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殺死一頭恐龍(115)

　大頭仰視我，眼珠子在台燈的照射下像琥珀那樣是神秘的褐色。我讀不出他的心事。

　「梅梅。」這一聲叫喚突然有著過去的感覺，我們的身體像有電流通過似地兩人都輕輕顫了一下。但大頭卻轉過頭去，手要抽開，我不讓，緊緊握住。

　「大頭看看我，我不漂亮嗎？」

　「妳很漂亮，漂亮得我都覺得配不上妳了。」

　「我很想你。」我說。

　大頭卻不說話了。

　我俯身攬住他的頭，輕輕撫摸他刷子般的髮，大頭猛然用力摟住我，我們兩個像世界末日一樣緊緊擁抱。

　最後大頭鬆手，他扶著我的手肘，注視著我。

　「可是梅梅，妳把我最珍貴的、世界上僅存的最後一頭恐龍殺死了。」

　說完大頭轉身回去面對他的電腦，「很晚了，趕快去睡吧。」

　他用背影告訴我，他不想再跟我說什麼了。

　第二天大頭帶我們去芝加哥自然史博物館看暴龍蘇，看到那麼大的階梯和那麼高的建築悠悠興奮得不得了，堅持要我牽著她一步一步爬上去，不讓人家抱，只好大頭跟我分別拉她一隻手，一階階把她提著走上去。

　「是因為小倩嗎？」我福如心至。

　「啊？」大頭臉上還帶著看著悠悠時的微笑。

　「因為小倩所以你不接受我了？」

　大頭沉默了約三個階梯的長度。

　「有段時間我們曾試著交往。」大頭說。

　天吶！晴天霹靂！今天雖然還是很冷但陽光燦爛，外國人挺直的鼻梁都照出閃亮的一道光。我卻聽見耳邊有隆隆，喔不，爆炸般的雷聲，但其他人卻仍是毫無所聞笑語宴宴。

　我說不出話來。

　心裡一直念著大頭大頭。

　以前我遇到事情，都會像念佛一樣念著大頭的名字，好像這樣就有依靠，有人相偎似的。但大頭現就在眼前，還說著這麼教人痛心的話，我竟然還念著他的名字，好像這個大頭不是我念的大頭。

　然而誰說大頭對我沒有同樣的感覺呢？

　「妳知道小倩她一直，喜歡我，但我從來沒想過要跟她在一起。」大頭不看我，只看悠悠，「後來妳去整容了完全沒有消息，那段時間我病了，小倩一直在旁邊照顧我。」

　我在流淚，眼淚流進圍巾裡。

　「之後就想，接受她吧。」

　芝加哥自然史博物館的大門已矗立眼前，寫著SUE三個巨大英文字母的紅布從屋頂垂掛至我們的頭頂，隨風起起伏伏獵獵有聲。

　大頭中斷了他的話跑去買票，我則緊緊抱著悠悠很怕冷似的，眼淚在我臉上結了冰，好痛。

　進了門吃人一驚蘇就站在那裡，巨大得高過二樓的身體彎出一個弧度就像「侏羅紀公園」裡暴龍搜捕獵物時的姿態神情，我仰望彷彿聽見暴龍高聲鳴叫，全身颼颼豎滿雞皮疙瘩。

　哎，暴龍蘇，我終於看到妳了！

　可是如今的我已經不是當初剛知道妳時的我了，大頭呢？大頭還是那時的大頭嗎？

　悠悠個子矮根本連要抬頭看都不知道，鑽來鑽去竟被她發現了麥當勞的標誌。悠悠正像所有台北市一歲出頭的小朋友那樣，瘋狂地迷戀麥當勞叔叔。

　她歪歪倒倒全速衝過去，嘴裡還念著麥麥麥。大頭笑著追過去，抱回來時說：「麥當勞是這家博物館的贊助者之一，芝加哥市內還有一個全世界最早的麥當勞，有空可以帶悠悠去。」

　「那她一定高興死了。」我說。

　我沒說的是，大頭！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麥當勞嗎？就是在麥當勞裡你跟我說了好多暴龍蘇的是啊？這不是很巧嗎？這不正代表著我們倆應該還有未盡的緣份嗎？

　我湊近去看英文解說，不知怎麼的靠近蘇時，即使不看著她也會頭頂背脊一陣陣冷颼颼的，好像她那六千七百萬歲的骨骸會放射出某種迫人敬畏的威嚴，好像她骨頭中存留的古老智慧正透徹地看穿我們。

　「啊！」我失聲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