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一身輕
秋越來越深,早晚時都能感受到入骨的微寒,午後的陽光溫暖和煦,卻是多添了幾分溫暖和耀眼。陳玨站在迎光的方位上瞇了瞇眼,只覺遠處一張張年輕學子的面孔好似被鑲上了一層金色的光邊,分外美麗。
直至天色將晚,上萬博士子弟終於全部進駐太學學舍,這期間孔臧亦明確了各人指責。除他總領太學諸事之外,陳玨主管博士和太學生律條,其餘諸人亦各有分工。等到一切安排妥當,陳玨仔細地對留守人員交代了幾句,這才放心地快馬回城。
…………
黃昏時分,堂邑侯府。
斜陽從門外照進室中幾步遠的距離,只帶來陣陣微光。劉嫖眼眶通紅,卻彷彿一無所覺,手中的帕子則不斷抹著眼角。
「既然玨兒出府別居的時候到了。」劉嫖輕歎了一聲,左右顧盼了一會兒,見一家子裡頭再沒有誰和她一樣反對,終於無奈地繼續道:「那你便只當多了一處宅邸,每旬日裡去住幾日便罷,平日裡還是住在這邊。若是誰敢說三道四,阿母給你擋著。」
陳玨一身家居的常服,莞爾道:「阿母,這件事早該如此定了,就算出府另居,兩處府邸就在未央宮北闕外的隔兩條街的位置上,兩相往來甚至不必乘車,又同住在一起有什麼分別?」
劉嫖又是一聲輕歎,望向陳玨的目光好似怎麼都看不夠似地,道:「那怎麼一樣?從你一出生到現在,哪日離開過我的眼睛……」劉嫖說著說著,想起遠在隆慮的陳蟜夫婦,自言自語道:「不行,我說什麼都應當讓蟜兒回來,要不然這偌大的堂邑侯府,還能剩下幾個人?」
陳午皺了皺眉,道:「陛下下旨命部分列侯歸國,蟜兒和隆慮身為天子親妹夫婦,理應協助天子完成此事,你怎地盡想著讓蟜兒回來?」
劉嫖聞言,卻是再也顧不上傷心,精氣神十足地同陳午打起嘴仗來,一路從陳午只知做官不知疼愛兒子說起,直吵到幾日前晚膳時的一道菜品上。
陳午一邊安撫妻子,一邊心中苦笑。這樣的夫妻口角,哪能在兒子和兒媳面前不管不顧?
陳玨看了看陳午,又看了看氣鼓鼓的劉嫖,只覺老兩口這個樣子分外的可愛。他稍稍一抬頭,便見陳須在那裡已經笑成一團,陳玨含笑看了一會,終於忍不住地哈哈大笑出聲來。陳家雖然並非那種嚴父慈母的傳統家庭模式,然而卻更讓人覺得溫暖。
值得陳午慶幸的是,劉嫖方才說了幾句話,展眉已經帶著僕從們送上晚膳。從老到小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用過晚膳之後,陳玨這才命人扶著芷晴回去,自己則給了陳柔一個眼色,兩人一起攔下陳午。
劉嫖不曾同陳午多說什麼便先行離開,陳玨目送劉嫖的身影漸行漸遠,替陳柔向陳午解釋了陳柔想帶著兒子住到太學那邊的事情。
東方鴻不負他先前發出的豪言壯語,果真在陳玨不動聲色的前提下一路過關斬將,成為了太學中的一名講師。他每日裡雖說談不上繁忙,但若算上來往太學和堂邑侯府之間的時間,便顯得緊張了許多。
除此之外,陳玨知道陳柔想要搬出堂邑侯府還有一個原因。東方鴻畢竟是個男子,憑他的個人條件,完全不必如同被招贅一般住進堂邑侯府。這兩年來東方鴻雖然從未說什麼,但陳家有個入贅大姑爺的傳言還是一直不斷,陳柔難免心疼丈夫無端得了不大好的名聲。
陳午看了看自己庶出的大女兒,只見她一臉期待,陳玨也在另一側對他肯定地點頭,他便不由得有幾分愧疚。陳午任少府這兩年,人情上練達了不少,他微微頷首道:「這事就由你們夫妻二人自己決定,阿父不插手。」
陳柔心下一喜,笑道:「謝阿父。」
正說話的工夫,陳午瞥見院中的樹葉似乎已經有幾分泛黃,心中忽地有些感慨。他年過五十,兒女一個一個地長大,眼見這兩年孫兒和外孫兒都抱了好幾個,流光易逝韶華難留,這話果真不假。
陳柔不知陳午心中的感慨,只是衝陳玨眨了眨眼,她自己著實沒有膽量來找陳午,幸好陳玨願意專門地替她們夫妻母子說話。
送走了陳午和陳柔,陳玨方要回轉,轉頭時驀地得到下人的通報,廷尉丞張湯求見。
陳玨略一思索,心知張湯此來多半是因為金仲殺人那回事,想到這裡,陳玨淡淡對一邊的侍女吩咐道:「快請他進來。」
侍女應聲而去,陳玨輕輕吁了一口氣,黃昏時分並不適合做客,張湯既然這個時候來,多半有些特別的事情要告訴他。
…………
張湯走進門的時候,見陳玨正隨意地坐在主位上飲茶,忙施了一禮,道:「武安侯一向安好。」
陳玨笑著答應了一聲,便淡淡地打量了張湯幾眼。這兩年的工夫,張湯雖然未有陞遷,但眉宇間的成熟瞞不得人。陳玨心知,若無意外,張湯成為真正的新一任廷尉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武安侯爺。」張湯按著陳玨的意思在一邊坐了,這才抬頭道:「金仲的案子說好辦也好辦,說難辦也難辦。」
陳玨聞言一笑,道:「此話怎講?」
張湯振了振神,答道:「此案難在金仲身份不定,陛下心意亦不得而知。金仲若是陛下承認的皇親貴戚,按說賠付南宮公主些錢財便可解脫;若不是,金仲身為小民,此舉便是有罪。」
陳玨點了點頭,右手敲了敲實木的案面,心下思索開來。
金俗一家人的事在大漢上層人士中有不少人都知道,然而素日裡卻少有人在光明正大地場合提起他們。金俗輾轉陽陵、南宮府,身份一直尷尬得很。
看劉徹的樣子,倒像是已經不在意金俗是他異父大姊的事實,金俗將來得個封號也不稀奇,然而竇太皇太后那關卻難過得很。
思及此處,陳玨目光一凝,盯著張湯道:「你今日來找我,不只此事吧?」
張湯點點頭,正色道:「那僕役死因有些奇特,致命傷並非金仲的一拳……這些事張廷尉還不曾報上去。」張湯說完,靜靜地等著陳玨的反應。他既是陳玨所舉薦,早就跟他同在一條船上,這樣機密的事透露給陳玨亦是在表明心意。
陳玨看了看張湯,半晌才問道:「南宮公主那邊怎麼說?」
張湯想了想,道:「南宮公主似乎心中有愧,有意不追究此事。只是下官等人中間有幾個人堅持秉公執法,因而不曾撤案,一直拖到現在。」
陳玨微微頷首,心中只覺得自己好似撞進迷霧中的小舟一般,找不清方向。這件事背後顯然有幾分特別,只是這不知名人士把手腳動在沒有什麼份量的金仲身上,究竟是何道理?
不管怎麼說,金仲陳玨必定要救,這小子也有幾分本事,竟然能勞動楚原親自上門請陳玨幫忙,盡力保下這個在天工府中頗有天分的少年。
陳玨這麼回憶著,再一抬眼只見張湯正目光炯炯地望著他,陳玨微笑道:「勞你告知金仲一聲,他阿母正在我家養病,請他安心。」
張湯嚴肅的臉上浮出一絲幾不可查的笑容,他答應了一聲,知道明日起應當再待金仲好些。
…………
秋風乍起時。
宣室殿中,劉徹合上手中的奏表,皺眉道:「子瑜,你想清楚了,果真不願再為羽林中郎將麼?」
陳玨微微點頭,正色道:「臣因陛下信任拔擢,身兼數職,近日常感難以面面俱到。不若放棄其中之一,才能在其餘幾事上不負陛下所望。」
劉徹想了想,天祿閣那邊基本不需要陳玨操心,他近日要忙的不過是太學,比較起來根基已成的羽林營確實不再是非陳玨不可。
「你這一走,朕又將羽林營交給誰?」劉徹問道。
幾年的心血交給誰,陳玨自然不會沒有打算,他微微一笑,道:「臣有一提議。」
劉徹點頭示意陳玨開口,陳玨道:「這人就是陛下。」
劉徹驚愕道:「朕?」
陳玨點頭,笑道:「羽林少年在邊關屢立功勳,旁人不說,韓王孫和馮林皆是軍功封侯的料子,這樣的羽林營,自然該由陛下親領。」
半晌,劉徹哈哈笑道:「不錯,朕也做一次大將軍,只是朕不可能親管……這樣,李當戶遷羽林右中郎將,替朕處理日常事務。」
陳玨心道一句果然,正慶幸可以休息一段時日時,忽地又聽見劉徹開口:「子瑜,等過幾個月,太學那邊成了型,你就去韓安國那邊替朕看看錢袋子。」劉徹的眼睛好似在閃閃發亮,「秦皇能一錢幣,朕倒要看看,朕能不能改五銖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