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幾日不見,我貪婪的看著推門而入的楚雲天,他一如既往的輕松閑適,看到我跟小三縮在床上時,寵溺的笑了笑,說︰“在說悄悄話?大哥來的可真不是時候。”
小三很明顯的還沉浸在巫馬青嵐的離去所帶來的低潮中,眼神飄忽的朝楚雲天一笑,道︰“你們說,我有點事,先出去一下。”說完便跳下床,走了出去。
楚雲天向白薇擺了擺手,示意她跟著小三,然後回身帶上了屋門。定定的看著他在屋里走來走去的身影,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我都不願意放過。楚雲天先是走到窗邊,站了一下,又轉回床邊,看了我一眼,最後走到桌邊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低頭不語。
心中好像有個小小的裝滿了開水的茶壺,熱氣擋不住的從每一個可以現身的細縫中擠了出來。我突然有股沖動想開口叫他的名字,這麼多年來我一次也沒叫過他的名字,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出聲。不同于剛進門時的悠閑,光從楚雲天拿起茶杯又放下的次數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很煩躁,房間里安靜的幾乎可以听到我自己的心跳聲。
終于,在沉默了許久之後,楚雲天問道︰“那天之後,那些人還有找過你嗎?”
先是一愣,之後想了一下我才明白他話里的‘那些人’是指誰。就像迎頭被澆了一壺冰水一般,我依稀能听到心火在冰冷中掙扎著發出吇吇的響聲,就這樣?沒有笑容,沒有問候,甚至連個稱呼都沒有!就這么直接了當的問出來,好像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
我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看著他抬起頭,看著他沒有表情的臉和眼楮。“你知道巫馬青嵐跟紅樓之間的關系嗎?”楚雲天又問。
我能強迫自己不要移開視線,可我強迫不了自己的雙眼漸漸的被淚水氤氳。這算什麼?前兩天我還是被疼愛的小妹妹,是他的畫中人,而現在我變成了犯人還是什麼?模糊的眼中再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挺直了脊背僵坐在那邊,滿是戒備和防範。咬著牙,用力的捏著自己的手,不能哭,不許哭!面前的這個人已經不是那個被允許見到我脆弱一面的楚雲天,他現在不過是個審訊者,是敵人,是對手!
可最終還是有兩滴淚珠順著頰邊滾落,沒了阻擋,我看清了楚雲天眼中的痛苦與疼惜,他似乎想站起來一般的動了一下身子,叫了聲︰“小四……”
緊跟著心痛之後的是一把無名火,他在偽裝!他在我面前裝作毫不在乎的,冰冷的樣子。為什麼?為了讓我傷心?這個混蛋!我隨手抽了個枕頭砸了過去,我讓你裝!讓你騙我!讓你欺負我!床上所有的東西都被我丟光了,只剩下一床被子。倔強的看著手足無措的他,抱了個枕頭,猶豫著究竟是應該像往常一樣沖上來抱抱我,還是留在原地。兩只手緊緊的抓著被子,听他結結巴巴的說道︰“小……小四,你听我說……那個……被子有點沉……還是……別……”
我想如果不是楚九天大叫著沖了進來,楚雲天搞不好真的會把枕頭換給我,讓我繼續丟。但不管怎麼說,楚九天的出現還是讓人松了口氣的。只見隨著一聲‘小四’,屋門應聲而開,楚九天舉著一個超級大的艷紅窗花,快步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楚嘯天,和驕傲的公雞一般的夕顏。
楚九天大概不知道楚雲天會在我房里,興沖沖的說了句︰“小四,你看,好看不?”後,才看了看楚雲天,之後又低頭看了看他懷里的枕頭,和滿地的狼藉,愣了一下,說︰“大哥,你在跟小四玩丟枕頭的游戲嗎?”
楚嘯天也湊上前來看了看,然後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說道︰“大堂哥,原來你私底下喜歡跟小四玩這個?跟女孩子玩多沒意思,不如以後我陪你玩,你讓我跟著二堂哥上船好不好?成天算賬,真是太沒意思了。”
就算心情劇烈起伏如我,也還是抽空在腦子里想著︰這兩個人是白痴嗎?
果然楚雲天面色不予的把枕頭還給我後,說道︰“胡說什麼!只是小四看到了只蟑螂,一激動,就變成這樣了。”
我抱著枕頭靠回床里,就听楚雲天話音剛落,夕顏就尖叫一聲,跳了起來,整個人幾乎都縮到楚九天的懷里,哆哆嗦嗦的說︰“蟑……蟑螂?”
楚九天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旁的楚嘯天倒是一臉受不了她的表情,說道︰“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瞧你嚇的那個樣,至于嘛?”
夕顏可憐兮兮的扁了扁嘴,說︰“可……可是……”
楚九天輕輕的推了推她,夕顏很不情願的站直了身子,眼楮滴溜溜的轉著,掃視著屋子里的每一個角落,楚嘯天低聲的嘟囔了一句︰“女孩子……”
“你手上是什麼?窗花嗎?”見氣氛有些尷尬,楚雲天好意的提醒了一下楚九天,後者看了眼手上的東西,好像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獻寶一樣的把那個窗花展開給我看,問道︰“漂亮吧,小四。”
那是個很精致的窗花,展開來後足有整個窗戶那麼大,上面並不是傳統的喜鵲,蝙蝠之類的東西,而是一群小孩子聚在一起點炮仗,四周用牡丹花紋做框,線條細膩又流暢,讓人很難相信這是剪出來的,倒像是用刻刀一點一點刻出來的。
見我點了點頭,楚九天挑釁的看了楚嘯天一眼,說︰“怎麼樣,我就說小四會喜歡吧。”
楚嘯天不置可否的瞥了瞥嘴,說︰“小四只是說好看,又沒說喜歡。”
楚九天嗤笑了一聲,說︰“你那是強詞奪理!”說完就自顧自的跑到窗戶那邊比劃來比劃去的。
楚雲天看著他們倆斗嘴,笑著說︰“你倒是有心,只是這窗花就一個,貼小四這邊了,小三那里怎麼辦?你小心一會兒她回來跟你沒完。”
楚九天聳了聳肩,說︰“小三才不喜歡這些女孩兒家的玩意呢。”那口氣就好像小三跟他一樣,是個爺們。
一旁的夕顏欲言又止的看著楚九天,楚雲天見了,柔聲問道︰“怎麼了?”
見楚雲天問她,夕顏卻什麼都不說,只是美目含淚的搖了搖頭,楚嘯天自動自發的替她接了話︰“還不是因為這是她做了來送二堂哥的,沒想到二堂哥一見,就說要拿來給小四。就一個窗花,至于嘛?”
楚九天看到夕顏委屈的樣子,為難的說︰“可是我不喜歡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往年我都是不貼窗花的,放我那里也是浪費啊。”之後退後了兩步,滿意的看著自己的杰作,回頭征詢眾人的意見︰“正了沒?”
夕顏趁他們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窗戶上時,瞪了縮在床上的我一眼,我挑釁的朝她一笑,聳了聳肩,沒辦法,我家二哥就是想著我,你能怎麼樣?氣的她一張小臉漲的通紅,卻又不能發作。方才郁悶的心情一掃而空,果然,欺負人才是心情最佳的調味劑。
然後就听到那邊的楚九天說道︰“大哥,你也別光說我,大過年的你也要想想送什麼東西給張家的小姐,畢竟也是你未過門的媳婦兒,可不能冷落了人家。”
心情再次瞬間降至冰點,就連夕顏挑釁的笑我都沒注意到,大腦為這個震驚的消息而自動屏蔽了其他信息︰楚雲天……定親了?
楚雲天緊張的看了我一眼,斥責道︰“別胡說,什麼媳婦兒?八字還沒一撇呢。”
楚九天大大咧咧的揮了揮手,說︰“差不多啦,那天席上爹都跟張伯伯定下來了,何況當時你也點頭了啊,就差行聘而已。”
心跳的太快了,快的我覺著有點惡心,大概是臉色過于蒼白,楚嘯天驚訝的問道︰“小四,你沒事吧。”
如夢方醒般的搖了搖頭,我抱著枕頭躺了回去,也不管屋子里還站著四個大活人,只是自顧自的縮到被子里,就好像受驚的蝸牛。
楚九天跑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見我沒反映,又試了試我的額頭,疑惑的說道︰“沒發燒啊,喂,小四,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請大夫。”
我動也不動的躺在那,楚九天見我閉著眼又不說話,了然的笑了笑說︰“不是吧,這麼快就睡著了?你可真行。”楚嘯天在一旁問︰“真的沒事?你確定她不是暈過去了?”
“放心,只是睡著了而已。還真沒發現,小四還有這種本事。咱們走吧,省的吵著她,我上次吵了她跟小三的午覺,那經歷慘痛的……可是到現在還記憶猶新呢。”
听著他們一個個的走出去,最後一個腳步聲在床邊遲疑了一下,才跟著消失。背對床外的我,既沒看到楚雲天為難的表情,也沒看到夕顏深思的眼神。
小三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一個下午都沒回來。倒是娘來看了我一次,見我除了精神有點萎靡以外,身子倒是沒什麼問題了,高興的跟我分享楚雲天終于點頭同意成親的喜訊。娘說知道我跟他素來親近,之前怕我知道了不高興,畢竟是突然之間自己在大哥心目中的位置就要排到一個陌生女人之後,不高興也很正常。說到這里,娘還做了個委屈的表情,說自己養了這麼多年的兒子,就要給別人了。雖然娘的說法很奇怪,听起來也很好笑,可我除了苦笑以外,也再沒有更多的表情了。
其間白薇回來了一次,我問她小三跑到哪里去了,她說是一直都在練武場,娘听了還笑罵說小三是個野猴子。我讓白薇繼續看著小三,她本來有些不樂意,可我指了指屋里的丫鬟,告訴她我這里有的是人可以伺候,小三那邊可沒幾個能跟著過招。最後她勉強點頭同意隨著娘一道離開的時候,太陽已經失了正午的熱度。
把丫鬟們都遣出去之後,我心情煩躁的在屋里轉了轉,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只有寫字是最能平靜心情的方法。無意識的寫著認識的每一個字,盡量讓自己什麼也不想,就這樣一筆一劃的描繪著著,好像每寫一筆,心頭的積郁便少了一分,等回過神來時,已經有丫鬟過來掌過燈了。
低頭看著自己寫的東西,本來已經平靜的心,卻一點一點的變酸,看到最後,停在那首《蝶戀.憶周郎》︰
千年日月落,雪盡已成河,心與君伴人相隔。
赤壁風煙過,仍見冥冥火,東風未過人以沒。
此生無緣陰陽錯,撫琴把酒對誰歌?
曲雖錯,誰能說?
弱水三千唯君難再得。
只身對月心難闊,
憂盡愁多語脈脈。
與君說,情難薄,
天下縱得又如何?
心與君伴人相隔……我與他之間雖然沒有隔著生死,卻隔著力量強大到不亞于它的,名為道德的東西,注定此生無緣。
把紙團成一團丟到一邊,我還是決定去找一趟楚雲天,這樣不行!總要說清楚……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要說什麼,但是坐在這里悲春傷秋自怨自艾,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
在屋里躺了幾天後頭一次吹到的冷風把我凍得一哆嗦,緊了緊斗篷,挺了挺胸,往楚雲天獨居的小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