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兩夫鬥
南皮侯府正書房外,天才濛濛亮,值守的家僕不斷地搓著手,週身時不時地感受著一下冷颼颼的涼風,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哆嗦。
主人家南皮侯竇彭祖清早起身,同夫人一起用過早膳之後,便和到訪的客人一道,一頭扎進書房裡不出來。可憐幾個家僕職責在身,不得不守在書房外頭,隨時等著竇彭祖的吩咐。
「今早兒的事,你瞧見沒有?」一個高瘦的家僕看看周圍沒有外人,低聲對同伴道。
「當然瞧見了。」同伴飛快地回了嘴,想起早晨那位客人怒氣沖沖又不修邊幅的猙獰樣子,心中就忍不住一陣打顫。
先前說話那人重重地歎了一聲,便借力靠在門框上,不再說話了,做人家奴的,可不就是命苦嗎?
一門之隔的書房之中,衣衫不整髮髻凌亂的男子跪在竇彭祖面前,他約莫三十來歲,一張臉的青紫處處。竇彭祖看著眼前這男人如此淒慘的模樣,忙將手中的茶盞放到一邊,就要去扶男子起身。
「南皮侯!」男子高聲叫了一聲,又跪坐在自己的腳後跟上,嚎啕道:「兄長若是不給我做主,我竇德從今往後就沒臉見人了。」
竇彭祖畢竟年紀不小了,根本拉不動竇德,只得歎道:「你快些起來,都是一家人,怎麼才進門就行此大禮?」
竇德神色一喜,這才磨磨蹭蹭地起身。
竇氏一族若論地位尊貴,榜首非丞相竇嬰莫屬,再次便是這位官居太常的竇彭祖了,竇德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憤憤地道:「太僕灌夫,不過家奴子爾,竟然目中無人……」
灌夫之父本不姓灌,從前乃是穎川灌氏的家僕,灌夫本人則是以七國之亂時的英勇而聞名天下,這些往事無人不知。只是灌夫畢竟算是竇嬰半個門下,竇彭祖卻不能任由竇德出言不遜。
「灌夫乃是太僕之尊,官位不下於老夫,你還不慎言?」竇彭祖嚴肅地道。
竇德瞧見他臉色雖不大和氣,但也談不上大怒,放心地哈了哈腰算是認錯,又高聲道:「灌夫他是太僕,只是一個家奴之子,比得上我們竇家數十年顯貴底蘊?他今日對我無禮,他日就能不把整個竇氏放在眼裡,恐怕連丞相都難免受害……」
竇彭祖聽他越說越離譜,才要繼續打斷他,等到竇德掀了掀外衣,露出下面衣衫上的塵土和絲絲血跡,他的臉色立刻深沉了下來。
竇氏一族,風光不過竇嬰,竇彭祖其次。只是竇嬰為人太過正直剛正,不大肯為竇氏族人謀些亂七八糟的利益。相比之下在竇家算得上是「老好人」,有求多應的竇彭祖,於族中的聲望並不比竇嬰差多少。
自太皇太后竇氏顯赫之日算起,竇氏興盛以來的幾十年之中,早已成為了新興的大族,這一個大族,除最顯眼的竇嬰和竇彭祖之外,在朝做大大小小官吏的人也不少。竇德便是其中之
竇德沒有什麼大才,仗著算是竇家近支,也不去劉徹手底下討人心煩。識趣地在竇太皇太后的長樂宮中謀了個位子,官在長信詹事之下,專司為竇太皇太后官吏出行車騎馬匹,這一來而去,和同樣管馬的灌夫就有了些來往。
「那灌夫像耍酒瘋一般,仗著身強體壯打了我好幾拳……」竇德委屈地指了指腫脹的臉頰,直把竇彭祖看得嘴角一陣抽動,暗道你一個大男人打不過灌夫,還讓我去同他算賬不成?
「灌夫生性直爽,酒後失禮些也是難免。」竇彭祖斟酌著開口道,既不願掃竇嬰的面子把灌夫怎麼樣,又不想讓竇德心寒。
竇德搶著冷冷一笑,道:「他才不是失禮,酒後撒瘋,能說出竇氏多廢人的話來?」
「什麼?」竇彭祖臉色不由得一變。
竇德見狀加火道:「我那小侄子竇平……唉,當年那麼聰明伶俐,竟然就慘死在陳子瑜手底下,我聽說當時灌夫的兒子也在場,灌亮當時可沒有去攔。」
竇彭祖哼了一聲,明知竇德目的不單純,他背在身後的手還是微微發抖起來,灌夫一邊聲稱不是丞相外人,一邊縱容兒子和陳玨交好,這……
竇彭祖霍然起身,道:「是非曲直,你跟我去見太皇太后再說。」
…………
武安侯府,灌夫坐在陳玨的書房中,只覺書香處處,墨韻留香,細微之處亦流露出幾分淡雅舒適,這樣的風格,著實不是他一個大老粗所能媲美。
灌夫此時有些心急,他雖魯,也知道打狗看主人的道理,竇德雖不是大人物,但他是在長樂宮任職的竇家人,這一點甚至足夠驚動竇太皇太后。
陳玨和灌夫充滿真誠之色的雙眼對上,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話,道:「因為竇德驕狂無禮,不守禮制,灌太僕又正好飲了些酒……」
灌夫面帶慚色地接口道:「我一時衝動,便動了手。」
陳玨面上的錯愕之色不變,心中卻已經對灌夫有些不滿。
陳玨和灌亮真心相交,他對灌夫也有幾分對長輩似的尊重,並不顧及灌夫是個再明顯不過的竇嬰一系人,平日亦盡了晚輩之禮。誰知事到臨頭,灌夫卻不曾仔細考慮他的立場。
陳玨的手指立在桌案上,無聲地敲了敲,道:「竇德此人我也見過,似乎是丞相的族弟?」
灌夫搖頭歎氣著道:「可不是,所以這事才不好辦。」只能在竇德告狀前,先尋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竇嬰為人太正,又因種種原因不願惹天子劉徹的猜忌,灌夫雖然不知個中因由,也隱約知道竇嬰的作風讓竇氏族內的人不大高興,因而難得心細了一回,來此請陳玨出面。
陳玨微微一笑,心中有些不快。按說灌夫和竇家的人結怨,道理又大半在他這一邊,竇嬰斷沒有偏幫竇家人的道理,這會兒灌夫找到他頭上……陳玨想到這裡,抬頭看見灌夫一臉的真誠,終於輕輕搖頭,若是旁人幹出這事說不定是另有心機,就灌夫來說,八成是真沒有仔細考慮。
「灌太僕,若說同竇家結怨,你日前打了竇德,恐怕還比不上我從前對竇平的處置。」陳玨委婉地表示出對灌夫的拒絕,暗示他雖然跟竇嬰關係不錯,但跟竇家也有點兒矛盾,他還不想進一步招來諸竇的不滿。
灌夫微微失望,怔怔了好一會兒才歎息一聲,無力地搖手道:「這件事是我思慮不周。」
陳玨見他如此,反倒對自己置身事外有些慚愧,他雖然表面不曾說什麼,心底下卻已經在考慮。若是那竇德真的去跟竇太皇太后告狀,他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說說情還能辦到。
灌夫目的沒有達到,本來就要離開。陳玨隨口一提提到灌亮等人開春回長安的事,灌夫倒不急著走了,把自己的事放在一邊,先把陳玨這裡的消息都掏空了這才走人。
送走灌夫,陳玨獨自一人在書房中寫奏疏,他才開了個頭,只聽得一陣輕輕叩門的聲音傳來。
「進來吧。」陳玨只當是婢女來添茶。
門開了,芷晴披了一身裘衣走進來,明眸掠過桌案上散亂的文稿,微笑道:「這會兒有閒麼?」
陳玨放下手中的筆,起身扶著芷晴坐在一邊的榻上,道:「這事不急。」
幾個婢女還在一邊伺候著,芷晴低聲道:「有人看著呢。」
陳玨微微一笑,見芷晴神色間有幾分疲憊倦意,關切地道:「這幾日時不時累著了?」
芷晴這幾日忙著查閱各家送來的禮單和武安侯府中的庫房賬目,這兩日終於告一段落。她莞爾笑道:「都是下人再做,我不過是檢看一番,哪算得上累?」
既然陳玨打岔說到府中的賬上,芷晴將幾件相關的事跟陳玨商量了幾句,這才想起她來這裡的目的,笑道:「那時我們不是說好,尋幾個梁國的舊臣屬幫你的忙麼?今日我收到消息,他們已經到了長安,只等著求見你呢。」
陳玨精神一振,道:「我這邊的事情不急,既然已經來了,我今日就見他們一面。」
芷晴唇角微彎,揮揮手示意阿如出去吩咐人傳信,這才跟陳玨又說笑了幾句孩子的話題,又過了一會兒,芷晴猶豫著道:「大兄這次留在長安麼?」
陳玨心中微訝,隨意地道:「不留,他近日便要回轉了。」
芷晴點了點頭,臉上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陳玨看在眼中,淡淡笑著沒有說什麼,心中卻留下了一點印象。
片刻,阿如去而復返,陳玨站起身來,叮囑了芷晴幾句便出門去見梁王生前的舊部。
空降兵向來不受歡迎,陳玨正式做了大農中丞沒有多久,正是用人之際,韓安國雖然照顧他卻也不好做得太明顯,正好年後有十數個老人致仕,陳玨也好插三四人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