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紈褲禍
這時候群臣滿殿,楊得意貿然出聲通報有點不合時宜,但久在官場的人都知道,這位從劉徹還是太子時就跟著他的宦官最是精明,若無把握,他斷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越矩。
劉徹比旁人更瞭解楊得意,他神色微動,道:「宣他進來。」
張湯官位還不算高,殿上眾人平日裡眼睛鼻子都往天上長,根本看不上這一個「小吏」,然而他在這個敏感的時刻進來,不免有些人心中有鬼。
田蚡立刻心虛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他方才一時腦子發熱,竟然跟竇嬰頂了牛,章武侯封地有鹽又怎麼樣,他家的子侄不乾淨又怎麼樣,他又不是陳玨父子,幹什麼自作聰明?
正在田蚡後悔的工夫,張湯高視闊步地走進來了,他本就身材高壯,這一走之下頗有氣勢,劉徹素來頗為欣賞這個年輕幹吏,但還是沉聲道:「你有何事?」
殿上官位最低的也是比兩千石級,張湯倒一點不緊張,先是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隨後朗聲道:「陛下容秉,今日鬧事之人,已盡在京兆尹官衙。」
…………
椒房殿。
天色漸漸的黑了,打探消息的綺羅走進門,她正要行禮,就被阿嬌制止住,問道:「宣室殿那邊還沒有結果嗎?」
綺羅連忙搖了搖頭,道:「楊得意說那邊還在議事,不過大約就要結束了。」
阿嬌點了點頭,目光轉向一邊的芷晴,秀眉一挑,道:「方才王氏太可恨了,竟然在你面前失禮。」
綺羅跟著阿嬌長大,說話也不避諱,插口道:「可不是,王氏不過因為皇子的緣故才擢了美人,哪裡能和您的尊貴相提並論。這會兒她也不溫順了,架子大得都快比過皇后娘娘了。」
阿嬌主僕爭相替自己鳴不平,芷晴撲哧一笑,道:「美人位比少上造,她又是皇子之母,我這個昔日的翁主能比她身份高多少?」
阿嬌拉著芷晴的手,輕聲道:「你受委屈了。」
芷晴莞爾道:「姊姊說什麼呢?她懷中抱著皇子,我讓她一個座位又怎麼了?她越是這樣,我倒越為阿嬌姊姊高興。須知人不能飄得太高,那一屋子內婦,現在哪個能看得慣王美人?」
這麼說著,芷晴走向一邊小小的搖籃,手指摸了摸劉睿的小臉,引得劉睿咯咯的一陣笑。道:「我是阿睿的舅母,入宮一次看他還來不及呢,哪有工夫介意旁的事啊?」
劉睿和陳桓身邊各有一個玉剛卯,再加上眉目間的幾分相像,倒好像親兄弟一般。阿嬌聽出芷晴話意中的誠摯,放鬆地站在搖籃的另一側。
「過兩年他們懂事了,我們把他們小兄弟倆養在一起,就像阿弟和徹兒小時候似的……是了,最好是阿弟來做這個太傅。」
芷晴聽得阿嬌的話微微一笑,道:「那可好呢。」
又聊了一會兒,阿嬌問道:「今日是武安侯府那邊出了點亂子,你待會兒同阿弟他們一起出宮嗎?」
芷晴想了想,搖頭笑道:「他那邊一定還有事情要處理,我待會去長樂宮那邊請安好了,太皇太后前幾日還說想陳桓了呢。」
…………
張湯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出來,陳玨聽得一怔,他只道張湯那邊是有了線索,哪知這麼快就連人都抓到了,大漢的官吏們什麼時候查案這麼高效了?
劉徹也是一錯愕,過了片刻才看了看殿上眾人,對張湯含笑道:「這是怎麼回事?」
張湯好像沒有發現劉徹的情緒變換,一板一眼地道:「自午時前後以來,中尉麾下兵士奉陛下詔令搜索全城,京兆尹屬下小吏巡邏時發現一眾十數人形跡可疑,疑是竊賊因而上前詢問。不想那群人調頭便逃,好在北闕附近兵士眾多,最後還是將之緝拿歸案……」
殿上諸人面面相覷,俱是不知道說什麼好。陳玨忍不住低頭一樂,做賊心虛就是如此,一向只惹麻煩上身,從來得不到一分功勞的京兆尹竟然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平白撿了個大便宜。田蚡趁這工夫,瞇起一雙小眼睛看了看章武侯,卻發現人家小老頭神色平和毫無異樣,他心下悔意不由更深,人家擺明就是跟這回事沒有絲毫關係。
劉徹也沒有料到機緣巧合之下,上午出的案子傍晚就抓到了人,他掃了眾臣一眼,對張湯道:「嚴加審問,一旦問出主謀,奪爵免職,永不敘用!」
張湯躬身應是,陳玨心中倒是一點都不急了,張湯看似跟誰的交情都不好,只是跟頂頭上司廷尉張歐親近些,實則跟陳玨走得極近,究竟是誰上他家鬧事,陳玨轉瞬將明。
仔細說來,那些鬧事的人的過失不過是驚擾了朝官的府邸,送了些不合時宜的言論,劉徹這「奪爵免職」幾個字實際上有些重了。竇嬰聽得眉心微擰,但劉徹吩咐張歐嚴查之後已經擺出了散朝的架勢,他也只得耐著性子跟眾人退出宣室殿。
冬日天黑得早,群臣出宮時已經夜幕低垂,天邊一彎清冷的銀月,和來來往往的寒風交織在一起,使人覺得更加寒冷。
各府的馬車早在宮門外的一片兒空地上等候多時,但不少人都拉上兩人三兩個說得上話的朋友交流交流。這些官油子個個心裡明鏡似的,不管京兆尹那邊的疑犯是怎麼回事,至少幾日之內就要有人因為此事倒霉,天子今日的樣子可不是輕怒。
竇嬰一馬當先走在前頭,並不做聲,竇彭祖和另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子緊隨其後,那男子正是竇家子侄、以外戚拜郎的竇成,他們只亦步亦趨地跟著,也不說話。
車簾一落,竇嬰沉聲問道:「他呢?」
竇彭祖和竇成對視一眼,知道竇嬰說地正是章武侯,竇成清了清嗓子,恭謹地答道:「阿父身體不適,先行回府了。」
竇嬰唔了一聲,卻也不好說什麼。他畢竟不是太皇太后真正的近親,比不上章武和南皮兩支竇太皇太后親兄弟的血脈,任他在外官聲如何顯赫,竇嬰在族中還要讓他們幾分。
「田蚡今日的表現有些特別,這件事是不是確實與我們竇氏無關?」
竇嬰問著,凌厲的目光掃過馬車中的幾人,竇彭祖心中一跳,道:「應是無關的。」
竇彭祖的話中底氣不足,竇嬰歎了一聲,道:「竇成稍後速去詢問你父親,只盼此事是旁人所為,與我們絲毫無干。」
竇彭祖皺了皺眉,不快地道:「我竇家家大業大,雖然不敢說是滿門英華,但也不至於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能和族中拉上關係,你這疑慮好沒來由。」
竇嬰道:「我是擔心族人,今日之事,無論是上門鬧事抑或投書,都算不得什麼大罪。但是天子腳下未央宮外,欽封的武安侯府竟然被人鬧上門去,天子更是親眼所見,這等跋扈行徑誰能忍得?」
竇彭祖一時語塞,久久才道:「明裡暗裡反對官鹽的人多了,誰敢說就一定與章武侯有關,再說他是從文帝朝過來的人,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他何等精明,豈會做這種毫無意義的蠢事?」
竇嬰沉默了半晌,章武侯歷經沉浮,的確不是會衝動到做傻事的人。
馬車中寂靜無聲,竇彭祖又道:「田蚡和陳家父子倆一個鼻孔出氣,說不定在背後耍了什麼花招,弄不好還是故意在案情未明時扯上章武侯,你擔心得太早了。」
竇嬰搖搖頭,轉而道:「不早,張廷尉何等手段,京兆尹那邊恐怕今夜就能有消息……」
「丞相……」
竇嬰話音未落,竇成白了一張臉,艱難地吐出兩個字,竇嬰和竇彭祖不約而同地朝這個頗為上進的年輕人望去。
竇成喉頭聳動了兩下,緊張地道:「七弟的侍從今晨行蹤詭秘地出了門,誰也不知他去了哪。」
竇嬰疑惑地看向竇彭祖,心中卻在回想著竇成那個七弟的過往。那個年輕人行事遠比竇成浮躁。竇嬰對於陳玨等人查出地私鹽案相關事略有所知,章武侯在其中不大乾淨亦是事實,只不過天子早通過太皇太后暗示,查案的時候不會牽扯到竇家。。
竇彭祖神色一緊,望向竇嬰的目光中有幾分驚詫,那個小七倍受章武侯信任,曾經替他管理過鹽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