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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與辛香料》第94章
第四幕

要在雪中行進需要進行諸多的準備。

所以這也是一到了冬天,各處的旅館之中就能夠連續好幾周都看到同樣商人的一個主要原因,那些充滿危險的地方被大雪覆蓋,和草原混雜在一起讓人難以分辨。

要有能夠在雪中帶路的嚮導以及不畏嚴寒的駿馬。

可以在夜間借宿的小屋的位置也必須掌握。

在雪中行進所需花費的時間同平時的旅程相比要長得多,因此,對於旅途之中事物和水的分配也需要進行充分的考慮。

不過萬幸的是,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有需求就會有供給。

即使是在目前聚集了無數旅行者的布隆德爾大修道院內,這條定律也依舊能夠實現。

羅倫斯拜託來時就給自己做嚮導的馬伕,帶他們回去,並在傍晚時分將這一消息告訴給了皮亞斯基。

皮亞斯基正在自己平時經常投宿的旅館之中不知道寫著什麼,聽說這消息時感到有些驚訝,不過冬季的旅程需要盡早做出決定,而且這次他得到的報酬比來的時候還要稍微多一些,於是便也很痛快地開始進行出發前的準備。

既然是為了收集情報而來的,而且現在已經知道做不了什麼了,那就應該趁早離開。

與其浪費時間繼續在這裡磨蹭下去,不如快點向下一個目的地前進。

商人們出於一種職業習慣,即使對於第一次見面的人也會笑臉相迎,並且親切的同對方握手,同樣的,在分別的時候也會滿臉微笑向你告別。

這在寂寞的時候也是一個不錯的慰藉吧。

「那麼這樣就全部準備好了,是吧?」

「真是多虧了你的幫助。」

「哪裡哪裡,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商人們之間總是會這樣反覆說著一下毫無實際意義的客套話。

不過在這種客套之後的握手卻不是毫無意義的。

就好像看一個人的面相就能夠把握一個人的資質與發展一樣,一個人的人生也能夠在他的手上顯現出來。

分別之後對一個人相貌的記憶能夠保留多久,就取決於這分別握手時手上的感觸。

羅倫斯緊緊地握了握皮亞斯基的手,並且牢牢記下了他的樣子。

同樣的,他也希望對方能夠好好記住自己的樣子。

「我想明天一早應該就可以出發了。只不過——」

「不過?」

「就在剛才,從西邊王都過來的信使說,目前西部的天氣狀況非常惡劣。原本預定在今天抵達的使者都沒有到。或許用不了多久這裡也會變天。」

暴風雪來臨的時候,整個世界就會像文字敘述的那樣,完全被白色覆蓋。

不管是多麼有經驗的馬伕,也都有人力的極限。

「當然,要是下大雪的話我們是不會出發的。不管是教會還是普通人,都不能違反天意。」

皮亞斯基笑著點了點頭。

「從風向上來判斷,北方應該不會有太嚴重的大雪。不過不管怎樣,過一會兒那些牧羊人就該回來了,我們還是向他們打聽一下吧。要想知道外面的狀況,問他們就是最佳選擇……啊,羅倫斯你不是和他們住在一起嗎?」

「是啊,那可是一個最容易收集情報的特等席呀。」

半開玩笑地說了這樣一句話後,羅倫斯再次告辭轉身離去。

一走到外面,傍晚十分的淒涼感便伴隨著陰霾的烏雲和凜冽的寒風一齊向羅倫斯襲來。

就連行色匆匆的商人們,在現在這個時候,腦袋裡所思考的也不是如何賺得更多的金幣,而是如何才能夠吃上一頓美味的晚餐。

羅倫斯與哈斯肯茲的契約裡面包括為對方提供晚飯這一項,不過更重要的是,自己身邊還有赫蘿。

快步回到房間之後,羅倫斯開始著手準備起晚飯來。

「暴風雪?」

將材料都準備好,接下來就只剩下點火開鍋了。

羅倫斯把勺子交到柯爾手上,然後向正在床上整理皮包的赫蘿說道。

「天氣可能會有變化。那樣的話出發的日子就要推遲了。大概兩天或者三天之後……」

「嗯……好吧,既然汝這麼說那就這樣吧。最近一直聞著羊的味道,鼻子都變得奇怪起來了。」

赫蘿的鼻子抽了抽,打了個噴嚏。

經常旅行的話,即使是人類也能夠通過味道來判斷天氣。

「那麼,是說這本來就耽誤了好幾天的行程現在又要推後了嗎?」

赫蘿用嘴巴咬著尾巴尖的一邊頑皮地笑著問道。

羅倫斯平攤起雙手無奈地聳了聳肩,這也是完全沒辦法的事。

赫蘿呵呵地笑起來,然後搖了搖尾巴從床上跳下來。

「話說,晚飯準備得怎麼樣了?」

「正在煮。而且我們還要等哈斯肯茲回來一起吃。」

雖然赫蘿那柔軟的尾巴隨著她的腳步起伏很好的隱藏在了長裙之下,但是她的帽子卻沒有戴在頭上。

羅倫斯急忙追上前去,趁著她毫無淑女風度地撈起鍋中的肉乾放在嘴裡大快朵頤的時候,把帽子戴到了她的頭上。

「話艘,那家號啥時候擦回來襖?」(話說,那傢伙啥時候才回來啊)

「差不多就該回來了吧?今天晚上也沒有月亮,而且外面還這麼冷。」

在暖爐旁照看著鍋中食物的柯爾身上還披著毛毯,而且每當說話的時候便能夠清晰地看到呼出來的白色哈氣。

木窗外面的風聲也愈演愈烈,晚上的天氣似乎更加惡劣起來。

「哼……咱的肚子都餓扁了!」

「人家可是為了放羊才出去的。你應該對人家持有敬意才對。」

「哼,要這麼說的話,汝什麼時候對咱表示過敬意呀?」

這種時候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立刻反駁她,實在是太讓人窩火了。

「真是的。」

羅倫斯壓住心中的憤懣,只能抱怨地嘟噥了一句。

赫蘿對柯爾笑了一下,心地善良的柯爾只能在一旁苦笑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赫蘿的視線忽然轉向門口處,羅倫斯知道這是有人來了。

不過從赫蘿上那稍顯詫異的表情來看,來人應該不是哈斯肯茲。

難道是皮亞斯基嗎?就在羅倫斯這樣想著的時候,幾乎是在來人敲門的同時,柯爾已經把門打開了。

站在門前的是一位拿著長杖的牧羊人。

「哦哦,真是好香的味道啊。哈斯肯茲真是找了一個不錯的旅行者合住呢。」

來者似乎和柯爾相互認識,牧羊人摸了摸柯爾的腦袋,說了聲「抱歉」之後乾咳了起來。

「哈斯肯茲他們今天晚上似乎要在外面的牧羊人小屋過夜,看樣子馬上就要下雪了呢。另外兩個同伴算是運氣好,及時趕了回來。」「這樣啊……特意勞煩您跑來一趟真是抱歉。」

「哪裡的話。和等待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的同伴的那種痛苦比起來,我這點辛勞根本不算什麼。」

對於這些在雪域之中放羊的牧羊人來說,這句話顯得異常沉重。

同伴究竟是生是死。

在暴風雪與夜晚的黑暗同時降臨的時候,人們除了圍坐在篝火周圍之外完全沒有其他任何辦法。

「不過,雖然艱苦但有時也會有挺不錯的回報,這就足夠啦!」

牧羊人一邊這樣說著一邊高聲笑了起來,擺了擺手道「沒有別的事啦」,轉身便走了出去。

如果來者是個商人的話一定會要碗湯喝,然後才走,羅倫斯不由得如此想到——不過牧羊人卻不是那樣拚命佔便宜的個性。

在廣闊草原之上生存的牧羊人,能夠依賴的只有自己的一根長杖和牧羊犬。

他們那種孤高的性格大概就來源於這種自強自立的精神吧,這種性格從某種程度來說,倒是和狼有很大的相同點。

不過自己的這種想法要是對赫蘿說了的話,一定會讓她很生氣吧。

「也就是說,我們要出發只能等到後天以後了。現在只能祈禱港口不要結冰才好。」

羅倫斯關上房門這樣說道。

當他轉過身來的時候,發現赫蘿已經從柯爾的手中一把搶過了勺子對著飯鍋說。

「嗯。還是先祈禱咱的肉湯不要結冰才好。」

看上去似乎對哈斯肯茲毫不關心的赫蘿實際上開心得不得了。

因為這樣一來,她就可以自己一個人霸佔這鍋裡的大半肉食了。

「還沒煮好呢。」

羅倫斯一邊無奈地說道,一邊將價格不菲的柴火填進爐子裡面。

當晚。

柯爾與赫蘿都早早睡下了。

木窗外面的寒風愈發地凜冽起來。

窗戶被風吹動,不停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屋子外面的牧羊犬們也似乎察覺到即將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時不時地發出警覺的叫聲。

一個充滿徵兆的典型的暴風雪前夜。

唯一同之前的雪夜所不同的是,以前不管在身上壓多少層毛毯也依舊冷得睡不著覺,現在卻覺得身上很熱。不單是因為有赫蘿的尾巴,更重要的是從她身上所散發出的體溫,這才是抵禦嚴寒的最佳武器。

赫蘿身就像個孩子一樣,體溫比常人要高一些,要是喝過酒的話就更高了。

雖然外面的溫度依舊讓暴露在寒冷空氣之中的面部感覺到有些刺痛,但是毛毯裡面的溫度卻已是猶如暖春一般。

不過既便如此,羅倫斯睡不著的理由依舊有很多。

自己對赫蘿並不是完完全全地付出,這一點從這次的事件上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

而最大的原因,是今後所要做出的決定。

一旦赫籮確認了狼之骨的下落,那麼不管將來的事情如何發展,他們共同的旅行都要在這裡結束了。

如果狼之骨真的在這裡的話,那麼理所當然的就在這裡結束,但是就算不在這裡,結果也是一樣的吧。

赫蘿現出原型咬住脖子逼問狼之骨下落的時候,應該不會有哪個修道士敢說謊吧。

結果要麼就是回答說並沒有購入狼之骨,或者說狼之骨已經被轉賣掉了,要是這樣的話那就又要向那個方向出發了吧?可是萬一狼之骨被轉賣到了南方的話又該如何是好呢?雖然也不是不能去,但這樣一來就要準備為數不少的路費,而且羅倫斯一直以來所計劃的行商路線沿途的所有交易就必須全部放棄。

還有,要是時間耽擱的太久,就會給那些等待自己運送生活必需品前去的人們帶來麻煩,自己這些人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譽也會蕩然無存。

所以對於羅倫斯來說,在旅程之中所能夠繞遠的路線是有限度的。

即使他自己也非常想同赫蘿一起將這像戲劇一樣一波三折、充滿了奇妙的旅程永遠地進行下去,可是就好像修道院也會遇到資金緊張的問題一樣,羅倫斯也需要面對自己的生活。

對於羅倫斯來說,將生活控制在自己可以接受的範圍以內也是理所當然的。

赫蘿應該也會理解的吧。

那麼,就像現在這樣繼續向約伊茲前進的話……一想到這裡,羅倫斯更加睡不著了。

羅倫斯一邊眺望著天花板一邊在心裡默默計算著。

在抵達約伊茲之前還能夠同赫蘿在一起呆多久呢?

而且,最大的問題是在他們抵達約伊茲之後又該怎麼做呢?充斥在羅倫斯腦海裡的問題,就像是被放入了發酵粉的麵包一樣膨脹得越來越大。

赫蘿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羅倫斯唯一能夠確信的就是,她應該並不討厭自己。

但是,在這個世界上,並不能什麼事都按照自己的願望隨心所欲地行動。

不管怎麼說羅倫斯都已經有了自己的覺悟。

赫蘿是約伊茲的賢狼,而自己只是一個平凡的商人。

即便同為人類也好,這種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也是會引發軒然大波的。

可是在自己同赫蘿之間,究竟需要有多高的覺悟呢?

羅倫斯用手撫摸著睡在自己身邊的赫蘿那漂亮的栗色長髮。

赫蘿在喝酒之後,一旦睡著,就算你掐她的臉蛋也不會醒……撫摸一下她的頭髮,對於將喝醉後的她抱回到床上的搬運者來說也算是一種補償吧。

「……」

好像絲綢一般順滑的頭髮在羅倫斯的指間穿過。

真是太可愛了。

如果可能的話,不管未來發生怎樣可怕的事情,即便被當成傻瓜也好,自己也希望能夠一直這樣陪伴在她的身邊直到最後一秒。

就算這種決定是多麼的愚蠢且不計後果。

不過,在羅倫斯衝動過後,理智總是會冷靜地告誡自己:你真的有這樣決定的勇氣嗎?羅倫斯歎了口氣把手收回來。

遇到難題的時候往往都會求助於賢狼的智慧,但是唯獨這個問題卻必須由自己來給出答案。

羅倫斯懊惱地皺起眉頭,再一次望了望睡在身邊的赫蘿。

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吧。

就在羅倫斯想將自己的臉埋進赫蘿頭髮的那一瞬間。

「嗒。」

羅倫斯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並不是因為他感覺到赫蘿似乎要醒來,或是她在忍住笑意裝睡。

而是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

一種什麼東西被拖動著的聲音。

「……?」

赫蘿依舊睡得很沉,蓋在毛毯下面的腦袋還傳來一陣陣均勻的呼吸聲。

羅倫斯靜靜地傾聽起周圍的聲音,所能夠聽到的卻只有窗戶被風吹動的聲音和外面的風聲。

就在他以為剛才那是屋頂的積雪掉落所發出的聲音而鬆了一口氣時,卻忽然又再次聽到了和剛才一模一樣的聲音。

這次可絕對不是什麼錯覺。

羅倫斯抬起頭來又仔細聽了聽。

同樣的聲音再次清楚地響起。

不會錯。

羅倫斯深深吸了口氣,外面寒冷的空氣一下子流入到他的身體之中。

他在床上站起身,整個人都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之中。

握在手中的匕首隨時可以拔出,在這種地方小偷和強盜都意外的多。

因為全都是陌生人聚集在一起的緣故,他們常常會趁人不注意的時候下手。

打開外面的屋門,便能夠更加清晰地聽到剛才那似乎是拖動著什麼的聲音。

不,應該說是腳步聲。而且還混雜著咚咚的沉悶聲音。

是枴杖敲擊地面的聲音。

從腳步聲上來看應該不是什麼盜賊之流,羅倫斯還不至於傻到連這點常識都沒有。

那麼在這個時候又會是誰呢?

「……嗯……喔?」

赫蘿似乎在翻身的時候發現羅倫斯不在身邊而醒了過來。

赫蘿坐起身來,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詫異地向羅倫斯這邊望來。

一開始還是一副小丫頭一樣茫然表情的赫蘿,注意到門前傳來腳步聲的同時便立刻露出狼一樣的目光。

赫蘿靈巧地從床上跳了下來,甚至完全看不出一點喝醉了的樣子,不過似乎對於毛毯外面寒冷的空氣一時還不太適應,身體不由得打了一個大大的寒顫。

門外的腳步聲越走越近。

嗒……嗒……嗒。

赫蘿望了望羅倫斯,又看看門口,似乎在問來者是什麼人。

但是羅倫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所以完全無法回答。

腳步聲在門前停了下來。

接著房間的大門被慢慢打開了……

「……哈——」

羅倫斯顧不上把後面的話說完,便急忙向門口那幾乎站立不穩的身影跑去。

然而,跑到近前的羅倫斯一下子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他看著這個渾身上下堆滿了積雪、似乎終於撿了一條命回來的、同哈斯肯茲穿著打扮相同的人,不,應該說一個不知是什麼的生物

。羅倫斯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

眼前的這個生物的眉毛處已經完全結冰,嘴巴周圍甚至都分不出到底是冰還是鬍鬚。

握著長杖的手上也覆蓋著厚厚的一層積雪,連哪裡是手哪裡是杖都無法區分。

它的呼吸異常寧靜,甚至讓人察覺不到它的呼吸。

只有那深藏在冰雪之下的瞳孔還在來回活動著。

屋子裡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面對著這個身型高大,頭部長著一對卷角,膝蓋關節好似羊一樣彎曲著的惡魔般的來訪者,沒有人說得出話。

「……天哪。」

羅倫斯幾乎是無意識地小聲嘟噥道。

與此同時,惡魔臉上的冰層啪的一聲裂開了一點。

大概它是在笑吧。

就在這時赫蘿也走了過來。

「……狼嗎……?」

在它說話的時候,原本凍結在嘴巴和鬍鬚上面的冰層也碎裂開來。

這是哈斯肯茲的聲音。

「來不及偽裝自己的樣子了。」

「……」

哈斯肯茲無言地笑了笑,用沒有拿著長杖的手慢慢抹了一把臉。

如果是普通人類的話,凍成這個樣子早就已經死掉了。

「汝是在耍咱嗎?」

赫蘿的聲音甚至比屋子裡面的空氣還要冷。

被稱為「哈斯肯茲」的半人半獸的惡魔瞇起眼睛,掙扎著正要站起身的時候卻一下站立不穩險些摔倒。

羅倫斯立刻條件反射一般地跑上前去把他扶住。

對方不管怎麼看都是一個惡魔的樣子。

可是,羅倫斯卻有幫助它的理由。

因為赫蘿現在也暴露出了自己的耳朵和尾巴。

「……在狼的面前……羊要躲避起來……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每當它說話的時候就會傳來一陣冰層碎裂的聲音。

羅倫斯把哈斯肯茲輔導暖爐旁邊,讓他坐下稍微休息一下。

忽然傳來一陣驚訝的叫聲,大概是柯爾被吵醒之後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吧。

「要隱藏樹木的最好辦法就是藏在森林裡面。我可是一點都沒發現。」

「……我和你不同。」

哈斯肯茲望著赫蘿道。

從赫蘿的表情和尾巴上,就能看得出她對這句話很在意。

不過她對於承認「事實就是事實」的器量還是有的。

赫蘿點了點頭不甘心地問道:「然後呢?」

哈斯肯茲同赫蘿一樣。

對於他們來說,一直都是以與人類存在著交集,卻又不會完全融入其中的方式生活著的。

城鎮旁邊充滿神秘傳說的森林,村民們不敢靠近的恐怖地區,或者是在失去了農民信仰的麥田……所以,對於哈斯肯茲的話,羅倫斯甚至比赫蘿更有興趣。

「我有件事……要拜託你。」

「拜託?」

寒冷的空氣將融化了的冰再次凍結。

哈斯肯茲用力點了點頭,喘息著說道:「災難……以我的力量無論如何也無法應付的災難……」

「那你是想借助咱的力量了?」

哈斯肯茲對赫蘿點了點頭。

但是,事實上並不是如此,當赫蘿意識到對方是在開玩笑的時候,哈斯肯茲那顫抖的手正從胸前掏出一封信說道。

「你的力量,就是尖牙和利爪吧……可是,利用武力便可以征服一切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把這個……」

說著,哈斯肯茲把目光轉向羅倫斯。

「我?」

「是的……與狼共同旅行的人啊。我之所以選擇同你們一起在這裡同住……就是為了觀察你們。我想,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吧。」「哈。神嗎?」

赫蘿呲了呲牙,輕蔑地笑了一聲。但

是她的這種反映只換來哈斯肯茲的一聲冷笑。

「就好像你一直依賴著這個……心底善良的人一樣。我也依賴著我的神靈……」

「咱、咱!咱……才沒……」

雖然赫蘿很激動得想要反駁,但是卻很少見地找不到反駁的話。

赫蘿同哈斯肯茲之間看起來就好像老人和孩子的差距,但實際上卻不止如此。

哈斯肯茲注視著說不出話來的赫蘿,臉上並沒有一絲誇耀勝利的微笑。

在他的臉上只有非常慈祥的表情和溫柔的目光。

「你,是商人吧?給你這個。」

「這個是……?」

「在暴風雪之中尋找走丟了的羊……是常有的事……而就在我找羊的時候,我的牧羊犬發現了這個。當我發現那個人的時候,他在紛飛的暴風雪之中保持著向神祈禱的姿勢,已經死去多時了。」

這是一封密信。

插著羽毛的羊皮紙上面的紅色封蠟已經被打開過了。

在暴風雪之中遇難的人,一定是從哪個城鎮過來這裡的途中迷了路的信使吧。

如果不快些趕路的話,就會在夜晚降臨之時迷失在暴風雪之中,但是走得太快又會使體力急劇消耗。

甚至還有人趁雪停了之後,專門到山上去搜尋這些遇難者的遺體,偷走他們身上的財物。

「我畢竟只是一隻羊而已……年輕的狼喲,你應該也是知道的吧?」

哈斯肯茲對赫蘿說道。

赫蘿好似被對方說中了心事一樣,雙手抱在胸前。

「我們的力量,在這張紙片面前顯得異常蒼白……」

說完之後哈斯肯茲長長地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柯爾將柴火添到暖爐裡面,使火焰燒得更旺盛一些。

包裹在哈斯肯茲身體之上的冰終於全都融化了。

看他的樣子似乎很享受柯爾為他做的這一切。

不知什麼時候哈斯肯茲已經變回了人類的樣子,甚至讓人覺得剛才屋子裡所看到的那個惡魔一般的生物是不是自己在做夢。

不過站在一旁注視著哈斯肯茲的赫蘿卻依然頂著兩個耳朵,身後的尾巴也清晰可見。

羅倫斯將從哈斯肯茲手中接過來的信封打開看了看。

然後他便大概明白了剛才哈斯肯茲所說的話的含義。

「哈斯肯茲先生,你說要借助我的力量,到底是指?」

「……希望你能夠守護。」

「……」

羅倫斯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哈斯肯茲依舊閉著眼睛微微一笑。

「是的。守護這個修道院。」

「可是,究竟為什麼?」

哈斯肯茲慢慢張開了眼睛。

灰色的瞳孔注視著羅倫斯。

好似馳騁於荒野的野羊一樣,高傲、堅定、一步一步踏實地踏著大地堂堂前進的目光。

這就是他和赫蘿之間最大的不同吧。

如果說赫蘿是身旁的一把匕首,哈斯肯茲就是一個巨大而且沉重的大錘。

「你應該也察覺到了吧。我還不至於真的到屈膝於神靈的庇護之下那地步……我也是利用人類而生存下來的。和那邊那個年輕的小狼一樣。」

雖然赫蘿立刻想要說點什麼去反駁,但是卻在看到哈斯肯茲的目光之後沉默了下來。

這就是大人和孩子的區別吧。

「我沒有惹你生氣的意思。我們裝扮成人類的樣子,過著人類的生活。所以自然也會借助人類的力量,這並無可厚非。」

「嗯……那麼汝借助人類的力量做了些什麼?」

「故鄉。」

「哎?」

聽到這裡,赫蘿不由驚訝得張大了眼睛,哈斯肯茲則依舊不慌不忙地用平靜的口吻繼續述說道。

「建立新的故鄉,在這片土地上。」

暖爐之中的柴火劈啪作響。

赫蘿的眼睛張得更大了。

「大山、森裡、草原,所有的地方都有人類的存在。所以要想製作出一百年、兩百年,不管經過多長時間都依舊存在的、寧靜的場所,也只有依靠人類的力量幫助才行。雖然我最開始也很擔心這個計劃會不會順利地進行下去……但是最後我還是成功了。我得到了一片廣大而寧靜的土地。不管什麼時候,不管誰來到這裡,他們都會這樣說——」

「……『果然沒有變啊。』」

哈斯肯茲像一個慈祥的老人一樣微笑著,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

「這是我最大的願望。我們在很久以前便被迫背井離鄉,親人離散。有人被趕到了寸草不生的荒野,有人化身人形混跡於人類生活的城鎮,還有的人終其一生都在不斷的顛沛流離……而我們能夠再次相聚的場所——不管身在何方,最後都將回歸的地方——就是,這裡。」

「您所說的被迫離散,莫非就是月之狩獵……」

「哈哈……你連這都知道嗎?那麼跟你說就簡單多了。是的,奪走了我們故鄉的就是狩月之熊。用古代的語言來講就是——伊拉瓦。威魯。木海德漢多。」

羅倫斯曾經在某個祭祀蛇神的偏僻鄉村見過某個修道士收集的關於這部分傳說的資料。赫蘿則像一個第一次聽到如此驚奇故事的小孩子一樣長大了嘴巴。

「在那次災厄降臨的時候,我們束手無策,無能為力。而如今時代變遷,要想守護這裡需要新的力量。不過,我的力量和人類那精巧的智慧相比則顯得粗鄙得多了……」

在有求於人的時候,能做到不卑不亢,與對方以平等的立場相對是相當困難的。

要維持自己的尊嚴,但又不能盛氣凌人。

從哈斯肯茲那堅定而自豪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曾經悉心守護了這裡幾百年。

所以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這樣懇切地請求羅倫斯幫助他守護。

「這裡也曾面臨過許多的艱難和困苦,但是這一次我是真的束手無策了。」

羅倫斯看了看信上的內容,然後對哈斯肯茲說道。

「……這是從國王哪裡發來的徵稅通知,對吧?」

「那些諸侯連年征戰的時期……反倒好辦一些。在那個時候要想獲得安寧的話,使用我們那個時代的理論還行得通。但是,連年的戰亂使土地荒廢。要是修道院瓦解了的話我就一無所有了。於是我在那個時候……暗地裡,幫助溫菲爾一世統一了這個國家,也許,我這麼做根本就是錯誤的。」

比人類更強大、更加賢明、在人類文明蔓延於這個世界之前統治著整個世界的種族。

對於他們來說,想要改變一個時代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不過兒子大概都不記得父輩的恩情,到了孫子那輩就更不用提了……我很快就沒有了出現在歷史舞台之上的機會。充其量就是在他們想要給自己的權威統治鍍一層神話的金光之時,稍微的顯示一下身姿罷了。」

「黃金羊的傳說。」

「是的。事實上,那是別人看到那些偶爾來到這裡的我的同伴們的樣子所留下的傳說。」

所謂玩笑,就是在不能笑的地方說一些不好笑的話題的時候,卻笑了出來。

不過,在笑聲過後所殘留下的卻是非常沉重的緊張感。

「雖然我對於計算金幣的數量之類的事情沒有你們商人擅長,但是我依然知道這個修道院現在已經陷入了瀕臨破產的困難。因為每到徵稅的時候給我們的工錢就會拖延。聽說再這樣下去就快要堅持不住了。」

「可是,這個……」

「我已經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如果能夠用蹄子和犄角解決的話,我倒是也想那麼做……你是商人吧?當人類把我和我的同伴們趕進深山和森林之中去的時候,就是有商人在暗中幫助人類。只有擁有這種力量的人,才能夠與狼如此親密的接觸、說笑……那麼,我所能夠拜託的……」

哈斯肯茲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之後道。

「我所能夠拜託的,就只有你了。」

「可是——」

「求求你。」

在羅倫斯七年間的獨自旅程之中,經常接受那些受傷倒下的同伴們所托付自己轉交給家人的信箋。

這些羅倫斯非常不願意回憶的情景現在又再一次浮現在他的眼前,使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可是,現在羅倫斯手上的卻不是普通的家書,而是國王的徵稅通知。

「不行。」

就在羅倫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的時候,赫蘿先一步說話了。

「不行,你不能冒這個險。」

「赫蘿……」

「做不到的事情就老老實實地告訴人家做不到啊。難道汝看不出隨便答應這種事情有多麼危險嗎?咱們明天就要走了,明天不行的話後天也會動身。咱們只是旅行者罷了,跟這裡一點關係也沒有。」

一口氣說完這些活之後,赫蘿的呼吸也不由得變得急促起來。

羅倫斯站起身來,似乎很生氣地望著赫蘿。

赫蘿一下子回過神來,注視著站起來的羅倫斯,身體稍微縮了縮。

現在的赫蘿臉上充滿了一種無法形容的表情。

大概是因為憤怒,嘴角擰在了一起,而不停的顫抖則大概是因為悲傷吧。

赫蘿的肩膀縮在一起雙拳緊握,臉色蒼白。

從正面和羅倫斯的雙眼對視著。

赫蘿的這種表現,是出於一種嫉妒。

「什、什麼嘛!汝難道覺得咱說的不對嗎?因為汝說很危險,所以咱才說要回去。可是、可是,那傢伙的請求——」

「赫蘿。」

羅倫斯說著伸出手去,赫蘿在抵抗了兩三下之後還是乖乖讓他拉住自己的手。

淚水從赫蘿的臉頰上面滾落。

大概她自己也知道剛才說了很孩子氣的話吧。

因為是人類的關係,皮亞斯基的話還可以忍受。

但是,哈斯肯茲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更何況毀滅了哈斯肯茲故鄉的和毀滅約伊茲的都是狩月之熊。

「年輕的狼喲。」

哈斯肯茲開口對赫蘿說道:「你的故鄉,也是被那傢伙毀滅的嗎?」

赫蘿用充滿了複雜情感的目光向哈斯肯茲望去。

「我這麼做並不是為了自己享樂。化作人型,裝扮成牧羊人,不引人注意,不存在於任何人的記憶之中,就這樣生存下去。這一切都是為了守護這片土地……為了守護這片土地我早已準備好做出任何的犧牲。」

「那種事——!」

赫蘿的聲音雖然充滿憤怒但是卻顯得底氣不足。

嘶啞的聲音聽起來不是很大。

「那種事……如果咱……回到故鄉約伊茲的話……咱也會做……」

「就你這個樣子,根本沒有辦法與熊交戰吧?你敢說你有賭上性命與熊戰鬥的覺悟嗎?」

赫蘿臉上浮現出明顯的憤怒表情。

大概是覺得自己被人當作了傻瓜了吧。

但是哈斯肯茲在憤怒的赫蘿面前卻依然保持著平靜而沉著的神色,一直注視著赫蘿那琥珀色的雙眼。

「我在那傢伙來到我故鄉的時候逃跑了。逃掉了喲。因為我要守護的同伴太多了。我帶著他們一起逃跑了。直到現在我還能夠清晰地記起那時候的情景。那是一個天空中掛著巨大滿月的夜晚,在廣闊草原的對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山脈的稜線。在那山脈之上巨大的滿月散發出皎潔的光芒。我們逃到了草原之上,在肥沃的草原之上拚命地逃著。」

哈斯肯茲的身體明顯虛弱了下來。

人類的身體是有極限的,他也同赫蘿一樣,受到人體極限的制約。

雖然如此,哈斯肯茲依舊堅持地繼續說道。

那些深藏在他內心的諸多冰封往事,似乎都被暖爐裡面的火焰融化了一樣。

「就在那個時候,我回過頭向故鄉的方向望去。我看到了。那好似連綿的山脈一般巨大的熊的身影……很美麗,即便是現在的我依舊這樣想……一邊大聲咆哮著一邊揮舞起前爪的熊,狩獵月光的那一瞬間……」

這是經過了漫長的歲月,都沒有流傳到人類世界的傳說。

這是世界上還只有黑暗和精靈存在的時候的故事。

「現在回憶起來真是充滿了懷念。那是我們的世界上最後的王者。那是依靠力量和身體便可以支配一切的時代。現在我已經完全沒有怨恨,所留下的只有懷念……」

對於每能夠親眼見到當時那一幕,只能夠在數百年之後的今天才終於知道自己的故鄉已經不復存在的赫蘿來說,也許除了微笑之外再也沒有什麼表情可以去面對了吧。

「當時逃跑了的汝還跟咱談什麼覺悟,別笑死人了。」

赫蘿的話充滿了孩子氣。

但是卻被已經上了年紀的哈斯肯茲一句話駁回。

「我為了融入人類社會,開始吃肉了。這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

「!」

赫蘿的目光不由得向他掛在腰間皮帶之上的肉乾望去。

那是什麼肉呢?而自己和哈斯肯茲一起吃的大鍋裡面所煮的又是什麼肉呢?赫蘿不由得想像起如果自己像哈斯肯茲一樣的究竟會怎樣。

哈斯肯茲既然裝扮成牧羊人的模樣,那麼一定也能夠很平常地吃下羊肉吧。

「我為了得到這裡而捨棄了太多的東西。也超越了自己所無法超越的極限。所以,如果連這裡也失去了的話,那麼我們最後的安寧鄉也就不存在了。」

哈斯肯茲的話中並沒有責備赫蘿的意思。

這只是為了求得羅倫斯的幫助而說的最誠懇的請求。

但是,赫蘿對於哈斯肯茲能夠在這裡建立故鄉這件事非常嫉妒。

對於將自己所失去的東西拚命地再次創造出來的人產生嫉妒之情,對普通人來講再平常不過了。

更何況他還要努力去守護這新創造出來的故鄉。

赫蘿之所以覺得哈斯肯茲的話是在責備自己,是因為在她看來自己在同對方的對決之中失敗了。

夾在理性與感性之間的赫籮最後只能選擇從那裡逃開來求得解脫。

赫蘿一下子撲到羅倫斯懷裡,像個孩子一樣大聲哭了起來。

哈斯肯茲等羅倫斯抱住赫蘿的肩膀之後,才繼續緩慢地開口說道。

「……對於年輕的小狼來說,這個世界確實太過於辛酸殘酷。我也知道你能夠遇到這樣一個善良的人和你一起同行是非常難得的。我理解你不想放棄他的心情,也理解你想要保護他的心情,但是……」

哈斯肯茲說著又慢慢閉起了眼睛。

「我,也對這裡非常的割捨不下。這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安寧之地……可是……」

哈斯肯茲的話說到一半便停下了,柯爾慌忙將手放在他的胸口。

讓人鬆了一口氣的是,還好他只是因為疲憊而昏睡過去。

屋子裡只有暖爐裡柴火燃燒的聲音和赫籮啜泣的聲音,羅倫斯再次將從哈斯肯茲那裡得到的徵稅通知書看了一遍。

從這上面所記述的徵稅方法來看,想要逃避稅款是非常困難的。

要想逃避繳納稅款的最好辦法就是證明自己並沒有資產,這也是最萬不得已的時候所能夠使用的最後的手段。

可是從國王堅決的命令上來看,想要通過拖延的手段逃避繳納稅款幾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要是稍有拖延,恐怕很快國王的軍隊就會推到面前了。

或者說,這才是他本來的目的嗎?

赫蘿曾經說過,一個狼群之中容不下兩隻狼王。

這句話換成統治國家的國王也是一樣的吧。

擁有廣闊土地和權威的修道院對於國王來說,無異於是一顆欲先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

選擇繼續交稅是滅亡,不交稅也是滅亡。

身為一個普通商人的自己。

能夠將修道院從這樣的困境之中解救出來嗎?

「這簡直就是不可能嘛……」

羅倫斯無意識地嘟噥著。

聽到這句話的柯爾抬起頭來問道。

「不可能?什麼不可能?」

這是一名為了守護自己和故鄉而超越了極限的少年。

他的目光之中總是充滿了認真的神情,在他的注視下羅倫斯甚至感覺到有一絲的愧疚。

「……旅行的途中經常遇到事故,前幾天由於下雨,道路變的非常泥濘。」

見到羅倫斯突然轉變話題,就連一向文靜的柯爾也很少見的流露出憤怒的表情。

羅倫斯是一名商人,而商人最擅長的就是哄騙人。

是的,正如他所說的一樣。

「走到我們前面的馬車忽然陷進一個泥潭之中。我們連忙追上前去,萬幸的是駕駛馬車的商人還活著。他本人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看到我們過去還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看他的樣子似乎受傷了,但是我們當時並沒有注意。可是當我們走過去想要扶住他站起來的時候……」

羅倫斯一邊安慰著在自己懷裡哭泣的赫蘿,一邊望向柯爾繼續說道。

「發現他的腹部裂開了一個傷口。大概是被樹枝什麼的劃傷了吧。他本人也是在看到我們震驚的表情之後才注意到。於是他請求我們幫助他。可是我們也不是神。我們所能做的只有呆呆的站在那裡眼看著這一切。」

這就是所謂的無能為力了。

這就是所謂的司空見慣。

當時沒有神靈的慈悲關照,也沒有天使的幸運眷顧,只有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羅倫斯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我們並不是對他沒有同情心。只是在面對那種情況下的時候我們也是完全沒有任何的辦法。當時我們的腦海裡所想的,只有『幸虧遇到這件事情的人不是自己,實在是太好了』。」

「怎麼會!」

「就是如此。就這樣眼看著他慢慢地死去,然後再次站起身,繼續自己的旅行。而且臨走時還不忘從他的車上拿走他的貨物。」

羅倫斯翹了翹嘴唇,最後又加上一句:「賺到了。」

柯爾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只是低下頭去,繼續擦拭著哈斯肯茲那被融化了的雪水沾濕的頭髮和眉毛。

當感到痛苦,或者遇到什麼毫無辦法的事情時,如果把自己整個人都投入到眼前的工作之中去的話,便可以暫時忘記其他煩惱。

究竟自己是在幾歲的時候學會這種方法的呢?羅倫斯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將不知是哭累睡著了還是因為哭得太傷心而昏過去的赫蘿輕輕抱起,放到隔壁房間的床上。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大概是因為牆壁和木窗之間的縫隙全都被雪掩蓋埋住了的緣故,屋子裡面反倒變得暖和起來。

躺在床上的赫蘿好像發燒了一樣,呼吸很淺而且急促。

大概正在做噩夢吧。

也許夢裡正在忍受著良心上的不安。

看到赫蘿在床上睡著,羅倫斯起身打算給哈斯肯茲也找一個安穩的休息處。

可就在他剛剛起身的一瞬間,袖子卻被一下子拽住了。

赫蘿微微張開眼睛望著羅倫斯,似乎在說讓他留下來。

於是羅倫斯只好伸出手去撫摸著赫蘿的腦袋,直到她再次安心地閉上眼睛睡去。

然後再慢慢地將自己的袖口從她的手中一點一點地抽出。

隔壁的房間被暖爐的火光照得一片通紅,柯爾正在為給哈斯肯茲更換上衣而拼盡全力。

不說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體重差異,柯爾本身還是一個孩子,也沒有多大的力氣。

羅倫斯默默地過去幫忙,柯爾雖然沒有對他表示感謝,但是也沒有拒絕他的幫助。

「只是考慮一下的話是沒有危險的。」

似乎由於驚訝,他甚至都沒有回答。

柯爾抬起臉來,停下手中的動作。

「你拉住那邊。」

「啊,是,是!」

「只是考慮一下事件的可行性的話是沒有任何危險的。目前這封信裡面的內容,大概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

羅倫斯從放在房間一角的哈斯肯茲的行李之中找出替換的衣服,給他換上,然後脫掉他那雙已經完全濕透的鞋子。

「因為是非常重要的信箋,所以應該不會只送一次。等到暴風雪停下來之後大概就會有其他的信使帶來同樣的命令了。這樣一來,我們就有幾個選擇。」

是否應該將這件事情告訴給其他人呢?如果要告訴其他人的話,又應該告訴誰呢?

「那麼,我們已經掌握的情況是?」

「目前還無法確定,不過可以推測一下。如果說修道院現在是被逼到窮途末路的話,那麼國王那邊也是一樣的境地。既然採取了這種強硬的措施,可見相互之間應該都沒有什麼過多的選擇。而且,這件事情所涉及到的除了國王和修道院以外,還有盧威克同盟。」

柯爾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沫,戰戰兢兢地問道。

「那赫蘿怎麼辦?」

關鍵的地方在於該如何使她面對這一事實。

不過對於羅倫斯來說,自有他的一套辦法。

「……在自己覺得無能為力的時候,才會說出那樣的話吧。不過要是條件允許的話,她一定也會主動伸出援手的。你別看赫蘿剛才那個樣子,其實她是一個心地非常善良的人呢。不過話說回來她剛才的表現還真是讓我吃了一驚。」

羅倫斯邊說著邊把哈斯肯茲的雙腳用毯子裹了起來,又往暖爐裡添了一些柴火。

柯爾終於疲憊地笑了起來。

「那傢伙一定也在為自己的嫉妒心而覺得羞恥呢。而且,在哈斯肯茲那必殺的信念面前,她一定覺得自己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吧。身為賢狼的高傲自尊受到了打擊,所以才會那樣的。」

雖然赫蘿平時也表現的很高傲和虛榮,不過那只是平時的玩笑並不是她真正的情感。

但是她今天的表現在羅倫斯看來卻是一目瞭然。

「以前,我曾經對赫籮說過這樣的話。」

「什麼?」

「一件事情的解決辦法有很多。不過,不管選擇那種辦法,最重要的是最後我們需要安全地活下來。所以,對於我們來說與其選擇最簡單的解決辦法,不如選擇能夠令我們在問題解決之後能夠平安快樂地生活下去的方法。」

用毯子給哈斯肯茲蓋好之後,羅倫斯又用毯子包裹起一捆木柴當作枕頭放在他的腦袋下面。

這下總算是大功告成。

「那傢伙在聽我說完之後,只對我說了一句:傻瓜。不過,要是赫蘿真的扔下哈斯肯茲繼續上路的話……那傢伙還能不能安心地睡覺呢?」

羅倫斯的腦海裡浮現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像小動物一樣蜷起身子睡覺的赫蘿的樣子。

如果扔下耗盡苦心好不容易才獲得第二故鄉的哈斯肯茲不管的話,赫蘿一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了。

柯爾用力地搖了搖頭。

而且還連續搖了兩次。

「而且,雖然你嘴上沒說,其實心裡也是希望幫助他的吧?」

羅倫斯笑起來,柯爾卻好像被人看穿了心事一樣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就算羅倫斯和赫蘿全都扔下哈斯肯茲不管,柯爾也不會拋棄他。

「好了,感情論就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

柯爾不明就裡地張大了充滿疑惑的眼睛。

如此天真的孩子,實在是吹牛皮侃大山時的最佳聽眾。

「因為我是商人嘛,沒有利益的話我是不會行動的。」

「……那,就是說……」

「如果這個徵稅通知,以及哈斯肯茲的話和皮亞斯基的推斷如果都是真的話,那麼修道院現在就是最空虛的時候。這樣一來,我們就遇到了一個絕好的機會。如果在大潮湧起之前將浪濤全都引向同一個方向,那麼就能夠趁機將海底的情況看得個一清二楚。所以呢?」

柯爾立刻答道。

「所以我們就能夠找到隱藏在海底的寶箱,是這樣吧?」

「對,只要確實有寶箱的話,那麼存在便會暴露無遺。所以這對於赫蘿當初的目的來說,也算是有一定的幫助。而到時候究竟要不要使用武力奪取,就看赫蘿的心情了。」

柯爾點點頭,忽然很洩氣地低下頭道:「我就完全無法像羅倫斯先生這樣,想得如此周全。」

大概他是看到羅倫斯剛才那些縝密的分析才會產生這種想法吧。

羅倫斯微微一笑,聳了聳肩。

要是赫蘿在旁邊的話,一定以為自己又在說大話了。

「夜還很長,再把火燒得旺一點,柯爾。」

「是。」

「而且我還需要借助你的聰明才智呢。」

「是!」

柯爾興奮地大聲答道,不過馬上又意識到了什麼,急忙摀住了嘴。

羅倫斯早就拿出了紙和筆,開始思考自己的計劃。

越是小的昆蟲就越不容易掌握它們的飛行方式,相反,擁有健壯體態的雄鷹的飛行方式卻可以讓人一目瞭然。

越是龐大的個體,其行動相對微小的個體來說,就越容易被掌握。

更何況他們現在如此特意地觀察。

只不過,現在所瞭解的情報太少。

修道院目前陷入了財政危機。

國王那邊也由於內政決策上事務而出現了國庫的枯竭。

還有國王徵收稅金的手段,以及修道院大概無力去支付此次的稅款。

而現在不知道的是修道院所擁有的最後財產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形式存在著。

總之,按照羅倫斯的推斷,修道院或者是擁有類似「狼之骨」這樣的價格高昂的聖遺物,或者是還擁有大量的現金。

羅倫斯將這些事實記在紙上。

剩下的部分,就是該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了。

也就是說,對於國王將要徵收稅金一事,究竟應該告訴誰呢?該告訴同盟的人嗎?或者該告訴修道院的人。

還是應該保持沉默呢?還有,關於「狼之骨」的問題,也擁有很多選擇。

目前羅倫斯面前的選擇看似很少但其實很多,而且還有很多事情是他無法預測的。

修道院面臨著財政上的窘境,如果在這個時候收到徵稅通知的話,究竟是會頑固地反抗國王的命令,還是服從於國王的軍隊呢?這一點目前還是未知數。

一般來說在這種情況下,首先應該從自身可以掌握選擇的部分下手。

如果將情報告訴同盟的話,那麼自然可以通過互相之間的交流獲得更多的信息,同時自己也無法作為旁觀者而必須參與到行動之中去。

當然,這樣做是有危險的。

不過,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勝算。

因為不管怎麼說,就算他們主動將自己送到修道院嘴邊,他們也不會像傭兵集團那樣做到吃人不吐骨頭。

他們不僅知道收割小麥的方法,同樣也擅長種植。

對於他們來說,與其取得僅有一次的巨大收益,不如培養一種能夠細水長流的獲益方法。

就好像要想獲得好的收成就必須有一片穩定的土地一樣,修道院的存續對於他們來說也是首先需要考慮的問題。

所以不管怎麼說,他們也能夠想出使修道院存續下去的辦法吧。

羅倫斯和柯爾整晚都在考慮著一切發展的可能性,並將可能發生的事情逐一分析,討論是否有去賭一把的價值。

窗外的飛雪一直持續到天明,羅倫斯與柯爾之間的討論也持續了整整一夜。

就在暖爐之中的火焰逐漸變為寧靜的炭火的時候,羅倫斯他們終於找到一種可以被稱之為奇跡的辦法。

羅倫斯的眼前甚至浮現出赫籮驚喜的表情以及哈斯肯茲那驚奇的雙眼。

而這個方法又是什麼呢?

「……」

他得意洋洋的將那結果抵到赫籮面前。

就在那一瞬間,羅倫斯忽然醒了。

炭火燃燒著的聲音同外面雪花飄落的聲音十分相似。

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睡著了。

而原本在剛才還歷歷在目的那奇跡的方法,現在卻一點都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內容。

原來。

剛才那一切都只是一場夢。最終的結果只是一場夢嗎?「

傻瓜。」

見羅倫斯從放著紙和筆的紙箱上面抬起身,蹲在暖爐旁邊的赫蘿對他這樣說道。

真是好像教會的鐘聲一樣令人心曠神怡的聲音啊。

羅倫斯伸了個大懶腰,大概是因為趴著睡的時間太長了,脖子疼的不得了。

「傻瓜嗎……」

自己的肩頭蓋著兩條毛毯。

羅倫斯向旁邊望去,發現在嘴裡不停念叨著傻瓜傻瓜的赫蘿身旁,柯爾正縮成一團靠在她的尾巴裡面睡著。

赫蘿的臉龐看上去顯得有些消瘦,大概是因為昨天晚上哭得太傷心了。

或者就是因為她現在穿得太少而感到有些寒冷吧。

不過就在羅倫斯發現這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錯覺的時候,赫蘿忽然歎了口氣開口道:「咱到底是不是個幸運的人呢?」雖然她的表情和所說的話看上去並不一致,但是這句話應該是發自她內心的真實感受。

「這個世界上雖然有那麼多不如意的事情。」

羅倫斯望了望靠在赫蘿尾巴上半張著嘴巴卻沒有半點鼾聲,乍一看彷彿死去般的柯爾說道。

不過,在赫蘿輕輕撫摸著他的腦袋的時候,他還會微微跟著點一點頭。「

但還好有我們的神指示我們要將自己的東西分發與眾人。」

「這也是幸運?」

赫蘿很不屑地問道。

如果自己回答得不和她心意的話,一定會再次受到她的冷嘲熱諷吧。

「幸運,當然。我正打算親自去實踐一下。」

「……」

「那尾巴,不就正在給柯爾用著嗎?」

聽到他如此認真的回答,赫蘿不由得呆住了。

過了一會兒,她微微一笑,目光轉向木窗那邊道。

「是說要燃燒自己溫暖別人嗎?」

「這個……」

對於她的問題羅倫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不過他很快便意識到赫蘿所說的不過是一句玩笑,而且看她似乎還很開心的樣子。

赫蘿的耳朵動了一動,沒有轉身,只是扭過肩膀笑道。

「哎呀,一直以來我都是生活在以自己為中心的世界裡面,好久都沒有為別人所擁有的東西而產生那樣強烈的嫉妒之情了。偶爾發洩一下這種久違的感覺,心情也蠻不錯的。」

看樣子她之前所說的那些話只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

「說出那樣孩子氣的任性的話……現在發洩之後心情好些了吧?」

不過在面對那樣誠摯請求的時候,任誰也無法拒絕吧。

正是因為她的這種就算對自己不利,就算自己不情願,卻依舊無法拒絕別人請求的個性,所以才會在帕斯羅村一直呆了幾百年吧。

「人也好,羊也好,所考慮的事情都是一樣的。」

「所以我和你之間才會有爭執。」

「嗯,只有擁有共同的利益,說著同樣的語言,並且能夠在相同的視線高度互相瞪視的對手才有爭執的可能性。」

赫蘿坐在暖爐旁撫摸著柯爾的腦袋,在她微笑或者說話的時候就會有白色的哈氣從嘴角飛起。

她那文靜而充滿優雅,並且給人一種高貴的姿勢,使人不由得將她當作森林之中的守護女神。

也許是由於她現在沒有穿著厚重外套,她那纖細的身體顯得更加優美。

但對於羅倫斯來說,現在坐在他面前的並不是什麼柔弱的姑娘,而是經歷過漫長的歲月,寄宿於麥子之中的狼的化身——賢狼赫籮。

「我多少掌握一些知識和經驗,柯爾則擁有冷靜的頭腦和創造性。」

「那咱有什麼?」

「義務。」

羅倫斯說道。

「你有將與我的旅行作為一段傳說永遠傳誦下去的義務。像什麼『狼為了保護羊奮不顧身』之類的美談,聽起來不賴吧?」

權威之所以會成為權威,必定有一套堅固的價值觀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首先自己要對所說出去的話負責,這就是最好的辦法。

赫蘿大聲地笑起來,白色的哈氣從她的嘴角快速呼了出來。

她看起來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就好像是在討論惡作劇計劃的孩子一樣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如果說在迷了路又被山賊追趕的山林之中,除了神靈之外還有可以依賴的人存在的話,那就一定是擁有這種笑容的人了。

「有多少勝算?」

羅倫斯沒有回答,只是聳了聳肩膀,然後將剛才睡覺時候墊在自己腦袋下面的紙遞給赫蘿。

赫蘿望著羅倫斯的臉微微一笑,大概是在他睡覺的時候紙上的墨水粘到臉上了吧。

「咱雖然有自信扭轉局勢……不過對於做計劃之類的卻不太擅長呢。」

對於她來說也確實如此吧。

既然她的解決方式都是依靠力量決定的,那麼瑣碎的事前計劃之類就完全沒有什麼必要了。

「曾經有一位身經百戰的傭兵團長說過這樣的話。沒有什麼戰術是可以一成不變就取得所有戰鬥勝利的。只有根據不同的對手採取不同的戰術,才是唯一不敗的戰術。但是——」

「但是?」

「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只有神。」

真是一個惡作劇般的玩笑。

雖然羅倫斯有些不甘心,但還是做出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

「關鍵是,修道院裡面是否真的擁有我們要找的東西。咱認為,存在的可能性很高。」

「沒錯,從皮亞斯基所提供的情報來看,如果他所說的都是真的,那就只能是這樣。」

「汝應該與比較熟悉的人結成共同戰線,而不是修道院那邊。沒有什麼事情能比和一個不熟悉的人聯手更可怕了。」

赫蘿一邊說著一邊快速閱讀著紙上所記載的內容,甚至連其中柯爾所寫的字跡潦草不清的部分都看在了眼裡。

以前赫蘿還騙羅倫斯說她不識字而引起過軒然大波,不過現在看來她的認字能力甚至都在羅倫斯之上。

「說的也是。而且,同盟那邊也不是傻瓜,還有像皮亞斯基這樣的人,一定也是希望這裡能夠繼續安定繁榮下去。雖然如此一來哈斯肯茲先生的生活空間大概會變小,但是最終的目的還是會實現的。」

赫蘿低下頭向睡在暖爐旁邊的哈斯肯茲望去,好似一位注視著寶石的貴婦人一樣,目光之中充滿了溫柔的眼神。

忽然,她似乎注意到了羅倫斯在望著自己的目光,於是衝著羅倫斯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雖然自己不能問,不過看樣子赫蘿同哈斯肯茲之間的年齡差距一定比現在看上去的還要大得多。

雖然對方是羊赫蘿是狼,但是她一定對於這個具有豐富經驗的老者充滿了敬重吧。

或許對她來說,能夠幫助哈斯肯茲度過這次的難關,也是證明自己實力的一個好機會。

「那麼,行商者克拉福。羅倫斯究竟能不能辦成這件事呢?」

赫蘿很難得地稱呼其羅倫斯的全名說道。

羅倫斯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慢慢答道。

「關於狼之骨的信息,對他們來說應該也是非常重要的情報。所以對於這件事,相關的一切都必須慎重行事。同時,如何獲得可以打破目前狀況的重要信息也變得異常關鍵。而正因為如此,像我們這樣的人才更有機會。」

「真的會順利嗎?而且這樣做真的是正確的嗎?真的沒有問題嗎?真的?絕對?好吧,咱相信汝。咱就相信汝了吧。」

赫蘿一邊笑著一邊用好似小孩子一樣的語氣說道。

羅倫斯一一聽罷,將手臂支在代替桌子的木箱上,擺出商人的模樣來。

「雖然我現在還沒有辦法提供確切的證據,不過你可以觀察事態的發展。」

「可是留給那些傢伙繳納稅金的時間不多了。」

「我想最後還是要通過談判來解決問題。傳達徵稅通知的信使應該還有幾名,等他們到達這裡還會有一點時間。如果總是拖拖拉拉,利益就會慢慢流失,到時候便無法收拾了……」

「哼。」

赫蘿對過於樂觀的預測嘲笑一般地哼了一聲,然後把腦袋轉向一邊道:「那好吧。」赫蘿把紙遞還給羅倫斯,他好像接受國王敕令的貴族一樣畢恭畢敬地接了過來,然後捲好收起來。

「那麼,就這麼定了。」

說完這句話,羅倫斯再次變回商人的身份。

契約的僕從。

貨幣的奴隸。

還有那暗地操縱人世,影子中的王之一族。

「那麼。」

刮好鬍子,梳好頭髮,整理好衣襟。

開始進行商業計劃之前的準備一切就緒。

但是事實上,這整個計劃能不能夠順利實施,目前還完全沒有頭緒。

首先要面臨的第一個難關就是,能否使用狼之骨的情報作為誘餌使盧威克同盟上鉤。

如果這第一步沒有成功的話,那麼一切計劃就都泡湯了。

「我走了。」

在旁人看來,他的這次行動就好像小矮人要前往巨人的巢穴一般。

當他出發之後,周圍的商人便全都好似巨人一樣了。

如果能夠在這之中順利通過的話,那麼這次的行動就一定能夠成功。

羅倫斯在赫籮和柯爾的目光之中漸漸將同牧羊人一起居住的宿舍甩在了身後。

雖然哈斯肯茲在那天夜裡的暴風雪之中受到的創傷還沒有完全恢復,但在得知羅倫斯答應幫忙之後,臉上立刻便現出興奮的神色。

隱居於這裡、在暗中支撐著修道院的哈斯肯茲,因為化身為牧羊人的模樣,所以必須和其他牧羊人一樣不能有太過明顯的舉動。

所以他所說的「只有羅倫斯可以依靠」,大概也是真的。

外面的天氣依舊惡劣,建築物都被籠罩在一片白色之中。

只能夠在屋頂的屋簷部分勉強看到一點點的木頭和石塊的質地。

但是即便在這樣的天氣之中,商人們似乎也沒有任何停止活動的意思。

就在羅倫斯終於抵達同盟指定的旅館時,正好看到有一名商人從對面的建築物之中走了出來。

「呀,這樣天氣的大清早也有客人。」

「是啊。天氣越惡劣,越是賺錢的好時候呀。」

「哈哈哈,說得沒錯。」

盧威克同盟的商人毫不猶豫地打開門,迅速走了進去。

羅倫斯也跟在後面走了進去,站在門口的人看到他進來問道:「找拉古嗎?」

看來自己已經在這裡混了個臉熟了。

「難道我長了副讓人一看就猜出心事的臉嗎?」

羅倫斯摸著自己的臉自言自語道,門口的商人笑了起來:「那傢伙在寫作室呢。」

站在門前的這個男子看起來就好像一位神學者的樣子,而從他說話的方式來判斷應該不會有錯了。

「謝謝你。」

「有什麼好買賣嗎?」

這是商人之間很常見的寒暄。

羅倫斯笑了起來道。「是呀,那可是個大買賣啊。」

說完他轉身走出門去,向皮亞斯基所在的寫作室出發。

在一樓的入口處,羅倫斯再次碰到了那位好似神學者一樣的男子,說明自己是來找皮亞斯基的之後,對方甚至都沒有問自己的名字便把他帶到了裡面。

莫非他們根本不在意敵對同盟派來間諜什麼的刺探他們的情報嗎?就在羅倫斯這樣想著的時候,走在前面的男子轉過身來默默向裡面一指。

羅倫斯道了聲謝之後獨自向裡面走去。

皮亞斯基正站在門前打開門等著他。

「早上好。」

「早上好,這次來有什麼事嗎?」

皮亞斯基一邊說著一邊把羅倫斯讓進屋子裡面,然後隨手將身後的房門關上。

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之下來拜訪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吧。

羅倫斯首先將剛才進屋時來不及拍落的雪花從身上撣落,接著咳嗽了一聲盡量掩飾住自己的緊張,臉上再次掛起商人的招牌的笑容。

「事實上,昨天晚上我發現了一件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啊,請坐下來說。」

皮亞斯基拿過一把椅子,羅倫斯坐下之後擦了擦鼻子。

羅倫斯把手掌張開又合上,然後目光落在自己的手心之中。

讓人看上去似乎有些躊躇的樣子。

「嗯,我昨天晚上想到之後,整晚都在考慮這件事情一直沒有睡覺。你看。」

說著羅倫斯向自己的眼角下面一指。

眼睛下面有昨天熬夜留下的黑眼圈。

這一切都是為了虛張聲勢而特意進行的誘敵之計。

而皮亞斯基則「哎?」了一聲笑起來。

外面大雪紛飛,室內依舊處於膠著的狀態中。

但說句不合時宜的話,咱這種時候要是配上美酒佳餚就更完美了。

「到底是什麼?莫非是修道院那邊發現了什麼突破口嗎?」

一切的轉機就在這一瞬間。

「嗯。正是如此。」

兩個人的笑容都凝固住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皮亞斯基保持著微笑的表情來回搓了搓手,然後沉默著站起身,走到門前打開房門向外面望去道:「然後呢?」說完,他快步走回原地,甚至連門都忘了關,看來皮亞斯基也是一個好演員。

「溫菲爾海峽對面的一個叫做坎爾貝的港口城市,你知道吧?」

「知道,那裡是南北貿易的集散地。雖然沒有親自在那裡做過買賣,不過那邊的貿易三角洲很著名。」

「正是如此,就是這個城市。那裡兩年前曾經流傳過一個傳說,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因為是以行商為生的商人,所以有可能沒聽說過那裡的事。

但是皮亞斯基卻立刻顯出一副驚奇的樣子,並且用手摀住了嘴。看來他也是知道的。

「確實……你是指那個異教之神……的骨頭?」

「是的。就是狼之骨。」

皮亞斯基似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起來。

當他再次將視線移到羅倫斯身上的時候,目光之中多了幾分禁戒。

似乎在問對方為什麼忽然提出這樣的問題。

「這個骨頭怎麼了?」

要想吸引起對方的興趣,究竟是該故弄玄虛還是欲言又止呢?但是這兩個選項羅倫斯都沒有選擇,而是開門見山地說道。

「如果,修道院買到了這個骨頭的話又將如何呢?」

「……修道院?」

「是的。假如說這真的是異教之神的遺骨,那麼根據使用方法的不同也可以用來提高神靈的威嚴。修道院的聖堂參事會中那些為了拯救教會而努力的保守派,可能會用這種借口來說服其他人,另外這個聖遺物也可以作為一個投資的對象,那些意圖通過現代手段尋求改變的現實派們也會同意這一主張的。」

皮亞斯基聽到羅倫斯的話之後閉上眼睛,表情凝重地思考了起來。

不過他並不是在思考羅倫斯的話,而是在想究竟該如何回答才不會刺激到他。

「雖然近年來羊毛的交易價格連續下滑,但是造成現在這個局面還是需要一定的時間的。所以,在幾年前,這可能也是他們為了躲避金融風險的一種選擇。這個國家的貨幣一天比一天貶值,而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趁早把這些貨幣都換成流通貨。如果可能的話,最好就要買那些不管走到世界的任何角落都能夠保值的商品。這樣一來,即使經過許多年後,這個國家的貨幣價值暴跌,修道院也可以用狼之骨來進行保值的交易。就是說,像我們港口那裡便可以住宿高級旅館一樣,修道院也可以在這個國家裡面擁有大量的現金。」

雖然羅倫斯口若懸河誇誇其談,皮亞斯基卻依舊是一副困惑的表情。

「怎麼樣?」

皮亞斯基沒有回答羅倫斯的詢問,只是注視著自己的手掌。

其實他一直想要打斷羅倫斯的話,但是卻找不到機會。

終於,他咳嗽了三聲,終於慢慢地開口說道。

「羅倫斯先生。」

「嗯。」

「確實,羅倫斯先生所說的內容也有可能是事實。」

「對吧?」

羅倫斯似乎很開心地笑道。

就在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的額頭上面滲出了汗珠。

「可是,我們畢竟是盧威克同盟。這個……有一件非常難以言明的事情……」

「什麼事?」

要是赫蘿也在的話,一定會對羅倫斯此刻的演技瞠目結舌吧。「

這個,唉,我還是跟你明說了吧。你所說的可能性,我們早在很久以前就想過了。」

「……哎?」

「畢竟,那是一個如此出名的傳說。」

皮亞斯基似乎終於忍不住了,乾咳一聲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在我們同盟之中有許多知識淵博的優秀人才,他們聚集在一起對於這件事進行過分析和討論。」

羅倫斯把身體向前探了探,但並沒有說話。

皮亞斯基攤開雙手,身體稍微傾斜著向羅倫斯那邊望去。

羅倫斯把視線移到皮亞斯基身上,之後又轉移到了別處。

整個屋子裡面現在只有風吹著木窗的聲音。

「最後我們所得到的結論是,根本沒有那件東西的存在。就在那個傳說最盛行的時候,我們同盟之中就有身處坎爾貝的成員,於是他們通過當地的商會進行了調查。最後調查的結果就是——這一切不過是某個商會半開玩笑性質的一個鬧劇罷了。首先那個商會本身就沒有大到能夠購買得起聖遺物的規模,而且他們也沒有資金。那只不過是一種虛名買賣的行為而已。這種事情也很常見,經常有些人為了虛榮或當作酒席之上的談資而做這種事情。」

皮亞斯基一口氣說了很多,大概是感到有些氣憤了吧。

可能是覺得為了一件無聊的事情浪費了時間。

或者是認為自己好像被人耍了。

羅倫斯沒有回答,只是坐在椅子上面反覆搓著手。

周圍陷入了一陣沉默。

「只是用來解悶的閒談罷了。」

就在皮亞斯基補充這句話的時候,羅倫斯忽然開口接道:「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呢?」要是在這種情況下還不笑出來的話,那就是三流的演員了。

皮亞斯基調動整個面部的肌肉,張大嘴巴挑起嘴角,眼睛也瞇起來。

「……你又開玩笑。」

雖然皮亞斯基在表情上裝做很平靜的樣子,但是那稍微一瞬間的躊躇卻沒有逃過羅倫斯的眼睛。

羅倫斯搓了搓手,平靜地說道:「到底是不是開玩笑,聽聽我的判斷再下結論如何?」

「不,羅倫斯先生,請你不要再固執下去了。要是我剛才的話有哪些地方衝撞了你,請你原諒。但是關於這件事情確實是經過我們全員討論之後得出的結論,所以,請你不要繼續在這件事情上面糾纏不清了。」

「也就是說除非我拿出有力的證據否則你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了?」

外面的寒風將窗戶吹得啪啪作響,好像海浪拍打在船身上面的聲音。

就在羅倫斯這樣想著的時候,眼前的皮亞斯基則做出一副好像暈船了一樣的表情。

他咬著嘴唇,大張著眼睛,臉色蒼白。

「一千五百枚。」

「哎?」

「一千五百枚琉米奧尼金幣,要用多少個箱子才能裝下,您應該知道吧?」

吉恩商會所炫耀的從教會得到的箱子堆積如山,那情景現在還歷歷在目。

皮亞斯基臉上的笑容終於有些掛不住了。

「羅、羅倫斯先生……」

汗水從皮亞斯基的眉毛滑落到臉頰上。

一個人的表情、語氣甚至眼淚都可以通過演技來表現出來。

可唯獨汗水,不管是多麼高明的演員都是沒有辦法表演出來。

「皮亞斯基先生,怎麼樣?」

羅倫斯從椅子上面站起身,走到皮亞斯基的面前。

現在就是決定勝負的時候。

如果不能夠在這裡將對方完全拿下的話,就沒有辦法繼續進行後面的計劃。

「我也經常和同盟打交道,知道其中的規矩。」

皮亞斯基應該很清楚羅倫斯話裡的意思。羅

倫斯的目光好似一把尖刀頂在皮亞斯基的喉嚨上,而他則用充滿恐懼的目光望著羅倫斯。

「現在我們能夠打破這種閉塞的狀況。而這個重要的角色就交給你擔任。我想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吧。」

「可、可是——」

皮亞斯基終於開口。

「可是,證據呢?有什麼證據嗎?」

「有這麼一句話,信用是肉眼所看不見的。」

羅倫斯微微一笑,向後退去。

皮亞斯基好像被對方耍了一樣臉色很難看,羅倫斯則立刻接著說道:「修道院當然不可能在賬簿上面真實的記載著『狼之骨』這樣的名字。在修道院購入的時候一定是以其他什麼商品的名字偽裝起來的。但越是想要隱瞞的東西就越會露出破綻。只要仔細檢查賬目就一定能發現其中的可疑的地方。如果一開始就抱著認為不會有的態度去檢查的話,自然不會看出什麼問題,要是換個角度去想的話,又會怎麼樣呢?」

皮亞斯基沒有回答。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雖然事實上,我的確對狼之骨的存在深信不疑,可是我身為一個普通的行商者,坦白講我所說的話很難取得別人的信任。所以就需要身為同盟幹部的你出面,這樣比較有說服力。」

這也是羅倫斯長年行商,獨自一人在不同的村莊及城市之中做生意所積累下來的經驗。

即便是同樣的事情,如果在那個村子之中有一名與自己相識的人與自己一起說的話,那麼和自己單獨一人說相比,所產生的效果真是天差地別。

所以,即便是謊言被說上很多遍之後也會有人信以為真,所以羅倫斯才對人類喜歡不起來。

品質再好的商品只有一個人賣的話也很難賣出去,而質量低劣的東西要是有兩個人賣,很快就會一售而空。

這就是現實,也是做買賣的秘訣。

「可是……」

「請你好好的考慮一下。我可是在那個港口城市得到了德伊其曼先生信任的人——以我如此卑微的身份。」

皮亞斯基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不少傳言都將那個幾十年來在一個地方、依靠強大的權利和商業網絡逐漸擴張的南部大帝國教市,比喻成織巢的蜘蛛。

雖然羅倫斯並沒有親自到過那裡,但卻能深刻體會這種傳言的含義。

信用是肉眼看不見的。

雖然肉眼看不見,可是卻絕對不能無視。

「皮亞斯基先生。」

聽到羅倫斯的話,皮亞斯基的身體不由得顫抖起來,頭上的汗水也越來越多。

如果關於狼之骨的傳說都是真的,那麼幫助羅倫斯無異就是自己在同盟內部陞遷晉級的最好手段。

可是萬一這一切都只是這個癲狂的商人的戲言的話,那麼相信了如此荒謬的結論的自己就將跌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一邊是天國一邊是地獄。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可是一旦失敗便會毫無退路。

人類的面臨著這樣的生死抉擇的時候,常常會因為迷茫而猶豫很久。

而且,迷茫往往會誕生恐懼。

「……我……對於這樣的事……」

如果羅倫斯所說的話是真的呢——但即使面對這種可能性的誘惑,皮亞斯基還是心有不甘地慢慢吐出了拒絕的話。

不能讓他逃掉!到了這個時候羅倫斯必須切斷對方的一切後路。

「國王。」

羅倫斯的話語擲地有聲。只有擲出這最後的殺手鑭,那麼事態便一定會向著決定性的方向發展。

羅倫斯嚥了口唾沫,繼續說道:「如果我說,就連國王都出動了的話呢?」

「哎……?你……這是什麼意思?」

「徵稅。」

說出來了。

皮亞斯基面無表情,目光一直盯著羅倫斯。

和他那茫然的表情不同,現在他的頭腦之中一定正在飛速地思考著吧。

皮亞斯基一下子從椅子上面站了起來。

羅倫斯則一把將他拉住。

「就算你把這件事報告給上面又能怎樣?」

皮亞斯基拚命地想要掙脫被抓住的手腕,看來他所要去的地方已經被羅倫斯看透。

不管什麼樣的集團,那種對集團的歸屬意識都會使人變得像狗一樣忠誠。

所以皮亞斯基在得到這樣一個重大消息的時候,立刻想到報告給組織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管怎樣……如果不盡早報告的話……」

「報告了又能怎樣?會有對策嗎?」

「這和你無關!」

「你們不是早就討論過,但沒有任何對策,不是嗎?」

「!」

皮亞斯基停止了反抗。

從他痛苦的表情上來看,應該是完全理解了這件事情。

「請你冷靜一下,把這件事情報告給同盟也不過是平白增添大家的煩惱而已。如果在現在的這個階段再有新的稅金,那麼修道院就會破產。雖然可以選擇在國王面前卑躬屈膝地乞求慈悲,也可以選擇傲氣凜然地反抗到底。可是,到時候一旦被國王知道修道院內還藏有異端的狼之骨,那麼又會如何呢?」

修道院無法脫離土地,而土地也無法脫離世俗之中的權利。

而為了支付稅金借助公然干涉朝政的盧威克同盟的幫助的話,又會如何呢?一定會被當作謀反的證據,而國王會直接派遣軍隊攻打吧。

不過修道院畢竟還是屬於教會組織的一員,所以還有一絲希望。

作為最後的手段,修道院還擁有很多的支持者。

國王和教皇,究竟同哪一方為敵更加令人恐懼,如果是信教民眾的話,一定會選擇後者。

而那個時候就是同盟滲透入修道院的最佳時機。

「皮亞斯基先生。我們所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而且機會只有一次。在這裡陷入一片混亂之前,我們要先給他們提出一個非常具有誘惑性的建議。這樣即便他們當時沒有同意,也能夠給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一旦這裡陷入一片混亂之後,他們就會第一個想起我們。人們在溺水的時候往往會本能地抓住距離自己最近的東西。所以從樂觀的角度考慮,我的計劃一定會成功。」

羅倫斯繞過桌子走到皮亞斯基的面前繼續說道:「因為我對狼之骨的傳說,深信不疑。」

皮亞斯基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羅倫斯。

好像兩隻釘子一樣釘在對方的身上。

他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肩膀劇烈地上下抖動著。

「皮亞斯基先生。」

聽到羅倫斯的呼喚,皮亞斯基閉上了眼睛。

看起來他好像是接受了羅倫斯的提議,但是他又開口說道:「你所說的關於徵稅的事是真的嗎?有什麼證據嗎?」

上鉤了。

不過現在他還沒完全把餌咬在嘴裡。

羅倫斯壓抑住內心的激動,緩緩答道:「你也知道我同牧羊人住在一起。而他們往往能夠第一個發現撒落在外面的東西。」

皮亞斯基緊緊地閉著嘴巴,鼻孔裡使勁喘著粗氣,大概是想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吧。

而他現在的這種表現,就是他對羅倫斯的話充滿興趣的最佳證據。

「什麼時候?」

「昨天深夜,這也是我昨天夜裡沒能睡著的原因之一。」

羅倫斯的耳朵裡面似乎傳來對方咬鉤的聲音。

如果徵稅的事情是真的的話,那麼當這裡得到消息的時候一定會一下子炸開了鍋。

到時候別說是聽自己說什麼提議了,恐怕連說句話的工夫都沒有。

同盟根本不會對一個人的話有什麼興趣。

也就是說到時候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皮亞斯基一定也很清楚這一點。

也正因為如此,羅倫斯才一直都沒有出聲。

商人為了謀求自己的利益甚至可以整晚等待著天平的傾斜。

在雪天那獨特的靜謐之中,只有時間在兩個人之間慢慢流淌著。

羅倫斯的額頭上面滲出了大滴的汗珠。

皮亞斯基慢慢地張開眼睛,對羅倫斯說道:「一千五百枚。」

「哎?」

「一千五百枚琉米奧尼金幣。究竟是多少呢?」

羅倫斯的表情立刻緩和了下來,因為他知道皮亞斯基的問題絕對不是沒頭沒腦的傻話。

這是締結契約的證據。

「我絕對不會讓您後悔的。」

聽到羅倫斯的話,皮亞斯基微微一笑,然後好似在向神靈祈禱一樣抬起頭來仰望著天花板,接著,又用雙手擦拭起臉上的汗水。

「一千五百枚金幣,真想親眼看一看啊,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會見到的,要是計劃順利的話。」

「那我就祈禱一切順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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