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回 布匹分級
以監生為徐光啟贊畫練兵,便是文官身份,捐例監生也確實是條捷徑,不過李彥是軍籍身份,無法捐例監生,除非以衛學貢舉入國子監。
李氏為軍戶,又僅剩李彥一丁,按例下半年滿十六歲後,便要充軍役,除非考取功名,也就是至少成為舉人,本人才可以脫籍。
李彥本人對此並不是很在意,一則是本身缺少這方面的意識;二則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即便是軍籍,要充軍役,但軍役也有操守、屯田、丁餘,只要有錢,並不會有太多約束,除非是當官,而他也不曾打算在官僚體系中打拼。
李彥自己無所謂,卻有人不同意,汪文言也是笑著勸道:“三娃還是想法謀個出身,以後做事也方便,有些事情,平常不覺得,真碰上了,卻麻煩得很。”
“三娃你雖然不是舉人,無法成為舉監,甚至連生員也不是,連貢生都做不了,但以你的文名,若是想要入監求學,怕是國子監規矩再多,也得例外,”汪文言笑道。
文官在仕途上的發展,要比武官的前景更為廣闊,一旦從軍擔任武職,便會被打上武人的標籤,至少在文官這個系統,想要發展會有重重阻力。
李彥視科舉為畏途,並且也擔任了錦衣衛小旗,但在士林之中,他卻有著甚為響亮的文名,因為他是《華夏商報》、《華夏文學》、《華夏小說與戲曲》的總編撰,華夏社的社長。
李彥經常在《華夏商報》發表一些評論,這些評論往往觀點獨特,風格別致,而又言之有物,發人所未發,李彥或許尚未意識到,已經有很多人在關注他的評論。
此外,他在《華夏小說與戲曲》上連載的《儒林外史》,也廣受關注。
李彥畢竟承襲了李三娃的一些記憶。前世的語文基礎也不錯,寫出的文字雖然遠不及古人來得駢四儷六、典故隨手拈來,卻也能做到行文流暢,意思明瞭。
李彥對《華夏商報》的其他編撰也是如此要求:文字首先要流暢、易懂,這是第一位的,也因此形成了商報地文風。
有人將這種風格稱為“華夏派”的自然文風,與竟陵派講究雕琢字句,求新求奇,艱澀隱晦的風格相對應。
而李彥隱隱成為這種風格的宣導者與盟主。為不少人所追捧。
雖然“華夏派”的文風尚未得到文壇主流的接受,不過其影響卻是越來越大。不容忽視,讀書人也因此將李彥當做讀書人。即便是這次比武大會以後,都意識到李彥還是軍籍。
只不過,當朝唯一的內閣大學士方從哲也是錦衣衛籍,李彥又是如此年輕,大家都覺得他將來也是要參加科舉。考中進士的,其中的難處也唯有李彥自己知道。
正因為如此。多數人將李彥看作是文人,若他真地有這個訴求,恐怕很多人都會為他聲援。
李彥卻不想將事情鬧大,就當前來說,以幕僚幫著徐光啟贊畫練兵事宜,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借著這次比武,李彥向徐光啟陳述了他地練兵思想。
既然準備練兵,李彥也就認真研究了一些資料,特別是戚繼光的《紀效新書》,以及《練兵紀實》等。並與後世所見地一些軍事常識相印證。提出精兵、軍陣和思想教育這三點。
徐光啟曾向朝廷提出訓練兩萬精兵,造槍造炮的條陳。李彥覺得正是因為如此,朝廷才不會給他下撥餉銀,畢竟兩萬兵的耗費不是個小數字。
既然如此,何不循序漸進,先練一千兵,甚至五百兵,等出了效果,再練兩千兵或者更多,如此一來,糧餉的壓力不是很大,應該能得到朝廷的支持。
徐光啟卻有時不我待地緊迫感:“遼東十幾萬兵,一年靡費銀兩五百多萬,吾輩敢不抓緊?”
遼東十幾萬兵,戰力低下,野戰無能,要防守廣大的土地與眾多城池,這點兵也無法裁撤,糧餉也必須保證。遼東是前線,首當其衝,朝廷自然會重點傾斜,寄望于熊廷弼能打造一支鐵軍,但歷史證明,遼東甚至整個關外都不曾出現能夠和後金兵野戰地“強兵”,包括袁崇煥麾下的所謂“關寧鐵騎”。
徐光啟為大明著急,想要一下子練出兩萬精兵,但越急效率反而越低,有關糧餉的紛爭越鬧越多。
“學生請募練五百兵,”李彥想了想,也不去繼續打擊徐光啟的積極性,只求獨立練兵:“只要一月,便可初具規模。”
李彥要募兵,不想從班軍中挑選,一則這些地方上的軍戶關係比較複雜,未必會全聽他的,不如直接招募流民進行編練。
“即便是募兵,所得米糧、餉銀及戰器,只能與其他營兵同等待遇,”雖說比武後戶部撥下了一些銀子,但分到近萬兵丁的頭上,卻仍是相當緊張。
“據報,近歲募兵多有逃散,恐非易事。”徐光啟道。
“各地徵調的班軍也有逃散、嘩變的,”李彥笑了笑,地方上的軍戶早已不復為兵。
“至於糧餉兵器,學生可以自籌,請大人允學生便宜行事,”李彥道。
“三娃,費心了!”徐光啟略帶歉意地看了李彥一眼,點頭答應:“你儘管去做。”
等到商議完畢,李彥起身準備告辭,徐光啟突然籲了口氣:“三娃,下月院試,你若能考中,本官可推薦你為貢生,再上疏朝廷,加你為參贊。”
“謝過徐大人,”李彥無奈地苦笑,或許,在徐光啟以及很多人看來,考取生員應該很容易吧!
校場比武地效果正在慢慢顯現,京城到處都在熱議,原本因為遼東戰敗地些許消沉之氣也一掃而空。都盼著有此強兵,要在遼東早日擊敗建奴。
兵戰俱樂部的會員很快達到百人,能拿出五兩銀子地保證金,五兩銀子會費的都是有錢人家的子弟,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和鞏永固一樣,想嘗試一把金戈鐵馬的滋味。
“要想成為將軍,首先要做好士兵,”李彥和顏悅色地與這些第一次參加活動的會員說道:“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們每個人都是俱樂部中地小卒,只能佩戴劍紋。”
按照兵戰俱樂部的規章。每個成員在參加活動時,都要佩戴徽章。並鼓勵大家平時也能佩戴,而劍紋徽章代表俱樂部最基礎的一等,圖案類似於倒
“在訓練與活動中,你們可以獲得相應積分,積累到一定的標準。就能升級,”李彥再次重申俱樂部的升級制度。這樣才能激發這些人的動力。
“從今天開始,你們在俱樂部內部,要以對方的等銜來稱呼,譬如對李某,你們應該這麼叫:公士閣下。”
“而稱呼等銜比你低,或者一樣的,則應該這樣:小卒鞏永固,聽明白沒有?”李彥微笑著說道,這樣的稱呼可以讓大家充分意識到等銜地存在,從而竭力去賺取積分。獲得升級。
兵戰俱樂部對外聲稱是遊戲性質。並要儘量避免與軍隊聯繫到一起,以免有人疑忌;而在活動中又必須儘量聯繫起來。以引起大家的興趣。
因而,兵戰俱樂部地等銜名稱是以秦代二十級軍功等爵為藍本,進行的修改,似是而非,既讓人抓不到痛腳,又能充分想像。
俱樂部成員地積分等銜共為四等十二級,第四等為小卒、列兵、公士,佩一到三條劍紋;第三等為左更、中更、右更,配星徽;第二等為左庶長、右庶長、大庶長,配月徽;第一等為上造、少上造、大上造。
這些等銜脫胎于秦代二十級軍功等爵,除了第四等的小卒、列兵,其他的名字都在其中,但順序又不相同,既能讓成員感到榮譽,別人也不好指責什麼。
“從今日開始,俱樂部將進行第一期的基礎訓練,這個訓練在內部可以稱為兵戰學校,為期一個月,一個月後會有一批新兵加入,只要通過這次訓練,你們就能成為他們的將官,並獲得升級。”
李彥看著這些人在胸前戴上只有一條劍紋地徽章,都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心中想著他們能走到何種程度。
在很多人看來,兵戰俱樂部只是一個遊戲組織,是一幫吃飽了沒事幹地紈絝所玩的遊戲,然而,這個俱樂部卻寄託了李彥試圖喚起尚武之風,民族意識的一個工具,一回嘗試。
“公士閣下!”鞏永固突然大聲喊道:“為什麼你是公士,而咱們都是小卒?”
“問得好,”李彥笑了笑:“你們將要接受的第一期訓練,小卒李彥已經進行了半年,成績合格,因而升一級為列兵;不久前的校場比武,列兵李彥率隊贏得兩場勝利,完成任務,再升一級為公士。”
“呃,”鞏永固撓了撓頭:“其實,你作為俱樂部的首領,可以有更高等級的。”
“在俱樂部裏,只有等銜,職務都是臨時的,”李彥笑了笑,突然臉色一整,挺直腰身,將右拳按在胸前:“諸位努力!”
癸醜,王皇后崩,朝廷開始為皇后的喪事忙碌起來,就連朱由校也連續多日沒有看到。
四月中旬,北直隸下了一場小雨,萬物復蘇,李彥回了一趟天津,察看田莊裏的番薯、玉米地育苗情況。
雖然南方運來地番薯和玉米出現在市場上,讓黃金菜迅速走下神壇,不過相對來說,其價格還是要比大小麥、黍子等高出不少,甚至比稻米還略貴一些,今年有很多人都想種這兩樣作物。
而在這個時候,過高的價格卻成為推廣種植地障礙之一,畢竟普通的老百姓對番薯、玉米全然不瞭解,不敢做出太大投入。
倒是一些比較富庶的地主,以及大戶人家,還被黃金菜的餘波所影響,都是準備大量種植。
為此,李彥讓天津的技校開辦了收費的種植技術培訓班。華夏社也出版了一本技術手冊,定價不菲。
故意設置這樣的門檻,就是要讓那些條件不好的小戶留在門外,免得因為秋後地價格下跌而血本無歸。
番薯和包穀確實需要推廣種植,不過在其價值尚未回歸到正常水準,且處於急速下跌階段,並不是向平民推廣的時機。
至於那些大戶人家,就算價格下跌,也承受得起這樣的損失。那些富庶的農戶,只要不是太貪心。又能好好運作,也不會傷其根本。
只要經過這一年的種植。即便是價格下跌,番薯和玉米的高產特性也應該會凸顯,到了那個時候,想要廣泛推開就不是難題。
由於天津的鹽鹼地不適合種莊稼,今年還是打算泡田墾種水稻。孫彪則帶著一部分長工來到懷柔,李彥在這裏買了很多荒地。包括一些山地,打算在這裏墾田,大面積種植番薯和玉米。
此外還有一小片田地,將用來種植一些新的作物,其中包括馬鈴薯,因為弄的種子不多,也就只能先種上一小片。
李彥對馬鈴薯所抱地期望,甚至比對番薯、玉米的更多,至少馬鈴薯能做很多菜,當然到底如何。還要等秋後種出來視結果而定。農業地生產週期較長,一時半會還看不出什麼。
懷柔的廠房經過月餘地施工。已經初具形態,加上這場小雨,氣候宜人,便提前投入運轉,初期共有四台紡車,一架織機,經驗證後發現確實可行,才又增添了更多機器,擴大生產規模。
紡織廠的織工皆是從京城招募的流民,並都是男性,若招女工,怕惹非議。
這些織工多沒有紡紗織布的經驗,虧得新式的紡紗車、織布機操作簡單,經過南方雇來地織工的短暫訓練,便能熟練掌握,漸漸紡織出好紗好布。
從南方雇來地幾個織工手藝都很不錯,李彥花了很大的代價才能請過來,在見了新式的紡紗車和織布機以後,都是讚不絕口,也更加用心做事。
與所謂“男耕女織”的傳統不同,在蘇州、松江一帶,很多技術高超的織工都是男性,男性在絲織、棉織中也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與普通的松江棉布相比,絲毫不差,大致等同於這種細布,比這種丁娘子布略差,”來自松江的織工李奇將兩匹不同的部放到一起進行比較。
李彥用手摸了摸,確實難以分辨,他也不覺得丁娘子布更好,有些細微的差別,很難看出來。
“差別是不大,經驗豐富地人才能從紋理、厚薄、顏色等細微處分辨,”李奇又拿出他織地布與織工織出的布比較:“就好像這兩匹布,所用地紗線完全一樣,看上去也差不多,但這匹布耗用的紗就更多,更細密。”
“當然,這些都可以作上等布的價格賣。”
李彥似乎抓住了什麼,與江南的布相比,新式機械紡織的布匹品質可以達到中上水準,而價格更具優勢,不過他並不願意打價格戰,一直在想如何與江南的布差異化競爭。
“大生紡織要走品牌之路,品質之路,”李彥拒絕了李奇的提議,為免華夏號的規模太大,招人物議,新的紡織廠起名為“大生”,也將使用這個品牌。
“同樣的價格,人們往往會選擇江南布,又以松江布最受歡迎,”李奇說道,在他看來,大生紡織廠的最大優勢還在於價格,撇開這一點,無論品質,還是美名,都不及松江布。
一個產品,如果能創出品牌,自然好辦,但創辦初期,如何豎立這個品牌的形象,卻是個難題,僅憑廣告或許可以,但事倍功半。
“大生”要創美名,講品質,但這兩點卻又都比不上江南布、松江布。
“不過,咱們的布,與松江布相比,雖然差一點,普通人也看不出來,”李奇猶豫了一下。試圖說服李彥不用擔心。
“對,就是這一點,”李彥突然拍了一下手:“就是這個問題,因為人們對布的辨識並不清晰。”
“咱們的布確實比不上松江最好的布,但要比普通的松江布更好,咱要讓人知道這一點,”李彥笑著說道。
李奇對這個本家,他的新老闆也不是太熟悉,聞言覺得不可思議。看向李彥的目光便有些怪異,好心提醒道:“若是這樣做。別人只會覺得咱們的布不如松江布,不會記得還有比某些松江布更好的。”
李奇覺得。李彥這是自尋死路,哪怕比不上松江布,也不能大肆宣揚,這不是和自己過不去麼?
李彥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不會地,咱們就是要反其道而行。”
李彥打算對大生的布進行分級。讓人一眼就看出哪種布好,哪種布等級低。如此一來,“大生”布很容易得到認同和信賴。
正如李奇所說的,現在市場上的布匹,品質鑒定多憑手摸、目測,主觀性很強,而布匹交易又以尺量,稱重為主。
量尺、計重桿秤往往也不標準,缺乏有效的市場管制,李彥覺得可以從這方面入手,來塑造“大生”布值得信賴的形象。
“分級?怎麼分?”李奇覺得這個年輕東家的想法真奇怪。要將自己的布好差標注出來。這不是讓人壓價麼?
李彥卻覺得這樣做不錯,標出低等級布的同時。也是在抬高高等級地布,他記得以前有人用香煙的粗細來分級,大生布也可以採用類似地辦法。
明代的布匹規定為匹長三丈五尺,幅寬兩尺,布商是論匹買賣,老百姓則是論尺來量,因此匹長對他們來說沒有意義。
“以最普通地粗布為初級,按照標準尺寸,長三丈五尺,寬兩尺,其後每高一級,幅寬增加一指,寬出一指的為一級布,二級布寬兩指,現在這種最好的布差不多為六級布,寬出六指,”李彥靈機一動,很快想出以幅寬來區分布匹等級的辦法。
六指寬大概將近三寸,這樣一來,同樣的長度,六級布就要比別地布多出很多,一眼就能看出。
就算是一二級的布,也可以通過簡單地比較,得出差別,如果嚴格按照這個做法,確實將方便老百姓選擇。
“除用幅寬標示等級,所有大生布的卷軸都要統一,並有大生的標示;此外,布匹要牽邊,在匹末也要有印記……”
李彥的思路越來越清晰,他就是要用標準化的大生布,來與家庭式生產的江南布、松江布爭奪市場。
確定了市場策略,大生紡織廠就開始全力生產,新式機器的效能很快體現,雖然暫時只有四台織機,近二十台紡紗車,但布匹的產量卻要超出四倍不止。
紡織廠所需的原料通過天津夏氏的關係,從山東購進原棉,而後在大生紡織廠加工紡織,直到製成布胚。
運河之上,由南而北向來只有布匹,這批棉花地反常流動立刻在京城地商人中激起不小的浪花,隨即便有消息傳出,懷柔有個大生紡織廠要在北方紡紗織布。
“北方也能紡紗織布?這個大生紡織廠是什麼來頭?”正陽門地蘇松會館,幾個布商分別坐在案幾前,一邊飲茶,一邊說起最近的這件怪事。
“別忘了肅寧布,”一個胖胖的商人,帶著徽州一帶口音說道。
蘇州、松江以及浙江一帶的棉紡織業發達,其中又以松江為最,不過要說到將南方的布匹販賣到北方,還是以徽商最多,然後才是閩商、粵商、魯商等,蘇松的商人倒不是很多。
名義上的蘇松會館,卻成為這些商人的聚集地,相互間交流心得資訊,拉攏關係,若是有矛盾,也能在這裏協調,頗有些行會的性質。
“肅寧布?那也能叫布?”先前說話的那位商人,尖嘴猴腮,輕聲怪笑。
尖嘴猴腮的洞庭布商翁啟愚,是京城有名的大布商,他的布匹主要來自于蘇州,並向京城的多家布店供貨。
胖胖的商人是徽州人胡文信,成化年間有人說過“松民之財多被徽商搬去”,徽商在松江的影響可見一斑。
對於這些布商來說,相互間雖有競爭,但這個市場足夠大,不妨礙彼此發財,但北方自產布匹便不同,這是一次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