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後無路
「又是日食?」
華帷一側,平陽公主不屑地一笑,道:「我都快不相信這回事了,每次日食就要換一個丞相,他們也不膩。」
身邊的俊俏少年斟了一盞酒,笑道:「聽說御史陳大夫有可能接替竇丞相的職務。」
平陽神色微冷,那少年立刻嚇得不說話了,平陽看得心中一陣煩悶,自從董偃之後,再也沒有哪個人能合上她的心意。
說起來,董偃死不見屍,說不定當日他們父子只是把人趕走呢?平陽知道,她對那個董偃的少年有些不同,若是尋常的男寵,她不會跟自己的兒子生氣好幾個月。
輕輕地歎了一聲,平陽的心思又轉回眼前這件事上,一旦陳午做了丞相,內有陳皇后和太子,外有他們父子支撐,她平陽還有好日子過嗎?
竇嬰雖然為人刻板了些,但為人堪稱公正,他坐在丞相的位置上雖說平陽沒有好處,但至少也不會招來什麼禍事。思及自家姑姑館陶的性格,平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是天子的親姊姊,當然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但她決不能接受永遠徘徊在未央宮外,跟天子越來越遠。
…………
竇太皇太后這次沒有話什麼家常,靜靜地坐在那不說話,她有再大的影響力,都不會在眾人面前先於天子說話,惹人非議。
陳玨和陳午父子一同行了禮,劉徹眉頭隱隱皺著,草草地說了聲免禮,隨後就不再多話。
竇太皇太后不以為意,微笑道:「你們父子倆被哀家叫來,路上趕得很忙罷,趕快坐下歇一歇。」
謝過之後,陳玨父子兩人就各自尋了地方坐好,陳玨選了個宮人鋪好的錦墊,他雖然名聲在外,但在座的都是他的長輩,唯一的同輩劉徹是至尊天子,陳玨也只好敬陪末座。
竇太皇太后對劉徹道:「近年來,不知怎麼天神總不讓大漢太平,不是旱了就是澇了,再不然就是地動山搖。日食就更不用說,幾乎是沒兩年就要來上那麼一次,哀家看著你們父子為此煩心,實在擔憂得很。」
劉徹動了動,道:「謝皇祖母關心,是朕讓您擔心了。」
竇太皇太后嗯了一聲,道:「不過這事也不怪你,你這幾年怎麼處政,哀家雖然盲了看不見,但都一一地記在心裡了,若說你無德,哀家是萬萬不同意的。」
劉徹看了看竇嬰,不置可否。竇太皇太后好像也沒有問完,又問道:「陳玨,你以為這日食是怎麼回事?」
陳玨聞言一怔,飛快地思索了片刻,老老實實地道:「陛下賢明,這日食應是有人行為不端,有違天命所致。」
竇太皇太后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不錯,只是有份量的臣子太多了,究竟是什麼人的錯處呢?」
劉徹按捺下心中的不愉,和氣地道:「皇祖母,朕也不知道是誰,但今日多虧了丞相,朕才不至於當朝向天下人罪己。」
竇嬰知道這時候該說話了,朗聲道:「臣身為百官之首,竟不能恪守臣道……」
「行了。」竇太皇太后淡淡地打斷了竇嬰的話,轉而對劉徹道:「若說是旁人不賢,哀家自然深信不疑。但魏其侯哀家是知道的,他只有忠心和才幹,斷不會有危害黎民百姓之舉。你親自說說看,由他輔佐了這幾年,覺得他如何啊?」
竇嬰聽得有幾分呆了,竇太皇太后既然這麼說,顯而易見就是要護著他這個理應替天子贖罪的人。但劉徹只覺得心中有只小蟲撓來撓去,好不容易才道:「丞相幹才無雙,朕這幾年也獲益良多。」
陳玨聽得皺了皺眉,劉徹雖然只說了乾巴巴的兩句話,但語調卻正常得很,好像一點都沒有受到情緒的影響。
竇太皇太后也不知聽沒聽出聲音中的不妥,她只是頷首道:「丞相聽見沒有,天子也不覺得你不賢。」
竇嬰一日間起起落落,本來心情已經出奇的平靜,但竇太皇太后的舉措仍然讓他一頭霧水,歷來日食出現,規矩就是丞相頂缸,不管這個丞相是個多麼賢能的人。
陳玨規規矩矩地坐在最末的位置上,心中琢磨著竇太皇太后的做法:她是個老人精,凡事早都已經看得通透,她這麼執意為竇嬰開脫,定然是另有打算了。
竇太皇太后神色柔和了幾分,道:「親戚理應避嫌,哀家今日就不問南皮侯和章武侯了。堂邑侯,陳玨,你們覺得竇嬰怎麼樣。」
若不是當著劉徹的面,陳午定然已經將竇嬰誇上天去,只是竇太皇太后的問話無論如何都不能不理,他想了想才道:「臣不會說話,只知丞相實是百官楷模。」
劉徹這會兒早已經品出味道來,涼涼地看著陳午好不容易擠出那麼一句話,畢竟陳午也是實話實說。但竇太皇太后只是點點頭,又道:「堂邑侯日日與丞相共商國家大事,哀家相信你的話。陳玨,你以為呢?」
陳玨道:「臣也以為丞相之賢,少有人及,臣敬佩非常。」
劉徹和陳玨對望了一眼,他除了無奈心中也想不到什麼好法子,又等了一小會兒,劉徹總算受不住了,道:「正因丞相如此賢能,朕才心存愧疚,更加於心不忍。」
長信殿中安靜了一下,竇太皇太后才輕輕開口道:「你的意思沒有錯,這件事總要有人出去頂著,但哀家以為,這人實在不該是竇嬰。」
陳午的身形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朝臣除了竇嬰之外,無論身份、權柄,全部都是他這個御史大夫,難不成他去頂?
陳玨聽得皺了皺眉,竇太皇太后的執念當真太深,竇家尚有南皮侯和章武侯,少了竇嬰竇家也不會敗,那麼今日算是怎麼回事?
劉徹歎聲道:「朕也不想累及丞相,但是朝中還有人有這個資歷,朕實在想不出來。」
竇太皇太后道:「這事自然跟丞相沒有關係,哪能不管不顧就讓丞相辭官呢?就算是堂邑侯,他畢竟為官日短,需要仰仗竇嬰的事也多得很……」
陳玨聽著這祖孫倆說來說去,跟殿中餘下的幾人一起保持沉默,竇太皇太后今日叫他們父子來,或者就是為了定個主次。竇家當然是最先,但陳家就是竇家之後最好的位置。
劉徹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但是在眾人看不見的角落,他已經將手緊握成一團。日食換丞相是歷來的慣例,今日竇太皇太后卻是堅持護著竇嬰,連陳午都被召來問了幾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這決心可見一斑。
「……但是你們不要忘記了,這日食不是真正的發生在長安,一味在長安城甚至宣室殿上找,未必找得出來這個人,你們應當向外面看看。」竇太皇太后接著說道。
陳玨一怔,劉徹問道:「外面,皇祖母的意思是?」
竇太皇太后不答,招呼長信詹事道:「召她進來罷。」
長信詹事應聲而出。不多時,陳玨就看見一個淺青色衣裙的美麗女子出現在眼前,劉陵娉娉婷婷地向竇太皇太后和劉徹行了個禮,隨即站在那靜靜地不動,一言不發。
竇太皇太后歎了一口氣,道:「哀家也是問了劉陵才知道,衡山王那邊有造反叛亂的跡象。同樣是高皇帝的子孫,這關係多近?衡山王他們兄弟,野心不下吳楚啊。」
劉陵知機,脆生生地道:「陛下和太皇太后待淮南一脈何其厚也,臣女雖受叔王親恩,卻不敢為其隱瞞,請陛下明察。」
「難為劉陵這孩子了,」竇太皇太后淡淡地誇了一句,又轉頭道:「文帝和你父皇時多像,待他們又何其厚?這樣的宗室血脈竟然有謀逆之心,難怪上天會給你警示。」
劉陵低眉順目地站在那,好像對竇太皇太后的話充耳不聞。陳玨本就坐在眾人最後面,他不解地稍微往劉陵那邊看了看,正好劉陵也選在這個時候轉了頭,劉陵向陳玨微微一笑,很快地就再一次低下頭去。
按理說來,劉陵走不近劉徹或竇太皇太后兩人中任何一個的身邊,但太皇太后竟然在這種情況下招她過來,足以說明她老早就知道劉陵的那些事情。想到這裡,陳玨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劉徹畢竟還年輕,長安城裡的大事小事,還是在竇太皇太后手裡掌握著。
劉徹意味深長地看了劉陵一眼,側身道:「如此說來,這次的罪魁禍首乃是衡山王。朕即日派人往橫山王去查證清楚,省得因為武斷而冤枉了人。」
略略頓了頓,劉徹又道:「丞相勞苦功高,既然丞相有意離去,朕本不該強留,但朕實在離不得丞相的輔佐,求去的事情,你還是莫再提了。」
…………
待陳玨等人從長信殿走出來,陳午先行了一步,竇家的幾個人也急急地上了馬車商議各項事務,只餘下了劉徹和他二人。
劉徹心情不大好,大步地走在陳玨前面,逕直朝未央宮的方向走去,陳玨緊隨其後,再後則是楊得意和一些不敢上前的宮人。
「這次皇祖母替朕解決了日食之事,衡山王叔是有不軌之心的造反之人,有這種不忠不孝的逆舉,日食當然就跟朕或是丞相拉不上絲毫關係。」
劉徹心中恨得牙癢癢,早知當時他在宣室殿上准竇嬰回家就好了。今時今日,他不可能在竇太皇太后眼前堅持讓竇嬰辭去丞相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