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堅拒之
田蚡對竇琬所知不多,只知她是竇嬰真真切切的掌上明珠,年滿十五後仍舊未嫁,算起來已是越了最佳婚齡的老姑娘。
田蚡雖然不在意一個區區小女子,但籍福有一句話說得有道理,竇嬰是走了,他留下的勢力還在那裡擺著,瘦死的駱駝更比馬大,只說竇彭祖和遠在北地的周謙,天子就不可能不看重。
既然上了心思,田蚡便開始琢磨著怎麼說通竇嬰,因為他不願真的再把陳午得罪死了,又不願意天子外甥猜中他打算,所以這事還不能做得太過張揚,
籍福見機道:「侯爺明鑒,若想一切順順當當,此事非通過灌夫不可。」
竇嬰如今以侯家居,還是因劉徹一道特旨,他才能留在長安養老而不歸封地魏其縣。如今魏其侯府雖然門前冷落,但灌夫卻始終不離不棄,隔三差五便會登門,惹得不少人背地裡笑話灌夫蠢笨,不知琢磨天子心意。
田蚡聞言,越想越覺得有理,便依了籍福的建議,遣人在灌夫耳邊吹風。
…………
歲末時節,已飄了兩場雪花,灌夫身為太僕,正為苑馬過冬之事操心。偶然間聽人說魏其侯出將入相一生風光,冷不丁閒下來怕是要憋出病來,灌夫立馬坐不住了,親自往魏其侯府,好說歹說拉著竇嬰往他府上赴宴。
一來二去,田蚡因並未對竇嬰落井下石,和灌夫之間也越來越說得上話。九月末的這一日,田蚡才從宮中出來,便帶上了出主意的籍福,尋機藉著灌夫,跟閉門修養的竇嬰碰了面。
言談間,田蚡對竇琬的婚事出言試探,雖只是一兩句,但竇嬰何等精明,哪察覺不出田蚡話中有話,道:「周陽侯對小女如此關心,是否另有深意啊?」
田蚡嘿笑道:「我能有什麼深意,只是竇家侄女美名在外,隨便問問。」
竇嬰還未往劉徹那邊想,只當田蚡是為他哪個子侄詢問,暗惱灌夫之餘,他張口便要婉言表示下拒絕之意。籍福忽然道:「小人從前曾修神仙之術,於運道上略知一二,魏其侯爺愛女實為貴不可言之命。」
灌夫正自納悶,田蚡喝道:「我與魏其侯說話,哪有你插嘴的餘地?」
籍福忙躬身應是,默默退後不語。竇嬰心念一轉,匆忙間也明白了,田蚡向來是無事不登門,竟是在自家愛女身上打主意。
按捺下心中的惱怒之意,竇嬰忍氣道:「這位先生說話倒是有趣,仔細說來,我那小女頑劣不堪。不用說什麼富貴命,只要不給我惹禍,我就心滿意足了。」
田蚡神色一僵,笑道:「魏其侯這話從何說起,我看侄女實是才貌雙全,若非你素來珍愛,這……」
灌夫越聽越不對,待到田蚡暗示竇氏如今處境不妙,天子的親近至關重要,便拍案道:「周陽侯,你今日是客,主人家已用心款待,你句句不離人家好好的女兒,是何居心?」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竇嬰臉色微變,田蚡卻已氣得一張臉發青,喝道:「好個灌太僕,陳丞相都不會跟我這般說話,你可好生張狂。」
田蚡說罷,當場拂袖而去。竇嬰眉頭微皺,苦笑著歎了一聲,對灌夫道:「田蚡才不及我,胸襟不比陳相,我左右是家居之人,你既在朝為官,豈能這般得罪他?」
灌夫聽了混不在意,只說為人當重意氣,竇嬰道:「為今之計,你只有去……」
竇嬰說到這裡卡了殼,陳玨那日早已名示,不會接竇家這邊的諸多爛攤子,今時今日陳午為相,以他父子的謹慎,更不會自尋麻煩。
他本就是飽受外戚之累,何必因自己的事牽連到旁人?大不了和灌夫一起擔下就是。竇嬰打定主意,當下放開心胸,只尋思著應盡早為女兒找好歸宿。
…………
武安侯府中,眾人忙碌不斷,下人們穿梭往來,為又一年的歲首地即將到來做準備。
芷晴有孕的身子已顯了懷,便笑吟吟地坐在一邊,看陳玨整理袍帶。陳玨在這邊整理衣冠儀表,芷晴卻在那邊閒閒地看著,便覺有幾分不自在,笑道:「怎麼了?近來府中的事情還是你在打點,難得能閒下來兩天,你且先好好歇著去。」
芷晴是抿嘴笑著搖頭,一邊揀起一顆還已褪了青色的酸果,一邊細細打量陳玨週身上下,直至陳玨一切收整利落了,她才輕輕上前,親手替陳玨整理了幾縷碎髮。
笑著任芷晴動手,陳玨道:「前兩日來的信,韓王孫就是今明兩日間到長安,若是有他派來的人到我們府上,你只管說去面見天子、很快歸來就是。」
芷晴笑著答應了,陳玨這才出門,隔了兩條街與陳午會合,一道往宮中行去。
一路走到宣室殿附近,隔了老遠,陳玨便看見一個華服男子被楊得意迎了進去,陳午輕聲道:「不知是哪位王爺,看來我們父子倆還得等上一會兒。」
丞相不便與外王搭話,陳玨與陳午略一商量,索性加快腳步,只等稍後直接面見天子。守在門口的楊得意見是陳玨父子,臉上笑意滿滿,道:「丞相,侯爺,魯王在裡面呢。」
就是差點拆了孔子老家的那位。陳玨有了印象,便對陳午說了,低聲道:「聽人說魯王從前和趙王彭祖關係不錯,我們應該不用等多久。」
劉徹和劉彭祖之間的梁子早就結大發了,劉徹當然不待見和他關係好的人,陳午聽了面上笑意一閃,只輕輕地點點頭。
不多時,魯王神色複雜地從殿中出來,匆匆離去,陳玨理理衣衫便跟在陳午身後,踏進宣室殿大門。
劉徹一身朝服未退,雖然坐得腰背筆直,但卻無甚精神,他見了陳午,道:「丞相此來,可是為了官吏政績考評之事?」說著,劉徹朝陳玨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這一年竇太皇太后去世,不少官職的主人都有了微妙了變化,歲末的官聲考評整理起來也格外困難。陳午近來為此事也有些脫不開身,但他入宮卻不是為了這事,陳午道:「陛下,此事明日即可有結果,臣今日前來是另有要事。」
「哦?」劉徹掃了一眼御案上,田蚡先前才入宮奉上了一封厚厚的奏表,此時就擺在案上的左側,見陳午擺明是為正事而來,劉徹笑了笑,道:「丞相且坐,慢慢說來。」
陳午依言而行,先是取出一封奏疏,道:「臣今日欲言之事,皆在此表中,請陛下過目。」
劉徹點點頭,陳玨起了身,從陳午手中接過那封奏疏,又送到劉徹手上,劉徹對陳玨笑了笑,便不疾不徐地翻開奏疏,緩緩讀起來。
那奏疏是陳午歷時近十日而成,雖然陳午已經盡量用字精煉,字數仍不少,陳玨微微抬了頭,見劉徹面上微微露出了笑模樣,心中便有了底。
劉徹選中陳午而非旁人做丞相,或者是因為他不信那人,或者是因為別人不如陳午會諸事順著他的意。祖制在上,劉徹所要做的事,就是在朝議時對丞相做出的決議做個評判,且大多數時候都是聽丞相的意思辦。陳玨有時甚至會猜度著,劉徹忌憚竇嬰,亦是因為竇嬰平日裡太盡責了,甚至讓劉徹嘗不到做天子的滋味。
不過小半晌工夫,劉徹讀罷那封奏疏,先是笑著看了看陳玨,這才道:「成立內朝,這不是小朝廷嗎?」
可不就是個小朝廷,陳玨聽得劉徹如此說,不由在心中暗自想道。
內朝與外朝的公卿百官不同,天子可以盡情選其親信,這些人直接聽命於劉徹,只要運用得當,丞相等三公的位置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劉徹既然不希望丞相權力太大,這就早些把便於他掌權的內朝拿出來也好。
陳午略略點頭,道:「陛下所言實是形象,所謂內朝正是此理,歷來國朝有事,非大朝會不能聚眾人之見,每每事到臨頭,處事效率卻不甚高。臣以為,陛下若能選出一些才智之士,聚之為內朝,再遇事即可先有謀劃,屆時陛下再問訊於百官,必能事半功倍。」
陳午所說與奏疏中相差無幾,劉徹聽了緩緩點頭,陳午見時候差不多了,便以事忙為由離座請辭。
劉徹不經意間發現陳午兩鬢越發斑白,知道他為朝事定然已操了不少心,這麼一想,劉徹心中對自己的強人所難也有些微微的愧疚之感。
劉徹朗聲將楊得意叫進來,對他吩咐道:「今年朝鮮來了不少好東西,你帶人往丞相府上送一份,辦好了,大長公主自會賞你。」
楊得意恭聲稱是,陳午見劉徹心情的確不錯,便徹底放下心來,先行去忙他丞相的諸事了。
這時,殿中又只餘下陳玨和劉徹兩人,劉徹拿起那封奏表,笑道:「果然又是你的手筆?」
奏疏上署的是陳午的名,但陳玨今日跟著陳午過來,便已是向劉徹承認了這是他的主意,陳玨只笑著說道:「臣的心思都瞞不過陛下。」
劉徹頷首笑了笑,仍覺得內朝之思甚是巧妙,好像是給他量身定做的一般,又問道:「你怎麼想起這個了?」
陳玨躬身道:「說來也不怕陛下笑話臣,臣實是為了略盡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