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殺死一頭恐龍(25)

　姑姑雖然是一個國中教公民與道德的老師，卻擁有很奇特的嗜好。她喜歡到處去買奇特吃食，然後分送給親朋好友。我小時候就是這樣因此喜歡她的。

　夏天到了，在大家都還沒有意識到牛奶搓冰正蘊釀風行全台時，她早就好幾次坐了計程車趕送新鮮水果搓冰來我們家好幾次了。例如葡式蛋塔、北海道巨蛋牛奶麵包、冰冰蒟蒻、韓式泡菜鍋、熊本燒肉、吃到飽海鮮自助餐，都是在未造成大流行之初，姑姑就都一一帶我們先吃過了。

　我常覺得姑姑像魔術師，每次一出現，登登登登，命運交響曲前四拍，然後一揮開黑布，裡面就是好吃又奇特的新鮮貨。

　我小時候愛死了所有有關一塊布或一個籃子一個碗的故事。

　當然那不會是一塊普通的布、普通的籃子或普通的碗。

　這些故事裡會出現一個神仙，賦與了這些破東西神奇的力量。又窮人又好的主角總會意外得到它們，然後當他餓個半死時，布上或籃子裡或碗中，就會出現「他這輩子從來沒有看過得那麼豐盛的美食」，窮人們欣喜若狂大快朵飴。

　他們對著布喊：再來一些烤雞腿吧！

　再來一些啤酒吧！

　再來一條鮮魚吧！

　再來一盆麵包吧！

　睡前媽媽念故事給我聽，我會要求媽媽一再停留在這個神奇的段落。然後母女倆此起彼落地加菜：再來一瓶可樂吧！

　再來一快披薩吧！

　再來一罐荔枝小椰果吧！

　再來一筒Haagen-Dazs草莓冰淇淋吧！

　另一張床上我那腸胃衰弱的老哥把頭伸出被外，「拜託不要再講了，我都快吐了！」

　姑姑說：「嫂子妳不知道沒結婚的人的心情。」

　「哎說得也是，可能緣份還沒到。」

　「緣份不是沒到，是根本不會來。」

　「一個人多辛苦，啊？」

　「一個人有好有壞，看我，」姑姑慘然一笑，雙手一攤，法令紋更深了，「多自由！」

　大家都安靜了，只剩下我晞晞囌囌吃黃金奇異果的聲音。

　「如果你就一個人，人家還會覺得你莫測高深，可能天生喜歡孤獨。但是一旦養寵物了，鄰居就看破你了，知道你怕孤單了。怕孤單還一個人，就是醜到嫁不出去的老處女。你帶狗出去溜時，他們背後不知要怎麼說你。」

　媽在剁晚上要包水餃的肉餡，豆豆豆，豆豆豆。

　「每次看電視新聞，看到獨居老人孤伶伶死在家裡，其實孤獨地死去也沒什麼不好，怕就怕有沒有？那種屍體還被自己養的貓啊狗的啃得亂七八糟的，人可憐，寵物更可憐，牠們只是肚子餓而已呀。這種貓狗，以後誰還敢養？」

　「哇！不要再說了啦！」

　媽突然大喊一聲，嚇得我叉子康噹掉到地上，上面還叉著一塊奇異果，好可惜。

　媽提著刀子衝上去抱住姑姑大哭起來，姑姑也扶著媽媽的手臂默默流淚。

　我的媽呀，好婆婆媽媽好肉麻喔。我趕緊重新拿支叉子，抱住那盆奇異果回房間。電腦裡螢幕保護程式水族箱正發出噗?噗嚕的水泡聲，魚兒游過來游過去，輕輕搖一下滑鼠，光明的畫面精神翼翼地迎接我。

　這裡就是我的未來，這裡就是我的救贖我的緣份。

　我一定要在我的手還白泡泡玉米米時找到我的真愛，我一點也不想被狗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