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殺死一頭恐龍(24)

　國中在期中考，所以姑姑這幾天下午沒事就到我們家來。

　有時候我回家她還坐在餐廳的飯桌邊跟我媽聊天，見我進門就問：「梅梅要不要吃麻辣鴨血臭豆腐？還有韓國泡菜雞排喔。」

　她在國中教公民與道德，不知道是不是耳濡目染的緣故，姑姑長得真有那麼點公民與道德的味道。瘦瘦高高的，鼻子直挺挺寬度很窄，像一塊切得太薄的蛋糕。小時候印象最深就是她的法令紋，深深地在兩頰畫出個「八」，使她看起來總像在生氣或將脫口說出刻薄的話。

　我小時候很怕她，每次爸媽要我叫姑姑，我心裡都吶喊著：虎姑婆！虎姑婆！

　後來慢慢才懂得她是個還不錯的大人。

　她一直沒結婚，買了房子在淡水她教書的地方附近獨住。大家勸她養寵物比較不無聊，她死都不肯。有次我媽說她同事家的西施犬生了一窩小狗，問姑姑要不要，姑姑還大發脾氣叫大家以後再也不要問她養狗養貓的事了。

　後來她帶了淡水魚丸和肉包來家裡跟媽道歉，媽說沒關係。

　「有些話真的很難說清楚，」我媽切芹菜和蔥準備煮魚丸湯時，姑姑突然說：「叫我怎麼講出口？只好發脾氣。」

　「不想養就不要養吧，很多人對貓狗的毛過敏，會打噴涕起疹子什麼的。」

　「也不是那樣，哎嫂子，我就是怕人家講話。」

　「也對，公寓裡養貓狗是會被人嫌。」

　我被蒸肉包的香味吸引，走到廚房坐在桌邊，望著噗噗跳著冒熱氣的電鍋流口水。

　姑姑把一包魚酥推給我，我拆開來喀嚓喀嚓地吃。

　「怎麼說嘛，倒不怕人家嫌髒嫌臭嫌吵，就是怕人家說閒話。」

　「說什麼閒話？」媽把湯鍋打開，魚丸的香氣滾出來，芹菜末和蔥末丟進去，灑上胡椒粉，就可以關火準備喝湯了。

　我拿了碗和湯匙，走過去舀湯。

　「我也愛貓愛狗啊，每次經過通化街夜市那排貓狗店，都忍不住想停下來好好看看牠們，可是不敢。」

　「為什麼？」

　「那些站在櫥窗前面看小貓小狗的，不是年輕情侶手牽手一直說哇好可愛喔好可愛喔，就是年輕漂亮的女孩穿得時髦得要命在逗牠們。」姑姑伸出不管怎麼保養都還乾枯枯的手掌，發出輕微簇簇聲響摩娑著臉，像菜瓜布搓老鍋底，「去跟那些人湊在那裡算個什麼事，裝年輕啊？裝可愛啊？」

　我看著自己捏著湯匙的右手，又白又胖，手背上還有小渦渦。

　我抬頭，發現姑姑也看著我的手。

　「艾美，妳真的想太多了。」媽對姑姑說。

　媽洗了手接著削姑姑帶來的金黃色奇異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