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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老的寵妃》第108章
第十五章 獨角雙人舞

  寬闊的中廳一片寂靜,列席的王族、大臣、政要人物、文書官、傳令官、侍者、侍女、樂手在這一刻,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名決定接受挑戰的公主身上。

  嬌小的身體如常挺直站立,如月光般閃耀的銀色長髮靜靜地沿著她的脊柱流淌了下來。艾薇的唇邊勾起一絲微微的笑意。

  雖然不是專業的舞蹈演員,但是擅長交際的艾薇,對必要的社交舞蹈十分瞭解。從優雅華貴的華爾滋,到熱情動感的現代舞,艾薇或多或少都在暗地裡做了一些練習。雖然這是遠在三千年前的古代,但看到樂隊裡的鼓、響板等打擊樂器一應俱全,她不假思索,當下決定跳一曲自己十分擅長的拉丁舞。即使自己跳得並不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在拉丁尚未被發明的那個時代,自己必然是跳得最好的,如果想勝出,也並非沒有機會。

  況且,即使輸了,也不過輸點面子,而一旦贏了卻可以解決自己心頭的一大煩惱……怎樣想都值得冒這個風險。

  贏的關鍵,就是如何烘托氣氛,讓法老大為稱奇吧!

  她走到大廳中央,小巧的下巴微微地抬起,透明的灰色雙眸毫不避諱地看著高高在上的法老,「我願意獻舞一曲。」

  提雅公主從位子上站了起來,開口對拉美西斯說,「陛下,艾薇身為王家的公主,在這樣公眾的場合……」

  拉美西斯沒有說話,倒是卡蜜羅塔接過話來,「今天是王家的盛宴,君臣不分,猶如一家。公主是在自家的廳中舞蹈,提雅殿下不要擔心啊。」

  此話一出,拉美西斯「砰」地一聲重重地將手中的酒杯放到桌上,嚇得卡蜜羅塔連忙噤聲,乖乖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凝神坐定。此時,琥珀色雙眸的青年緩緩站了起來,他緊緊抿著唇,站立了數秒,然後開口,「艾薇,不要胡鬧。」

  又是那副哥哥對妹妹的口氣,艾薇心中一緊,偏是來了脾氣,「陛下之前應承過的事情太誘人,艾薇有非想要不可的事情,請讓我一試。」

  未得到法老的應允,卻只見銀髮的少女果斷地轉身,大步走到樂隊旁邊,自顧自地對其中尚是一頭霧水的樂手說起了什麼。眾臣一片譁然,各人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可看到法老冷若冰霜的臉,不敢吐出來,便又硬生生地將那口氣吞了回去。拉美西斯眸子一緊,置於身體兩側的大手竟在不經意間握緊。可感受到一旁奈菲爾塔利與卡蜜羅塔不解的視線,他硬是強迫自己恢復平靜,就這樣坐回自己的位置,再一次拿起了酒杯。

  而離此不遠的孟圖斯注意到,這一次法老並不像之前一樣僅僅是隨意地持著杯子,他的手緊緊地握住弧形的杯身,就好像要將它握碎一樣,健實的手背上隱隱凸顯了青筋。

  所幸沒有過多長的時間,至少,在絕大多數人眼裡,在法老還沒有氣炸前,艾薇又站回了大廳的中央。她始終帶著完美的微笑,灰色的眼睛裡卻閃動起惡作劇的光芒,隨即她彎腰下去,拉住自己拖地的長長裙擺,一用力將白裙撕到自己的膝蓋之上,將兩邊卷起,在腰間隨意地打了一個結,露出她纖細而潔白的小腿,就好像穿著一件小小的白色禮服。她將自己灑落腰間的銀色髮絲攬起,從侍女頭上摘下一個簡樸的發飾,輕輕別在腦後。

  古埃及的女子都頗為開放,穿著也十分暴露,但是一向衣著保守、性格內斂的艾薇公主會作如此扮相,真是令人不得不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她的身上。只見她屈起小臂,輕輕地扣合雙手,鏤空金翠石的黃金鐲,發出動聽的碰擊聲。三、二、一——就在這時,身後的樂隊合起了陌生的節拍與律動。

  將四拍拆為八分,每逢四、八是兩聲稍重的鼓點,之間穿插著響板,在一、二又二分之一、四、六和七拍介入,最後,在一、三、五、七加入了敲擊聲。貌似有些淩亂的組合,竟搭配出了十分有韻律的節奏。在這樣的音樂裡,艾薇敏捷而熟練地踩起了在場任何一個人都未曾見過的舞步。

  身體的扭動與埃及的舞蹈有類似之處,但是卻別有另一種韻味,跳舞之時手臂所擺出的動作充滿力量和奇妙的造型感,而尚未等人反應過來,快速的旋轉又讓人應接不暇、眼花繚亂。鼓點的聲音不斷加快,許是因為樂手漸漸熟悉了這樣的節奏,艾薇的步子也越跳越快。她的臉上卻始終帶著充滿精神的微笑,不住地旋轉使得她的臉上泛起一絲微微的紅暈,染在蒼白的臉上,別有一番特別的風情。

  這時,原本呆坐在一旁的弦樂手們也仿佛發現了節奏的奧妙,紛紛加入了這首盛大的舞曲,一時音樂如潮水般湧來,浸過大廳每個人的頭頂。艾薇位於其中,是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焦點,她不住激烈而平穩地旋轉著、舞動著。銀色的長髮隨著她的搖動瀟灑飄逸,輕盈的裙角在空氣中劃出完美弧度。

  王族、臣子、侍從,每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看著這奇妙而充滿著魅力的舞蹈。就連身為全國第一舞姬的卡蜜羅塔也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只是呆呆地看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突然有一個年輕的臣子喃喃地說,「她好像不是在一個人跳舞一樣。」

  誰說不是呢?雖然她僅僅在獨舞,雖然每個動作都十分飽滿、充滿激情,但她的每個步伐、每次舉手投足、每個眼神、每個微笑,就好像對面還站著什麼人。不用想,這分明是一場別開生面的雙人舞。

  但是這樣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陌生舞步,又有誰可能站在她的對面,與她共舞呢?

  音樂猛地加快,艾薇也更加快速地旋轉,灰色的眸子死死地盯住眼前空氣的某點,好像在熱情地望著自己的戀人。突然鼓聲達到終點,一曲驟然停止,她仿佛習慣性地將手一伸,身體輕輕後仰,好像等著誰人將她接住。可這一?,她方才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只是一個人在跳舞,身體一顫,猛地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倒在了地上。

  然而

  她嬌小的身體落入了一雙結實的手臂,因為快速舞動而鬆開的發飾掉落在地,銀色的髮絲暫態散開,如流水一般傾瀉到青花石的地面上,好似閃耀鑽石光芒的瀑布。臉上掛帶的汗珠猛地被擎落,她依舊保持著原有的姿勢,自然地將所有的重量充滿信任地交給眼前抱住自己的人。她微微閉眼,隨即雙手用力地扣住那人的手臂,灰色而幾近透明的眼睛倏地睜開,毫不避諱地看著眼前的人,略帶吃力地喘著氣,盡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我……贏了嗎?」

  深棕色的髮絲劃過法老的臉頰,落到艾薇的面孔兩側,俊俏的臉擋住了由上而下的燈光,將影子投在了銀色少女的身上。他微微皺著眉,幾近透明的琥珀色雙眸裡流露著令人難以形容的複雜神情,他久久地沉默,直到四周的一切都變得同樣安靜。

  如底比斯西岸一般,失去生命的安靜。

  「你……」他頓了一頓,「你」這一字說得困難,日常淡漠的聲音裡帶有了一絲莫名地挫敗,但細細品味,卻也有一番解脫,接下來二字便說得異常輕鬆和果斷,「贏了。」

  他鬆開了手,艾薇身體自然後傾,就這樣摔在了地上。所幸已經離開地面不遠,也不覺得十分疼痛。她還來不及抱怨,他已經快步走回了王座,嘴邊帶著點點難以察覺、甚至是有些自嘲的微笑,對她發問道,「想要什麼,你說吧。」

  她贏了嗎?她真的贏了嗎?顧不上賭氣,艾薇開心地幾乎要跳起來,自己臨時將拉丁雙人舞改為自己一個人的獨角戲,最後還差點忘我地摔一個狗啃泥,幸好幸好,拉美西斯不知道哪根筋斷了,竟然這樣輕易地放過她。真是太幸運了!

  「你想要什麼?財富?地位?就算是不想去古實,你但講無妨,」拉美西斯雙手抱在胸前,看似漫不經心地說著。

  艾薇連忙站起來,匆匆地說,「不、去古實沒關係,我只想要一個人。」

  這一刻奈菲爾塔利和拉美西斯的臉一併沉了下來。

  「別誤會,」艾薇無意製造懸念,更不想讓奈菲爾塔利更添憂愁,「我想要舍普特免責——做回王后的貼身侍女。」

  此話一出,西曼的額頭上幾乎蹦出了青筋,卡蜜羅塔的臉色更是難看得要緊,而就連最大的受益者奈菲爾塔利都帶著一副難以置信的迷茫表情。艾薇瞥了一眼西曼,他那雙下垂三角眼也正看回她,絲毫不因年邁而渾濁的眼裡無掩飾地閃著銳利的光芒。不用說也知道,在這一遭歷史裡,和這個老臣的梁子算是再次結下了。不過反正自己都是要去偏遠國家的不受寵的公主,結一個梁子,還是結一群梁子,也都無所謂啦。

  「你確認?」拉美西斯又問了一次。

  艾薇趕快點點頭,灰色的眸子裡流露出熱切的光芒,生怕他變了主意,「恩,就這樣決定下吧!」

  拉美西斯微微仰首,不著痕跡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將右手舉起,對身旁的侍者淡淡說道,「依她。」

  侍者一躬身,匆匆地下去了,艾薇如釋重負一般地放鬆了下來,方才緊張得幾乎僵硬的表情變得柔軟,蒼白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她撓了撓頭,輕輕地說,「謝謝陛下啦!」

  總算,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

  總算,沒有白跑這一趟……就算是吧。

  她開心地一退身,全然不在乎西曼和卡蜜羅塔足以將她殺死一百次的眼神,幾乎帶著幾分雀躍地向自己的位置走了回去。就在她剛剛坐下的一刻,拉美西斯也從自己的位置走了下來,俯身對身旁的孟圖斯說了什麼,然後便大踏步地走向她。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拉住一頭霧水的她,對廳內同是一片不解的臣子說,「各位接下來請自便吧。」

  往外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了腳步,側身冰冷地丟下了一句話,「各位關心的問題,想必也解決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如果以後再敢有過激的結派行為——立斬不赦。」

  那冷漠肅殺的表情,不帶絲毫波動的語調,竟一時讓場中眾人如同凍結一般,無法出聲,更無法移動。

  是時,偌大的中廳裡竟鋪天蓋地彌漫著如同死亡般的靜謐。琥珀色雙眸犀利地看向西曼,穿破空氣,只是一瞪,那蒼老的臣子猛然一激,手中的泥杯忽地掉落於地面,嘩啦一下碎成數瓣,在如此的凝滯的場景下,更是令人心驚。

  只見西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無法抑制自己單手不住地顫抖,他猛地伏倒在地,用盡全力地拜倒,額頭緊貼地面,甚至可以隱約聽到「碰」的聲音。緊接著,歐姆洪德,以及雙方身後的一干臣子,全部齊刷刷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紛紛拜倒在地。牽連的所有侍者、侍女、樂手等廳內的所有人全部行大禮。

  眾人叩首,卻一句話都不敢再說。

  艾薇抬頭看向身邊的年輕君主,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一副俊美英挺的容顏,卻可以有如此的魄力及影響力。腦海裡又迴響起方才圖雅公主所說的話語,「不要隨意地反抗他的意思,否則你所珍惜的一切都會化為泡影。」

  他是埃及王,在這片屬於太陽之子的廣袤領土上,所有一切的生死,都隸屬於他。心中暗暗湧起幾分不安。在這個世界裡,她已經一無所有了,他還可以奪去她的什麼呢?正在發呆時候,拉美西斯加大了幾分力量拽著她快步走出大廳,不帶一名侍從,就這樣,二人的身影潛入了外面的茫茫夜色之中。

  拉美西斯扯著艾薇的右臂,快速地向中宮走去。年輕的君主步伐平穩而闊大,讓身體嬌小的艾薇跟起來十分吃力。但他卻絲毫沒有放緩的意思,只是武斷地錮著她,一言不發地快速走著。

  「到底什麼事情……?」艾薇勇敢地發問了。看他的臉色,貌似沒有過分陰沉,那應該不是太糟糕的情況吧。就算他剛才嚴肅地警告了所有參與派系對立的人,這件事也應該和她無關。就算她剛才頂撞了他的命令,但是舞蹈也跳得差強人意,沒有給王室丟臉,而且他最後畢竟上前扶住了她,不管如何也應該沒有生很大的氣。那現在唱得到底是哪一出,她的臉皺了起來,如此一言不發,真教人猜不透,這樣快地走起路來真的很辛苦厄……

  「那個……啊!」再一次發問還未成功,她一下子被他打橫抱在了懷中。結實的雙臂緊緊地位固住她瘦小的身體。他腳步如常迅速,並沒有因為多抱了一個人而有所變化。縮在他的胸口,可以聽到他的心臟有力而略發急速地跳動。但是,他的側面依然如常般沒有任何表情。這樣一句話都不說,在如此深黑的夜裡,還真是令人有點害怕。艾薇不由輕輕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小聲的嘟囔,「說句話好不好,不然我還以為我是在古墓裡迷了路。」

  「艾薇。」他猛地停下了腳步,也嚇了她一跳,連連辯解,「我說的古墓不是那個古墓,是說……」說了一半,她覺得他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這裡,才小心地放棄了這個話題,沉默地打量起了四周。

  四周一片寂靜,鬱鬱蔥蔥的樹木包圍著他們。看不到明亮的燈火,只有淡金色的月光透過樹隙散落下來,柔和地照射在他們的身上。這顯然是宮裡一處相當隱蔽且私密的地方,如果艾薇沒記錯,便是法老的書房附近了。而再不遠處,應該就是之前她曾經掉落過的蔚藍荷花池。顯然,這附近,除了法老的禁衛兵和禮塔赫、孟圖斯這樣的親信,其它人一概不許靠近。有什麼話,需要特意走到這裡來說?莫非是什麼需要避人耳目的事情……艾薇不解地看向他。

  他的雙手依然緊緊地抱住她,看著前面,視線卻在有意地回避著她。

  「你……為什麼不向我要求其他東西?」他慢慢地說著,言語間好像在竭力隱藏著什麼,想了一下,他又補充了一句,「除了你之前向我要求過的東西。」

  「我?可是我現在就需要荷魯斯之眼——」艾薇無奈地說。難得他如此大方地開口想要有所饋贈,但是除了荷魯斯之眼,她還能要什麼呢?要他想起根本就不存在的記憶嗎?或者要他承諾根本不能實現的愛情嗎?既然知道不可以,還是不要傻傻地開口比較好。

  他緩緩地搖頭,「我已知道荷魯斯之眼的秘密。」

  聞言,艾薇心裡一驚。這句似有玄機的話,莫非是暗指她其實並不是艾薇公主的事情,還是他有其它想法?一時間腦海混沌,悲喜一併湧上心頭,緊張地竟不知道做何反應才好。

  月光落在法老王棱角分明的臉上,沿著俊挺的鼻樑繪下一抹濃濃的暗影,令他的面孔染上了一種難以明喻的哀傷意味。沉默了半響,他淡淡地說,「先不談這個,你若不想去古實,便不要去了。」

  「那荷魯斯之眼——」艾薇小急,話說了一半,他用手指擋住了她的嘴。

  「我知道,你想要荷魯斯之眼。」濃密而好看的眉緊緊地鎖著,琥珀色的眼裡流轉著複雜的光芒,「但我卻不想給你。」

  「不想給我?」艾薇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是扭曲的?這是什麼意思。荷魯斯之眼,是連接古代與現代的唯一樞紐。他不願給她,言下之意許是拿到了那珍貴的秘寶卻不願給她。難道是要她一輩子當他的妹妹,任其差遣,直到老去?腦裡一亂,她不由輕輕掙扎,想要從他的懷裡脫出身來。

  拉美西斯垂首,看著她一臉驚慌的神情。

  心裡突地一跳,就好像被碎石碾過了一般不是滋味。

  「你怕什麼,我不會殺你。」他輕輕地說著,隨即順著她的力量降低身體,讓她的腳恰好可以舒服地落到地面。

  雙腳一接觸地面。艾薇不由下意識地退後了兩步,她雙手尷尬地放在身體兩側,不由稍稍用力地抓住自己的裙擺。疑問的話語就在口邊,卻不知如何能夠問出來。

  他皺眉看著她失措的樣子,有意地將視線移開,淡淡地問,「在卡爾納克神廟,你提到過,那個叫你‘薇’的人。」

  艾薇為這突然轉換的話題愣了一下。

  拉美西斯見她沒有回答,便又補充了一句,「你想要和他在一起?」

  眼前彌漫起一陣濕潤的霧氣,他俊挺的面孔變得模糊。因為看不清楚吧,在他如霜的臉龐上似乎可以看到一絲久未見過的溫柔。如果這是夢,請不要醒,請繼續下去。

  她重重點頭,「想,非常……想。」

  想到不遠千年,不遠萬里!就算這個人早已忘記了她……將她從他的生命裡全盤抹殺,不留一點痕跡。但至少,她相信,還有百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好久的沉默,然後他又說,「那個人,在哪裡?」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關心她的事情,關心她在想的人!狂喜幾乎要彌漫過頂,心裡溫暖得好像要破開最外層的硬殼,開出絢爛的花朵。

  就在這裡,就在眼前!

  「他——」

  「算了,」他卻突然打斷,琥珀色的眸子裡充滿了厭惡的神情。「那是你的事情,王兄不該多問。」

  就在這裡。

  自己愛的人,自己用全部熱情、全部生命去愛的人,就在這裡,就在眼前!

  為什麼

  世界卻好像轟隆一聲。碎了。

  究竟怎樣才能讓一個人徹底的死心?

  明明是一個人,卻偏偏存留著兩個人的記憶,就好像明明是雙人舞,卻只有她一個人跳一般。

  但卻這樣堅持,但卻這樣努力。

  不惜一切代價,用自己最真摯的心,鑄成世上最剔透的水晶罩,拼命保護那若隱若現、或許是根本就沒有存在過的希望。

  就算疼也不離開。

  就算疼也不離開。

  她強迫自己笑了,心中的苦澀逐漸暈開,沁入每一個細胞,苦得她的靈魂恨不得就此飄離身體。為什麼他還要這樣地刺傷她呢,既然他要刺傷她,為什麼還要留給她希望呢?

  「那麼,你會叫誰的名字呢?」

  「什麼?」拉美西斯皺起眉頭,好似不能理解她的問題。

  人到痛苦的時候,就會微笑吧。越是平淡的微笑,就越代表自己要走去崩潰的邊緣。然後,在邊緣勉強維持著一觸即碎的平衡,等待著最後一刻,然後掉入無底的深淵。

  「薇,永遠不要離開我。」

  「薇,你要記得,我愛你——」

  「你深愛的人,是誰呢?」

  反而不怕了。

  但他的面容竟在這一刻變得更加峻冷。四周好似彌漫起了鋪天蓋地的大霧,他雖然只離開她兩步之遙,但是她卻從來沒有感覺過他們的距離會是這樣地遙遠。

  還需要問嗎?

  所有人都知道,三千年後。他對她的愛情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宏大的阿布辛貝勒神廟附廟,那極盡精美的王后陵墓——他與奈菲爾塔利的愛情,才是歷史導向的正軌、才是諸神斷定的命運。就算他們現在看起來還不過相敬如賓,但時光推移,歷史的腳步卻永遠不可阻擋。

  她深深垂首,不去看他的表情,只聽到他冷冷地開口,漠然的聲音好似從遙遠的虛無漸漸飄來,「艾薇,這件事情,和你沒有關係。」

  眼只是努力地不要流淚,心卻是強忍著不想流血。

  但這錐心刺骨的疼痛,讓她如何不能萬念俱灰。

  多此一問的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她嘴角一扯,實在忍不住,淚水漫過視野,眼前一片模糊。她纖細的手指更是用力地抓住潔白的裙擺,指甲透過布料嵌進掌心,微微的疼痛順著血液絲絲沁入心裡。

  「那……你要和我說什麼呢。」

  「噢,差點忘記了那件事情,」他的聲音淡漠得好似深邃的海底,

  「艾薇,我有了新的計畫。迎娶你為我的偏妃,你覺得如何?」

  俊美的青年輕輕地說出這句話,尾音轉瞬被吞入了驟起的風裡,飄入了沙沙作響的樹葉裡。腦海中掀起了巨大的潮汐,尼羅河緩緩流動的聲音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淹沒了所有的空隙。

  拉美西斯二世,新王國第十九王朝的第三位法老,塞提一世之子。在他長達92年的一生裡,曾經有過六名王后、近兩百名妃子與情人,以及超過一百名的兒女。他迎娶的女人,包括眾所周知的「偉大的妻子」奈菲爾塔利,數名高官和貴族的女兒,他的妹妹甚至他和奈菲爾塔利的女兒。

  每一天,每一次,看到這些文字,艾薇的心就會被緊緊地揪住。她曾試過如同瘋了一般將書狠狠地摔倒地上,或者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將寫有這些記錄的那一頁撕下來,在風裡慢慢地、一點一點撕開、散掉。再後來,她便躲著不去看,一邊認真地研究著他的成功,一邊小心地繞開任何有關他感情或婚姻的記載。

  而不管再怎樣注意,歷史仿佛在有意捉弄,竟偏偏讓她親臨了這位著名法老對妹妹的求婚——

  「計畫……」艾薇站定,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淺灰色的眸子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衣著華貴的統治者,本就蒼白的臉此時更是缺少血色,露出仿佛隨時要死去一般的慘白,婚姻是計畫嗎?是怎樣的計畫呢?「那古實呢?那荷魯斯之眼呢?那你愛的人呢?」

  「艾薇,」拉美西斯往前走了一步,健碩的身體離她只有半步之遙,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愛情與婚姻是兩件不相干的事情。」

  他始終沒有否認,否認他有一個愛的人呢。

  或許迎娶一兩個側室,在這樣的年代根本就不算什麼吧。

  「但是,此舉又對你有什麼幫助呢?一個側室所生的公主,長相甚至不是埃及人的樣子。我,既不能帶來土地,也不能鞏固權力,更無法讓眾人信服!」她激動地說著,聲音語調因為起伏的心情而變得些微顫抖,「……王兄,為何要苦費盡心思做這樣一件對帝國沒有好處的事情……」

  「艾薇!」聲音裡染上了不悅,但是他卻沒有辦法反駁她的話,「這是命令,你要違抗法老的命令嗎?」

  「但是,你忘記我們的約定?我想要的,是荷魯斯之眼。你早已應承我,我也願意恪守諾言。」

  他迷茫地看著她,琥珀色的眸子幾乎不能聚焦。

  眼前的女孩,這顆不受控制的棋子,在他平靜的心裡激起了一陣漣漪。仔細想想,或許不得不承認,自從她走進了那蔚藍的荷花池,她便不再是他不屑一顧的軟弱的妹妹。她嬌小的身影在那一刻已經悄悄進駐了他的心底。而後來,她與夢中少女影像的重迭,更是令他迷茫。究竟是因為艾薇的轉變令他心動?還是僅僅因為光線的流轉,使得他數次將她誤認為金髮的奈菲爾塔利。

  他不願去想,他心底的這份迷茫是什麼。

  他不敢去想,他心底的這份膽怯是什麼。

  月光落在她的身上,潔白的她籠罩著一片銀色的光芒,覆過她深邃的眼睛,她挺立的鼻子,她精緻的嘴。她好似一副虛幻的畫,或許一碰,就要碎掉,飄進風裡了。

  要如何,才能讓她不要輕易消失呢。

  留下她,留下這名銀色的少女!不管何種手段,不管面對什麼。

  眼神一緊,「我改變主意,古實可以讓其它人去,你要留在我這裡。」

  「那荷魯斯之眼呢?」脆脆的聲音裡帶有了絲絲哭意,她就那麼想要荷魯斯之眼嗎?

  「艾薇,我告訴你,」琥珀色的眼睛蒙上一層白霜,在月色的映襯下顯得尤為冷漠,「我不可能容許你,第三次和我談條件。」

  他是埃及的法老。從他年幼的時候,他便堅信自己將是這隸屬太陽王國的統治者,是神與人之間唯一的中保,是這片富饒土地上所有生命、及非生命體的主宰者。自他踏上這至高無上的王座,再也沒有任何人能逃離他的控制。何況,這枚一直被他牢牢掌控的渺小棋子。

  「難道你寧願死在酷熱暴旱的古實,也不願留在富饒美麗的埃及?」

  「我不在乎去哪裡,我只要荷魯斯之眼。」艾薇一口咬定,仿佛溺水的人死死拽住這顆救命稻草。

  「艾薇!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他猛地說到,肅厲的話語穿破寂靜的黑夜,艾薇愣住,呆呆地看著他,硬是說不出話來。一絲風都沒有,月亮被濃雲重重擋住,四周暫態就像沉入了漆黑的深海,明明是炙熱的沙漠氣候,卻驟然冰冷得令人窒息。

  「陛下,祭司院一直保有著這個秘密——真正的荷魯斯之眼,力量異常強大,所有得到它的人,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比思想更快的速度去往任何時間、去往任何地方。」

  「因為這顛覆時空的秘密,從很久之前,秘寶即被封存,四大神廟分持秘寶之鑰。而時空流轉,如今我可以提供給您的,就只有這三把鑰,第四把……」

  禮塔赫的話在腦海裡一次次地響起,他好像聽不懂。到最後,他只得出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她不過是想離開他,不管去哪裡,她都可以拿著荷魯斯之眼,遠遠地、永遠地離開這他——去那個她喜歡的人身邊。荷魯斯之眼,荷魯斯之眼。她不停地重複著這個該死的東西,她不停地強調著她那樣迫切地、想要逃離他的心情。

  她不是金髮少女,她不是他所迷戀的那位奈菲爾塔利。

  但是他不想讓她離開,他希望每天都可以見到她,見到她的勇敢、她的聰慧、她的出乎意料。

  他堅信這不是愛情,但是他卻願意毫不吝惜地施捨婚姻。這樣的殊榮,為何血統下賤的她還要作勢抗拒。

  「秘寶之鑰只餘三枚,你永遠都別想得到荷魯斯之眼。」他帶著憎惡地說著,故意忽略她因絕望而蒼白如紙的神情,挑選著最嚴厲的話語,竭力隱藏著心底的迷茫和不安,

  「我會在十天之後迎娶你,不許你,再和我提半句關於荷魯斯之眼的事情!」

  啪——

  她狠狠抬手,重重地落在他的面頰上。

  她捂住心臟,灰色的大眼睛裡滿是淚水。

  烏雲被吹開,月光灑在她贏弱的身體上。

  「我絕不,嫁作你的偏妃。」

  誰都好,偏偏不願意是他……

  請不要再撕毀、踐踏、蹂躪那份只有她記得的愛情了。

  她的心已經要碎了。

  ——

  她的心臟在疼嗎,所以連話都說得這樣鋒利。那為什麼他也在疼呢,難道他也得了同樣的毛病嗎?

  嘴角漸漸浮起一絲冰冷的笑,

  不識抬舉的女人,她真以為她很特別嗎!

  難道一定要他毀了她,她才知道自己的份量嗎。

  他眉頭緊鎖,居高臨下。

  他看著她,琥珀色的眸子裡看不出半分表情。

  高大的蕨類植物在驟起的狂風下沙沙作響。

  「很好、很好。那你後天,就立刻啟程去古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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