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時運濟
竇嬰伏地徐徐說道,雙手已經從頭上把頭冠摘了下來,無聲無息地放在光亮幾可照人的漆亮地面上。在這幾個簡單的動作下,宣室殿上的人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正鴉雀無聲的時候,劉徹臉上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陳玨看在眼中,心中也是淡淡一笑。日食雖小,在眼下看來卻是劉徹的天賜良機,這種尚不能被解釋的天生異象,必定要有一個替罪羊。
陳午尋思了片刻,袍一掀就跟在竇嬰身後拜倒,殿上的其他人在陳午之後也紛紛跪伏。劉徹自然是沒有過錯的聖明天子,罪首只能是不夠賢能的丞相竇嬰,群臣百官在這個時候也應當應應景。
陳玨在人群稍後的地方靜靜看著,看見群臣在陳午的帶領下一一下拜,忽地想起來另一件要緊的事:御史大夫,向來被人調侃為副丞相。
劉徹當日升陳午為御史大夫的時候,陳玨並沒有什麼感覺。竇嬰能文能武,身體一向很好,竇太皇太后過世還是好幾年之後的事情,這丞相大位當然也不會旁落。但是今日竇嬰引咎請辭,難不成陳午要接他的班,當上大漢自陳平以來的又一個陳相?
跟陳玨轉著一樣心思的人不在少數,比如一貫和陳家不和的許昌侯就臉色陰晴不定。除此之外,更多的人則開始盤算著下朝之後怎麼對待陳家,但是不管怎麼說,在這個關鍵時刻,沒有人敢在天子或竇嬰眼皮子底下表露出心意。
竇嬰就算一肩擔下所有的罪過,劉徹這個天子也不能照樣全收。人人都心知肚明丞相給天子替罪,這事再理所當然,劉徹也不能顯得太過寡恩,君臣之間還須你來我往個一兩日,天子才方便惋惜地告別老臣。
劉徹一臉的沉重之色,將去年的幾樣政務一一回顧了一番。這工夫陳玨跟陳尚對視了一眼,陳玨聽著群臣七嘴八舌地說話,忽地覺得有點頭痛。
…………
朝議上一直吵鬧到接近午時,劉徹看看天色就散了朝,帶著楊得意和另外幾個近身宮人施施然地離開。劉徹一走,宣室殿上立時哄地一聲鬧成一團。
「今年天下太平、百姓安泰,有何事能讓天降異象?」
「丞相一身治國之才,兢兢業業為國,這次的事情實在是天不從人願,可歎那。」
四處都是小聲的議論紛紛,陳玨自然而然地同陳午和陳尚走到一處。兩廂朝一塊走的時候,陳玨瞥見竇彭祖急匆匆地跟上了竇嬰,一臉的焦急。
陳午還是一臉沉重,待眾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歎道:「竇嬰出將入相,何等風光。誰知這樣人物也奈何不得一個『日有食之』。」
滿朝養尊處優慣了的功臣之後,再不然就是野心勃勃的平民臣子。就算在劉徹的暗中影響下,陳午一直隱隱跟竇嬰對著幹,仍然承認這個竇嬰絕非一般人能與之相提並論的,讓人心折。
陳尚神色似喜非喜,緩緩地道:「阿父,不管魏其侯怎麼風光,近幾日府中又要賓客如雲了……」說著說著,陳尚的語調已揚了起來。
陳玨看了看三十餘歲的長兄,心中有些無奈。這會兒竇嬰還是丞相,陳尚已經迫不及待稱他魏其侯了,就算陳午可能做丞相也不能這麼喜形於色吧。
果然,跌爬多年的陳午瞪了陳尚一眼,道:「你也不小了,不要做什麼授人以柄的事。不管怎麼說,堂邑侯府這幾日閉門謝客。」
陳尚聞言連連稱是。陳玨接道:「這件事怎麼發展,由不得阿父和我們做主,端看宮裡的意思,我們靜觀其變就行了。」
陳午點了點頭,腳下的步子略略地加快了些,道:「今日沒有什麼事,你們跟我回府一趟看看你阿母吧,她什麼時候都最喜歡風光熱鬧,可別讓那些急著站邊的人驚著了。」
陳玨想了想,不覺深以為然,這麼大的事情,總沒有劉嫖從別人那裡聽說的道理。
快步出了宮門口,陳玨三人棄車從馬,一人一騎地揚鞭從未央宮離開。騎馬比乘車快得多,不多時,陳玨就追上了前行的諸人,正好看到了竇嬰的馬車馳在路上。
「看那車轍印。」陳尚壓低了聲音,笑著說道:「不知那馬車中坐了幾人,竟然留下了這麼深的痕跡,看來丞相那邊也有點慌了。」
陳玨淡淡地唔了一聲,並不答話,雖說竇嬰離職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但陳玨總覺得這事還會有變故。
…………
二月的中午,天氣暖和的有限,一陣微風仍然能帶來陣陣寒氣。陳玨三人不多會騎回了堂邑侯府,早有家僕在一邊接著馬韁,服侍周到。
走進門的時候,陳玨看見了不少生面孔,一問之下才知是劉嫖邀了幾個侯夫人來府中玩樂賞景,那些生面孔都是幾位夫人帶來的僕從。
劉嫖從下人那聽說陳玨和陳午一起回來了,立刻從堂上迎了出來,那幾位侯夫人也不挑劉嫖這個主人,紛紛跟在劉嫖身後要見識陳家的四公子。
陳玨早年常處宮中與劉徹作伴,大了又來往於上林苑、天祿閣等地,對於長安城中權貴人家的女眷,他並不像有些紈褲公子哥兒那樣接觸多多。
陳尚向劉嫖行了一禮,規規矩矩地請了安,劉嫖嗯了一聲,想起陳玨平日的勸說,她才勉強地又對陳尚多說了不少話。
一個體態豐腴的圓臉婦人笑嘻嘻地對劉嫖道:「這等人品才學,大長公主好福氣,我家就是沒有未出嫁的女兒,不然怎麼也要跟您結個親。」
陳玨聽了不覺心中嘀咕,兩廂連敘話都沒有一句,她怎麼看出他的人品才學,只是這位夫人表情淡淡,並無討好,看著倒好像對尋常晚輩的客套話,陳玨倒覺得自在了不少。
「你那女兒我見過,長安幾家閨秀中她是出類拔萃的,我聽說他還有個妹子,說不定能跟我孫兒結親呢。」
劉嫖笑吟吟地介紹著幾人認識,帶著一臉溫和的笑意,陳玨和幾位笑意滿滿的侯夫人聊了好一會兒,她們才善解人意地先行離開了,留下陳氏一家。
父母當面,沒有陳玨和陳尚先說話的份兒,陳午把事情說與劉嫖,劉嫖臉色連變,好一會兒才失聲道:「這也太快了。」
「你入朝不過是天子登基之後的事,一步步走得也太順遂了些。」劉嫖蹙眉說道,旋即喜滋滋地笑道:「不過這事怪不到我們家,只怪竇嬰命不好,偏偏就趕上了這麼一場日食。你們這幾日謹言慎行些,我午後就去長樂宮陪著太皇太后,這竇家靠不住,天子又不能毫無顧忌,說到底母后靠的還是我這個女兒和女婿吧?」
陳玨忙道:「阿母,日食無人能料,但阿父若注定做丞相,有陛下和阿姊在,誰也搶不去這位置,否則這時候跟太皇太后求官,竇家一門三侯還在,這不是平白惹竇丞相不快嗎?」
劉嫖坐了好一會兒,才歎了一聲,道:「我本就是當朝的大長公主,丞相夫人的名頭也沒有多大的好處,實在是你阿姊近日不怎麼好過。」
陳玨坐直了,道:「阿姊那邊不是挺好嗎?」
劉嫖哼了一聲,道:「好什麼好,有些朝官為了富貴,都已經把自家的女兒送到天子身邊了,嬌嬌才苦呢。我跟芷晴管不上,就是因為她們跟百姓家的女兒不同,輕易碰都碰不得。我是想啊,如果你們阿父成了百官之首,她們在你阿父手下做事,就定然不敢輕易送女兒了。」
陳玨輕吁了一口氣,想起劉徹的時候不由得心中來氣,把朝堂上的事玩到後宮去,劉徹的手段是對了,但未免有錯待阿嬌之嫌。但轉念一想,陳玨心中又有些快意:原本漢朝後宮女子身份再低的都有,劉徹這裡既然縱容官家女兒入宮,他以後就得做好寵幸女人也計算得失的準備。
陳午把拒不見客的命令安排下去,劉嫖則招呼著父子幾人用膳,陳須跟朋友外出不在,席間劉嫖一門心思都掛在陳玨身上,至於陳尚,劉嫖的態度當真只是淡淡了。
…………
人不多但熱熱鬧鬧的中午過後,陳玨父子各自騎馬回了官署。下馬過後,陳玨還來不及跟同僚打招呼,傳旨的小黃門已經到了。
太皇太后竇氏,召陳玨往長樂宮。
陳玨簡單地交代了幾件事,這才踏上入宮的馬車。車輪滾滾,陳玨再掀開車簾時,長樂宮已經近在眼前。
這個時節,草木漸漸開始抽芽,長樂宮中多了幾點嫩綠,陳玨才走出不遠,竟然迎面碰上陳午,兩人相視一怔,旋即默契地一笑,一同去跟迎接的長信詹事打了招呼。
才一進殿門,陳玨立刻察覺出了氣氛不對,竇家三侯不說,劉徹穩穩當當地坐在最上頭竇太皇太后的身邊,他這時正臉色深沉,顯然早已經十分不快。
竇嬰一臉的凝重,淡淡地看了陳玨一眼就將注意力放在了劉徹和平靜的竇太皇太后身上。陳玨則上前請了個安,竇太皇太后慈愛地命陳玨父子坐在竇嬰的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