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心事思
劉徹重複道:「盡孝道?」
「正是。」陳玨緩緩道:「自臣父蒙陛下信賴,接掌丞相以來,他時時不能安寢,嘗對臣言恐不能真正為陛下分憂。臣自小便屢屢使老父操心,既然臣父有此煩憂,臣不能不試著為他分擔一二。」
劉徹神色柔和了些,道:「這麼些年來,你還是這樣的性格,這般孝心,想來姑父知道後定也會心中安慰。」
內朝之議雖好,畢竟有猜度劉徹心意的嫌疑,但今日是陳玨父子獻上又有不同。陳午對國家大事的確有些把握不過來,再加上陳玨從前就曾提過朝中不少養了許多閒人的事,正合劉徹心意,今日陳玨出這麼個主意就太正常了。
思及此處,劉徹快慰地一笑,說道:「這封奏疏上署了姑父之名,倒也省事,歲首大朝之後再議此事罷。」
丞相說話畢竟比別人有份量,陳玨見劉徹默認了由陳午出頭,心中底氣更足,劉徹還要就細節與陳玨商議兩句,外間恰好又有人求見,那人是一個外地的太守,今年可能調入長安,正是劉徹早先傳召過來的。
劉徹皺了皺眉,道:「等忙過了這陣子,你再跟朕好好說說罷。」
聽得劉徹這麼說,陳玨點頭答應了,緩緩退了出去,心中卻知道他對這件事不會再插手。陳玨本就是為了陳午著想,才搜腸刮肚想出有內朝這麼一回事,至於劉徹怎麼選人填充他的小朝廷,那就不關陳玨的事了。
…………
陳玨出了宮,先是往往官署換了一圈兒,從正要出門的主父偃那得知,大農令韓安國不在官署。
主父偃停了步,見陳玨看著他也不介懷,笑呵呵道:「全賴我們歲中不曾偷閒,這時候才能不像他們那般沒日沒夜地忙活,這時候還有工夫出去。」
陳玨聞言點了點頭,心中約莫著有了底,主父偃前些日子詳查水患的平原郡諸事,八成恰好得了些仇家齊王的把柄,這陣子正全心運作。
主父偃作為劉徹提拔的天子親信,一向跟陳玨相敬如賓,雖不親密卻也從無過節,因而他對陳玨一向客客氣氣的。陳玨也沒有興趣去管他謀劃什麼,只閒聊了幾句,前腳主父偃才走,陳玨見無甚要事,後腳便也先回了家。
離侯府門口還有老遠,陳玨便看見街口另一邊有一騎迎風而來,那騎士在接近門口的時候本已勒馬減速,朝陳玨這邊看了一眼,便又重新打馬朝陳玨這邊走來,又調轉馬頭與陳玨並行。
陳玨仔細一看,那騎士身材嬌小,裹在厚重衣服中的人分明正是竇琬,竇琬此時輕愁滿面。陳玨雖與她不相熟,還是勒了馬,道:「大冷的天,有事嗎?」說話間,李英和郭遠齊齊往後退了幾步。
竇琬點點頭,遲疑著道:「我是有事。」
見她冷得發抖仍不時打量周圍,陳玨便猜得竇琬八成是瞞著竇嬰跑出來,便道:「魏其侯尋不見你,這時定然憂急萬分。」
陳玨本想回府請芷晴出面,但竇琬卻誤解他是要送她走,不由大急,道:「我的確有事告訴你!」
陳玨被她急切的語氣弄得一怔,竇琬鬆了一口氣,便低聲道:「今日周陽侯來見我阿父,我恰好聽到了他們說的話……」
陳玨聽著,心中不由微微往下沉,暗道好險,多虧田蚡畫蛇添足多弄了這麼一齣,他真要是滿長安散佈什麼竇琬是富貴命的謠言,劉徹對凡事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那才是把局面弄得一團糟。
按理說,竇琬本不應該跑來把這事說給陳玨聽。她將所知的事情說完,聲音更輕了,道:「我也不知道這件事重要不重要,你若是覺得有必要,便去提醒皇后娘娘一聲吧。」
陳玨看清竇琬神色,在心中歎了一聲,道:「這件事謝謝你,我都知道了,其實我等是天子之臣,周陽侯這般妄議實有不妥……」
竇琬聽陳玨說得客套而疏離,只覺鼻子一酸,微笑道:「阿父早已經把周陽侯請出去啦,我也不曾把這件事當真。既然你已知道了,我這便回家去,想必阿父也等急了。」
陳玨聞言猶豫了一下,歲首前後長安多少有點亂,竇琬這樣一個人他也不放心,便道:「芷晴你也是認識的,既然來了,你就進門坐一坐吧。我遣人替你傳個信,稍後再派車送你回去。」
竇琬一怔,旋即笑道:「有勞了。」
陳玨和竇琬一前一後進了門,不想卻得了個驚喜,韓嫣早已經在大堂上侯著他,陳玨淺淺對芷晴叮嚀了幾句,向竇琬點點頭,便拉著韓嫣往書房去了。
一路走,陳玨一邊道:「我還以為你晚間才能到,哪知一回來就看見活人了。」
韓嫣笑道:「不只,我已進宮見過天子了,當時他說你出宮有一會兒了,我才往你這趕過來,哪料到卻是我先到了一步。」
韓嫣衣錦還鄉,未回弓高侯府反而先來自己家中,陳玨卻也不多問,只是南宮公主一事太過重要,陳玨才與韓嫣一起進了門,便忍不住道:「王孫,我有一事想問你。」
韓嫣灑脫地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問南宮公主是不是?」
陳玨微微苦笑道:「尚公主不同於娶妻,你老實說,對這件事究竟是怎麼想地?」韓嫣看了看陳玨,緩緩道:「陛下跟我提及這件事,實是在為我著想,匈奴人如今似是內亂之中,一旦他們捲土重來,我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必要常年領軍在外征戰,能尚南宮公主就再合適不過了。」
陳玨聽了點點頭,沉默著不說話。韓嫣嶄露頭角,將來引大軍在外,若是不娶劉家的女兒,就算劉徹跟他再有情分、信任再深,恐怕也扛不住人言如刀。
韓嫣認真地道:「更何況,南宮公主性子不似平陽公主,我也見過她幾面,仔細想來,這樣的婚事其實不錯。」
見韓嫣主意已定,陳玨也不再多說,笑笑道:「陛下跟我說,你的喜事就在十月間,哪些要我幫忙還是跑腿的,你看著說。」
韓嫣笑道:「你放心,我一定只管把你當小廝使喚。」
陳玨這邊欣然從命,正用婚禮的幾個流程取笑韓嫣;芷晴那邊也正跟竇琬相對而坐,柔聲道:「有日子不見你了,可還好嗎?」
竇琬點點頭,道:「我這般跑過來,還望你莫要笑我。」
芷晴看了看她,輕聲道:「我笑什麼?你這般有主意的女兒家,我見了就喜歡,單是你沒有如周陽侯的願,便與一般女子不同。」
說話間,阿如來稟報馬車已經備好了,芷晴揮揮手是示意她下去,又接著同竇琬說話。
竇琬輕輕吁了一口氣,笑道:「哪是我不俗呢?金屋之盟,或是你這樣的幸福,本就是我們這些女子期盼著的神仙日子,我既也從小盼著自己的金屋,又怎麼能親手去打破金屋的傳說,讓天下女子失望?」
芷晴微微一笑,面色更加柔和,道:「我本是真心誇獎,怎麼你倒來取笑皇后娘娘和我?」
竇琬搖搖頭,道:「不是取笑,是羨慕。」
芷晴注視著一臉真誠的竇琬,不由得又笑了,兩人說了一會兒話,竇琬便起身告辭,芷晴親自送了她出去,望著她的背影,自語道:「倒是個心思純真的孩子。」
阿意見是陳玨帶竇琬回來,正為了芷晴不開心,聽著主人這樣誇獎竇琬,她不由得睜大了眼,芷晴好笑地看看她,卻也不說話,只是回屋等著陳玨回來。
…………
時近黃昏,芷晴見陳玨從外間走進來,不由訝道:「今日沒有留飯嗎?」
陳玨聽了答道:「王孫榮歸長安,祭祖、還府不少事呢,哪能在這邊多留?」
芷晴放下手中的活計,正色道:「田蚡這回做事太過,但這麼小家子氣的法子,倒像是平陽的手筆,這麼長久下去,阿嬌姊姊早晚會吃虧。」
「那可不一定。」陳玨沉吟著搖了搖頭,道:「平陽或者想學阿母,但陛下好不容易從這個漩渦裡走出來,又怎麼會重蹈覆轍?若我猜得不錯,那些有來歷的女子就算進了宮,陛下也不會多看幾眼,所謂長公主引見,反而不如什麼都沒有的民女。」
芷晴想了想,道:「明知田蚡在算計什麼,我們就什麼都不做嗎?」
陳玨笑道:「我聽說過一句話,叫不爭是爭。別的事不是有你幫阿姐看著嗎?」
芷晴笑笑,又微皺了眉道:「韓將軍是人中龍鳳,這番他跟南宮公主結親,豈不讓你為難?」
「王孫能與我交心,跟旁人不同。」陳玨坐在榻上,摸了摸陳桓小腦袋上的軟毛,道:「他從小長於未央宮,又不似我與陛下有親,世事見得多了心裡也跟明鏡似的,這些事他才不會胡亂摻和。王孫尚的是天子的姐姐,不是南宮公主,天子也不會把他算進去。」
陳玨思忖了片刻,眼睛注視著北邊,道:「田蚡睚眥必報,我恐怕這回是竇家要有事了,無論陛下將來用不用條侯周無忌,魏其侯府最好的結果也要受一回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