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
正如通往山頂的路不只一條一樣,要聯系上艾普的方法也有許多種。說巧不巧,羅倫斯被安排前去的,正好是當初赫蘿帶著柯爾入住、並大發醉言的那家簡陋旅館。
一樓連一個客人也沒有,但店主並沒有爲此發愁,因爲北邊的客人已經將這裏包下來了。今天,三角洲上所有的客棧酒店估計都是同樣的情況。
羅倫斯把一枚很久以前滅亡的王族發行的、一面磨去的銅錢交給店主之後,店主便將一只空的啤酒杯放在櫃台上,向著樓梯方向一指。
“好的,謝謝照顧生意。”
他的意思是讓羅倫斯自己拿著杯子上樓去。
羅倫斯按照指示走上樓梯,映入眼簾的,是站在走廊深處說話的商人。
羅倫斯差點就忽略了這些商人,但行商者對人的面貌過目不忘的特技在此時發揮了作用。
雖說粘上了胡子、並在衣服下塞進了軟物使體型改變,但這些人毫無疑問是艾普手下負責監視的男子。
羅倫斯再次轉頭朝男子的方向看去,用銳利的視線盯住對方。
“生意怎麽樣?”
盡管羅倫斯開始時有點猶豫,但隨即他還是毫無畏懼地走了過去。一個陌生面孔的男人開了口。羅倫斯暗忖,大概是要說什麽暗號吧,不過他依然不慌不忙地將手中的酒杯倒過來,應道:“我窮得連酒都喝不起了。”
于是那人皮笑肉不笑地將手往身旁的房門一指。
他粗短手指上的每枚指甲都是彎曲的,說明他每天做的是商業上不需要的力氣活。
羅倫斯臉上帶著溫暖的笑容敲響房門,聽到應答後就緩緩推門進去。
一踏入房門,濃重的墨水味便撲面而來,而夾雜在其中的一種刺鼻味道令羅倫斯皺起了眉頭。
那是沈默寡言的老人正在房間的一角燒溶蓋章用的蠟的氣味。
“你知道你來到這裏,會多麽讓我失望嗎?”
運動産生的疲勞和用腦疲勞是不同的。
臉上帶著只有在閱讀文字之後才會産生的疲倦神情,艾普在堆滿信件和書本的桌上用手托著腮,略帶笑意地說道。
“是午睡的時間嗎?”
“啊,說得不錯,現在到處都飄著夢話。”
站在門口的羅倫斯腳邊也散亂地堆放著信件之類的東西。
羅倫斯只是隨意地看了一眼,就看到充滿威脅口吻的信件兩封,關于北邊某人和南邊某人互相勾結的不知真僞的告發信三封,寫著要不要和我們聯手這樣內容的邀請信三封,還有一封說要不要和我一起出逃國外。
羅倫斯拾起了最後那封幽默的信,遞給艾普。
“以前,我曾和想渡過附近海峽的朝聖者一起搭船,但很倒黴地被海盜盯上了。”
在說了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後,艾普用漂亮的手法將那張紙折了起來。
·t因生命受到威脅而感到恐懼的朝聖者們一開始自然是祈求神明,但是當幾名船員被殺之後,眼看大難臨頭的關頭,你猜他們做了什麽?”
“不知道。”
羅倫斯回答。然後艾普愉快地接著說道。
“最後,這些朝聖者們,開始隨便脫褲子行苟且之事。我當時看了就想,人是多麽不可思議、而又多麽堅強的生物啊。”
曾經有詩人說死亡的危險是最強的催情藥。
不過這必然伴隨一個疑問。
“那麽,艾普小姐當時做了什麽?”
艾普將疊好的信紙輕輕地扔進暖爐中。
“我在爲了收集足夠的買命錢,對他們的行李進行檢查。”
艾普那幹燥的嘴唇沒有動,只有眼神在笑。
羅倫斯聳了下肩,從懷中取出了羊皮紙。
“有人叫我把這個交給你。”
“沒必要看。”
艾普回答完,緩緩攪拌著蠟的老人慢慢地朝她看了一眼。
艾普向那老人微微動了動手指,老人又把目光轉回溶解的蠟液中。
老人什麽也聽不見。
也可能故意裝成聽不見,好讓羅倫斯毫無顧忌地說話。
“我所感興趣的,只有你是不是站在我這一邊,僅此而已。”
“正確地說,是我肯不肯聽你最後的話,對嗎?”
又一次,艾普用眼神而不是嘴唇笑了。
她沒有開口回答羅倫斯,而是伸出了手。
她接過羊皮紙,像打開普通的信一樣幹脆地將它打開。
“嗯…過于符合我的預想,反而讓我感到不自在啊,這簡直就像是把我和你的密會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一樣。”
“您真會說笑。”
羅倫斯用商談用的懇切笑容回答之後,艾普隨手把羊皮紙放在桌上。
“那個男人就席了嗎……”
她閉上眼自言自語地說道。
至少,羅倫斯送來的羊皮紙,要比其他的東西更讓艾普費心思。
“你怎麽認爲?”
艾普閉著眼問道。
現在還不到耍手段的時候。
“既然艾普小姐接受了,那我的任務就結束了。”
“借地主一族的手交換土地權轉讓書和伊卡庫。我和北邊的背叛者平分伊卡庫帶來的利益,你們則得到附帶的利益。”
“那麽就皆大歡喜了。”
羅倫斯說完,艾普大聲地發出歎息,並揉了揉眼角。
“人不能親眼審視自己的心,真是件遺憾的事啊。”
相信交易會如此順利地進行下去,並相信對方的,大概只有從未經曆過背叛的人吧。
憑什麽一邊欺騙著他人,一邊卻發自內心地相信自己的交易是不會出問題的呢?
“和誰有過來往嗎?”
她並非是在試探羅倫斯,只是純粹的詢問而已。
“不知道。”
“那麽有可能將伊卡庫秘密地送出去嗎?”
“恐怕只有想辦法要挾或收買看守的士兵了。”
“但土地權轉讓書是讓沒有實權的兒子寫的,其實際的有效性值得懷疑。奇曼對這一點有什麽打算?”
“第三代家主在向附近的領主打過招呼之後,已經算是成人了,鎮上事務的決定權在市議會、教會、周邊領主的手裏。只要找到能爲自己實施權力想辦法的靠山,就總會有辦法。”
“原來如此,那麽你是否相信奇曼的話呢?”
艾普俯視著位置比自己低的羅倫斯,如同憐憫無知民衆的貴族一般。
她的口吻,聽起來就像已經確信奇曼設下了圈套等著一樣。
“雖然不相信,但我會服從。”
艾普把視線從羅倫斯身上移開。
“真是完美的回答。但這不足以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
這句話是否意味著她無法接受奇曼的提議呢。
羅倫斯內心也不相信奇曼的話,不過他並不認爲這對艾普而言是壞事。
“對艾普小姐來說最好的選擇是什麽?”
羅倫斯反過來問道。
“我不是說過了嗎?大家互相爾虞我詐,我一個人坐收漁利。”
“怎麽能這樣——”
羅倫斯慌忙閉上嘴,堵住了自己差點脫口而出的話。
艾普得意地笑著。
她像是在說,繼續說下去啊。
“爲什麽要說出這麽孩子氣的話來?”
如果反過來是艾普向奇曼提出這個方案,他恐怕會當場就同意吧。
奇曼一定會狂喜不已的。
爲什麽艾普要頑固地抱有疑心呢?
羅倫斯總覺得,不管有什麽理由,這看起來都很奇怪。
如果根本不相信對方,那麽只要拒絕就可以了。
難道說,她真的不獨吞所有利益就難以釋懷嗎?
爲了這樣孩子氣、說出去都會成爲笑話的理由。
“孩子氣?沒錯,我就是像小孩子一樣。”
艾普笑了笑,輕輕地做著深呼吸。
她呼出的氣息意外地翻動了桌上的紙張。
“被暖爐的火燒傷的嬰兒,見到沒點火的暖爐也會害怕吧。”
“……要是那樣的話,商人除了在空無一物的房間裏發抖,什麽也做不了呢。”
商人理應是無論怎樣被騙、被燒傷,都會拼命伸手去拿取利益的人啊。
但是艾普難道就是這種普遍人格的例外嗎?
身居事關坎爾貝這一重要貿易港口支配權的糾紛中心這一點。
不正是她身爲唯利是圖的商人的最好的證明嗎?
羅倫斯半帶著怒氣質問艾普,後者則用散亂的眼神看著他。
“我也並不是一開始就當商人的。”
“咕。”
隨著這一聲輕歎,羅倫斯屏住了呼吸,畏縮了起來。
艾普只是向羅倫斯投去一瞥,就像累極了似的猛趴在桌上。
紙張四下飛舞。
那位似乎兩耳失聰的老人連忙起身,趴著的艾普轉過頭去,對他微笑了一下。
“你不覺得很可笑嗎,只是擺弄一下紙片,玩弄一下嘴皮,就能得到足以買下人命的財貨。”
艾普將一張紙拿在手裏,又放下。
然後,她緩緩地轉向羅倫斯。
“你被真心信任的人背叛過嗎?有過那種經曆後你還能相信別人嗎?我現在能相信的,只有背叛別人的自己。”
野獸的獠牙既是用來攻擊的武器,也是用來自衛的盾牌。
那麽,艾普磨利自己的獠牙,是因爲惟有這麽做才能自保嗎?
“你在生死攸關的時候,不是問過我嗎?賺了又賺最後能得到什麽,我不是也回答了嗎?我期待著……”
艾普的眼睛緩緩地閉上.又緩緩地睜開了。
“是期待有一天,讓人心滿意足,沒有不安和痛苦的世界降臨。”
羅倫斯後退了一步,因爲感到有些害怕。
因爲追求沒有不安和痛苦的生活而不斷地背叛,聽上去簡直就像她故意在自己面前炫耀人類罪惡的根源似的。
這並不像是演技。
也不像是陷阱。
艾普緩緩起身,慢悠悠地走到椅子背後。
隨後,她平淡地說道。
“好吧,我接受奇曼的方案,你把我的話……”
她停頓了一會兒,露出蛇一樣的笑容繼續說道。
“轉達給他吧。”
艾普是個天才。
這些話,羅倫斯要怎麽說服自己相信。
又該怎樣向奇曼報告呢?
將各種可能性和疑心暗鬼的障眼法帶來的郁氣全都咽下,羅倫斯緩緩地伸直了腰。
既然對方要求自己傳話,羅倫斯也只能這樣回答。
“我明白了。”
他恭敬地低下頭行了個禮之後,轉身往外走。
在一瞬間,羅倫斯甚至覺得艾普是如同長滿觸手、吞吃船只、給人們帶來噩夢的紅色惡魔般的存在。
艾普一定是真的不信任任何人。
就算她背叛全人類,只爲自己的利益奔忙也毫不奇怪。
但是,如果不通過對別人的信任來讓交易成立的話,就得不到任何利益,這也是事實。
艾普到最後會相信誰呢?
在交易之後,受騙的又會是誰呢。
羅倫斯把手放在門把上。
這時,艾普扔來這樣一句話。
“對了,要不要和我聯手?”
艾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聽上去半真心,半虛僞。
“哪怕明知受著欺騙還要聯手嗎?”
“對,正是如此。”
“我不願相信受騙了。”
羅倫斯話剛一出口,艾普就笑了起來:“說得不錯。”
不過,她接下來說的話,羅倫斯並沒有回答。
“我說,你有人在等你回去對吧?但是我——”
羅倫斯不答。
如果開口的話就正中對方的下懷。
用歌聲迷惑人的人魚是存在的。
羅倫斯快步離開走廊,下到一樓。
他一直覺得艾普的目光在跟著自己。
與奇曼的聯系方式是通過別人傳話。
指定的地點是從金之泉出發的兩條道路中間,一條亂糟糟到處是露天攤的巷道。所謂藏葉于林正是如此。
只是要通過中間人傳遞書信,這就是說,與奇曼直接見面是困難的事嗎?羅倫斯總覺得還有另外的原因。
奇曼嚴格命令羅倫斯,只准他報告艾普要求轉達的話,這可能是他顧忌到羅倫斯說不定會被艾普的花言巧語迷惑,會在報告中加入不正確的情報所采取的預防措施。
‘羅倫斯覺得這是正確且對自己也有好處的的做法。
自己實在沒法准確描述與艾普之間的交談。
到底哪些是真心哪些是虛僞。
他自己都差點變得不信任別人了。
“老大說,他已經知道了。”
負責接受羅倫斯的傳話、並將答複送來的,是一個有著只適合跑腿的、矮小並且駝背的男子。
“我接下來怎麽做?”
“現在暫時休會,之後會給你指示的。”
“我知道了。”
“好的,那麽到時還在那個地方給你帶話。”
男人剛一說完,馬上就飛快地離開了,也許,他還要去別的地方接受和傳達信息。
奇曼的做法可以稱得上深謀遠慮,只是不知道能有多大的效果。
三角洲地帶平日就有很多行商者來往,因此,有著陌生面孔的人在大街上走來走去也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不過萬事都有個度。
即便在這一刻,無所事事地到處閑逛的商人也好,站在店前四處窺視,似乎是在等人的商人也罷,全都看上去十分可疑。
這就是所謂的疑心生暗鬼吧。
如果有赫蘿在身邊就會安心得多,但習慣和她在一起的話,自己又會害怕她不在以後的事。羅倫斯帶著苦笑,走向作爲約定接頭地的酒店。
“客人,很抱歉現在沒有椅子。”
三角洲地帶本來酒店就不多,而且大部分都被包下了,何況今天又是格外人滿爲患。所以,羅倫斯還沒踏入酒店就先聽到了這句話。
當然,在進店之前他就看出裏面客人爆滿,也料到不摻水的話,酒桶轉眼就會被喝得底朝天,但羅倫斯還是鼓起勇氣要了葡萄酒。
盡管自己不得不靠在牆角喝酒,但這樣反而有利于觀察店裏的情況。即使不參加會議,要知道會議上發生了什麽事也決不困難,本來,那也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
羅倫斯接過葡萄酒,只喝了濃度正合適的三口,就差不多了解了大致情況。
北邊的商會譴責南邊的商會扣押了漁船,南邊的商會則聲稱這是順應船上漁民們的願望。
這樣探討的結果也肯定是南轅北轍,根本談不攏。
根據酒店裏大聲談論的商人們所說,北邊商會說不定會趁夜掉頭,放棄引渡伊卡庫的計劃,相對地從出售海獸中分得一杯羹。
羅倫斯對此是暗暗贊同的。
如果南邊的長老們想置北邊的地主們于死地,只要將伊卡庫賣給隨便哪個領主,以武力和權威脅迫北邊的地主們就行了。而他們沒有這樣做,就說明南邊的還是希望和平解決的。爲了繼續牽住北邊地主們的缰繩,一些必要的香餌總是不能吝惜的。
北邊也一定覺得這樣不錯。北邊之所以還在抵抗,是因爲一要維護自己的權威,二要爲三角洲擴張的紅利分配多加一份籌碼。
這些事,也不是在會議上能決定的,而是要在上不得台面的地方商量決定。
只是,整個交涉的內容肯定不會透露給羅倫斯,而主導一切的仍然只會是這場鬧劇的主角們。
由于站在本地呼風喚雨的艾普和奇曼兩人中間,而圍繞伊卡庫引發的話題又是一連串事件的核心,這使得羅倫斯産生自己是滾滾洪流的中心的錯覺,但實際上,他也不過是一個戰場上的小卒罷了。
再聯想到自己所扮演的情報中間人角色,羅倫斯不禁笑了起來。
更何況,自己一開始就被艾普玩弄于股掌之間。
就算是借酒興壓制住心神,也無法冷靜地思考那最後一次會面。
他深切地感受到商品和金錢間的一切關系是多麽單純的搏殺。
日夜都在這樣的風口浪尖上生活的話,自然也就會生出可怕的怪物來。
自己所居住的世界有些過于扭曲,不適合抱有悔恨與憧憬。
幸好赫蘿不在身邊啊,想到這兒他忍不住笑了。
“先生。”
正當羅倫斯一面沈思,一面將酒杯端到口邊時,耳邊響起了聲音。
會將見過的人聽過的聲音忘記的人是不配做行商者的。
何況奇曼的這個跑腿還如此地醒目。
“你來得真快。”
“托您的福,可不是。老大的工作總是要盡快完成的。”
跑腿男子歪咧著那張刻滿皺紋的臉自豪地笑起來。
情報搜集得越多可信度就越高的事,必須放在觸手可及的範圍內。
行商者所做的正是這樣的事,相對地,奇曼則在坐船也要航行好幾個月才能到達的遙遠地方買賣商品。既然是在遠方,那麽搜集到的情報也無法保證是否正確,而且,在很多情況下是無法搜集得到的,由于必須在這樣的狀況之下對大宗金額的買賣作出決斷,相當的決斷力是必要的。
而且,做出了決定之後,也不得不在商品送到前的幾個月中耐心等待,這也需要極大的魄力。
用伊卡庫來交換土地權轉讓書,一舉改寫城市的勢力範圍。構思出這樣龐大計劃的頭腦和將之付諸實施的魄力,可能就是這樣形成的。
跑腿男子産生自豪的笑容是自然的。
“對了,給您這個。”
話剛說完,一張紙片滑到羅倫斯空著的那只手的掌心裏。
好像它本來是羅倫斯的東西一樣。
既然手握紙片的人都這麽想,旁邊的人不注意的話,就更不會發現這小動作了。
“…的確是啊。”
羅倫斯回答之後,男子點點頭,就像來時一樣地消失了。
交到羅倫斯手上的信連信封也沒有。
是覺得羅倫斯不會偷看內容呢,還是認爲就算看了也沒關系呢?
不管如何,羅倫斯最後還是沒有看。
看了的話就會被情報吸引,艾普一定會利用這一點將自己引入:
陷阱。就算貓的爪子再銳利,也是拿不起光滑的圓石子。什麽都不‘知道就不用做出判斷,不做出判斷就不會陷入圈套中。
在由于壓倒性信息量而産生差距的現狀下,像這樣自保是最恰當的做法。在能夠掌握事情成敗之前盡量忍耐,決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表露出來。
下意識地表現得自然,這種說法本身就是矛盾的。
即使這樣,依然能清濁兼收、自由自在地掌握喜怒哀樂,這才叫做商人。
羅倫斯提醒自己注意這一點。就像孩提時獨自在深夜林中小便時安慰自己說惡魔不存在一樣。
羅倫斯又照章辦事地將信件交給艾普,等待回答。這一次艾普卻沒有說什麽,只是以一種近似憐憫的眼神望過來而已。
既然自己能裝得很自然,艾普也一樣做得到。所以,羅倫斯無法從她的表情判斷有幾分是演戲的成分。
不過,她那前額亂發當中的倦容,以及臉上的各處浮現出的細小。
皺紋是真實的,散亂地堆放在桌子上的信件也似乎增多了。
在離開艾普的房間時,羅倫斯無論如何也無法將獨自伏案處理無數信件的艾普的形象從腦中揮去。
羅倫斯還有赫蘿。
要說她是羅倫斯心靈的支撐也沒錯。更重要的是,一旦計劃泡了湯,她將是把一切回歸于白紙狀態的王牌。
可是,艾普是孤身一人,她面對這場戰鬥,身邊沒有可稱爲同伴的人。毫無疑問,她在從事極危險的交易,萬一她和奇曼有聯系的事曝了光,不知北邊的地主們會以什麽樣的手段來報複她。這樣一想,連自己都有些爲她擔心了。
羅倫斯發覺自己堅守的內心開始動搖了。
“您怎麽了嗎?”
從奇曼的跑腿手中接過奇曼的回信時,那個人這樣問道。
“沒什麽。”
羅倫斯搖了搖頭,對方也沒有再問。
羅倫斯分開人群趕往艾普住處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幾乎是在小跑。
自己開始焦急了。
自己接手的只不過是一張紙,而且,除了轉交紙張以外,不需要做更多的事。羅倫斯這樣安慰自己,但依然無法抑制內心的緊張情緒。他無法找任何借口。因爲,自己送交的,是能夠簡單地左右人的生死、命運的東西。
“請稍等片刻。”
這已經是第四次了。
在羅倫斯送交信件時,一直都在門外對暗號的守門男子只是拿過了信而沒讓他進房間。
不管是多殘酷的拷問,一旦形成規律,痛苦也會減輕也會適應,可是,現在這突然的變化讓羅倫斯的緊張感大增。
看門人自然不會對羅倫斯解釋什麽,他只是將信交給了艾普,然後就靜靜地站著。
兩名守衛既沒有相互交談,也沒有相互使過眼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外邊街上傳來的喧鬧聲,越發顯出房間裏的靜默。
羅倫斯發現艾普書寫回信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也許,信件的內容已經接觸到實質了。
艾普是在反複思量之後才下筆的吧。沒有一本書中寫著正確答案、甚至沒有人知道答案,要解出關系到自身命運的難題,並不是容易的事。羅倫斯不禁想起了在幽暗森林中遭受山賊襲擊時,面對兩條岔道的經歷。
必然有一條是一直通向山中,最後前方無路的。既沒有做選擇的時間,也沒有可詢問的對象,只有沿著自己選定的道路走下去而已。
現在艾普手中的筆,一定感覺像鉛一樣沈重吧。
終于,房門打開了,那似乎是耳聾的老人拿著信走了出來。
他看著羅倫斯,慢慢地遞上了信。
羅倫斯接過來的信有一點潦草、也浸了不少汗水。
由此可見艾普所費的苦心
當羅倫斯將信件交給跑腿人,並得到了奇曼的回複的時候——“老大相當地焦急。”
跑腿人這樣說道。 ·“他說河水流得快了,我們就得准備相應的船槳。”
奇曼手上的,不僅僅是與艾普的交易。
在數十名商人共同暗中努力的大湍流中,他必須仔細地掌舵。
情報的傳達越早越好,這是商業的常識。
直到這時,交到手上的信仍然沒有封口,可能是連蠟封的時間都要省下來。
羅倫斯點了點頭,跑向艾普那裏。
這一次看門人又是只轉交了信件,羅倫斯連艾普的影子都見不到。
這樣一來想催促一下艾普也不行了。
不,就算催促,也不一定能盡快得到回信。
艾普也不是笨蛋,應當能感覺到事態的變化,也應該預測得到拖延會給計策帶來不必要的損失。
何況,當事情的變化快到連奇曼都感到焦急,送到艾普那裏的其它信件的數量也一定是相應地增加了。
即使那是足以讓一切大逆轉的計策,艾普也不會輕率地只將命運賭在那種計策上,把秘密交易謹慎地隱藏在普通交易中是必要的。
艾普也一定在拼命了。
羅倫斯裝做平靜地等在走廊中,他反複對自己這樣說。
商人就是要在天平最大程度地傾向利益之前,不計時間地等待。
但有時候等待也會讓人坐失良機。
羅倫斯終于等到老人遞過信件,就匆匆告辭離開了旅店。
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站在哪一邊。
自己之所以腳步加快,是爲讓奇曼能順利進行計劃呢?還是爲了讓艾普能多一點思考的時間呢?還是說自己已經完全沈迷于其中了嗎?羅倫斯自己也答不上來。
跑腿人的臉色也越來越嚴峻,額頭上的汗珠清晰可見。
在等待跑腿人回複的時候,羅倫斯聽到過路的商人和酒店裏的同行說會議有了新動向。
看來,將會比想像中更快得出結論。
如果真到了那時,奇曼所苦心經營的一切都會灰飛煙滅。
這之後再也不會有這麽好的機會了。
在跑腿人語調激昂的叮囑後,羅倫斯也開始對看門的再三催促。
但是艾普的回信卻越來越慢。信中的文字也越發亂得讓人不忍卒讀。
在將人越搾越狠的這種傳信工作中,到底跑了多少次艾普的住處,轉交了多少信件,羅倫斯已經記不清了。
又一次將信件交給看門人時,羅倫斯感到有些不對勁,于是停住了手。
“?”
看門人驚訝地朝他看去。
看到男人那詫異無比的神情,羅倫斯連忙做出一個笑容。
但是心髒卻在狂跳不已。
難道——只有這個詞瘋狂地在腦中閃現。
看門人接過了信件,送進艾普的房間裏去。
羅倫斯用沒人聽得見的聲音低語著。
爲什麽艾普寫回信要這麽長時間?
要參加會議,而且,需要處理的問題比艾普更多的奇曼,都能夠立刻做出決定,立刻給出回複。
但這並不能說是艾普和奇曼的性格不同。不會是性格上的差異。
艾普是爲了成事,會毫不猶豫地拔出刀子的人。
她決不是會猶豫地抱頭苦惱的優柔寡斷的人。
這麽看來,艾普也許比奇曼更加繁忙吧,但這樣一想,羅倫斯又感到有些不對勁。
每次進入艾普房間時,都能看到無數的信件散落一地。
而且,每次信件都比上次更多,光是要看完它們就足以把人累倒。
但是有一個重大的疑點。一個根本性的疑點。
羅倫斯多次來送信,經常不得不在走廊長時間等待。
那麽爲什麽見不到——把其它信件送來的某人。
這次,同樣是在等待了許久之後,才拿到了回信。
羅倫斯大腦裏如同暴風雨剛過一樣,他終于能夠冷靜地觀察四周。在老人打開房門時,可以瞥見房內的信件仍是散落滿地。
按照正常的方式去想吧。
讀過信之後,有必要扔得滿地都是嗎?
是不是另有目的呢?
羅倫斯懷揣著艾普的信快步離開了客店。
從最初開始,會面當中本身就充滿了謎團。
最不能理解的就是,爲什麽要說出“不是自己獨占最大利益就不行”這樣孩子氣的話。
而且,和艾普交談的場所氣氛,就像是特意爲了這一番孩子氣的話准備的。
本來在並非商人的情況下,帶著不知背叛爲何物的心靈闖進這個世界。艾普肯定是飽嘗了辛酸才成就今天的地位的。
那麽會爲了追求沒有痛苦的生活,走上不斷背叛的惡魔之路也就不奇怪了。
雖然這並不奇怪,但卻不表示這是必然。因爲自己飽受痛苦,所以選擇了傷害他人的道路,這完全只是借口。
如果說,一切全是艾普的演技呢。
羅倫斯感到頭暈目眩,一陣血氣湧上心頭。
有時候等候才能賺大錢,有時候則是越快越能賺大錢。
這一次的交易應該屬于後者吧。
等到會議得出結論的話,足以讓一切逆轉的計策也就無法實施了。
如果艾普不是爲了自己的利益,而是爲了別人的利益而行動的話,那麽,在交易的緊要關頭,她磨磨蹭蹭也就說得過去了。
她是在拖延時間。
或多或少近似奇曼這樣的人在每個城市都有,他們虎視耽耽,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出賣別人。
而長老們這種經年曆練、千辛萬苦爬到頂點的人物,看到與血氣方剛時代的自己相似的人物會怎麽做。
艾普會不會是受命阻止奇曼等人的瘋狂行徑?
巧妙地與對手周旋,消耗時間。將事件消解于無形,比起長老們親自出面演變成直接沖突來要好得多了。
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
散亂在地板上的無數信件。
以及,堆放著的那麽多的信件,卻從來看不到搬運信件的人的事。
還有艾普給人留下的不畏任何難題的印象。
羅倫斯將信件交給跑腿的男人。
那男人剛急著要去把信件交給主人,羅倫斯抓住他的肩頭說:
“請帶給奇曼先生一句話。”
跑腿人做出了爲難的表情。
羅倫斯並不在意,而是繼續說道。
“狼有可能是個陷阱。”
只要聽到這句話,奇曼這樣的人物會立刻明白的。
弄不好,吉丹館長親自出面處心積慮地設下圈套,奇曼會失足掉進去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畢竟,奇曼也是個將羅倫斯當做用完就扔的棋子、而不會對此産生任何良心不安的人,那麽,手握大權者企圖讓優秀但礙眼的部下合法地失足也並不奇怪。
而且,到時候遭受池魚之殃的,正是羅倫斯,不管是否借用赫蘿.的力量,他都會失去立足之地。
不過,跑腿人聽了羅倫斯的話以後只是露出爲難的神色,一句話也沒說就跑掉了。
他應該是被嚴格命令不准從羅倫斯那裏接收信件以外的任何東西,這樣做是爲了避免因羅倫斯自作主張而帶來的危險。
但事態已經十萬火急了。
如果艾普想陷害自己這邊,那麽自己這邊便最好盡快收手。站在陷阱入口的時候還能回頭,入口關閉的話就爲時已晚了。
羅倫斯在酒店心急如焚地等著回音。
由于奇曼的回複比起艾普來總是快得多,因此,這是羅倫斯第一次焦急地等待奇曼的回複。
雖然事實上不見得那麽漫長。
但當跑腿人出現時,他還是産生了終于盼到了的感覺。
羅倫斯抖擻精神等著跑腿人的回複。
對方遞來的依然只是一封信。
“那位先生說了什麽嗎?”
跑腿人像是很詫異地立刻搖頭。
“請將它送過去。”
“嗯。”
羅倫斯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而語塞了。
“他什麽也沒說嗎?”
羅倫斯抓住男人的雙肩問道,而對方將視線移開,緊閉著嘴。
什麽也沒說。
羅倫斯心中首先湧出的不是憤怒,而是焦急。
“我不是毫無根據地說話的,當然我明白他爲什麽對你下達嚴格命令。但是除了全知全能的神,從沒有人能正確描述他不曾見過的城市。百聞不如一見,趁現在還來得及,請快去通報——”
“夠了。”
這個身材矮小,正適合當跑腿的男人,用低沈的聲音說道。
羅倫斯不由放開了手,因爲這並不是走正道的人能發出的聲音。
“不過是一個行商者,不要自作聰明。老大什麽事都了如指掌。”
每一個發音仿佛都透出了血和泥的味道。
奇曼這樣的人物把流氓混混招爲自己的手下也並不奇怪。
“不管是我還是你,老老實實做好本分就好。”
作爲行商者,終于補上了名爲忠誠的一課。
那本來只是個讓無數騎士和傭兵白白搭上性命的愚蠢字眼。
商人本是出于理性而刻意回避它的少數幾種人之一。
羅倫斯沒有害怕,他開了口:
“誰都有犯錯的時候,很多事也是不親臨現場就無法了解的。及時糾正首領的錯誤也是部下的義務。我說得不對嗎?”
羅倫斯的一番話使得男人板著臉低下了頭。
這個對奇曼效忠的男人,如果由于自己的忠誠心而使主人丟掉性命,一定會感到悔恨的。
自己必須說服他,也一定能說服他。
羅倫斯正要情緒激昂地繼續說下去時,男子擡起頭,吐了一口唾沫。
“別忘了,行商者,我們都只是跑腿的。根本沒必要去想什麽,手和腳沒有長腦子的必要,你懂了沒……”
音量不大但語氣粗暴,這是過慣地下生活的人特有的,帶著氣勢和陰毒的恫嚇語氣。
羅倫斯屏住了呼吸,但不是因爲害怕。
男人的那種語氣消失了。
“要是明白了,就請把信送去吧。上頭命令我做這件事,您也應該是一樣的。”
男人說完,拍了拍呆若木雞的羅倫斯的肩,像是要補回浪費的時間一樣飛奔而去了。
周圍的人們沒有一個關注他們的談話,畢竟,這只是短時間內發生的小事,而且確實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羅倫斯是奇曼的手下。
這一點毫無疑問,那麽,動腦子想事情就不是手下的責任。
羅倫斯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明白,在好機會出現之前,必須忍耐。
可是,這對于一直以特立獨行從商且自負的羅倫斯來說是很可怕的事。
羅倫斯雖然明白自己的微不足道,卻並不認同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齒輪。
雖然微不足道,但自己是個有名有姓,能自己思考、自己行動的商人。
被人否定這種事,比想像中更難受。
當有人對自己說,自己只是複雜機器上的一個零件的時候。
羅倫斯覺得好像被人在頭上重擊一拳一樣。
首先湧上心頭的是滿腔的憤怒和想要大叫的沖動。
他忽然間理解了。
艾普爲什麽要像孩子一樣任意妄爲,爲什麽事態發展到現在這樣也堅持要得到最大的利益的理由。
艾普既不是要爭取時間,也不是另有圖謀。
他能從心底確信。
如果這是陷阱,他就閉上眼往裏跳。
這種確信並非出于邏輯而是出于感情。
羅倫斯又來到了艾普的住處,不知爲什麽,這次他卻被允許進入房間,見到了艾普。
人心是無法用肉眼看到的。
但是可以通過其行動、其表情看到心中所想。
艾普用手撐在桌上托著臉,露出一種讓人感到很受用的無邪笑容。
“你的臉色不錯嘛。”
住在羅姆河一帶的狼並不是用臉孔來笑的。
羅倫斯一面從懷中將信取出,一面這樣說道。
“你真的打算獨占伊卡庫的利益嗎?”
艾普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過了一會兒,她擡了擡眼角。
可以看出她在皺眉。
不過,對嘲笑一切的狼而言,那種笑容再合適不過了。
家産被變賣、被命運捉弄,一路在如硫酸和硫黃的海中搏浪,每次利用各種力量,卻又被更加殘酷地利用而爬到今天的艾普。
艾普最初爲人所知時,是作爲布朗家的當家呢,還是作爲一個美麗的女子呢。
可以肯定的是親呢地稱呼她名字的人幾乎沒有了。
她之所以不再使用芙露爾·布朗這個名字,理由也許就是這個。
既然從一開始就被視爲某種工具,那就制造一個專用的的面具保護自己。
也許這個想法過于感傷了,但卻不會相去太遠。
艾普從羅倫斯手裏拿過信看了,慢慢閉上了眼。
然後輕輕笑著說道:
“你真的不適合當商人呢。”
“你說不定也不適合當狼呢。”
這種省略過多言語和前提的對話,倒像是神和聖職者的對話。
艾普將眼睛轉向暖爐,眯著眼睛開口說道:
“我雖然一直以來都打算利用別人生存,不過看來人不能永遠逃避現實呢。”
之所以用指頭搭上左邊的嘴角做出開玩笑的樣子,或許是因爲這是不用這種開玩笑的方式便無法出口的話。
“在騷亂剛發生之後,賭上全部財産的毛皮生意也被沒收,接手危險的工作和我一起離開雷諾斯城的阿羅德也已被捕。在這種狀態下,我已經沒有氣概再自稱什麽狼不狼了。”
很明顯,與北邊的交涉是強推給她的一場苦戰。
被逼入絕境的人企圖以壓迫更弱小的人來彌補損失。
看來確是如此,羅倫斯心中想道。
也許艾普一直以來就被人如此利用著吧。
但是他們失算了,這次艾普的忍耐到了極限了。
“我的名字一直都是很方便的工具。認真地稱呼我的名字的只有爺爺和少數奇怪的人。其中,現在還活著的,只有阿羅德那樣的人了。”
只被當成棋子、當成道具來對待的人生是什麽樣的,羅倫斯真的想像不出來。
盡管如此,人生還真是說複雜也單純的東西啊。
只要有幾個烙印,就會走上難以預料的人生道路的人,最後會在哪座山崗駐足,這是可以想到的。
羅倫斯慢慢地開口了。
“你希望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是吧。”
在強敵環伺、孤立無援的山崗上。
“……被你說得這麽清楚,我還是有些難爲情啊。啊,別生氣。
我很高興,我們之間並不是要用柴刀和刀子互砍,彼此心照不宣的關系。其實我也很吃驚。我曾經以爲將你玩弄于手心不會有多難,畢竟你是個濫好人。但是呢——”
艾普滔滔不絕的話包含著許多讓人無法忽視的部分,不過對于商人來說舌頭是既能招財也能招災的。
既然她將這麽多讓人無法忽視的話說出來,就證明她不是以商人的身份在說話。
“我只是不想再將你蒙在鼓裏了,當然,相不相信是你的事。”
羅倫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因爲不管怎麽回答都會傷害到艾普。
“這是我最後的話了,我馬上就要離開這腐臭不堪的地方了,所以,至少,在最後的最後……”
她的笑容帶有一絲淒涼。
那種美麗必將永遠留存在心底深處。
“到最後的最後,希望有人認真地稱呼你的名字,是這樣嗎?”
艾普的兩唇角往上揚了揚。
就像沒有臉頰的狼一樣。
作爲悲哀的笑容,艾普亮出了獠牙。
“是的,在最恰當的時機,做出最狠毒的背叛,讓他們稱呼我的名字。”
羅倫斯只能以目送騎士赴死的心情,低聲說道。
“用憎恨叫出艾普·布朗這個名字嗎?”
“正是如此。”
這一瞬,艾普變回了羅倫斯熟悉的狼。
“那麽,我想問問稱呼了我名字的行商者克拉福。羅倫斯。”
國王在王宮中只與少數幾人對話,根據極少的意見來決定國家命運,這並不是因爲他們是神選中的人。
而是因爲他們也是人,也同樣只能相信身邊親近的人。
艾普在第一次遇到柯爾時曾說過,被人喜歡上也是一種命運。
那句話的含義一定是這個。
“要不要,一起來背叛?”
左嘴角有著可怖青色痕跡的艾普的臉,正是狼應該具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