付的，還是別跟他較勁比較明智，先搞定傲藍的事情比較現實。

　　「對那位公子你們王爺有什麼吩咐？我想帶他出門逛逛。」面對這種規行矩步的人我一直都有些心理陰影，總帶著一些小學生跟班主任說話時的侷促，就差搓搓手心的汗了。

　　敖管家想了想，說：「王爺並無特別吩咐，王妃若是想帶著藍公子出門並無不可，只是王爺臨行前曾經吩咐過小的，若是王妃想出門，一定要有侍衛跟隨。」

　　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麻煩，我點了點頭：「嗯，跟幾個侍衛你看著辦吧，只不過記得讓他們都穿便裝，別搞的跟列隊檢閱似的。還有那個藍……公子，你去問問，若是他願意，就讓他一塊來好了。啊！記得備輛車，別太顯眼的那種。」

　　敖管家退下去之後，懷浩仁看著我，讚道：「沒想到你還挺有架勢的嘛，我還以為商賈之家的小姐都很小家子氣呢。」

　　「怎麼？不叫三嬸了？」我斜睨著他，嗤笑一聲：「這有什麼？誰家的管家不是管家，還不都一樣？要說起來，乍一看這裡還沒有楚府半個大呢。」

　　懷浩仁的本意可能是想誇獎我一下，沒想我這麼不屑一顧，訕訕的笑了笑，不再言語。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拍了拍他的肩膀：「哎，怎麼這府裡的人都不說鬼方語啊？」

　　懷浩仁皺了皺他那跟阿塵頗為神似的秀氣眉毛，拖著腮幫子說：「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我五歲那年偷跑來玩，正好碰上難得在家的三叔，他跟我說不會漢語就不許進這個門之後就拎著我的脖領子把我丟出去了。大那之後我足足用了兩年時間，才被允許進門呢。聽說這府上的下人也是，不會漢語的就不要。不然怎麼偌大的一個王府，下人卻沒有幾個？還抵不上二叔家的女人多呢。」

　　聽到這裡我有些蒙了，我究竟是該感嘆懷仲卿收集女人的能力呢？還是該駭然阿塵挑下人的嚴苛度？晃了晃腦袋，算了，反正阿塵本身就是個詭異到極點的人物，搞不好他也覺著鬼方語實在太難聽，所以才要下人們都說漢話呢。

　　這時，有個嬌俏的小丫鬟舉著一盞琉璃風燈行到近前，脆生生的說：「請王妃和世子移步，車駕已經備好了。」

　　「藍公子呢？他去嗎？」我邊走邊問道。

　　「回王妃的話，藍公子一聽便興奮的直說要去呢，現下已經等在門口了。」那丫鬟微微側頭回身，燈光下映出一張稚嫩的面孔。

　　行至偏門，果然門口已經停了一輛馬車，藍底碎花的門簾子，不甚寬的車廂，簡樸的就好像是一般人家出行時常用的那種，車轅處坐著一個壯漢，手執長鞭，見我們出來，連忙起身行了一禮。懷浩仁有模有樣的抬了抬手，那人便默默的轉身坐了回去。

　　馬車邊一道纖細的身影，見那人給我們行禮，便也要彎腰，我趕忙搶了幾步扶起他來說：「成了，你不用這樣。」

　　傲藍狹長的鳳眼因為興奮瞪得都有些圓了，拽著我衣袖的手指有些顫抖：「你……你果然來見我了。」

　　我安撫的託了他的手臂一下，道：「當然，我說過會去看你的。」

　　一旁早就蹦上車的懷浩仁一把掀開門簾，催促道：「有什麼話登上了車再說吧！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我推了推傲藍，笑著說：「走吧，今天咱們就去見識見識這天下聞名的天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