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一章 人海戰術

每個人的記憶中都會有些不可磨滅的東西，或許是年少時的青澀戀情，或許是成年後的某些生活挫折，或許是轟轟烈烈的大事，也或許只是不經意間的一點領悟、一絲感觸，人的記憶力是會隨著年齡而不斷衰退的，但是那些曾經銘刻在腦海深處和心靈深處的東西，卻可以一直保存到死去的那一刻。

許多年後暴風帝國最大軍事雜誌《暴風魂》曾經針對現役軍人做過一次問卷調查，調查的主題是：你生命中最難忘的一個場景是什麼？

有接近二十萬份問卷中出現了同一個答案：發生在暴風曆五九二年一月份的那一場慘烈的繡花星球戰役。

「當聽到天空中傳來的那個援軍到達的聲音時，我的心情忽然間就從地獄升到了天堂，」一位已經有七十多月卻身體依舊硬朗的老兵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皮，對採訪的記者笑道：「真的很慚愧，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勇敢，其實我還是怕死的。」

其實每個人都會怕死，這是天性，在繡花星球慘烈的消耗戰中，那些戰士雖然早已看到了將會被全殲的結局，卻仍然一絲不苟的執行著長官發布的每一個命令，他們沉默的戰鬥，沉默的開槍，然後沉默的死去，看上去就像是沒有情感的冰冷機器一般，他們並不是真的不怕死，他們只是把軟弱的情緒深深的藏了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

這才是真正可敬的軍人，有血有肉的軍人。

這句話被記者如實的放到了採訪原稿和視頻剪輯裡，換來的是民眾對於軍隊更加堅定的支持和熱愛，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可是有一個細節必須要引起我們重視：那答案相同的問卷一共是二十萬份左右，而直到繡花星球第一批人類援軍到達時，星球上依然在戰鬥的士兵還有一百萬。

消失的那八十萬去了哪裡？這個問題顯而易見。

不得不說段天涯衝動之下做出的這個決定成為了人類遠征戰役中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因為段天涯的衝動，這四百萬兵沒有降落在禽獸星球的大地上，而是跨越了遼闊的星空，降落在繡花星球的陸地上，成為李潤烈元帥等滿心絕望的人類指揮官們絕處逢生的一眼甘泉。

「援軍來了！」李潤烈的精神猛地一振，然後打開了通訊裝置，面向全軍用盡全身的力氣高喊：「大家堅持住！」

在戰場上，指揮官鼓舞士氣的方法並不複雜，但是很有效，李本座打了幾十年的仗，對於這些細節的把握可為無懈可擊，這短短的九個字配合天空中的那一聲喊，頓時激起了每一個士兵骨子裡最後一絲血性。

「戰啊！」

「我們是獨一無二的人類，怎麼可能被普羅托斯神族這種邪惡古怪的東西騎在頭上？」

標準機甲強刺激的聲音也在剎那間傳遍了整個戰場，坦克的轟鳴聲雖然依舊單調枯燥，卻彷彿也多了一絲鮮活的生氣。

四百萬援軍開始有條不紊的分批降落下來，就好像一股股甘泉淌進了乾涸缺水的土壤裡，讓每一處戰場上的人類士兵重新換發了生機。

位於戰場另一頭的紅燈，明顯感覺到壓力劇增。

這一次，他掌控下的狂戰士依然做著同樣精妙的前進、後退、橫移、旋轉、突進，可是這一次，花生元帥的標準機甲循著一條更加奇妙的的軌跡稍微移動了一下，避開了神族這次勢在必得的攔截。

士氣明顯不一樣了！

人類的偉大，就在於他們奇妙的精神力量，雖然神族才是純粹的精神體生命，可是在某些方面，他們依然很難理解人類的複雜情緒。

為什麼明明什麼都沒變，只是多了些兵，人類的戰鬥力就猛然翻倍了。

原本的一百萬加上增援的四百萬，也不過五百萬而已啊，一個多小時之前，人類同樣有五百萬兵，不一樣是被神族壓著打嗎？

難以理解！

其實現在的局面依然對人類極端不利，五百萬 VS.六百四十萬，神族的兵力依然有著壓倒性的優勢，最重要的是，紅燈在每一個戰場上都占據著絕對的優勢，紅燈的驚訝只是在於敵人的抵抗變得更加頑強，可是這種有限度的頑強還不足以從根本上扭轉戰局。

不得不說，這種用無與倫比的痛換來的極限分裂一千零二十四路多線控兵，實在是強得有些過份，一個進入了超級狀態的雷龍紅燈，幾乎是不可戰勝的。

消耗依然在持續，很快，人類大軍就再度變成了三百萬，而神族則還有五百五十萬，剛剛過去的一個小時之內，人類損失了兩百萬大軍，神族則損失了九十萬大軍，這樣的消耗，依然是不成比例的。

可是比起援軍到達之前的狀況，已經好太多太多了。

這本來應該是殺聲震天的戰場，可是在許多指揮官心目中，卻反常的感覺到某種沉默，某種死寂。

因為每個人的心都沉了下去，他們已經不像剛剛那樣浮躁、惶恐、緊張，或者擔憂，或是絞盡腦汁的想要扭轉戰局。

他們都徹底的看清了局勢。

打不贏了，真的打不贏了。

要死在這裡了，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結局已經注定，所以情緒反常的沉澱下來，每個人都平靜的接受了現實，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在長眠之前盡可能多殺傷敵人，拖延時間。

因為他們最尊敬的長官，偉大的軍神閣下曾經說過四個字：務必死守！

一批批戰士倒在戰場上，又有一批批戰士衝上去，這已經與控兵技巧或者戰術策略沒有什麼關係了，所為戰術戰略，那是在戰鬥開始之前要考慮的東西，當戰鬥進行到現在這種毫無花俏、刺刀見紅的地步時，唯一與戰爭有關的字眼只剩下一個：意志。

鋼鐵一般的戰鬥意志！

一百萬 VS.四百五十萬。

場景彷彿回到了兩個小時之前，人類依然是一百萬，不同的是，四百萬援軍成功的消磨了兩百萬神族大軍。

鬼魅有點煩躁了，他有些衝動的在原地走了兩步，然後一拳擂在旁邊的崖壁上，在堅硬的石壁上開了一個大大的窟窿，罵道：「真是一群頑強的臭蟲！」

紅燈緩緩的轉過頭來，平靜的看著他，笑了笑，輕聲道：「心態。」

鬼魅劇然一驚，立刻就沉靜了下來。

在狂戰士家族內，幾乎所有人都公認鬼魅是比紅燈更有天賦的族民，可是最終卻是紅燈突破了分裂極限，有句話說勤能補拙，可是決定一個人最終能夠走到什麼高度的最重要條件卻不是勤奮，而是意志。

如果你擁有比石頭、比鋼鐵更加堅硬不屈的意志，你就可以走到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高度。有時候天賦是上天的恩賜，有時候天賦也是魔鬼的蜜糖，多少天賦絕高的人正因為自恃天賦過人而殊於努力，最後落得個泯然眾人的地步。

鬼魅已經夠努力了，可是跟紅燈相比，他連提鞋都不配，幸運的是他自己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一直很尊重紅燈，不是表面的尊重，而是從骨子裡、從內心深處的尊重。

在這樣的持久戰中他會煩躁，可是紅燈不會，當年紅燈修練第十次分裂的時候，在密室裡慘嚎了足足三個月，那該需要怎麼樣一種毅力和頑強？

所以沉靜下來的鬼魅微微的冷笑了一下，他想，人類的堅強的確超過了自己的想像，可是即便人類再頑強十倍、百倍，在紅燈面前的結局也是一樣。

有哪個人類能夠忍受精神分裂的痛苦？

有哪個人類可以在密室裡足足三個月忍受那種無與倫比的痛苦還不死去，還不瘋掉，還能保持冷靜？

恐怕整個宇宙中都找不到第二個來！

所以鬼魅慢慢的坐了下來，帶著一種看戲的心態繼續觀看這場戰鬥，人類的頑強從某種意義上說正好凸現了紅燈的強大，或許這場戰鬥未來會成為普羅托斯神族精典戰役中的名局，人類堅持的越久，這場名局就越有意義，含金量就越高。

紅燈依然冷漠，他對於戰爭的掌控沒有一絲一毫的細節差錯，他跟其他五條龍都是不一樣的，霸斯特和絳碧內心深處都有火熱的一面，匕首和石頭卻永遠高傲，可是紅燈很冷，那是一種真正如同機器一樣枯燥的冰冷，所以他是真正的戰爭機器，你永遠不要奢望他在戰鬥中犯任何錯誤。

這是一種讓敵人窒息和絕望的風格。

五十萬VS.四百三十萬。

人類的抵抗依然頑強，紅燈曾經打出過一比十的誇張比例，更曾經打出過零損失的變態數據，可是現在人類死死的把雙方的部隊消耗比維持在一比二左右。

只是…這依然是不夠的。

差不多已經到了一錘定音的時候了，鬼魅注意到紅燈開始大規模調動部隊了，他放棄了很多個戰場，用提速運輸機將士兵開始撤出某些戰場，然後丟進了另外一些面積更大的戰場。

很顯然，他想要打最後的攻堅戰了！

可是意外往往都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這或許是人類的運氣，也或許只是一個巧合，天空中再度響起了一個聲音：「本人段天涯，率兩百萬大軍前來救援！」

這是似曾相似的一幕，但是與幾個小時之前的那一幕最大的區別在於，那一次是「奉段天涯上將之命」，而這一次，段天涯親自來了！

被譽為帝國皇帝之下最完美的全方位將領，段天涯上將，親自來了！

這個男人的價值，甚至超過了整整一百萬大軍！

最重要的是，原本應該在禽獸星球死戰的段天涯竟然活著到這裡來了，那麼禽獸星球上發生了什麼，還需要多問嗎？

這一次，地面上的人類士兵甚至不約而同的開始歡呼了起來，他們原本已經逐漸被打壓下去的士氣再度膨脹了起來！

「我知道你們想要問什麼，」段天涯也是調動士氣的好手，他的聲音輕快，帶著種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自信：「禽獸星球守軍全滅，暴龍霸斯特已經死了。」

士兵再度歡呼，而另外一邊，鬼魅的表情震動了一下，刷著站起身來，側頭看看紅燈，依然是不變的冷靜，於是他的表情也沉靜了下來，再度緩緩地坐了下去。

「這裡集中了暴風帝國最強大的數十名將領，雖然他們每個人都比不上段天涯，可是他們的綜合實力，絕對要強於段天涯。」紅燈的聲音裡完全聽不出任何情緒：「強很多很多。」

「我明白。」鬼魅點頭。

「人類很喜歡塑造個人英雄，這種方式可以調動他們的情緒，人類的情緒有著奇妙的效果，可以造成體內的猛種生理反應，促進分泌，讓人類發揮出遠超平時的水平來，」紅燈淡淡的道：「可是這種提升依然有極限，不足為懼。」

段天涯的確極大的提升了隊伍的士氣，兩百萬大軍灑進了繡花星球的山河大地，如火如荼的戰鬥再度開場，紅燈被迫放棄正面大決戰的念頭，再度進入了一千零二十四路多線控兵的超級境界。

段天涯帶來的效果不僅僅在於士氣，他所能掌控的戰場也遠超在場的每一個人，不久之前他在禽獸星球坐戰的時候，林燃星就曾經對麗薩點評過他的他的風格。

皇帝陛下是這麼說的：「段天涯真正喜歡的是略有層次的、高低起伏的地形，他雖然不怕正面作戰，可是他更喜歡多線、空投配合正面的立體戰鬥模式。」

段天涯擅長多線，而且鍾愛多線，他可以掌控一百二十個戰場，並且基本上做到無懈可擊，他的加入，為諸位指揮官大大的減輕了壓力。

所以雙方的消耗比例進入了新一輪的數據調整。

兩百五十萬VS.四百三十萬。

一百五十萬VS.三百五十萬。

一百萬VS.三百一十萬。

人類的消耗速度已經慢了很多了，從最初的零損失，到後來的一比十，再到後來的一比二，現在已經變成接近了四比五了。應該說，面對一個如此可怕的超級紅燈，人類還能在每一個戰場上都與敵人堪堪打平，這已經是奇蹟了。

只是…仍然不夠。

那麼，再加兩個人夠不夠？

「巴特爾、星宇率殘兵五萬，前來救援！」這是繡花星球的天空中響起的第三次聲音了，這三次援軍，就彷彿是標準機甲的三次強刺激，一方面刺激著士兵們的士氣，可另一方面也是在不斷壓搾士兵骨子裡的生命力和精神力。

人的肉體是有極限的，士兵們都已經疲倦到極點，可是他們的精神很好，他們全部處於一種反常的亢奮狀態。

帝國皇帝以下最強進攻者巴特爾，以及最強防守者星宇，這同樣是兩個被普通士兵奉為神明的存在。

可是…終究只是加了兩個人而已，雙方的兵力對比是一百零五萬VS.三百一十萬。接近三倍的差距，這能有什麼效果？

鬼魅輕鬆的笑了笑，對於人類的第三次增兵，他認為只是一個鬧劇。

誠然，帝國雙璧的到來預示著藏鋒星球的淪陷，可是那又如何？

藏鋒是藏鋒，繡花是繡花，從一開始鬼魅就沒把暴龍和潛龍放在眼裡，那兩個連他不如的貨色，憑什麼跟偉大的燈哥相提並論？

所以鬼魅是帶著看戲的心態轉頭去看紅燈的表情，可是他看到的卻是紅燈驀然陰霾下去的那張臉。

「怎…怎麼回事？」鬼魅頓時驚慌起來。

燈哥就是他的天，他的信仰，他的主心骨，燈哥冷靜的時候他可以穩如泰山，可是燈哥一有問題，他就方寸大亂了，做了燈哥這麼多年的影子助手，鬼魅雖然在各方面越發強大，可是心態上，卻已經有出現問題了，他已經不是獨立存在的指揮官，而是攀附在紅燈這棵大樹上的爬山虎，看上去高高在上，卻是沒有骨頭的。

「我有點不甘心，」紅燈抿了抿嘴唇，這一次，他的嘴角沒有往上彎，他想笑，可是笑不出來：「這場戰鬥是不公平的。」

「為…為什麼？」鬼魅的聲音開始都有些發顫了。

「我的一千零二十四路多線控兵，是靠我一個人用出來的，人類根本找不到可以抗衡我的將領，所以他們採用人海戰術。」紅燈的聲音依然平靜，可是述說的內容絕不平靜：「人海戰術我不怕，我遇到過很多次人海戰術，一直以來，即便敵人採用人海戰術，他們依然無法戰勝我。」

他並不是說大話，一千零二十四這個數據實在太誇張了，有時候鬼魅甚至在想，讓暴龍和潛龍加起來掌控的多線或許還不到一千，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天龍匕首，恐怕真正能掌控的戰場也不會超過八百。

至於根本就不修煉精神力的人類和蟲子，只有更差，最頂級的人類指揮官能夠掌控的戰場也不應該會超過兩百個，否則，他就不是人了。

「但是這次我真的遇到對手了，」紅燈沉默了一下，然後道：「暴風帝國派出的這批將領太強勢了，他們已經接近我的底線了。」

密技並不是萬能的，它同樣有極限，紅燈可以把精神力分裂十次，也可以讓每一路多線都維持一種相當精妙的控兵，這是他修練很久之後才能達到的境界，但是這並不是戰鬥的最高境界，從理論上說，他應該還可以繼續分裂，第十一次，十二次，乃至於無窮，而每個戰場上他的表現也可以再好一點，更好一點，乃至於完美無缺。

所以紅燈的強大，其實是他的多線和極限控兵疊加起來達到的效果，只是他在這兩項都強大到了某種程度，所以很多時候敵人即使知道他要怎麼打，依然打不過。

可是這一次他真的遇到對手了。

這個宇宙中有三個最強大的種族，他們三足鼎立，而目前繡花星球上集中了宇宙三族其中一族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頂級名將，也就是說，其實人類已經是用舉族之力來進攻繡花星球了。

用全族的名將聯手，來對付神族的其中某一個將領，紅燈此戰無論勝敗，其實都已經足以名留青史了。

「一開始人類其實是打不過我的，那些將領聯手起來也只是在逼近我的水準，卻還遠未達到，所以我打得很輕鬆，這你也看到了。」紅燈道：「可是段天涯一來，人類的綜合實力就已經非常逼近我的底線了，畢竟他是那樣強大的一個敵人，他甚至獨自一人就把霸斯特給擊敗了，也就是說，敵人的陣營裡忽然多出了一個比暴龍更強大的對手，而暴龍卻是跟我齊名的。」

鬼魅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其實並不是不明白這些道理，但是這麼多年來，他對燈哥太迷信了，這種迷信讓他變得盲目，他甚至覺得燈哥是宇宙第一名將，燈哥一出手，天下就平定了，所以在燈哥迎上了敵人後，他經常會下意識的放棄思考和放棄繼續戰鬥，因為他覺得躲在燈哥的身後很安全。

可是紅燈一解釋，他就明白了。

「人類有種很形象的說法，叫做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紅燈終究還是把嘴角彎了起來，形成了一個類似於笑容的弧度，只是這弧線裡卻包含著很深很深的無奈：「段天涯的到來讓人類擁有了與我旗鼓相當的實力，而剛剛到來的巴特爾和星宇，就是壓死我這匹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巴特爾和星宇並不僅僅是一根稻草，他們聯手的威力更勝段天涯，他們同樣是擊敗了潛龍而來的，他們的出現，相當於人類陣營裡又出現了一個比潛龍更強的對手。

所以紅燈現在的對手，是暴龍、潛龍以及人類數十名將，在這個基礎上再加上那麼一點點。

這已經是完全不對等的戰鬥了！

「我之前說過，戰爭不像街頭打架，不是人多就有用的，現在我知道我錯了，」紅燈臉上的苦笑終於漸漸成型了：「原來我以前一直勝利，只是因為敵人的數量還不夠多。」

「原來人海戰術，對我仍然是有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