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午後的冬日暖陽撒在鏡池上，就好像一面金子磨成的鏡子，把周圍所有的事物都鍍上一層耀眼的輝煌，也包括了背對著我站在湖邊的楚雲天。明明是黑色，穿在他身上卻絲毫不顯得沉重，就連凜冽的北風在他身邊都變得溫順，只是輕輕柔柔的掀起他的衣角。我有些心醉的看著那個挺拔的背影，這樣的男人，此生無緣，卻是遺憾了。

　　楚雲天大概是听到腳步聲，轉過身來，他身後的陽光照在我的眼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離著近了，躲在他的身影中才看到那溫柔的笑意和深藏在眼眸深處的哀傷。

　　“你來了。”楚雲天笑著說。

　　我點了點頭，張了張嘴，頓住，硬生生的咽下那兩個字，喚了一聲︰“大哥。”

　　楚雲天的臉上帶著解脫般的痛楚，抬了抬手，想像往常那樣揉一揉我的頭頂，可最終還是放下了，只說︰“你二哥他……心情很不好，不過，過一陣子就沒事了。”

　　“他……沒事就好。”對于楚九天我還是心懷愧意的。

　　“小四……”我看著楚雲天露出很為難的表情，還以為他要說什麼，憋了半天居然只說了一句︰“能讓大哥再抱抱你麼？”

　　我開懷一笑，撲上去摟著他的腰，仰起頭對上那有些錯愕的眼楮，輕快的說︰“當然，你是我大哥啊。”

　　楚雲天就好像雪後初晴的天空般釋然一笑，雙手擁著我，嘆道︰“是啊，不論如何我都是你大哥。”

　　“好一雙鶼鰈情深的小情人，好一對喪失倫常的狗男女！”一個蒼老犀利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嚇得我一哆嗦，猛地扭頭一看，右手邊幾叢干枯的灌木後面站著的正是楚老夫人，我們的奶奶。

　　楚雲天把我輕輕帶到身後，轉身說道︰“奶奶這話是從何而來？”

　　楚老婦人冷哼了一聲，緩步走了過來，身旁跟著的人中當然不會少了楚夕顏，倒是另一邊的杜衡讓我頗感詫異，他不是楚雲天身邊的人嗎？怎麼會站到那邊去？

　　“你們兩個在這鏡池邊上幽會，難道我還看錯了不成？”楚老婦人厲聲問道。

　　楚雲天悠然一笑，說︰“難得日頭明媚，孫兒見著鏡池美的出奇，約了妹妹一同賞景，光天化日之下，哪里來的幽會？”

　　一旁的夕顏沉不住氣的跳出來說道︰“抱都抱一塊了，還說不是？”

　　楚雲天臉一沉，說︰“五妹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小時候我幫你洗過澡，等長大了還得娶你了不成？小四是我妹妹，兄妹間打打鬧鬧本就正常。”

　　夕顏被楚雲天一噎，紅著臉正想反駁，被楚老婦人一聲呵斥，只得委屈得退了回去。

　　“兄妹間打打鬧鬧？呵，說的好！就不知道你們昨晚上鬧得還高興嗎？”楚老婦人惡意的笑著，問道。

　　我一愣，老太太知道的這麼快，可見肯定是有人告密，下意識的看了夕顏一眼，就見她神情輕蔑的瞧著我，不對，她昨天晚上明明在跟小三吵架，而且無緣無故的也不可能跑到楚雲天那邊去。楚九天？也不應該，楚雲天既然說了他會沒事，那就應該是這樣。那麼……就只有老太太身邊的杜衡了，打從一出現他就垂著頭站在一邊不出聲。昨個晚上沒見他，我以為是沒輪到他當值，現在看來，怕是他都躲在暗處看了個一清二楚，可……他不是對楚雲天忠心耿耿的麼？又怎麼會告密？

　　楚雲天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瞟了杜衡一眼，接著老太太的話說︰“孫兒不明白奶奶的意思。”

　　“不明白？”楚老太太笑了笑，說︰“不如讓你的貼身小廝來替你說好了。”說完朝杜衡揚了揚下巴。

　　杜衡依然垂著頭，誰也不看，向前邁了兩步，聲音平板的說道︰“昨兒晚上四小姐來找大少爺，大少爺說了兩句之後，就抱著四小姐……”

　　“夠了！”楚雲天呵斥了一聲，對楚老太太說︰“奶奶怕是糊涂了，一個下人的話，您也信。”話雖然是對著老太太說的，可眼神確是冷冰冰的盯著杜衡。

　　杜衡這時終于抬頭看了楚雲天一眼，緊接著噗通一聲跪到地上，說︰“大少爺，杜衡不能讓大少爺再錯下去了。這麼些年來，杜衡眼看著大少爺受煎熬，四小姐是大少爺的心魔，在這樣下去，一定會毀了您的，我……”

　　“住口！”楚雲天向前搶了一步，卻被楚老太太攔住，老太太挑著嘴角說︰“你說的也對，本來，一個下人的話，倒也沒什麼可信的，可若是你弟弟的話呢？”

　　大概是楚九天昨天的反應讓楚雲天的心中也很沒有底，他頓了一下，沒接話，楚老太太繼續說道︰“我親自問過了，你猜猜小九說了什麼？”

　　我不明就里的看著听到這里就臉色突變的楚雲天，就听老太太說︰“小九是多好的孩子，他怎麼可能會出賣自己的親哥哥，所以他什麼也沒說！什麼都沒說！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楚雲天挺直了脊背，說︰“小九既然什麼都沒說，自然就是沒有這回事。”

　　楚老太太哈哈大笑了一聲，說︰“好！事到如今還要狡辯！若是沒這回事，小九自然是會反駁的，他既然什麼也沒說，這言外之意自然就明白的很了。”說完便盯著我看了幾眼，繼續說道︰“要不，咱們再問問小四好了，我方才听她說話說的很好啊，不如讓她先來說說她這嗓子是怎麼好的？”

　　楚雲天側身擋在我身前，傲然的說道︰“小四的嗓子是我前些日子找到的奇藥，治好的，本想等到除夕，再給長輩們一個驚喜，故而才沒有說。至于奶奶剛才說的事，也跟她無關，奶奶有什麼還是直接問我的好。”

　　楚老太太根本不理楚雲天的說，扭頭對身後的幾個有些年紀的老婆子說道︰“去，請四小姐到荊園坐坐，我這老婆子也好久沒跟孫女聊過天了，今兒個正好老頭子不在，可得好好跟小四說說話。”見楚雲天執意攔在我身前，老太太看了看還跪著的杜衡，說︰“帶孫少爺回去，順便把楚關風那個混賬給我拎回來！”

　　杜衡沉默著將楚雲天拉到一旁，說到底還是富家少爺，練了再多的功夫也不過是為了自保，踫上杜衡這種本來就是為了保護主子而生的下人，自然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只能無奈的看著我被楚老太太他們拉走。

　　到了荊園，夕顏得意的對我說道︰“我說過，該是你的，跑不掉！”

　　我看了她一眼，便把注意力放在坐在上位的楚老太太身上，打從進了門，她還一句話都沒說過，只是意味深長的看著我，眼神晦澀不明。身後站著兩個面色不善的老婆子，今天看來是不可能善了了，我只希望娘和小三能早點回來，搞不好我還能少吃點苦。

　　“嗓子好了？來，說句話給奶奶听听。”楚老太太和善的笑了笑，好像自己真是一個慈祥的老奶奶。

　　我微微一笑，說︰“奶奶問話之前不用清場嗎？今兒這事，不論是真是假，傳出去都不好听。”

　　楚老太太臉上和善的面具冰殼一般的碎裂開來，似笑非笑的說︰“好丫頭！不愧是花月蘿的女兒，我就問你一句，有，還是沒有？”

　　開玩笑！撐到現在，白痴才會承認有這回事！我抬了抬下巴，恭恭敬敬的說道︰“回奶奶的話，沒有！”

　　“你胡說！！！！！”夕顏尖叫著撲了過來，我側身一閃，她撲了個空，扭頭對楚老太太叫道︰“奶奶，你別信她！就是她跟小三身邊的那個什麼青嵐親口對我說的！二哥也……”

　　“下去！”楚老太太皺著眉看著夕顏，夕顏一愣，木木的叫了一句︰“奶奶？”

　　“我讓你下去，別在我眼前邊晃，跟你那個沒用的娘一個樣，就知道叫！”老太太很顯然不耐煩了，揮了揮手，她身後的兩個老婆子就走上前來，把還在兀自發呆的夕顏個架了出去，直到屋門關上的那一刻，夕顏才如夢方醒般的想要撲回來，可惜只是趴在門板上撲打了兩下，就沒了動靜，大概被下人們拉開了。

　　料理了夕顏，楚老太太似乎很滿意現在這種安靜的環境，抿了口茶水，開口說道︰“就像你說的，今天這事，不管是真是假，傳出去了，都不好听。可就這麼壓著也不是回事，你說呢？”

　　“那奶奶的意思呢？”我的心稍微放下了一點，只要她們不動手，什麼都好說。

　　“奶奶這些年呢，也沒怎麼關心過你，這是奶奶的不對，不如這樣吧，前些日子顧老將軍家的人上門來提親，指明了要楚家最小的閨女，本來呢，是打算讓夕顏嫁過去的，一來你娘是舍不得你太早嫁的，二來我也想再留你兩年，可現如今出了這檔子事，還是你嫁比較妥當。”

　　我微微一笑，說︰“就照奶奶的意思辦吧。”嫁顧青？也沒那麼糟糕啦，除了離著小三遠了點，其他也沒什麼不好的。原本听到這里都已經放下的心，卻又因為出老太太臉上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表情搞的又提了起來。

　　她大概是沒想到我會答應的這麼痛快，帶著些好奇的看著我，看著看著焦距就落到我身後很遠的地方，緩緩的說道︰“你很聰明，跟你姐姐比起來，你更像你娘。”

　　我靜靜的站著，听她有些飄渺的繼續說︰“我的月兒也是個聰明孝順的孩子，總是偎在我身邊柔柔的叫我娘……”頓了頓，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模糊的神情，然後露出憐愛的笑容，真正的，只屬于母親對孩子的笑容，半晌，那笑容突然很快的扭曲著，怨憤的光芒以極快的速度在眼中堆積著，死死的盯著我，咬牙切齒的說道︰“要不是你娘不肯做小，我的月兒怎麼會那麼早離開我，嫁到那種南海荒僻的小島上去！連死都不能見我這娘一面？本來只要風兒娶一個回來就好，卻因為你娘，只能讓我的月兒嫁過去！”

　　我看著陷入瘋狂的楚老太太，漸漸明白她對娘的敵意是源自因為失去愛女的悲傷，可單憑這樣，就把著一切責任都歸咎到我娘的身上，也太過于遷怒了吧。很好，看樣子今天她是想把對娘的怨念一股腦都發泄道我身上了。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服個軟，畢竟發了瘋的老太婆能干出什麼事情，誰也不知道，怎麼說也要拖到救兵來……呃……雖然什麼時候來還真不好說。

　　就在這時，楚老太太的臉從瘋狂變作陰狠，她說︰“你勾結外人，勾引兄長，今兒我就替花月蘿管教一下你這個丫頭！來人，請家法！”

　　我說這老太太的怎麼說話前言不搭後語的？一下子就從她女兒說到我身上了，而且這家法……是要開祠堂，上了香才能動的……看了那兩個老婆子取出的藤條後，我才明白，原來不過是楚老太太自己的‘家法’，真正的家法我可是見過的，就在祠堂供著呢，黑黝黝的一塊板子，可就算如此，那藤條也比常見的更粗更長，幽幽的泛著黑光。我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就見楚老太太一把奪過藤條就朝我抽過來，我哪里能乖乖的站著任她打？向後一撤步就躲開了。老太太一見沒打到我，邪火上升，對那倆老婆子叫道︰“還不給我按住她！”

　　那倆老婆子看動作也知道是練家子，又加上屋子里面東西多，我躲了沒幾次就被她們抓住按到地上，楚老太太沖上來就是一下，背部的肌肉反射性的一緊，一股又痛又麻的感覺沖向腦門，心中慶幸道︰幸好老太太力氣不大。

　　果然，打了沒幾下，楚老太太就沒了力氣，只能氣喘吁吁的立在一旁，我本來以為這就算完了，可沒想到她緩過氣來之後，居然把藤條丟給壓著我的老婆子，說︰“給我繼續打！小心著臉，這丫頭過兩天還要嫁人呢。”

　　老婆子的手勁哪里是楚老太太這種養尊處優了一輩子的人能比得了了，每一下都像抽在骨頭上，我咬緊牙關，驕傲和自尊不允許我叫出聲來，為了轉移注意力，很阿Q的想到，至少她們還知道顧著我的臉。心中一下一下的數著，直到眼前模糊一片，那清脆的抽打聲也漸漸听不到了，朦朦朧朧中，遠處好像傳來一聲驚恐的叫聲︰“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