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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夢如是秋水長》第11章
第十一章

  要說心里不怕,那真是騙人的。當燈火輝煌的滄浪廳變作黑暗中一點溫暖的橘黃色時,我的心情就好像隱藏在云朵背后的月光般陰冷。薄薄的夏衫抵不住山風的侵襲,渾身上下出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周圍黑色的樹影以極快的速度向后閃去,我只能依稀辨出這是上山的路。

  老實說,剛才話一出口,我就已經后悔了。本來,除了肉多點,能更大的發揮阻礙那兩人的行進速度的功效外,其他方面來說我都不如小三當肉票來的合適,至少她功夫比我好,真要逃起來,成功的几率比較大。

  可惜,現在想什么都已經晚了,我悲哀的嘆息聲隨著清風漸漸飄散在淡淡的黑夜中。

  兩人越走越偏,心也越來越沉,我已經不知道是在哪里了。酆都山是座綿延數百里的山脈,巍峨險峻的懸崖,深不可測的寒潭以及幽暗古老的密林隨處可見,別說三個人,就算三千人三萬人,如果想要藏起來,那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當兩人停下時,我還在哀悼我悲慘的命運,同時深刻反省自己那張沒有遮攔的嘴。等回過神來,已經被丟到一堆稻草上了。掙扎著從草堆中爬出來,看了看周圍,發現自己正身處在一個小木屋里。

  這里顯然是給進山打獵的人歇腳的木屋,柴禾獵刀散亂的丟在地上,牆上挂著一片不知放了多少年的肉干。一旁的灶台里還生著火,鍋里不知道煮著什么,嘶嘶的冒著熱氣,飄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再往前的右手邊是個門,門帘處隱隱透出燈光,那兩人顯然在里面,輕聲的說話。

  耶?這是什么情況?肉票被無視了?那是不是說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可以閃人了?我輕手輕腳的往身后的大門移動,雖然隔著個灶台,不過以那兩人的功力,只要我稍微出一點聲音,就會被發現。突然想到,我還沒搞清楚那個綠珠到底是個成年的變態侏儒,還是個年少的殺人女魔頭呢。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小命比較重要,雖然咱活了兩輩子了,不過好死不如賴活著。

  眼看成功在即,我的一只腳已經踏出房門,就等另外一只也挪出來就可以撒足狂奔了,勝利的微笑還沒露出,就覺得臉上一涼,耳邊傳來一聲輕響,好像有什么東西咄到木頭里的聲音。

  一驚之下,我向旁邊一閃,看向門框的時候,果然發現上面丁著一根針,准確點說,是根繡花針,月光下閃著銀光。身后那個慵懶的男聲說道:“胖娃娃,你不乖哦。”

  咽了口唾沫,又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之后,我才小心翼翼的轉過身。入目一個身材纖細的少年懶懶的斜靠在門框上,一手掀起門帘,一手輕捋他額前的發。燈光與月光在他身上交融成一種奇怪的景象,好像一半是暗夜清冷的精靈,另一半是燈下親和的兄長。一身紅衣松垮夸的搭在身上,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平添一股風塵味兒。

  頭一次,我覺得用嫵媚妖嬈來形容一個男人是這樣合適,上挑的鳳眼,挺直的鼻梁下一雙薄唇似笑非笑的鉤著,削尖的下巴和突出的鎖骨襯得他更顯單薄。額間畫著一朵艷紅的蓮花,明明是聖潔高貴的蓮,在他臉上卻透著一股妖艷。最驚人的還算是那一頭月光色的白發,白首紅顏,攝人心魂。

  我承認我確實被驚呆了,但最讓我心驚膽跳的還不是他的美貌,而是那種突如其來的熟悉感。心里有個聲音叫囂著:我認得他!我見過他!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句已然忘記從哪里看來的詩句,我雙唇微顫著,不由自主的囁嚅:“我遙遙而來,攜前世今生,終于,終于得遇他,三千紅塵燦如桃花。”

  眼前的他挑了挑眉,剛要出聲,屋里突然傳出綠珠的叫聲:“阿塵,你干什么呢!還不趕緊把那個小丫頭給拎進來。”

  我看著他突然放大的臉,耳邊傳來他似抱怨又似調笑的聲音:“娃娃,女人真是麻煩的東西,你說對不對?”

  只不過我兀自還在發呆,根本沒反應過來他到底在說什么,直到我又像包馬鈴薯一樣的被他丟到床腳,腦袋重重的撞在床上時,才算真正的清醒過來。

  驚疑不定的來回看了看,屋子里除了綠珠以外,床上還躺著一個人。看樣子,需要用到龍血竭的人就是他了。隔著被子都能聞到那股血腥味,間或摻雜著腐爛的臭味,我皺著眉,床上那個人一臉的青黑色,都這樣了,用不用藥,大概都沒差了吧。

  綠珠在后面猛的推了一把,說:“死丫頭,快給他用藥啊。”

  幸好我反應夠快用手支了一下,不然那人剩的唯一一口氣就要被我壓出來了。

  我穩住身子,轉回頭瞪了她一眼,沒好氣的說:“你總要讓我先看看吧。”

  綠珠一愣。大概沒想到我是這么個反應,站在她身后的阿塵似乎覺得她的表情很好笑,忍俊不禁,也遭了綠珠一個白眼。

  雖然被推了一把,不過我至少確認了綠珠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圓圓的大眼,嬌俏的唇,一臉的天真,如果不是知道她的身份,如果沒聽過她講話,我一定會覺得她就是那種像蘋果一樣甜美可愛的女孩。可惜……

  “看什么看!死丫頭!”綠珠見我看著她發呆,氣鼓鼓的沖上來就想打我的臉。

  你母親的!不知道什么叫打人不打臉么?何況我還是個小女孩,你那么一巴掌扇上來,我這臉還要不要了?說起來,她剛才好像還打了小三一個巴掌。我閃到一邊,瞇了瞇眼,順手抖出放在腰間的一包辣椒面,這玩意還是晚飯前小三給我的,說是想趁顧青不注意加到他的茶里的。方才一亂,我倒把它都給忘記了,要是早點想起來,大概也不用落得如此田地了,暗自扼腕。不過,看著綠珠捂著臉在地上滾來滾去的樣子,倒也出了我一口惡氣。

  阿塵見狀,一把抓住我的領子,微瞇了眼,輕聲問道:“你給她用了什么?”

  就這么簡簡單單的几個字,卻讓我覺得冷意從腳底直竄腦門,和綠珠那種單純的陰狠不同,那是種讓人打從心底覺得悔不當初的冷意。

  我哆嗦著說:“沒……沒什么……”

  “沒什么,嗯?”阿塵手上用力,又把我往前帶了帶,說:“你最好趕緊治好她,不然……”

  我絲毫不懷疑那個“不然”后面的東西會有多恐怖,雖然胳膊疼的要死,還是急忙點頭說道:“真的……真的沒什么的,只是辣椒面,用清水洗一洗就好了。”

  這時的綠珠,大概已經熬過初時的不適,只是還在不停的流眼淚打噴嚏,一聽我說用清水洗就可以治好,趕忙跑了出去。

  阿塵又恢復到初見時的慵懶,頗和善的摸了摸我的頭頂,說:“胖娃娃,不乖的孩子是要被喂狼的。”

  他一松開手,我趕忙退到床邊,低頭打量那個病人,借以躲開他。這兩人,一個是炮仗,一點就著,一個是屬貓的,陰晴不定,一言以蔽之,都是瘋子!

  掀開那人的被子,饒是我前世看過很多法醫節目,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這人腹部偏上有一個很大的傷口,看起來已經有些日子了。膿腫發炎的地方參差不齊,看得出來有些地方是被人用刀割去了腐肉,竟能隱隱約約的看到白骨。要不是他偶爾胸口還有起伏,我就要以為這人早就死了。

  為難的看了看身后的一對凶神惡煞,我小心翼翼的說:“你們想讓我做什么?”

  “廢話!你說讓你做什么!當然是救他的命!”才洗完的綠珠,眼睛紅紅,還時不時的抽著鼻子,好像可愛的小白兔,可說出來的話卻是一點都不可愛:“要是救不活他,你也不用活了。”

  “你們沒請大夫么?”我轉向阿塵,綠珠除了威脅就是廢話,從她嘴里根本聽不到想聽的。

  “請了啊。”阿塵微笑著說。

  “那……大夫呢?”我問,照理說,既然請了大夫還變成這樣,那大夫應該早就跟他們說清楚了吧。

  “他說無力回天,讓我們早備后事,我就讓他連后事都省了。”阿塵一臉無辜的說。

  我一激靈……連后事都省了……

  “啊~說起來,那還是你們花家醫館的大夫呢!”阿塵好像小孩子一樣,高興的一拍手,笑嘻嘻的說:“要不是他在哪里嘟囔著什么龍血竭,我們還不知道怎么辦呢。你能治好他吧?”

  阿塵眨了眨眼,充滿期待的看著我,這一刻,好像他才是六歲的孩子,而我是手握生殺大權的神仙。

  既然是知道龍血竭的大夫,八成是許大夫的哪個故交,只是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這里,也真是可憐。

  用力的攥了攥拳頭,行醫十几年的大夫尚沒有信心救活他,雖然有龍血竭,但就靠我這么個半吊子,還真是……

  看出我的躑躅,綠珠在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之后,問道:“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們就要去找別人了。”

  我一哆嗦,連頭都沒敢回,一迭聲的說道:“我行!我行!”

  我當然要行!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干脆就死馬當活馬醫了。看著床上那個半死不活的人,我心中哀嘆:我說兄弟,反正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你說咱倆這算不算同死之命?一塊斷氣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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