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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我的前半生 我的後半生》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廬次

  每日都會走個一、兩次來回的西甬道從來沒有此刻覺得幽長。

  慈甯宮至乾清宮一路上白紗宮燈高掛,各個殿門、掖門都結以白綢絹花,那長長的絹尾在冬日灰濛濛的天空下隨風上下翻卷。

  當今皇帝割辮服喪,居慈甯宮廬次二十七日,並著禮部詔告天下,舉國服喪,百日內不得嫁娶,不准娛樂歡宴。對祖母感情深厚的玄燁本執意按古制在慈甯宮中持服守孝二十七個月。這詔書還未下達,就讓群臣驚惶不已,朝政何人處理?上書房的摺子如雪片般飛來,能說會道的上書房大臣高士奇引經據典,硬是把“服喪”分為兩類,說服了康熙皇帝以心喪代替禮喪。“天子應以日代月”“取二九之數,載在周禮”,故禮喪二十七日,心喪三年。

  雖然心裏也高興有此能臣能說服悲傷的皇帝以日代月,但更是滿滿的無奈與心疼……這就是萬人之上的天子,太多的使命與職責約束著這個偉大的皇帝,約束著他的這點些許“恣意”……在現代,我要是親人病故心裏哀傷,恣意來個一年半年“隱居”,大不了辭職不幹……當然,前提我不是皇帝。

  不過,比起大學士的大道理真正讓皇帝立刻約束了自己的那點小小的“恣意”卻是一個小臣的密折,雖未見內容,但能讓玄燁即刻叫禮部官員來起詔,改守孝二十七個月為廬次二十七日,並一改前幾日把廬次期間的奏摺讓上書房幾個內閣大臣代閱,而逐一親自批復……直到為熬夜批折的他加衣的時候,我瞅見那個倍受皇帝重視的黃皮封折上那個“小臣”的名字……張廷玉。

  歷史上霍霍有名歷經康、雍、乾三朝不倒的名臣——張廷玉,原來發跡於這份薄薄的摺子。

  昨天,穿著孝服的康熙皇帝在慈甯宮連頒兩道旨,第一個就是破格提升張廷玉進南書房,第二個就是著禦史嚴查湖廣巡撫張汧行賄受賄案。兩件事看似沒有關係,老祖宗的喪禮也按制舉行,朝廷還是一片平靜,知他如我卻聞到了一絲山雨欲來的湧湧潮氣……皇帝陛下不想再忍下去,準備大換血了,換掉現在這些個撈權謀私的舊勳,而第一刀就是……張汧背後的明珠。

  冬天的夜晚來得格外的早,走著走著發現才不過酉時而已,天色卻漸漸陰晦下來,天際已抹上暗暗的深藍。剛過月門,穿堂的風呼呼刮來,吹得人的臉生疼生疼。

  “宛儀,小心臺階!”

  迎著風走上兩步扶了我一把的小太監是萬福的同鄉,本也是茶水房的小太監,最近給薦到乾清宮做了內侍,個頭雖小但手腳俐落,眼力價兒也好,屬猴的人就是機靈討喜啊。

  “小九子!今兒個倒機靈,站在殿外頂風當值,你是算到宛儀這個時候要回宮的麼?”口快的額真和這個叫梁九功的太監定是上世結仇,常常卯上,不過我看來總是這個丫頭欺負人的多。

  乾清宮西門,月華門上紮得有兩隻巨大的白紗風燈,長長的穗子在寒風中高高飄起,門上那朵碩大無比的絹花正合著北風的怒吼發出“嗄嗄”的聲音。

  從側門進了乾清宮,走在曲折迂回的廊道上,宮裏一片白,觸目即白,連中間那高高隆起連接乾清門的漢白玉禦道上也是白皚皚的一片,這幾日連連大雪,還未來得及清掃……乾清宮大部分宮人都隨主子都去慈甯宮那邊侍侯去了。

  一直留守宮裏的蘭兒泡好了驅寒的薑茶,並遞過來一把紫銅暖爐讓我暖手。喝了兩口茶,舒了口氣,總算覺得這僵硬的身子是自個兒的了。

  “拿這個牌子去南邊的執庫,取去年做的那件黑貂大氅,還有皇上最愛的那對海龍皮筒子也一併拿來,天越發冷了呢。”把牌子交給小九子,叫他趕緊去辦差。

  卻見這太監嘴裏應諾著,腳卻並沒有移動分毫,倒是有話想說的樣子。

  “死皮猴子,有話趕緊說,皇上還等著宛儀過去用晚膳,還在這磨唧,是嫌皮癢了麼?”

  額真的話還未說完,這小猴子“噗”地跪了下來:“奴才非是多事之人,但是宮外有人從未時一直候到了現在……”

  “誰啊?”輕抿了口茶,最近這個時候我都在慈甯宮忙得昏天黑地,有人巴巴地湊到乾清宮來候著卻不去皇帝守喪的慈甯宮,看來不是等皇帝陛下晉見,難道是想見我?而能進得宮禁的也只有皇親……

  “是恭親王福晉。”

  恭親王福晉?那個身體虛弱的玉福晉?還是常甯的側福晉晉敏?她……她找我來做什麼?難道她知道我是蘇麻?應該不會啊……一個個念頭在腦海裏頓時如電光般閃過。

  “她說有什麼事麼?”

  “說是來看喜格格,奴才說喜格格下午都在毓慶宮和太子阿哥們一起上學,但是她一直不走說能見茉姑姑也行就候在門口等著了,奴才……奴才……”

  聽他這麼說定是晉敏了,原來她已經做了正福晉……那玉福晉……唉,不由為常寧唏噓,這皇家的恩愛夫妻果然會招天妒,能白頭的少哇。

  “罷了,去叫她進來吧。”見小九子這猴崽子說話都不利索,見就見見吧。那晉敏的耐性和難纏我是領教過的,又是皇親,他一個小太監自是不想得罪。

  見那猴兒一樣的小九子飛一般去了,額真嘴一癟:“瞧著這猴子跑得顛顛兒的,定是收了人家的銀子了。”

  是個太監都愛錢,不過我倒是覺得應該是晉敏那磨人的功夫更有效用。

  不知道她找我做什麼?只見乾清宮外面白茫茫一片,天又飄起了絮雪,心裏卻惦記著慈甯宮的他,午膳後接見了一位俄羅斯的使臣,這是守喪期間皇帝第一次離開慈甯宮見人,一回來就輕咳,怎麼就忘了穿大氅呢。

  正胡亂地想著……晉敏來了……她杵在東暖閣門口雪人兒一般,發上,披風上,都粘有細細碎碎的半融雪花,殿前的白紗燈的光芒把她的臉反射更顯得熒白,整個人象沒有生命的白瓷人偶。

  細看,她……豐腴了許多,當年那靈動的大眼已不似原來的清澈,微翹的眼角也布有絲絲細紋,看來……歲月並沒有寬待她。唔,選秀那次不算的話,我們闊別也有十多年了吧。

  她也在細細地打量著我,眼睛直楞楞地,像是想到什麼,又搖搖頭自語道:“不是她!不是她!也不象她!錯了……錯了。”

  聽她失望地呢喃,定是把我和蘇麻做了對比。真不知道今天是什麼風把她給吹到這兒來,難道走漏了什麼風聲?還是只是她猜測……

  示意額真給她看座,我帶著笑微微向著她一福:“茉兒見過福晉,天怪冷的,先坐下暖暖身子。”

  她欠下身坐下了,額真過去給她取下那面上都結上薄冰的披風,蘭兒送上一杯溫得暖暖的茶,都識趣地帶上門退下。

  晉敏歇了會兒,血色漸漸罩上她白皙的臉龐,本來看著我猶疑不定的眼睛此刻也恢復了神氣,嘴角微微上揚:“記得那年選秀,就對你的端莊儀態和姣美面容深有印象,太妃還曾經說過這個蒙古姑娘面帶貴像,定是個皇上能看中的有福之人呢。”

  “呵,看來福晉和太妃都高估了茉兒,不過是個女官的奴才命,哪來什麼福氣。”

  放下杯子我好笑地說著,本是隨口而出的一句戲言,心裏卻唏噓。唉……貌似我真只是個丫頭命,第一次是借別人的皮相是個奴才命就罷了,這第二次回來,哪怕是個一品,不還是個宮女麼。

  “能欽定為這乾清宮的一品女官,你以後會知道這是多麼大的福氣。”她輕抬眼皮瞥我一眼輕歎:“也許……你永遠都不知道,但是我卻知道,曾經還有過這麼一個人有這個福氣。”

  她在打探我麼?這麼多年了,她外貌變得不多,不知道心變了多少……搞不清她這次來的目的,另外也沒有時間陪她打哈哈。

  “不知福晉找茉兒何事,茉兒還在當差馬上要回慈甯宮,如果是來看喜格格,我叫蘭嬤嬤帶你去瑞喜軒,現在她也該下學了。”

  “我這次是為格格的婚事而來。”

  啊……正準備起身不再和她虛委,聽她此話不覺耳朵嗡地一聲。就算她是名義上喜兒的母親,公主婚姻大事自有燁兒這個皇帝父親做主,她這是操的什麼心來?

  “你為何人提親?”我這個親生母親都沒準備讓寶貝閨女出嫁呢,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深吸口氣儘量讓自己問得和顏悅色,平靜得事不關己的雲淡風輕。

  “明珠的三公子納蘭揆方。”

  明珠……很早就知道恭親王家和明珠家交好,兩個家族通得有裙帶姻親,明珠的長子那個倍受皇帝寵愛但卻不長命的才子侍衛納蘭性德的側室顏氏和常寧的一個側福晉還是親姐妹。

  她想親上加親?可現在玄燁正在準備整頓朝綱,那個連連被參的湖廣巡撫張汧即是明珠私人門生。這個時候來提親……我的心都涼了半截,純僖公主是當今皇帝的掌上明珠,是最受寵愛的哈喇珠子,難道……是打著我家喜兒的旗號來庇護明黨麼?

  “喜格格現在尚幼,一切都得皇上定奪,茉兒只是個奴婢,不敢在這事上置緣。”微微眯眼瞅著她,你連自己的女兒也都要利用麼……哪怕只是名義上的。

  “格格早已及笄,順治爺的時候這麼大的公主早就出嫁了呢。喜格格的婚事當然得由皇上做主,不過納蘭揆方這個人選晉敏在皇太后和安太妃嘴裏聽到過多次。我想茉兒姑姑是和公主最親近的教養女官,想來定是知道喜格格的心事,能拿得定主意的……”

  她娓娓道來,還未來得及說完……

  “哼!誰也替我拿不了主意!”

  一聲帶著鼻哼的清脆之聲從門口傳來,我家豬……來了。

  唉唉,我翻著白眼跟著晉敏向偉大的公主殿下問安行禮,這個就是禮儀之邦的規矩……兩個母親,一個名義上的母親、一個親生母親卻要向自己的女兒行禮。

  “老祖宗送我的及笄禮物就是我可以自己選夫婿,想什麼時候出嫁就什麼時候出嫁。皇阿瑪也准了的,‘額娘’你著什麼急!”

  她面容一板正經八百慢騰騰地說著,這不怒也威的氣勢還真有她阿瑪在朝廷上威懾群臣的架勢……呵呵,這個就叫作氣質,天家公主的氣質。

  本在我面前侃侃而談的晉敏,見到她的“女兒”卻變得唯唯諾諾,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還真奇了,這世上果真一物降一物,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太子前幾天還問我來著,好久沒見小耗子啦,想他得緊呢!‘額娘’,你什麼時候帶他進宮?”

  這句話就像是擰到了晉敏的命門,她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想著什麼呐呐不言。

  雖然不知道“小耗子”是何方神聖,但是看她這窘迫的樣子定是和她關係不淺。估計晉敏以前和喜兒較量過多次,而這個“小耗子”看來即是她們“母女”較量的關鍵人物了。

  “天色不晚,晉敏先告退了。”

  她對我們拂了拂身子頭也不回的離去,頭上珠翠輕顫叮咚作響,走得如風一樣急。見她對喜兒就象老鼠見到貓,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倒令我好笑。

  “喜兒乖豬,那小耗子是誰?”好奇地母親頓時問道。

  “小耗子就是老鼠,嘿嘿!”小狐狸還在那裝瘋賣傻。

  “喜豬!”古人說“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面對著這個既是女子也是小人的傢伙,再溫柔的母親忍耐也是有限的,我嚴肅地瞪著她,就象對待一個階級敵人,如秋風掃落葉那樣無情與決絕。

  “笨媽媽啊,女人最看重的是什麼人啊?”

  “相公啊,難道小耗子是你皇叔常甯?”

  “天……媽媽你心裏只有皇阿瑪!難道沒有我這個乖豬寶寶麼?”

  “……”

  這個小耗子定是晉敏的兒子了,遇到這樣一個姐姐……

  “恭親王福晉不是什麼好東西,以前常常去老祖宗那、皇太后、太妃那告我狀,還說什麼我這個女兒是金枝公主她管教不了,哼!告狀一次我就和太子合起來整小耗子十次,誰叫他是胤礽的伴讀呢。她總得心疼兒子吧。”

  看她悻悻落寞的模樣,並沒有惡作劇欺負人的幸災樂禍,我可憐的沒有媽媽保護的女兒不過是以自己的方式保護自己罷了。

  “乖豬寶寶,以後媽媽會照顧你保護你,就算你一輩子都不出嫁,做公主也沒有關係。”把喜兒香香的、軟軟的身子擁進懷裏。

  “不要!”

  啊……不要我照顧?還是不出嫁?我看著面前這張小臉,泛著光,仰著頭,高貴而堅毅。

  “我現在朝習文,暮習武,弟弟們都打不過我。喜兒越長越大,媽媽卻越來越小,該我照顧保護媽媽了。”她眼燦若晨星,粉嫩的小嘴微抿,似堅定、似倔強。

  驀地發現我的寶貝豬真的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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