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新侯府

　　十月末的一天，幾日飄雪紛紛之後，終於雪止天晴。未央宮北闕外的貴戚權貴聚居之地，陳玨正式落戶武安侯府。

　　這日正好休沐，既然沒有早朝，部分朝臣早起就直奔武安侯府而來。陳家這一輩雖有四子，但皇后娘娘的幾個兄弟之中，若說誰最有影響力還真是非武安侯陳玨莫屬。

　　武安侯府門口有雙闕，陳玨站在門口處，一襲長衣，腰著錦帶，腳踏新履，眉宇間精神得很。

　　陳玨身邊是幾個充當謁者的年輕人，芷晴作為正式夫人雖有資格跟他一起迎接客人，但陳玨還是堅持要她留在內室歇息。

　　陳玨看看週遭一派喜慶，恍惚間幾乎覺得好似成婚那日再現，眾多家僕臉上小臉洋溢，彷彿過節一般忙來忙去地都不嫌累。

　　所謂修身齊家，陳玨眼下終於算得上是獨立門戶，他雖說對劉嫖和陳午陳須等人還有許多不捨，但心中更多了幾分興奮：不獨開一府，又怎麼稱得上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公子。」紫煙小跑到陳玨身邊，微微有些氣喘，道：「世子和大公子他們在問，那些賓客究竟什麼時候能到？」

　　陳須和正好因歲首而在長安的陳蟜陳尚，一大清早便已經做了先頭部隊，趕來武安侯府這邊幫忙，陳玨吁出一口熱氣，眼見眼前的白氣又四散開，心中暖洋洋的。

　　陳玨舉目遠眺，只見寬廣清潔的街道那邊隱隱傳來馬蹄紛亂之聲，不多時，陳玨微微瞇著眼便看見一輛軒車由遠及近，前後各有屬車，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則是騎吏從人。

　　這不過是個開始罷了，陳玨頭痛地揉了揉額頭，貴族間最重視這些排場，陳玨雖然不好什麼大場面，但今日喬遷之喜，他若是再不合群點，恐怕就得招來別人背後的罵聲一片。

　　那軒車漸漸地近了，陳玨想著想著，忽地自嘲地拍拍腦袋，他這明明是自己的喜事，難道就因為今日要同許多相熟不相熟的人客套交際的困擾，就要本末倒置不成？

　　想通了這回事，陳玨立刻打起了精神，踏著輕快的步子出去迎接到來的客人。

　　「武安侯，一向安好？」

　　一個大鬍子從車上走下來說道，陳玨一見之下心中更輕鬆，他卻想不到今日第一個來的卻是最不屑權貴的太僕灌夫。

　　陳玨迎上前去，兩人客套說笑了幾句，灌夫笑呵呵地道：「全賴武安侯往日照拂，我那犬子灌亮近日才得了封爵，雖說離封侯還差得遠，但我已經甚是欣慰，唔，甚是欣慰。」

　　陳玨朗聲一笑，心道難怪灌夫轉了性，原來是因為灌亮，陳玨說道：「灌太僕客氣了，灌亮有勇氣前往北地，這才能得到立功的機會。」

　　韓嫣和周謙那一場不大不小的勝利，正趕上新年劉徹要對諸蕃立威的時候，這大方的封賞可成全了不少人，灌亮便是其中之一。

　　陳玨嘴上和灌夫客套著，心中卻暗道這才哪裡到哪裡，曾經衛青領軍橫掃大漠，據說他軍中部署因功封侯的就有九人還是幾人，那才是淋漓盡致的大將風采。

　　灌夫之後，又有賓客不斷前來。陳玨開始時還心情舒暢，後來只覺得臉皮都要笑僵了，彷彿這張嘴已經不是自己了地一般。

　　這時候賓客如潮，陳家幾個兄弟之外，每家列侯府邸中都有的家丞、庶子、門大夫、行人等府吏便有了用武之地。這些人見陳玨這邊目不暇接，紛紛上前同一些官位較低的賓客打起招呼，替陳玨這主人分擔起來，這才讓陳玨鬆了一口氣。

　　「這人也太多了。」好不容易得了空，陳玨忍不住對身邊的陳尚說道。

　　陳尚外放幾年，堪稱英俊的臉上堅毅之色盡顯。他看著陳玨微微一笑，只覺這名滿長安的武安侯爺陳玨，還是那個跟在他身後學騎射的幼弟。

　　「再等一會兒吧，誰叫你平日裡從來不給人這樣的機會，好不容易武安侯大喜，這些人還不得抓住機會？」陳尚好笑地道，見陳玨一臉苦相，還是指了指門口處，好心地道：「不用急，一會你就能歇，算算時辰，宮中的賞賜也該到了。」

　　陳玨方要點頭，只聽得前面不遠處傳來一陣喧鬧之聲，不過片刻的工夫便聽人高聲喊道：「天使來啦。」

　　陳玨敬畏地看了看陳尚。外放幾年，他這大哥竟然一說一個準。

　　宮中來的天子使者，陳玨看著極面熟，這衣著華麗更勝尋常富戶的宦官袍袖一甩，咧嘴一笑，道：「武安侯爺，小人奉陛下命，為侯爺道喜來啦！」

　　「竟然是內廷楊得意！」

　　人群中的主父偃瞇了瞇眼，心中思緒翻騰不止。親信的宦官來為臣子的喬遷送賞，這是何等的寵信。他雖然連續兩遷令人側目，但論起深得天心，長安城中還真沒有人能比得上陳玨。

　　「武安侯乃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至親，自然和我等外臣不同。」一個五官冷峻、身材挺拔的青年人道，說話的工夫，薄薄的唇角竟然露出一絲笑意。

　　主父偃側身一看，認得此人正是廷尉丞張湯，他呵呵一笑，道：「此話有理，不錯不錯。」

　　…………

　　不過一會的工夫，武安侯府中上至陳玨，下至家丞、庶子、門大夫等等，幾乎人人有賞。陳玨趁賓客入席，他這主人家又因為接旨而脫身在外的時機，好好勉勵了忙得滿頭大汗的下屬們幾句，這才故作不經意地拉著楊得意走到一邊。

　　陳玨指著一身紅襖的劉琇，低聲道：「你跟我說說，當利公主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楊得意攤了攤手，苦笑道：「武安侯爺，小人這也是沒有辦法……」

　　大漢的公主，那麼隨便地就能跟個宦官出宮不成，這裡可不是言情小說。陳玨眉一挑，才要說話只聽得劉嫖熟悉的聲音道：「玨兒別怪人家楊得意，是我把阿琇帶出來，不管他的事。」

　　陳玨見劉嫖一身華服的大步走過來，當即語塞，劉嫖帶著劉琇出宮走走親戚，他還真就說不出什麼來，他上前一步笑道：「阿母，你來了。」

　　劉嫖嗯了一聲，拍了拍陳玨的臂膀，笑道：「我兒成家，阿母怎麼能不來？」頓了頓，劉嫖又哼了一聲，說道：「就你阿父老古板，說什麼兒子獨立門戶，他做父親的不能亦步亦趨地跟出來，讓你徒惹旁人笑話……我就不信了，別人能說出什麼來？」

　　陳玨聽著劉嫖的埋怨話，忍不住一笑，他扶著劉嫖走了幾步路，輕輕瞪了一邊的劉琇一眼，這才道：「阿母看好阿琇吧，這會兒武安侯府裡頭人多又雜，我可不放心別人照顧她。」

　　劉嫖笑出幾道笑紋，用玩笑似的口吻道：「好了好了，阿琇我一定看好了，阿母就是想看你怎麼當這一家之主。」

　　陳玨笑著點了點頭，鬆開劉嫖，又對一邊幾個從堂邑侯府跟過來的家僕叮囑了幾句。這才走進正堂，盡他作為今日東道主的責任。

　　劉嫖看著陳玨走進門，拉起劉琇的手也邁開了步子，她照顧劉琇年紀小腿又短，每一步都邁得很小。

　　「阿琇，看見這些人沒有？」劉嫖終是個急性子，嫌劉琇走得慢，乾脆使勁抱起劉琇來，直看得伺候著她的紫煙等人膽戰心驚，生怕這老公主一時不慎摔了小公主。

　　劉琇向四周張望了幾眼，只見堂中人影若隱若現，還有一些人不知什麼原因，只能坐在庭院中閒聊歇息。劉琇皺著鼻子道：「看見了，他們不是好人。」

　　劉嫖笑容一僵，把嘴角那句「他們都是來巴結你小舅舅的人」嚥回肚子裡，道：「怎麼不是好人？」

　　劉琇眨著亮晶晶的大眼，道：「小舅舅跟他們談笑的時候一點都不親切，阿琇能感覺到小舅舅不喜歡他們。」

　　劉嫖這會兒又覺得手酸了，她放下劉琇，蹲在劉琇面前道：「你舅舅是不喜歡，但外祖母今日教你一個世間的真理：哪日這些人不圍著我們轉了，就是誰都能來踩我們一腳的敗亡之時！」

劉嫖劉琇聽得眼中滿是迷茫，她雖然天資聰明，但還理解不了劉嫖話中的意思。

　　劉嫖笑吟吟地道：「現在不懂不要緊，我會慢慢教你，等你弟弟出生了，你慢慢長大了，你該怎麼幫你阿母和舅舅。」

　　劉琇這回聽明白了點兒，笑嘻嘻地道：「好啊，我不幫阿母幫誰呢？」

　　劉琇一句話給劉嫖歡喜壞了，若不是手臂實在發酸，她恨不得把劉琇抱起來轉一圈。

　　…………

　　冬日天黑得早，賓主盡歡之時，已是華燈初上。陳玨送走了最後一批外客，武安侯府中只剩下了數位平日裡和陳玨真正有淵源的客人。

　　燈火通明，雕樑闕下刻畫著的鳥雀走獸栩栩如生，彷彿就要飛出天外。陳玨剛剛落座，便接過侍婢遞過來的清茶潤了潤嗓，這才舒了一口氣。

　　從前成親的時候，人們畢竟給新郎留面子，陳玨不曾怎麼樣。這回的喬遷之喜，別人可不會再給陳玨留什麼情，這一日下來可把陳玨折騰得夠嗆。

　　這會兒芷晴也出來見客，陳玨和她夫妻兩人憑几而坐，神色也比白日裡放鬆了許多。

　　在座眾人中，竇叔達和陳玨一向有些私交，今日自告奮勇地代竇嬰前來，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子瑜，說你循規蹈矩，可長安城裡真沒有幾戶選在冬天遷居；若說你特立獨行，今日又謙遜溫和，親自屏門迎接。嗨，你究竟怎麼回事？」

　　陳玨笑道：「我不過就是隨心而為，這也能惹來你消遣？」

　　竇叔達笑著搖了搖手不語，放了陳玨一馬。竇嬰接任丞相之時，魏其侯府場面更勝今日數倍，雖說陳玨今日不過迎了些在京列侯和級別相對高些的官吏，但竇叔達知道他也不會輕鬆。

　　李當戶接口道：「只可惜周無忌和韓王孫都不在長安，不然還能再熱鬧一些。」

　　陳玨聞言微微一笑，道：「雖說他們眼下不在，但我估計來年春時，除周無忌之外，他們便能回來了。」

　　李當戶奇道：「為何？」

　　陳玨看著李當戶一臉驚奇，笑道：「韓嫣他們去年秋有功，這次回來羽林營兩年，下次再出去便直接上戰場了。」

　　李當戶還要再問，等心思細密的李椒拉了他一把，李當戶才注意到陳玨神色間的疲憊，當即識趣地不語。

　　外面漸漸地更冷了，眾人嘻嘻哈哈地同陳玨說笑了一陣子，這才依次地打道回府。

　　第二日一大清早，陳玨從睡夢中醒來，看著周圍熟悉的佈置以為自己還在堂邑侯府，又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雖說為了芷晴的心理狀態穩定而陳設相似，但這裡已經是他的武安侯府。

　　…………

　　平平靜靜地又過了幾日，這日又是休沐，陳玨一早用過早膳，堪堪在書房中落座，便聽人來報，太僕灌夫前來拜訪。

　　陳玨聽了不覺有些意外，他放下手中的毛筆，尋思了片刻後才道：「請進來。」說著，陳玨已經站起身來，就要親自出門迎接。

　　灌夫今日穿了一身常服，下巴微微泛了一層青，整個人都不大精神，不等陳玨發問，他已經單刀直入地開口道：「今有一難事，厚顏來請武安侯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