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我原本以為阿塵會帶我連夜出城,所以當海浪聲夾雜著越來越濃烈的咸腥氣味撲面而來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竟是到了港口區。直直的穿過萬籟俱寂的街道,一直小貓喵嗚著四處翻找著食物,黑暗處的一個黑影哼唧著翻了個身,身邊的酒瓶被踫倒,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我們不出城麼?”我疑惑著問道。
“傻丫頭,這不是正要出嘛。”阿塵的聲音和他的腳步一樣,輕快愉悅。大概是怕牽扯到我的傷,他跑的不算很快,至少與我有限的兩次經歷比起來,算是慢的很了,我甚至能看的清那個歪倒在路邊正在打著哈欠的醉鬼,嘴里少了兩顆牙。既然到了港口,自然就是要坐船了吧,懶得再深想,反正是他把我拐出來的,具體的逃亡步驟,自然要由他來安排。海邊的風明顯的大了起來,我把腦袋埋的更深,不再打量外面。
阿塵的速度慢了下來,听聲音不在是走在石板路上,腳下傳來的踩在木板上特有的吱呀聲,一個男人的聲音低低的問道︰“少主,起錨嗎?”
“恩,人都到齊了吧?”阿塵背著我進了一間屋子,扶著我讓我在床上趴好。
“是,都齊了。”方才那個聲音回答說。
“那就走吧。”阿塵頭也不抬的幫我整體床鋪,那個聲音得令之後就再無聲息,靜悄悄的退了出去。
我趴在床上好奇的左瞧右看,固定在桌子上的一支燭台照亮了這間不大不小的船艙,緊閉的窗戶上掛著很厚實的布簾,家具只有簡單的桌椅,看起來也是固定在艙板上的。正打量著,忽然覺著背上一涼,扭了扭頭,看到阿塵把幫我退下的外衣放到一邊,作勢又要對唯一的中衣下手。我下意識的一把抓住襟口,皺著眉問他︰“你要干嘛?”
阿塵先是一愣,見到我的反映後嬌媚的一笑,就連他額間的妖蓮都抵不上那眼中的妖媚一分︰“娃娃,你說呢?”
我發現自己對他的那張臉真是越來越有抵抗力了,居然一點都沒受誘惑,想了想之後,直接又趴了回去,說︰“隨你吧,給我留口氣就成。”
身後的阿塵听了也不再言語,只是默默的退下我的中衣,露出背部的傷口,不知從哪里取出一罐藥膏來,輕輕的涂抹在上面。清涼的感覺頓時擴散開來,聞著鼻尖傳來的青草味,我舒服的嘆了口氣,開始昏昏欲睡。忽然那抹清涼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一股壓迫感,衣料輕柔的觸感夾雜著一個炙熱的吻落到肩上,疼痛中帶著一股無法言語的感覺讓我不自覺的繃緊了身子。
阿塵撐著身子俯在我肩頭,溫熱的呼吸和著海浪的韻律一波一波的噴在我的臉上,有些意亂情迷之際,心中升起一抹膽怯,我轉過頭,把臉埋在枕頭里,不肯出聲。
“怎麼?心虛了?”阿塵輕笑一聲之後居然咬了我一口。
人一覺著疼就容易起急,一起急就容易不管不顧,我氣急敗壞的回頭吼他︰“你這個人,屬狗的嘛!?”
“哼!何止?我還屬鼠的呢。”阿塵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見我沒反應過來,很好心的補上一句︰“心眼,小著呢!”
心里明白他大概是在為那天晚上我跟楚雲天的事情而發脾氣,本來想理直氣壯的吼他一句︰“管你屁事!”可是話到嘴邊,又給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整個人都還捏在人家手里呢,還是不要惹他生氣的好。想到這趕忙奉承道︰“哪有?我看你心胸寬廣著呢。”
“是嗎?”阿塵突然逼近的臉,讓我下意識的想要往後躲,動了一下才發現,這床……還真是小的可憐,只好諂媚的笑著說︰“是啊。”
他撐在我身上,半垂著黑眸,半晌,抬起一只手順著我臉頰的輪廓慢慢描繪著,眼隨指動,長長的睫毛羽扇一般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阿塵的語調柔和,指間的動作也小心翼翼,可我就是覺得有一股寒氣隨著他的動作,從尾巴骨往頭頂躥了上來,當他的手滑過腰間撫上大腿的時候,我再也忍不住,咬著牙往旁邊一滾。
阿塵仿佛早就預料到我的想法,那只手迅速回到腰間用力一壓,我就好像被人捏住了七寸的小蛇一般,只能無力的在他手下扭動。阿塵還是沒抬眼,只是頓住了手上的動作,語調波瀾不興的說︰“現在還不是時候,可是早晚有一天,他踫過的地方,我會幫你統統把它們洗干淨。還有這……”他微微抬了抬眼,看了看我的背,接著說︰“楚家那個老太婆也跑不了,別擔心,娃娃,欠你的人統統都跑不了。”
“……也……沒你說的那麼嚴重啦。”我戰戰兢兢的開口,生怕刺激到他,據我的了解,這家伙撒潑打滾耍賴的時候……沒事,擺出一副妖精面孔勾引人的時候……沒事,什麼時候要是正經八百的說著嚴肅的話……再加上語調輕的不能再輕,那可就……事態嚴峻了。呃……我什麼時候這麼了解他了?正琢磨著,就听阿塵輕笑一聲,淡淡的說︰“是嗎?那就當他們是欠我的好了,這樣的人,我一向都不會‘錯待’他們的。”
我吞了口口水,心下一點也不懷疑他話中的真實性,阿塵這樣的人絕對是睚眥必報、錙銖必較的。“那個……我可以睡了嗎?”我如履薄冰的問阿塵,生怕一不小心,自己也變成他‘不會錯待’的人之一。
我的話就好像是一陣風,把阿塵身邊的陰郁狠絕統統刮了個一干二淨,他對著我粲然一笑,說︰“啊,差點忘記,折騰了一晚上,娃娃也累了,那就睡吧。”說完把我往里松了松,脫了鞋襪和外衣就擠了進來。
張了張嘴,本想讓他睡到別處去,當阿塵甜美的笑著問道︰“娃娃,還有事嗎?”時,我還是很沒骨氣的說了句︰“沒……好夢。”床小的很,我又是趴著,阿塵只能側躺在外側,一只後攬著我的腰,一只手墊在腦下。我本想往里縮一縮,好給他留出更多的空間,他卻緊了緊手,說︰“別往里靠,太涼。”
算啦,人家吃苦受累的都不怕了,我個佔便宜的還能說什麼?掃了眼桌上,問道︰“不熄燈麼?”
阿塵閉著眼說︰“不用,這樣我一睜開眼,就能看見你。”
乖乖的閉上嘴不再多言,我本來以為在這樣擁擠又有些嘈雜的環境中,應該很難入睡,誰知竟是一夜無夢,睡的格外安心,睜開眼楮時還覺得仿佛剛剛才閉上眼楮一樣。
大概昨天阿塵給我用的是極高檔的藥膏,一覺醒來背上火燎一般的疼痛已經減了大半,除非像翻身、走路這種相對劇烈的運動,已經不算很疼了。
睜開眼的時候,身邊一個人也沒有,窗簾的縫隙里影影綽綽的透出幾縷金光,桌上的蠟燭已經燒得只剩一堆蠟油,疙疙瘩瘩的攤成一攤。我想試著換個姿勢,怕了一個晚上,脖子都給趴僵了。正小心翼翼的挪動著手腳,想要跪坐在床上時,有人推門而入,轉頭一看,正是巫馬青嵐。
他手上端著個托盤,上面放了碗粥,還有幾碟咸菜。肚子比腦子更沒骨氣的先投了降,炸雷一般的響了起來,搞的巫馬青嵐直接愣在門口,大概他這麼多年都沒見過我如此狼狽的樣子。
我才不會承認臉紅是因為不好意思,那是餓的!絕對是餓的!餓的臉都紅了……沒好氣的對呆立在門口的巫馬青嵐說道︰“還不把吃的拿過來,要餓死我嗎?”
巫馬青嵐如夢方醒般的‘哦’了一聲,走了過來,把托盤放到桌子上之後,又愣住了,很明顯,我自己不可能下床去吃東西,而就我目前的姿勢來看,恐怕想要坐直了身子都得要有人扶著,更別說坐在床上吃飯了。
我費了半天勁也沒坐起來,最好也不過是支著身子側躺在床上,肚子里空空如也,實在是有氣無力了,只得對著發呆的巫馬青嵐哀號道︰“青嵐,我要餓死了!”
巫馬青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碗,露出一副壯士斷腕的悲壯表情,終于夾了些咸菜放到碗里後,走到床邊坐了下來。我很自覺的靠到他身上,他有些單薄的身子一顫,似乎像往後躲,被我一把抓住,惡狠狠的斥道︰“別亂動!”然後我便心滿意足的抬起空著的那只手就這巫馬青嵐的手上的碗開始吃。
那粥做的香糯滑軟,入口即溶,雖然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倒也很適合我現在的狀況,三口兩口的就吃了個精光,意猶未盡的看了看巫馬青嵐,他面露難色的說︰“我……沒拿那麼多,你以前都吃這麼多的。”
廢話!以前能跟現在比嘛?我白了他一眼,說︰“我還要吃。”
“哦,那你等等。”巫馬青嵐說完就站起身來,根本就忘了我還靠在他身上這回事,幸好我反應夠快,用手一撐,才免得成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第一人——第一個摔死在床上的人!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慌亂的說。
我齜牙咧嘴的正想要發難,看到他臉上那種驚慌又愧疚的神情後,又平靜了下來,算了,反正他也不是故意的,擺了擺手,示意他我沒事。本來以為他立馬就會去幫我盛粥,可沒想到他居然能又定在原地不動了,端著碗的手骨節青筋畢露,讓我懷疑那碗下一秒鐘就會在他的手里香消玉殞了。這孩子……出了海,連腦子里都開始養魚了嗎?怎麼今天總這麼傻愣愣的?
一般來說,只要肚子里有食就會有底氣,有了底氣又無事可做的人,通常最喜歡干的就是沒事找事,我于是起了心思逗弄眼前這個多年來難得一呆的巫馬青嵐,眉腳挑了挑,戲謔著說︰“什麼不是故意的?”
巫馬青嵐好像被我的話驚到,差點沒跳起來的說道︰“我……我沒想到他們會打你,我……我不是故意把你害成這樣的!”
有意思!原來鬧了半天他是在心虛這件事情,搞的就跟八點檔里面的那些膽小鬼,見到本應該死翹翹的主角時驚叫著‘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害死你的!’似的。我故意沉下臉,朝他招了招手,巫馬青嵐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僵直的站在床邊。
“彎腰!”我對著他那張遙遠的臉沒好氣的說。
還真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我說完的同時,巫馬青嵐的臉已經彎道跟我的同一水平線了,在他錯愕的眼神中一把掐住他的臉,面積控制在三厘米見方的一小塊上,死命的往外拉開之後,再轉了個九十度,很開心的說道︰“你也知道對不起我啊?那你說吧,怎麼補償我。”
“啊!!快方塊!!(快放開)”巫馬青嵐哀哀叫著,偏偏不敢有太大的掙扎動作,只能兩眼泛著淚花的看著我。
“現如今我遍體鱗傷,有家歸不得,都是你害的,你說怎麼辦吧?”呃……好像說的有點過,但是看到巫馬青嵐眼中的愧疚,又有一絲小小的變態的快感,這家伙害得小三傷心了一下午,我先來幫她討回個公道,收點利息。松開手,看著他右邊臉上一抹病態的‘村紅’,滿意的笑了笑,等著他的答復。
他站在那,內心仿佛在天人交戰似的,臉上的表情從愧疚變作問心無愧,再回到心虛,簡直是豐富多彩,五光十色。最後一咬牙,說︰“你放心,雖然你跟大少爺的事情本來就是天理不容,不過,我把你害成這樣,等到了北狄,我一定會護著你的。”
這話……怎麼听著這麼別扭呢?等等,北狄?我一把拽住正想要離開的巫馬青嵐,一個不穩,差點從床上栽下來,他慌忙扶住我的肩,我都來不及後怕,只顧著問道︰“你說,北狄?咱們這是去北狄?”
“對,現在正往北海走,再過四五天就能到北狄境內了。”巫馬青嵐扶正我的身子之後,就不再理會被這個消息雷的外焦里嫩呆若木雞的我,端了托盤走了出去。
而我,只能傻傻的坐在床上,腦子中漣漪般一圈圈擴散的只有兩個字‘北狄’。我以為至多不過是在徐方國內逃亡,再過點也就是往西走,沒想到,居然是向北!耳邊傳來大海那亙古不絕的呼喊聲,我眼前的未來似乎變得跟這窗外的海一樣,面上波瀾不興,實則暗潮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