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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我的前半生 我的後半生》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胤禛

  人生是一個大舞臺。在這個舞臺上,不管你舞姿如何,也不管你舞動多久,終究會以謝幕告終。

  只是沒有想到最後我的死亡卻是被迫上演的結局……

  赫舍裏……我終究是輸給了你。賠了兒子,還搭上了性命!

  境由心生,眼前頓時景致如煙,四面蒼茫暮色漸起。遠處的鎏金宮殿籠在薄薄的靄色裏,那血色的夕陽卻沒有給我帶來一絲暖意,心底只覺得一股涼意從皮膚一直滲透到骨髓,一陣寒浸冰涼往外湧出,凍得我抖了一下打了個激靈。

  赫舍裏……我見她白裙拂地,微風吹動著她的衣裾,說不出的清冷。海棠花下她輕飄飄地迎面邇來,臉上帶著淡然的恬恬笑意。

  那半掩在霧中的身影後突然出現一個孩子……他哭聲淒慘向我撲來卻被她死死拉住,哭聲裏可是在叫:“媽媽?”小臉象幼年時節的喜兒……我的兒子是你麼……

  “願賭服輸,十一年前你就把太子交易給了我,現在這個兒子我要把他帶走,永遠都不會屬於你。你勾住了他老子所有的心思,我就勾住他!他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她把那孩子拉著急走,在那孩子淒厲的哭聲中回過頭來沖著我一笑,笑得象這庭廊兩側浩若煙海的海棠花兒一般俏麗。

  看她拉著不斷啼哭的孩子……我的兒子,就要消失在這煙般的暮色中……

  “不!!!”我發了瘋似地跑過去想去抓住那屬於我的稚子,卻只抓住被風吹得不斷翻飛的一塊裙裾。

  “皇后!把兒子還我!”她就要消失在這詭異的霧裏,我要救回我的兒子,情急中死命地一拉……

  “嘶!”聲如裂帛破空。

  霧陡地散了……一張素白的臉出現在面前,和記憶中那個輪廓微微相似的面容帶著些驚惶,杏眼圓張正往下瞪視著我的手……緊拽住一綹殘破的白色暗花錦布猶如風中飄飛的煙柳。

  不是赫舍裏……長得不似赫舍裏卻擁有皇后氣質的沉靜端莊。她衣容雖看似不甚華貴卻雅致清麗,穿著套素白的旗袍,那高挽的烏黑旗髻上點綴著一朵白絹小花……似在服喪?

  錯愕間,我發現她也在打量著我……

  “我不是皇后。”雖不見得特別溫婉好聽卻正如她氣質般清淡典雅。

  心下種種猜測如電般閃過,實在想不出她是誰,不過這裏是宮禁西苑,沒有差事能隨意來這裏的這個宮裏也沒有幾個,至少是嬪級以上的主子吧。我還抓破人家衣服呢,不管是誰,就算是個宮女我也有錯在先,該陪禮的。

  低閡上眼,微一曲膝,訕訕著正準備開口道歉……

  “額娘!額娘!我不怕殿裏的怒目金剛了,再不怕了!我蒙著眼過的!”興奮地高聲喊著的男童從萬善殿向我們跑來,後面也跟著跑出兩個嬤嬤。

  “站住!注意你的禮儀,在神佛面前怎麼能大呼小叫!”她的聲音雖不嚴厲但是足可以嚇得這個稚童興奮的聲音嘎然而止,湍急地腳步也緩了下來,輕了下來。

  離她數步,那孩子就在那乖乖地站著,靜靜地微低著頭……

  “那吉嬤嬤,你回殿中去拿他的披風,然後就把他帶回宮去吧。”

  “回……永和宮?”微一躑躅,那個老嬤嬤呐呐問道。

  “回南殿,阿哥所。”聽她聲音毫無波瀾,輕幽得象風在喟歎。

  但……見那小阿哥的頭垂得更低了,小手捏成了拳頭緊緊擰住衣角。

  眼前這副場景引得我的心湖輕顫,漾出圈圈漣漪……她真是這個孩子的額娘麼?永和宮是她的寢宮吧,清朝的阿哥本來就是出生即被抱走,除了節日或者親屬忌日等特殊日子,一年難得和母親待上片刻,今日既然小阿哥出得來定是皇帝准了的,為什麼不和自己兒子聚聚?難道是後媽?養母?

  那男童一直低垂著面頰讓我看不到模樣,但是那可憐的樣子讓我這個做過母親的心也跟著隱隱抽疼。這個鐵石心腸的女人鐵定不是親媽,此刻我斷定!回頭給燁兒說說,給他換個對他慈祥點的養母吧。

  見她交代完就要離開,我踏上一步繼續完成剛才沒有結束的賠禮:“娘娘,您的衣服……”

  她眼掃向代表我在宮裏身份的腰牌……唉,那銅符牌就如同這宮廷裏的身份識別證明,上書職務姓名,想那上面並不細小的乾清宮幾個字定是她定是看得清楚。

  拉了下嘴角,她扯出一絲微笑,還是那麼淡雅端莊……第一次看她笑呢,怔忪中發現她笑起來越發的象那個人……

  她用一方絹帕在左袖破裂的縫隙處系上,自顧自地說:“剛剛那陣風啊來得甚是蹊蹺,把這樹枝刮起來劃破了我的新袍子呢,徐嬤嬤,我們這就回宮換去罷。”

  再不看向我……和她的兒子,她和她的兩個宮人匆匆離去,很快就消失在暮色裏……惟傳來那花盆底旗鞋踩著路上被風刮下來的粉的、白的海棠發出的“哚哚”地聲音。

  樹枝刮破了她的衣裳?她要我欠她一個人情……我瞥向自己腰間的名牌,不看僧面看佛面啊,呵呵……冷靜而聰明的女人呢,很是適合生長在這個特殊的“大家庭”裏啊。如果不是對那孩子這麼冷漠我倒是有點欣賞她呢,對了那孩子……

  他小小的身子佇立在風中,看起來分外瘦小單薄,湖面陣陣襲來的晚風吹拂著他,讓他微微作抖。

  可憐的孩子,她已經走了你還聽話地站在這裏……我的兒子幾年前也如你這般大,他也沒有母親……母愛頓時氾濫起來,我走近他,只見他的身旁一地的落英,腳底有朵海棠的花瓣分外晶瑩,一滴又一滴……啊是淚珠,他在哭,無聲的哭,才多大的孩子。

  蹲下來,輕輕環住他。小小的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拍撫著他的背,默默地給他安慰。

  “我只是,只是……想告訴額娘禛兒膽大了,再不怕殿門口的金剛了。”雖哭泣但還壓抑著情感斷斷續續地訴說著。

  “恩。”

  “她從來沒有抱過禛兒……嗚嗚嗚……”

  雖然他竭力保持著作為一個皇子應該有的自製與禮節,但是畢竟還這麼這麼的小,此刻的委屈再也壓制不住,頓時決堤,傷心地大哭起來。

  咦……他說他叫禛兒……胤禛?不會吧,我把他的小臉兒托起來看,居然真有一絲眼熟。

  “禛兒?你是四阿哥胤禛?剛剛那個可是你的母妃?”

  他點點頭,流淚不語。天……哪有母親對親生兒子如此冷漠疏遠,剛剛那幕倒不似親人卻更似仇人。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她對自己兒子這樣無情!

  一陣腳步聲響,是靜太妃,她帶著四阿哥的那吉嬤嬤和幾個宮人出得萬善殿來,那嬤嬤與現在已經法名叫靜空的出家師太合禮告辭後就要帶著胤禛離開。

  臨走時這孩子回頭看了我一眼,帶著深深的無助和依戀,象小鹿見到母鹿般的眷戀……就是這一眼讓我決定了要做一件事,一件誰也不會想到因為這個後繼產生的蝴蝶效應會影響到以後那麼多人的命運……

*

  “剛剛那人就是德妃。阿彌陀佛!”是靜太妃。

  “茉兒見過靜空師太。阿彌陀佛!”我合掌問安。

  她遞過來一雙軟軟敦敦的鞋,上邊用紅絲金線繡得有上百個小小的“福”字兒。這個是宮裏習慣七月裏做來壓邪去陰的百福鞋,小“福”字兒又小又清晰,這針腳極是費人眼力功夫的。

  “喜格格的。每年,中元節老太后來西苑放河燈前會在萬善殿小憩禮佛,我會托她傳給翠姑。如今正牌母親回來了……是按照去年格格的鞋底照著做得寬鬆了些,也不知道合不合腳。”

  趕緊謝了,這“百福”鞋子是有講究的,能得到出家人做的最為珍貴,記得玄燁小時候穿著過中元的還是老祖宗去西山的寺裏求來的。

  夜了,東邊遠遠傳來的陣陣禦林禁軍換崗的腳步聲劃破了西苑裏的寧靜,即要宮禁了,我必須馬上離開這裏,但是臨走前有件事卻又不得不問。

  “今日德妃來拜見師太禮佛麼?”

  “你想問的是她為何對四阿哥如此嚴厲吧。”

  看她洞悉世事的眼睛帶著笑,我也跟著訕訕地點了下頭。

  “今日是她母親忌日,四阿哥也是皇上開許今日下午可以來這裏,不然她是想都不想見這個兒子的。”

  啊……為何?這孩子怎麼招她惹她了!我摒氣凝神地靜候著她下麵的解疑。

  “她也是三寶弟子,常來西苑祈願懺悔。最近她告訴我,皇上越寵她和四阿哥,她身體靠得皇上越近,可感覺離皇上的心卻越遠。”

  可這個又和她兒子有什麼干係?我不解地瞅向她素潔的臉。

  “她說她早就對感情的事大徹大悟了,可是這豁達之人從她大悟那天起卻不愛照鏡子,康熙二十年封妃卻從未見她插過鳳簪,也不愛看自己生的那個親生子。”

  “她兒子定是長得象她的,難道一個母親居然不喜歡長得象自己的親兒子!”

  她怪異地睇我一眼:“你真沒看出德妃神態酷似一個人?輪廓也有些形似?”

  就象朦朧中有一層紙立在我面前,要透不透的,而答案就在對面。

  想起在蒙古的時候全公公的話,想起在多倫我問燁兒這麼多年都討了多少個大小老婆,他說的那句:“一個”。

  “可能一個都不算,她們都象你,可加起來也不是一個完整的你……”這句話歷歷在耳,本來只是以為是句討好我的戲言……

  “她這幾年倒是豁達了,宮裏這麼多人中,她算真是做到了寵辱不驚,笑看後宮潮起潮落,花開花敗。今天告訴我這次秀女又新晉了名貴人,而且獨佔鰲頭。”

  恩……張如妍,腦海浮現出那雙明媚的會說話的秋瞳。

  “她只是笑著說,往年入了秀女她會比誰都關心,現在……她大悟後的真諦是,她們不過都是皇上的情感代替品,既然是代替別人也總有一天會被那個‘別人’代替,她不上心。她唯一遺憾的是為什麼比那個早就佔據了皇上的心的女人晚生得幾年,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明曉皇帝對他的髮妻有多麼深厚的情誼。”

  我們已經走完了長廊快到禁門了,暮色中已經能看到串串紅宮燈高掛上了宮簷。快到七月半了宮裏到處掛滿了驅邪陰的紅籠。可這時我聽得心跳,邁不開腳步……

  “她更遺憾的事,據說自己長得最象她,連兒子都象她!”

  象我……象以前的蘇麻吧,頓時面熱生起紅暈,好在暮色中她也看不明了。只見她覷了我一眼,這個出家人眼底還帶著戲謔,是打趣我麼?靜太妃可真是看破紅塵卻又在修這世間法啊,原來事事關心、留意。

  “她覺得人生最大的幸運是因這皮囊而最大的遺恨也是因這似別人的皮囊。因為這容貌遇見了皇上更得到寵倖,而最大的遺憾也莫過於她只是她的影子而已……所以,她既感激又痛恨那個人,那個已經死去並帶走皇帝的心的人……赫舍裏。”

  “赫舍裏?您說是皇后?”我沒聽說吧,不是我麼?不是蘇麻?

  “是赫舍裏,你沒聽錯,所以她從不戴鳳簪,即使是出席大禮。這個宮廷的人不是都知道麼,皇帝對赫舍裏皇后是如此的情深意重,皇后的兒子還在繈褓就被封作了太子,這麼多年都是皇上親自撫育太子連一個養母都沒有指定。”

  連接西苑和後宮的月門到了,她與我合掌告別,很快就消失在淡淡的夜色中。我立在風中回味著她的話。

  相同的故事原來一直在這個神秘莊嚴的紫禁城內上演,情節相似,只是版本不同。我說呢,剛剛在幻覺中我把她當作了皇后叫,她卻不甚驚訝。原來……

  呵呵,枉自做了一回孔雀,自作多情啊……

  我迎風而笑……笑得臉上涼涼的,濕濕的,心有點釋然也有點疼。

  既然你不養不疼你兒子,那麼換我來疼我來養……

  未來的結局,清澈如溪,溪底之石,早已盡收眼底。倒不是因為知道他以後會是歷史上的下一位皇帝,此刻我只是想做個疼他的母親……只是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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