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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我的前半生 我的後半生》第98章
第九十九章 寬恕(1)

  清代皇室沿襲東北滿族的飲食習慣, 一天早晚兩次正餐,即早膳和晚膳。早膳在上午八九點時進行,晚膳在下午一點到兩點進行,正餐後,還有好幾頓“非正餐”,按照心情傳膳……比如今天的茶點。

  就像喝酒必得有下酒菜,茶點,顧名思義,乃飲茶時候搭配的小點心。其實遠不只點心,南書房此刻一溜三排整齊的金漆大方桌上並排擺放有十幾種滿漢小點心,還有水果,有新摘的大柿子、貢品大蘋果等。最外那圈葉形的彩釉碟內盛著海棠幹、葡萄乾、櫻桃醬、核桃仁……還有幾種加了不知道什麼肉的像粽子一樣的叫粘食餑餑的東西特別讓我讒涎。

  看著這麼多美味,今天我卻絲毫沒有吃東西的興致。

  他……好像也沒興趣,剛小九子遞來幾封摺子就讓他臉黑到了現在,姿勢也未見換,小九子剛悄悄告訴我那摺子俱來自西藏,是五世達賴喇嘛請皇帝加封號的事情。

  “啪”那幾封摺子被他重重地摔到了案上,從來喜怒不顯的他少有見這麼生氣。不過心下卻有點竊喜……以前的我也有過在書房侍侯這主子,那時候的他就像一個真正的標準的聖人明君,不急不怒不悲不喜,我幾乎看不到他任何外漏的情緒,一直以為他原本就是那個樣子。

  哪個才是真實的本性,沒有任何面具……

  “哦……茉兒你怎麼沒吃點東西?不合胃口麼?”

  許是被那幾封摺子煩了心的他抬起頭來的時候還蹙著眉頭,轉過來的視線已約微轉柔。

  “嗯。”

  “等我?”

  “……”

  好個自大的人!明明是本小姐此刻有心事,沒心情吃而已。不過……那深邃的眼睛,唉……他每每這樣盯著我,總能讓我心跳加快,兩頰升暈,常常忘記本想好準備要說的事情。

  小九子拿出銀牌子來試膳後和幾個布膳的小太監輕輕地退了下去。諾大的空間頓時只剩下我和他。空氣中突來的緊繃讓我有點坐立不安,我和他端坐在一起,近得能聽到彼此呼吸聲音。

  “那個……大阿哥和黑衣公公……哦,就是才那個公公,認識?”

  這個疑問憋得我好難受,總算問出來了。方才一直奇怪,自打那神秘的公公從皇帝書房的暗室裏出現,胤禔怎麼就刷白了臉。

  “他們倆認識。”

  天……看剛才他兒子的表情,地球人都知道他們認識,對著面前突然多出來的幾個餑餑我直翻著眼睛,有這樣回答問題的嘛!

  “什麼時候認識的呀?”沒好氣的隨口問道。為什麼要給我夾餑餑,我想吃那邊那個櫻桃醬做的糖三角唉,偏離我最遠。

  “他出生的時候。”

  唔……雖然烤肉和麵團拌成的粘食餑餑味道還不錯,但是我卻咽不下去,因為突然明瞭這話裏的含義,他是說……

  “那公公是慧妃的人?”自打出娘胎就認識,那不就是胤禔的母妃身邊的人嘛。

  “是朕的人!”那個代表皇帝身份的字眼被他重重吐出。

  皇帝的人……皇帝的遙控耳朵,天,居然安排在慧妃身邊至少二十年!那這個宮裏是不是到處都有他的“耳朵”,汗……那我的身邊?會是誰呢?那如今敦實得足有兩百斤以上的萬安?或者萬福?跟猴子似的小九?抑或小七?額真?

  打住!先收起我亂七八糟的思緒,這個留待以後問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他解惑。

  “那公公是我的救命恩人那!而他是慧妃的人,也就是說是大阿哥的母妃——慧妃救了我?可她為什麼要救我呢?”

  “她不過是救她兒子。”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我大驚:“她兒子不就是你兒子!難道有人要害胤禔?”

  “哎,有的人那,失憶不失憶都還是一樣笨!”

  我笨嗎?瞧著那故意挑著眉無可奈何的模樣實在很想揍他,可是卻不敢。

  “慧妃既然救我,為何胤禔卻害怕見到那公公?”

  他收起了笑意,不再打趣:“哼,他才不是害怕,他害怕的只是那人出現的地方是在我的南書房!笨丫頭還沒明白?”

  見他的眼眸漸漸卷起一絲陰霾不再澄淨……我仿佛明白了一些什麼。

  那日對著黑衣公公驗“貨”,王驢子嘴巴裏的主子看來並不是張如妍而是大阿哥胤禔或者慧妃了。而黑衣公公的主子表面是慧妃而實際卻是皇帝。

  “可胤禔為什麼要幫張如妍?難道……”

  “唉,你先吃了這些東西,帶肉的餑餑不能吃冷的。”

  呵,難道是他小老婆太多了疏於提防,這次要給他帶頂有顏色的帽子,他不願意說?呵呵,那我現在就不問,吃飯吃飯!我也餓了!

  嘿嘿,好像……我有點瞭解他了,望著他的側臉我聳了下鼻子。

  *

  夜,很靜,靜得我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他就在我的身邊,暖閣裏重重帷幔後的溫暖的大床上並排地躺著我和他。

  這小氣的人果真不捨得給我分配一間蕪房卻把我禁錮在這裏。

  閃爍的燭光調皮地在他臉上留下點點跳動的陰影,他微微閡著眼睛,側面的輪廓線條美好得讓我想用手去勾勒。

  我是如此自然地與他分享這樣的親密,到底是哪日起……雖自那次從恭親王府回來以後的第二天,對於又和他糾葛一次的事實我有些懊惱但卻不後悔,呵呵……因為,那滋味感覺起來仿佛……很美。

  我猶記得那日清晨。

  “我不是一個隨便的女孩子……恩,那個……嘿,你也知道我喝酒了。酒醉地人都不是正常人。所以,我們以後不能隨便做那麼曖昧的事情。”有口無心的女人嘮嘮叨叨地反復強調。

  “恩。”

  “對了,你又不給我分個一居兩居給我住,那我以後還睡地下?就睡你腳下,你知道不知道很象狗唉,還是最哈巴的那種!那絕對是對女人的侮辱!我要改變這樣的工作待遇!”

  “就這裏。”那男人已在外間被人侍侯著穿好了朝服,此刻走了進來,拍了拍床沿,還帶著股風,讓正在激憤地申請勞工福利的我輕輕縮回了還帶著些屬於他的味道的被窩,頓時少了些氣焰。

  一身朝服的他就像剛從畫中走下來的帝王,那樣的高貴威嚴,鮮豔而又溫暖的明黃亮得人不敢正視……這一切都在提醒著我,他是一個擁有這個天下並能主宰人生死的封建帝國的皇帝。

  除了……左側的臉頰上那抹瘀紅,正如花般綻放的月牙印,不搭調地印在那裏,和他莊嚴的服飾搭配起來突兀極了。

  伸手過去把他飾有十一顆大東珠的舍林(舍利寶塔形的清皇帝帽尖)朝帽下系的絲帶鬆開,往前移了下,剛好覆住那彎印記,在他頜下重新系上一個結。

  “也不怕人笑話,你是皇帝呢。”

  “呵,誰敢笑話。”他抓住我撫來的手,笑道:“除了你。”

  心裏咯噔一下,像有什麼東西傾倒,那種感覺瞬間侵蝕了全身,他的笑顏總能讓我迷失……

  “那個……對了,既然你不給我安排房間,那以後我這裏,你睡裏面,一人一半。呃……以這條棉被為界限。”撥拉了條被子過來,橫在這大床中間。“龍床”還真是寬廣闊大,一人睡一半也夠了吧。

  他瞅著我笑意更深:“如你所願!不過你在裏面。”

  啊……他答應了,頓時心花怒放。不過我是個有職業道德的人,這個時候都沒有忘記自己是侍侯他的人唉,總得說點啥意思意思吧。

  “那多不好意思,嘿嘿,我怎麼也起的比你早,要侍侯你洗漱什麼的。如果你睡我外面估計蘭嬤嬤和額真他們沒人敢叫我起來,如果遇到我當值更是……”

  “以後早上你都不用當值。”

  啊,我可以不可以理解成以後我都能睡到自然醒,他說的話就是聖旨唉,哈哈!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如果以前隨別的宮人高呼在這個世界使用頻率超高的口號完全是應付的話,此刻可真是發自內心,真誠得沒有半分虛假。

  “你只需要好好侍侯我就可以了。”,小九子的聲音在外面傳來,這已經是第3遍“叫起”了,他拍拍我起身出了內室,他上朝的時辰到了。

  侍侯?怎生侍侯法……難道,我瞅著緊緊抓在身前的被子。汗!葉茉啊葉茉……怎麼腦子變得如此邪惡,人家說得“侍侯”准不是我此刻腦海裏正在翻滾的齷齪東西!

*

  “在想什麼?”身側傳來他低低的聲音,他……沒睡。

  我和他的中間橫貫著一條以薄被疊成了“警戒線”,線內就是我的地盤,閒人勿入。不過他嘛,這些天來記憶中還真是遵規守矩的模範,呃……蠻有信用。倒是自己,反倒不似那麼自律。

  好幾個清晨,迷糊中聽他得輕輕喚著我的名字,每每我後知後覺地醒來發現自己正象一隻章魚一樣吸附在他身上。

  用這“吸”字絕對沒有用錯,抓他抓得死緊,不過貌似他倒不十分介意。開始一、兩次我還有些不好意思,收回我的爪子放開他去早朝的時候還記得說句“對不起,越界了,不是故意的”云云,到後來……每每迷糊中聽他叫我的名字,只是鬆開自己的“魔爪”,翻個身子照睡而已。切,說什麼對不起,反正他又不是不高興。

  “那個……這條被子,是不是去了得好?好像……也沒有什麼用。”我訕笑著喃喃,眼角的餘光留心著那邊的動靜。

  “哦?為什麼?”他問得倒是認真。

  哪還有為什麼!這個人見到臺階都不知道下的,“沒什麼,我只是覺得老是我打擾你,有點不好意思,算了……當我沒說。”

  “沒關係。”

  他反映怎麼如此冷淡,真是自作多情,翻了個身,臉朝著裏面有些悻悻:“只是突然覺得有些多餘。”

  “呵呵。”

  恩……他在笑,微微側過身去,但見他眼角眉梢滿滿的笑意,方才定是在裝酷打趣人,這壞人!

  “它本來就多餘。”眨眼功夫,那可憐的貢鍛絲絨被他甩出了帳外。他拍拍身旁的儒枕,誇張地張大了手臂:“來吧,夫人,這才是屬於你的位置。”

  好暖和……立刻滾入這個懷抱,抱緊了再不鬆開。這樣的感覺那樣的熟悉,仿佛我們生來就是如此。飛快地在他身上找到一個位置,我把頭湊了上去,舒服得立刻就想睡去。

  “為什麼你的身體總是像火一樣熱呢?”在他肩膀上蹭了兩下,我打了個呵欠。

  “因為你一到冬天手腳總是冰一樣涼。”他用腿鎖住我的。恩……與他的肌膚相觸方覺得自己的身體原來那麼那麼的涼。

  “那你是為我而生的羅。”

  “是的,為你而來。”

  這話不知道是玩笑還是真心,總之讓我愉悅,對上他波光閃動的眸子,此刻他說的,卻讓我……深信。

*

  皇帝今日視朝。

  兩位朝鮮來的使者覲見皇帝,末時,因失火被焚毀的太和殿仍在修繕,皇帝在臨時充當大殿的保和殿賜宴。

  還未到冬至呢,今年朝鮮進貢早早就來,似不合常理。其實未然,不合理的地方必有特別之處,這個世上什麼事都不是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朝鮮乃大清之藩國,這都起源于前段時間我在南書房看到的一封時任禮部尚書的大學士伊桑阿的奏摺。

  康熙二十九年八月壬午,朝鮮國王李焞遵旨回奏:“前請封側室張氏疏,內有應避諱字樣,不行避諱。又稱德冠後宮,實屬違例;惟候嚴加處分。”

  呵,也就是朝鮮的國王李焞的當時的側妃張氏,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張禧嬪(又一個女強人)生的兒子名字與帝國的太子名重合了一個字,另外“後宮”這個字眼只能用於帝國皇室,朝鮮連犯皇室兩個禁忌能不緊張麼。

  呵呵,想起現代的中國,好多人還哈韓,哈日……來看看三百年前的他們的皇帝是怎麼來“哈中”的。我們是他們的中央帝國!他們的國王也只能稱臣,每年還上貢,連他們的皇太子用了大清帝國的名字都要來陪禮道歉,嘿嘿,爽就一個字呀!民族精神頓時高漲,嘿嘿!愛我中華!

  手裏捏著那本厚厚的冊子,打開竟是一條折疊的進單,我笑著問萬福:“不知道皇上這次對朝鮮怎麼處理。”

  “奴才剛從中和殿下來,皇上說:李焞(時任朝鮮國王)從寬免議,但有贖金之罰,罰加歲貢五千兩金。”

  一個重名之誤判罰五千兩,呵呵,也值了。玄燁不做皇帝哪怕去做生意也定是一把好手。不過想那高麗人為何如此聽話,不過是你比他更強大,不聽就要挨打,當你比他弱的時候……甩甩頭,實在不願意去想近代史上的屈辱。

  細看了下“進單”:水牛角二百對、豹皮百張、鹿皮百張、茶千包、水獺皮四百張、青黍(鼠)皮三百張、胡椒十鬥、腰刀二十六口、順刀二十口、蘇木二百斤、大紙千卷、小紙千五百卷、五爪龍席四領、各樣花席四十領、白苧布二百匹、各色綿綢二千匹、各色細麻布四百匹、各色細布萬匹、布千四百匹、米萬包……這個是每年進貢的的“法定”東西,年年都差不多。

  我翻到後面去找一個叫附冊的東西,果然,今年以朝鮮國王私人名義給皇室送的禮品比哪年都來得豐厚。

  勾了下冊子上宮裏人敢興趣的東西,火狐狸皮、高麗參、珍珠、紫熏貂皮、雪海龍皮……

  “宛儀,勾上高麗紙吧。”額真突然插道。

  在進單中的偏下部分我還真找到高麗紙的名字,國內不是產紙麼,要什麼紙有什麼紙!為何還老遠要別人家的紙來進貢,有什麼特別麼?

  “老祖宗在的時候就喜歡用這高麗紙,據說是朝鮮國特殊的一種草做的,看著雖似絹般又薄又透,可是卻能雨雪不浸,做窗紙最是好用。每年進貢得不多,也就甯壽宮皇太后寢宮用和中和殿、保和殿用,連我們乾清宮您以前都不捨得留。”

  額真湊過頭來看了下單子:“今年送得什麼東西都是雙份,宛儀你勾一些咱們留著,其他的送皇太后那去吧,她定是高興。”

*

  銀貂皮、紫熏貂、高麗絹紙……和挑出來的二十顆最大的珍珠,額真和我帶著幾個小丫頭捧著這些寶貝小心地走在東甬道上。

  前幾日一直在下雪,今兒晌午總算停了,我們高高低低的鞋子底兒咯吱咯吱地踩在宮人還未來得及打掃的新雪上,碾出一道道馬蹄形的印記,倒不像是人在走路,仿佛過去的是幾匹馬了。

  往左拐,前面不遠處就是景仁宮,再過延禧宮即是甯壽宮門。

  景仁宮……這裏就是玄燁出生的地方,這幾年一直空著,未有人住,所以門前的積雪也多了些。

  我步子慢了下來,往那院落裏多瞧了兩眼,見一株光凸凸的梅枝露了出了宮牆,細看,上面已綴滿顆顆梅苞。這裏以前定是極美的,原主人……玄燁的母親,應該也是愛花之人吧,回頭定叫宮監來這裏好好拾掇拾掇。

  “茉姑姑。”正在出神,聽得一聲男音自門後響起。

  誰在叫我?只見輕掩的景仁宮宮門拉開一條縫隙,閃出一個身影。

  “請借一步說話。”

  他的手一拉,把我拉進景仁宮,瞬間掩上了宮門。

  啊……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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