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集
第一幕
一離開港口,船就成了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
對於船員而言,海上的搖晃或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對於不習慣坐船的人來說,這也許就是天搖地晃。
之所以說是「也許」,是因為這並不是羅倫斯的親身感受。
自己的兩個旅伴,在出港以前都一直圍在甲板上。
但船一開始搖晃,羅倫斯就被其中一人揪住不放,和其他客人一起下到了船艙裡。
少年拚命蜷縮著小小的漂亮身體,發抖的樣子宛如小貓一般。
當然,羅倫斯並沒有嘲笑他,只是靜靜地感受著對方膝蓋處的顫動。
他從18歲起便獨自開始了身為行商者的生活,七年來四處遊走,幾乎到過世界各地,但羅倫斯當初第一次乘船的時候也曾因為輕微的搖晃而嚇得驚聲尖叫,所以現在自己無法嘲笑他羅倫斯一邊想著,一邊輕輕地、有規律地拍打著旅伴的背部不過,在轉頭回顧了一下周圍微暗且有些異味的船艙時,又不由得苦笑起來。
雖然這樣想有點對不起在身旁瑟瑟發抖的旅伴,不過還好不適的不是另一個人。
還好不舒服的是柯爾。 因為這宛如少女般的流浪學生柯爾仍然像往常一樣懂事又聽話。
正想著,忽然看到風風火火從甲板上衝下來的人影,羅倫斯不禁歎了口氣。
「汝啊!是海,是海啊!」
兩眼閃耀著光輝的另一個旅伴赫蘿一口氣坐在了他的身旁。
頭上蓋著帽子,身上穿著及膝的長袍。她看起來就像個修女一樣。
但像她這樣在雜亂的地板上隨意席地而坐的舉動,又讓她的打扮看起來像是地道的旅行用便服。 當然這身衣服的確很方便,但看起來也的確很像修女。
雖然羅倫斯並沒有為她完全不像修女的粗魯動作而大皺眉頭,但還是在拍打柯爾背部之餘,伸手壓了壓赫蘿的袍子。
「嗯?」
赫蘿不明所以地轉過身來。
「你不甘寂寞的尾巴啊。」
聞言,赫蘿乾笑著將尾巴縮回到袍子下面。
帶帽子的長袍不僅僅是讓赫蘿看起來像個修女,事實上它還有個重要目的。
外型宛如十餘歲少女的赫蘿腰下長著毛茸茸的野獸尾巴,頭上還有一對機警的耳朵。
微笑的嘴角藏著尖銳的犬齒。
她並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樣的少女。
而是已經有幾百歲的、麥田里的狼的化身。
「汝真是的。有海哦!」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就不能冷靜一點兒嗎?就跟看到雪時的小狗似的。」
「嗚……咱也知道要鎮定啊,不過真的好大哦!比咱見過的草原都要大很多。吶,不是也有『海原』一說嗎?」
少女頭巾下的劉海有些濡濕,應該是在甲板上眺望大海時被海風弄濕的吧。
實際上她全身都濕乎乎的,老實說坐在她身邊感覺都有些不舒服。
「你這傢伙以前應該見過海的吧。」
「嗯,那時候咱無數次跑過沙灘,衝進海裡。全身心地只想衝到那碧藍的海上,完全無法思考……就跟人類想像鳥兒飛上天空一樣,咱在看到海的瞬間就想撲進去。」
約伊茲的賢狼忘我地搖晃著頭、訴說著自己心情的樣子,讓羅倫斯覺得好像一隻小狗。
他略微有些頭痛地答道:「……雖然我也會幻想海的另一邊會是怎樣的土地和國家,但卻從沒想過要衝到海裡撒歡哪。」
「汝就是這麼無聊的雄性嘛。」
聽到少女乾脆的反駁,羅倫斯連苦笑也笑不出來。
他很清楚赫蘿看到海為什麼會這麼興奮。
雖然少女偶爾也會流露出獸性,但也會有像現在這樣宛如小狗的時候。
這一點他早就知道了。
海的另一邊,羅倫斯所乘船的目的地,是白雪紛飛的溫菲爾王國。
貓喜歡蜷縮在暖爐前,而狗喜歡在雪地裡撒歡。
難道他真的要在赫蘿脖子和手腕上繫上繩子嗎?
就在羅倫斯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時,赫蘿突然打了個噴嚏。
「來,把毯子披上吧。這麼冷的天,打濕了衣服會感冒的。」
「嗯……海風把身上弄濕了,真麻煩。而且海水的味道弄得咱鼻子也不大舒服。」
用毯子將全身包裹起來後,少女發出了滿足的哼哼聲,也許是已經習慣毛毯的味道了吧。
「話說回來,汝啊。」
「誒?」
「剛才咱在甲板上好像看到有陸地,咱們是要去那裡嗎?」
「不是,那應該是其他島嶼。從這裡起轉北,等我們到目的地的時候應該已經是傍晚了吧。」
溫菲爾王國是一個大島和周圍無數小島的總稱,各個陸地之間隔著溫菲爾海峽遙遙相望。
很久很久以前,在海峽兩邊還戰爭不斷時曾有個傳說,據說當時有個被稱為戰神的戰士,他舉槍一擲,能讓槍穿越海峽。
當然,這只是傳說而已。
不過通過這個故事也大概可以瞭解大陸之間的距離。
「哦,那就是說風向要變了嗎?」
「……嗯?風?」
「逆風而行不是很困難嗎?咱們現在就是順風吧。」
羅倫斯剎那間不知道該作何表情。
如果現在他顯擺自己的知識的話,不知道對方會有什麼反應。
所以,他盡量露出一個不會讓人覺得反感的微笑,然後道:「的確如此,不過呢……」
「不過逆風也能讓船更好地航行哦,只是可能會慢一點而已。」
「……」
赫蘿原本在毯子裡縮成一團,聞言頓時露出像潛入巢穴的狐狸一般的眼光回過頭來。
那悉悉索索顫動的耳朵,無疑是在懷疑羅倫斯話中的真實性。
「我知道你不親眼見到是不會相信的。但船的確是能斜著迎著風前進,忽左忽右,重複交叉前行。最初提出這種航行方法的船員,還被教會告發,說他使用了惡魔之力呢。」
「……」
赫蘿懷疑地看著他,似乎沒辦法立刻接受。
然後她輕輕地打了個噴嚏,嘀咕道:「原來不是風向會變吶。」
這樣的赫蘿讓羅倫斯忍不住笑了起來,只好連忙抬頭看向天花板。
不過風浪中的船偶爾會發出讓人不安的嘎吱聲,但羅倫斯已經習慣了。
雖然第一次乘船時,他也曾經惶惶不安地擔心船會不會什麼時候被衝散了。
「現在這個時候,汝的愛馬估計正悠哉地在吃飼料吧。」
「倒也談不上什麼悠哉,不過現在它的確是沒什麼工作,真是讓人羨慕呢。」
「哈,真讓人不爽。」
目前羅倫斯一行人的旅行,總的來說是為了實現赫蘿的願望而展開的。
當然,對於其他兩人能夠理解到這一主題,赫蘿還是有點高興的。
「雖說沒有工作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有點……不過我也希望偶爾能放下工作好好休息一次呢。」
不久之前。羅倫斯在這艘船的出發地,一個名為坎爾貝的港口城市裡,被捲入了一場城市雙方勢力的紛爭之中。
有傳言稱傳說中的生物伊卡庫被當地漁人捕獲,於是成千上萬聽說過這個無價之寶傳說的商人們都瘋狂了。
羅倫斯原本的目的是坎爾貝的「狼之骨」——與赫蘿相同的狼的右前足骨。
他為追查此消息而來,但是卻因為各種曲折而捲入了伊卡庫事件中。
有許多人將羅倫斯當作利慾熏心的人,但事實上他們看錯了他。
他對擔任坎爾貝商館管理的奇曼沉默以對。
同樣也對想要獨佔整個坎爾貝所有利益的艾普不予以回應。
而他最終還是得到了能夠圓滿解決問題的關鍵,並且還獲得了關於狼之骨的情報作為報酬,搭上了這條船。
現在羅倫斯懷裡揣著的,是他應得的利益——艾普和奇曼聯名的介紹信。
在即將初次到訪的溫菲爾王國,無疑這將成為無以倫比的武器。
不過,赫蘿似乎很討厭這封信的味道,就像野獸討厭鐵的氣味一樣。
「對了,汝從之前的騷亂中得到了不少禮金吧?這也算是掙了一筆錢了吧?」
「……果然,我的錢包裡少的那幾枚硬筆是你拿的吧?」
「如果不是咱在後面助你一臂之力,汝早就在那場騷亂中不知所措了吧?這樣想的話,咱要這點報酬已經是便宜汝的了。」
赫蘿一臉不以為然地道。
隨後又將身子更深地鑽進毯子裡。
這隻狼很明白在越過什麼界限時才會讓人惱怒,所以行為相當有分寸。
雖然錢包無異於商人的性命,但羅倫斯想怒也怒不起來,最終只能歎了口氣。
「當然,你也分了好處給這傢伙了吧?」
羅倫斯所指的是柯爾。
聞言,赫蘿輕輕地哼了一聲,閉上眼睛。
能找出解決坎爾貝事件的關鍵在於柯爾的頭腦。
不過少年並不是那種要求得到對等報酬的人,就算羅倫斯主動給他,他也可能不會接受。
但這次赫蘿偷錢的行為很明顯不可能獨自完成。
她大概是趁羅倫斯不在的時候,在柯爾面前行竊。
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柯爾也無異於共犯。
羅倫斯輕輕拍拍赫蘿蜷作一團的後背,少女的尾巴立刻唰的豎了起來。
「話說回來,布隆德爾大修道院對你來說可是個不怎麼愉快的地方哦。」
「汝這乖僻的老頭子到底想說什麼!」
赫蘿一下子從毛毯裡探出頭道。
羅倫斯裝模作樣的咳嗽了一聲,以手撫胸開口道:「久負勝名的布隆德爾大修道院啊,它的莊嚴讓無數異教之神畏懼,它的雄偉讓無數人民歎服,嗚呼,布隆德爾大修道院!供奉偉大神明的場所。」
聽到男人滿含激情的唱頌著有名的詩句,赫蘿忍不住皺起鼻子。
的確,對於屬於「異教之神」一類的赫蘿而言,那裡的確不是什麼有趣的地方。
「實際上,雖然我不知道它以前出過多少聖人,但至少就現在而言,它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可是個讓人心情愉快的好地方哦。」
「哦?」
「它的神聖讓其獲得了不少佈施的土地,還有無數的捐贈。這樣一來就算反感也不得不進行財產管理。因此供奉神明的場所也開始閃耀著財富的光芒,越來越像一個商會。不過由於它是由傲慢的修道士管理,所以某些方面也有些讓人討厭。」
據說在站在教會頂端的教皇與世俗的皇帝對峙的時期,皇帝曾被流放到飄雪的原野整整3天。
不過他們倒從沒有對商人做過類似的事。
當然,與修道院交易時經常給商人出難題之類的故事倒是屢見不鮮。
最近傳聞布隆德爾大修道院不太景氣,但如果真的不景氣的話倒霉的還是平民。
高貴的人們總是留有退路的。
「那個討厭的地方會有狼之骨嗎?」
赫蘿壓低了聲音道。羅倫斯有些含糊地點了點頭。
因為他也不能完全相信給他這個情報的艾普。
「雖然準確性應該很高,但畢竟是圍在高牆之內的修道院的事,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有神最清楚。」
「但咱告訴汝吧,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就像你的耳朵和尾巴會洩露你的心事一樣嗎?」
「汝的臉也藏不住秘密!」
說著,赫蘿悠然地打了個哈欠,羅倫斯也被傳染,跟著打了個哈欠。
實際上,在相遇之初,羅倫斯自己也沒想到會像今天這樣和赫蘿交談。
看現在的情形,倒是柯爾更值得在意一些。
羅倫斯回頭看了看薄毛毯滑到一旁的柯爾的臉,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著了。
不過睡著了也好,至少不用再忍受暈船的痛苦。
他將毛毯重新蓋到柯爾身上。
一旁同樣關注著柯爾的赫蘿見狀,也將伸長的腦袋縮了回去,重新鑽進被子裡。
「到了再叫咱哦。」
輕拍她的背部,便聽到少女模糊的聲音。
她鑽進毯子後,舒服地蜷作一團。
聽到她滿足的歎息,羅倫斯微笑著將手放到了她的背部。
船一路平安,按時抵達了溫菲爾王國的港口城市伊克。
從甲板上下來後,發現出發時還是灰色的天空已經變成一片美麗的霞光。
一直從頭睡到尾的柯爾不禁有些眩暈地閉上了眼睛。
冬天的港口有時也會有宛如夏日的夕陽。
白天本應該是人聲鼎沸充滿活力的地方,現在也已經安靜了下來,讓人感覺有些哀傷。不過之所以會如此安靜,大概也是因為寒冷吧。
溫菲爾王國是個大部分時間都處於冬季的地道北國,經常被白雪覆蓋。
落日之後,港口的空氣冷得出奇,仔細看去,道路和路邊的建築物各處都堆積著雪。
只穿著破爛草鞋的柯爾稍加猶豫後,小心地踩在地面上。
「汝啊,再不決定去哪家旅館的話,咱就要被凍死了。」
赫蘿當然也很符合她的一貫作風,一直在船上蒙頭大睡,所以剛起床的身體似乎抵抗不了寒意。
「你的故鄉不是也會下雪的嗎?所以稍微忍耐一下吧。」
「混帳,汝以為咱現在還有毛皮裹著保暖嗎!?」
說著,她伸出雙手從背後抱住了柯爾。羅倫斯並沒有回答,只是歪著頭,將目光落到奇曼給他的介紹信上。
「去拜訪特拉商會的德伊其曼氏嗎?」
介紹信裡仔細的描繪著特拉商會的紋章。羅倫斯一手握著介紹信,大步走了出去。
港口總會有許多商會,其中也會有無人不知的著名商會。
溫菲爾王國一到冬天,國土的大部分都會被積雪覆蓋。但與此相對的是,其他季節氣候宜人且降雨豐富,到處都是肥沃的草地。
在這裡飼養的牛或馬等家畜都有著健壯的體格,而其中又以羊為主的畜牧業最為興旺。
傳說溫菲爾王國出產的羊毛比它的草還多,羊毛出口也是世界第一的。
港口附近的貨場上成捆的羊皮袋堆積如山。
四處商會的店舖,都掛著國王發放的從事羊皮交易的招牌,樣子很像羊角。
特拉商會位於這些商會的一角,店舖外觀一流,招牌也很漂亮。
而這個在日落之後還從店內透出燈光的商會,無疑是在儲存貨物。
羅倫斯敲敲木門,隨即門打開了。
但只開了一半。也許是因為港口的營業時間已經結束了吧。
無論在哪個城市或港口,商會或手藝人的工廠在營業時間總是熱鬧非凡。
「你是?」
「抱歉,這麼晚還來打攪。我想找貴商會的德伊其曼先生。」
「德伊其曼?您究竟……」
「我是羅恩商會的克拉福。羅倫斯。是坎爾貝的魯特。奇曼介紹我來的。」
說著,羅倫斯遞上了介紹信。
留著鬍鬚的中年商人毫不避諱地打量著羅倫斯,隨後接過介紹信,粗略看看信封和內頁,丟下一句「稍等」便進去了。
從半開的門裡透出溫暖的空氣。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工作結束了,還飄散著加了蜂蜜的牛或羊奶的香氣。
就連羅倫斯都覺得是很棒的味道,就不用說鼻子很靈的赫蘿了。
這味道幾乎讓她難以忍耐。
「咕嚕」——她的肚子老實地發出了叫聲。
很快,之前的商人又回來打開了門。
剛才的咕嚕聲相當響亮,恐怕他已經聽到了吧。
「讓你久等了。羅倫斯先生,請進。」
「失禮了。」
羅倫斯微微行了一禮後走進屋內。
隨後,赫蘿和柯爾也跟了進來。
商人關上門。
說了句「請往這邊走」便率先向裡走去。
商會的入口一般就是商談的地方,所以放著不少桌椅。
日用品整潔的擺放著,牆壁上掛著繡有本國執政者容貌的旗。
與其說是商會,倒更像是貴族的宅邸。
此時這商會的商人們正圍在桌前玩牌。
溫菲爾王國的人很喜歡賭博,不過這裡給人的感覺並不粗野,反而很文雅。
完全不像是手握著酒杯大聲歡呼痛快發洩的場所,倒給人一種像是喝著熱茶渡過優雅時光的奢侈貴族感。
「海上風浪大嗎?」
「呵呵?」
行商者的下巴上有些胡碴,溫菲爾的城市商人卻是嘴唇上方留著鬍子。
德伊其曼用手指捋了捋嘴上漂亮的鬍鬚,看著羅倫斯。
「聽說這裡的修道院有一個接受朝聖者的會館,但卻離修道院的建築很遠。」
「的確如此。能進入修道院本院的都是隸屬於修道院的人。除此之外,即使是進行羊毛交易時,也會在專門的分館辦理。所以……」「所以我不知道該怎樣敲開修道院本館的門。」
「如你所言,羅倫斯先生。當然,面向商人的分館是修道院的生命線,所以也與本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但……」
歷經無數錘煉的商人細長的眼睛凝視著某處。
布朗的署名。要想進入舉世聞名的布隆德爾大修道院,卻不是為了朝聖,也不是為了貿易,那剩下的目的就很有限了。
而現在,身為沒落貴族、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是所有從商者都如雷貫耳的艾普的名字出現在這裡,德伊其曼只能想到一個理由。
「我並不是政治方面的密使,請放心。」
商人的話就是信用。
德伊其曼對羅倫斯投以針一般銳利的目光。
這個商會的羊毛貿易負責人的視線,在手中的信和羅倫斯的臉上來回游移著,最後轉向了赫蘿和柯爾。
如果羅倫斯是單獨來的話,恐怕還會對他話中的可信度掂量一番。
但有這兩個人在的話應該就不是密使了吧。
德伊其曼最終下了這樣的結論。
「如果我剛才冒犯了您,請原諒。」
「不,沒什麼。您會懷疑是理所當然的。」
「非常感謝您的寬容。不過,我之所以有這種懷疑,是因為最近的布隆德爾大修道院的確有政治方面的問題。」
「誒?」
羅倫斯下意識地反問道,但此刻剛好響起敲門聲,女傭端著盆子走了進來。
裡面放著的,似乎是和樓下賭博的人喝的一樣的東西。
看著盆子裡冒出的濃濃熱氣,應該是刻意為從寒冷的外面而來的旅行者們準備的吧。
「請喝吧。羊奶裡加了蜂蜜和生薑。在這個季節裡,無論是國王、平民、大人還是小孩,這都是最受歡迎的東西哦!能讓身體暖和起來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
不知道是不是煮了很久的關係,羊奶入口即融。雖然不討厭甜食,不過羅倫斯也不喜歡喝太多。
在禮貌性地喝了幾口之後,他眼角的餘光看到了一旁的赫蘿似乎很中意似的喝的正歡。
「我們繼續吧。」
「好。」
「羅倫斯先生,您看到這個港口的時候有什麼感覺?」
忽然扭轉話題往往是準備套出對手心聲的常用手段。
但羅倫斯還是不加思索地道:「也許是因為天氣寒冷,所以感覺有些淒涼。」
「正是如此。實際上最近很不景氣,這已經不是商人們的玩笑而是事實了。」
「……很抱歉,因為我是輾轉各地的行商者,所以對貴地的情況不是很瞭解……」
「的確,那麼你也不知道斯逢王的禁令了。」
「雖然這麼說有點慚愧,但我的確……」
其實,羅倫斯這樣的行商者也應當對自己即將前往的目的地的佈告之類的有所瞭解。
和經常走到無人荒野而對世事一無所知的行商者不同,對於在港口這種沒有設備就無法囤積貨物的貿易商來說,佈告就等於神的旨意。
「這個禁令簡而言之就是『禁止輸入』的命令。輸出暫時還允許,不過內容僅限於小麥和普通酒,而這個佈告的目的是——」
「防止資金對外流對嗎?」
「不錯。在位五年的斯逢王最大的目標就是使本國富裕起來。但最近幾年羊毛銷售日趨低迷,這兩三年更是慘不忍睹。對於沒有什麼其他商品銷往他國的溫菲爾來說,買進比賣出多就意味著日益貧窮。所以沒有什麼貿易經驗的國王下了這個公告。」
德伊其曼兩手向上一揚,表示話暫告一段落。
「知道無法在本國賣東西後,也沒有商人來了。進港的船隻數驟減,旅館也空蕩蕩的,酒店裡賣不出葡萄酒,肉店裡賣不出肉,旅行者的斗篷和毛巾也賣不掉。代為養馬的馬店破產。兌換用的秤上積滿了灰塵。」
「惡性循環啊。」
「沒錯。國王本人也沒料到會發展至此吧?現在這種情況,不景氣是當然的,城裡流通的貨幣也在日益減少,你看——」
說著男人從手中拿出一枚貨幣。
溫菲爾王國是島國中王者與極北端的海盜間經過幾個世紀壯絕的權力鬥爭後,由溫菲爾家族建立的。
而德伊其曼拿出的、這枚刻有溫菲爾王側面的貨幣,通體漆黑、在明亮的房間裡,連個小小的裝飾品都算不上。
「這是用銀和銅還有其他成份混合而制的。就連最精明的兌換商都無法測出它的含銀量。當然,貨幣沒有信用的話就無法進行貿易流通。於是有些領主開始從外面大陸購買一些能買麵包的小錢,但這舉動無異於火上澆油,國王終於按捺不住,於是變成現在這樣……」
赫蘿和柯爾也偷偷看著桌上的貨幣,傾身聽著德伊其曼接下來的話。
「最終,一些對此狀況有所圖謀的商人出現了。」
商業貿易就像拔河。操縱著一根根的繩子,但卻不知它究竟會去向何方。
在經濟疲痺,貨幣大量鑄造發行,但卻連買麵包的小錢都緊缺的情況下,一國的經濟已經窮途末路是不爭的事實了。
必須兌換他國貨幣或用他國貨幣估算本國貨幣的價值。
但是溫菲爾本國貨幣卻是如此漆黑粗糙。
就像弱小的鹿會被狼吃掉一樣,以粗糙的貨幣換算的財產也必定會被優秀的貨幣所吞噬。
「也就是說現在沒有來買商品的,只有來侵吞財產的人了?」
「不錯。負傷的魚必定會引來鮫群。所以我原本以為羅倫斯先生也是那樣的傢伙。」
「原來如此。的確,現在的布隆德爾大修道院是很多人的目標。它擁有地位、權威,還有財產。」
「沒錯。」
「話說回來,那些鮫究竟是?」
面對羅倫斯的這個問題,德伊其曼露出了一個很適合低等酒吧氣氛的笑容,露出了犬齒。
「月盾紋章的旗幟。」
「!」
「沒錯,就是以大陸北部為主要勢力的盧威克同盟。只有他們才配當鮫。」
擁有數只飄揚著漂亮的綠色、以月與盾為花紋的旗幟的大型軍艦,與十八個城池和二十三個職業聯盟組成的結盟,有三十個貴族為後盾的大型商會,也可以說是最強的經濟同盟。
甚至有傳聞說,某國的國王人選也是這些人在圓桌上決定的。
被這種組織作為目標,恐怕沒有脫身之法吧。
「當然,我們這種人在畏懼之下是不敢出手,只能做個旁觀者看著別人漂亮的演出。不過對方也很懂規矩,沒有妨礙我們的羊毛交易。」
「他們的目的是修道院的土地嗎?」
「是的。趁機收購修道院的土地,收買由於國王增稅而使領地收入減少的鄰邦貴族,最終插足國王的國政。像他們那種規模的組織根本就不用隱藏起野心,但這讓他們的行動進展稍微緩慢了一些。」
他們的最終目標是將斯逢王架空為傀儡,然後將一干貴族收入盧威克旗下。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不久後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大事。
羅倫斯看著身旁的赫蘿。
她似乎一直在等著接下來的有趣話題。
「原本修道院方面意外的固執,交涉一度沒有什麼進展。但最近聽說同盟內的某個商會插手後,交涉似乎有所突破。所以呢……」
德伊其曼再次將目光落到介紹信上,撫摸著鬍鬚歪了歪頭繼續道:「如果羅倫斯先生清楚自己將要前往的是怎樣危險的巢穴,卻還要堅持的話,我可以為您介紹多頭龍中的一個頭……」
隨後,這個本質陰沉外表溫和的溫菲爾王國的商人露出了一絲笑容。
「唯一的條件是,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到過本商會。」
無法立刻回答。
但如果羅倫斯猶豫的話不知對方會不會改變主意。
而且既然是這麼有趣的故事,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周圍的商人不出手只做個看客。
畢竟有趣的事情就是面前直接的利益。
布隆德爾大修道院可以說是來此進行羊毛交易的商人們專用的根基。
而且現在那裡正在發生巨大的騷動。
就算不能直接碰觸炙熱的暖爐,但還可以想其他的辦法啊。
羅倫斯這樣想著,看了看赫蘿,回答道:「那就拜託你了。」
德伊其曼微微一笑發出「砰」地一聲的東西,是也許會在下次乘船時帶到某個遙遠的異國去販賣的羊毛袋子。
話雖如此,不過羅倫斯自己也不確定。
在麻布縫好的袋子裡滿滿地放著羊毛織成的被子。
比起又重又硬,還不怎麼保暖的毯子,一件羊毛被可以頂它十件。
羅倫斯將三包這樣的東西運到屋子裡。
「這是……嗯……汝沒事吧?」
在旅館的上房點著柴火的暖爐前,赫蘿剛洗了被海風吹濕的頭髮,正在等著烘乾。
她開口道。
雖然她每次都會說「別小氣巴拉的,住好旅館啦!」,不過事實上她對錢還是有一些概念的。
而現在他們就住在一個之前從沒有住過的上等房間裡。
「這個旅館已經十天沒有客人,這個房間也已經四個星期都沒人住過了。一到這個季節旅客就更少。所以我們住這個房間只花了一枚琉特銀幣。」
說著,羅倫斯在指尖把玩著桌子上黑乎乎的硬幣。
「不知道這個貨幣能買什麼東西呢。」
「嗯,看起來沒什麼價值。」
「聽說買不了什麼。只要沒有人想要,東西的價值也就會降低。」
「算了,既然汝不是為了虛榮而租的這個房間,那就沒什麼了啦。對了,小柯爾,把東西拿到這裡來。」
赫蘿開始準備鋪床,柯爾被蓬鬆的羊毛被的毛球刺激得打噴嚏。
羅倫斯苦笑地看著他們,腦中卻在想著別的事。
他在想德伊其曼所說的,將這個國家的窘境當作良機的盧威克同盟。
弱肉強食是世界共通的法則。
但令羅倫斯驚訝的是,就連被無數詩歌讚頌的布隆德爾大修道院居然也無法逃脫這一鐵則。
雖說現在教會的勢力日漸衰落,但應該還沒有跌倒谷底吧。
尤其是羅倫斯與赫蘿剛相遇時,正是教會將赫蘿作為人質,讓他們捲入了巨大的糾紛中。
在將要親眼目睹巨大的王國徹底瓦解前,佔據心頭的是興奮與寂寞相互攙雜的複雜心情。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他想要幫助或者攻擊某一方。
人會吃羊,也會被狼襲擊。
羅倫斯想著,偷偷瞥了一眼赫蘿。
「汝的表情,好像在圖謀什麼不好的事呢。」
托暖爐和結實封閉的木窗的福,房間裡暖洋洋的。
而且赫蘿在脫下斗篷後還和柯爾嬉鬧了一陣子。坐在床邊的柯爾拿出腰上的水壺喝著水,似乎有些疲倦地蜷起了背部。
但與此相對的,她的雙眼卻是閃閃發光。
也許是羊毛的味道讓她興奮了吧。
「不好的事嗎?也算是吧。我在想教會會不會永存呢。」
「什麼嘛。」
赫蘿哼了一聲坐到椅子上,將桌上的水壺拿過來遞到嘴邊。
不過雖然外表是水壺,裡面裝的卻是葡萄酒。
而且壺並非陶制也非鐵製更非銅製。
那是離這裡非常遙遠的,傳說貿易興旺的南方之地的椰子殼做的。
「汝又在想剛才的對話了嗎?」
「雖然也許你不在意,不過我可是個看到強勁的對手走向末路會覺得竊喜的世俗商人哦。」
「……混蛋。」
赫蘿在短暫的猶豫後便向羅倫斯腳上踢去。
猶豫的理由,大概是想起了在坎爾貝的港口城市圍繞伊卡庫引起的騷動吧。
赫蘿意外地頗講道義。
甚至會講道義到對陷入困難的勁敵伸出援手的地步在坎爾貝時,赫蘿曾經對一個被稱做「羅姆河之狼」的美麗商人艾普伸出過援手。
但對方卻玩弄了秉持道義觀的赫蘿,甚至讓他們陷入了幾乎賠上性命的遊戲中。
當時,赫蘿不小心被艾普抓住後,羅倫斯幾乎時刻如坐針氈。
這種經驗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還是有些單純的傷感。雖然對教會愛恨交加,但實際上它也給過我們不少恩惠。」
「嗯……這些咱知道。不過那個商會裡的傢伙似乎對這種局面很高興呢。」
「他是真的高興吧。德伊其曼不是說過他的是羊毛交易的負責人嗎?與修道院進行交易肯定非常棘手。所以當修道院陷入困境時理所當然地覺得高興吧。」
「內在陰險外表溫和的傢伙嗎?」
「沒錯。不過自從我把被子搬進來後,你倒是開朗過了頭呢。」
聞言,赫蘿頓時豎起耳朵嘟起嘴。
不過她還是有所自覺,隨後又放鬆神情歎了口氣。
「在這種被子裡反而睡不著吧。羊的味道讓咱頭腦太興奮了。」
「某些人恐怕也一樣會因為金錢的味道而興奮得睡不著吧。而且這次修道院的事恐怕沒有我們出場的機會了。雖然我們擁有你的機敏,柯爾的知識和我的頭腦,但對手實在太強了。」
「什麼意思?」
赫蘿雙手托腮呆呆地問道,似乎很快樂的樣子。
「那我們該怎麼辦?」
正在暖爐邊查看著火焰情況進而添柴的柯爾插口問道。
添柴的手法非常正確,不愧是生長在北國的人。
「我並不認為盧威克同盟也在追尋狼之骨。如果真是如此的話,艾普或奇曼應該早有耳聞。」
「汝的意思是咱們和他們在角逐不同的獵物,對吧?」
揮手腕的地方。
得意洋洋地在其他客人面前大肆喝酒吃肉的舉動,是讓那些醉心於油脂中的人開口的最好潤滑劑。
「喂!看看這個死氣沉沉的酒吧!你們這些傢伙,都應該像他們一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啊!」
「吵死了!老闆你自己不也連葡萄酒都喝不起,躲在角落喝像水一樣的啤酒嗎?」
「沒錯沒錯!聽說因為你往麵包裡多放了些豆子,把你老婆都氣哭了呢!」
酒吧老闆和熟客的高聲爭吵似乎是例行對話,隨後便響起了哄笑聲。
不景氣就是世界末日——世人通常會這樣覺得。
但像現在這樣出現一個似乎荷包滿滿的旅客,又會讓他們燃起並沒有被世界拋棄的希望。
這也是聽城裡的商人說的。
「話說回來,客人您是從哪來的?」
也許是擔心客人只吃烤肉會覺得有點膩,老闆端著泡菜和羊肉混煮的鍋子走過來問道。
之所以沒有問赫蘿,並不是因為她是女性,而是她一副拚命吃肉沒空搭理周圍人的樣子。
「我們從海那邊的坎爾貝來。之前則是在更南方。」
「坎爾貝?哦哦,說到坎爾貝,那裡好像發生了大騷亂啊?究竟是怎麼回事……喂,漢斯!坎爾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呀?」
「是伊卡庫吧?老闆你的情報還真是慢呢。因為抓住了海裡的惡魔而引起了大騷動啊。我聽之前進港的萊昂商會的船員說的。」
消息居然已經傳到海洋的另一邊來了啊。
事情才發生不過數日而已。
「沒錯沒錯,就是伊卡庫!這個事是真的嗎?」
老闆興趣十足地問道,他當然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就是這個事件中的關鍵人物。
羅倫斯乾笑著看了眼赫蘿,卻被對方徹底無視了。
然後他將視線投向柯爾,這個和他擁有共同秘密的同伴則對他抱以微笑。
如果真要問羅倫斯這兩個旅伴哪個更溫和,答案不言而喻。
「嗯,真是的。這騷動幾乎將整個城市南北一分為二……最後某商會給教會運去了無數個裝滿金幣的祥子,買下了伊卡庫,才算結束了這事。不過這場騷動恐怕會讓坎爾貝不安好一陣子吧。」
「呵呵~裝滿金幣的箱子啊。」
周圍聽故事的人們的反應不過如此。這也是人之常情。
「那你們幾位為什麼會特意從比坎爾貝更南方的地方來這呢?還是為了商販嗎?」
「不是的。我們想去布隆德爾大修道院朝聖。」
既然提到了金幣,那就得避開錢的話題。
畢竟這裡的大多是商人或工人。如果承認自己是來進行商販的話,那無可避免地,所有的話題焦點都會集中到自己的商品販賣上。
「哦哦,去布隆德爾大修道院啊……」
「至於我的兩名旅伴——不知說出來你們信不信,他們都是神之子。我也是受他們感化,想要到此請求神寬恕我的罪孽的。」
「原來如此。不過商人要去布隆德爾大修道院朝聖的話……感覺有點諷刺呢。」
不知何時,老闆已經拿著杯葡萄酒對客人道。
老闆的臉上帶著一絲嘲笑,其他客人也是如此。
羅倫斯繼續完美地假裝成無知的旅行者。
「諷刺?這是什麼意思?」
「哦哦,因為布隆德爾大修道院致力於商貿多年,早已經把朝聖者當作自己的主要服務對象了。很多特意趕到這裡的外國旅人在見到實際情況後,都滿臉失望地回去了呢。」
「朝聖者的供奉連讓他們翻新建築和道路都不夠,比起羊毛買賣賺的錢簡直不值一提。連小孩子都知道修道院的天平會偏向哪一邊。啊啊,望寬大的神加護我……」
聽到旁邊某個商人模樣的人的話後,老闆也點了點頭。
無論是修道院還是商會,在獲取金錢的手段上都沒有什麼區別。
都會採用能獲得最大利益的交易,選擇能帶來最大利益的對象。
但這樣也會失去很多東西。
「所以說,一直做這種事當然會受到神的懲罰吧。這幾年來國內的羊毛都沒賣出去,最先倒霉的就是布隆德爾大修道院。這樣一來本來比羊兒還要溫順的商人頓時從修道院絕跡,而當他們慌忙想要募集朝聖者的捐贈時,以往的香客也不再回頭了。」
「而現在還有外地商人特地前來朝聖,不得不說這簡直是對修道院最大的諷刺呢。」
正因為曾經是眾人崇敬的信仰之地,所以在發現它並非如此時的反感也異常強烈。
客人們似乎都很樂意說修道院的壞話。
這樣一來應該能很好的打聽關於盧威克同盟的事了吧。
「原來是這樣啊……那現在修道院是無人問津的狀態了?」
羅倫斯如此一問之後,老闆頓時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雖然對方心裡也許很高興。
但畢竟不好直說。羅倫斯能夠理解。
布隆德爾大修道院現在畢竟還是牽動著這城市人們的心的信仰象徵。
「不,現在那裡還是聚集著很多商人。但這些人和以前的不同。你聽說過盧威克同盟嗎?」
聞言,就連赫蘿也一瞬間停止了吃肉,在短暫的僵硬之後,又若無其事地將酒送到嘴邊。
這動作絕非偶然。終於到他們感興趣的話題了。
「是那個世界最強的經濟同盟嗎?」
「不錯。這個組織似乎派了不少人來這裡。一開始是坐著黑色馬車的貴人,不過他們似乎受不了冬季的修道院,所以最近都是些徒步而來的商人。接著是人流不停轉換,似乎在進行什麼激烈的商談。所以今年我的酒吧裡儘是些一臉嚴肅地準備去草原的商人呢。」
「商談指的是?」
羅倫斯想要瞭解德伊其曼沒有說明的部分。
帶著這樣想法的羅倫斯卻從老闆口中聽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話。
「說出來您別笑,聽說他們是來買黃金羊的。」
赫蘿的耳朵唰地豎了起來。羅倫斯也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老闆。
「這是自不景氣一來就經常聽到的傳聞了。布隆德爾大修道院擁有無限的草地,在被皚皚白雪覆蓋之後,據說有人看到了宛如初生的太陽般閃耀著黃金光輝的羊兒在其間漫步。」
「還聽說也有想要拔這黃金羊毛的傢伙,不過就在剛要拔毛的時候,羊忽然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了。」
羅倫斯的確聽過這個傳說。
越是處於困境的國家的奇談也就越多。
例如教會的聖母像也開始流淚,或嘴巴裂到耳後的魔女捕捉小孩子,或者是教會上空忽然揚起宛如紋章般的巨大旗幟等等。
關於布隆德爾大修道院的黃金羊傳說,實際上大海另一邊也有不少人聽過。
也許是作為低迷世道的奇跡而編造出來的吧。
「不過也許實際上是想要買布隆德爾大修道院的名頭或它的土地吧……」
「聽說盧威克同盟裡還有本國的貴族啊。」
「不過斯逢王可是偉大的溫菲爾一世的孫子啊,自己的家臣裡可沒有多少靠金錢上位的人。以前有商人想要收買沒落貴族,因此觸怒國王,最終還對羊毛交易造成了巨大損失呢。」
一位客人做了個割脖子的手勢。
這個商人一定有認識的人遭遇過此事。
「但不是聽說因為王室沒錢所以一直在不停增稅嗎?還是說這更加刺激了群眾的反抗情緒?」
「我看你是個好客人才提醒你,如果你要去修道院的話小心一點。那個神之家已經成了惡魔的巢穴。而本應該解救我們的神明已經迷失在廣袤的草原上了。」
老闆是在憎恨修道院還是盧威克同盟呢?羅倫斯不知道。
也許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情。
也許就像在陷入困境時無意識地抱怨一樣。
連自己都不清楚是否真的討厭所抱怨的對象。
畢竟盧威克同盟和國王都是存在於他們無法企及場合的人。
而布隆德爾大修道院雖然墮落了卻還是他們敬畏的對象。
這種複雜的心情很容易理解。
正因為理解,所以才更能體會到酒吧裡眾人生活的辛苦。
「謝謝您,我會注意的。」
「嗯嗯,那你好好吃東西先攢點力氣吧!離開這個鎮子就是雪原了,沒有體力是過不去的哦。」
老闆的話讓酒吧再次熱鬧了起來,羅倫斯面向眾人幹了一大杯啤酒。
柯爾貌似已經完全吃不下了,但赫蘿似乎還游刃有餘。
雪原中的布隆德爾大修道院。
的確是該多吃點東西了。
啪,啪。火堆的餘燼發出輕微的聲音。
不,昨天晚上沒有生火堆。
對了。
是暖爐。
雖然回過神來,但還是覺得這聲音有點奇妙。
直到這時,羅倫斯才終於張開眼睛抬起頭來。
房間裡還很昏暗,時間應該還早。
從那透進木窗的光線的明亮度可以猜到,外面是怎樣的天氣。
今天又是讓人討厭的陰天。
好像更冷了呢,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鼻間吸入的冰冷空氣毫不留情地讓他的大腦徹底清醒過來了。
的確非常冷。
雖然在木炭還在燃燒的房間裡。
「雪嗎?」
羅倫斯嘀咕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起身。
填滿了羊毛的被子果然保暖能力出類拔萃,他好久都沒睡過這麼舒服的覺了。
赫蘿好像還在熟睡。
因為蓬鬆的被子,她所在的角落比平時顯得更加膨脹一些,正有規律地上下起伏著。
還是覺得好冷。
羅倫斯一臉就像被浸在冰水裡似的表情,轉向柯爾的方向。
少年也和赫蘿一樣正沉睡著。很像自己的睡覺方式,從被子裡露出臉來。
少年向空氣中吐出均勻的白氣。
羅倫斯盡量不發出聲音地下了床,然後走到桌邊拿起水壺搖晃著。
雖然本來就不報什麼期待,不過沒想到鐵製水壺裡的水居然真的凍住了。
「要下樓去拿嗎……」
他自言自語地道。
這種自說自話的情景在遇到赫蘿之後已經很少出現了。
往還殘留著火種的暖爐裡添了些草葉,在火勢大起來後又加了些柴。
用煉瓦製造的漂亮暖爐也在煉瓦本身的冰冷下顯得火勢微弱。
羅倫斯在確定火轉移到新加的柴火上後,離開了房間。
走廊上一片安靜。
不知是因為沒有客人還是因為時間太早的關係,周圍近乎死寂。
只有在走動的時候所聽到的自己輕微的腳步聲。
宛如被包裹在棉花般的寂靜,是下雪時特有的。
走到一樓發現入口的木門還關著,似乎還沒有開始營業。
但延向中庭的走廊深處傳來了開門聲,捲著袖子將鼻子揉得通紅的老闆擔著桶走了出來。
「喂,真早啊。」
「早安。」
「哎呀,天真冷啊。連井口都凍住了,真是麻煩。看來今天就要被埋起來了。」
男人的桶裡似乎裝滿了水,他走向走廊上放著瓶子的位置。
在嚴寒地方的冬季裡如何確保水的供應確實是個棘手的問題。
不過仔細一想的話,在下雪天卻喝不上水實在有點嘲諷的意味。
「埋起來?」
「啊啊,是啊。我們這裡不久就會被雪完全覆蓋,只要一天時間就是雪白的世界了。」
「原來如此。」
「對了,您有什麼事嗎?為客人準備的早餐還得等一會兒哦。」
「早餐沒關係。實際上我昨天從酒吧帶了不少食物回來。」
昨天最後由於忽然來了幾個巡邏兵,引起了不小的騷動,所以羅倫斯將吃剩的料理打包帶了回來。
食物很美味,只要用暖爐的火烤一烤就是絕佳的早餐了。
「哈哈哈,我這裡好不容易有上好的羊肉您卻不吃,還真是讓我覺得有些寂寞呢。」
「是啊。啊,對了,如果您能給我點水的話就好了。」
「好的。確實啊,鐵製的水壺很容易凍住啊。一會兒我會給你送去裝木屑的箱子,把水壺放在裡面的話多少會隔絕點寒意。」
「那就拜託您了。」
接過盛滿水的陶瓷水壺後,羅倫斯往房間走去。
被落雪掩埋,還真是生動的說法。
很久以前,在某個木製的旅館裡和他一起喝著便宜的小酒、徹夜言歡的傭兵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呢。
如果要作戰的話還是北國最好。
無論怎樣的艱辛和悲傷,全部都會被雪掩埋,雪是人類的感傷化成的。
羅倫斯苦笑著推開了門。
「喂,該起床——」
後半句話吞回了肚子裡,因為房間那奇妙的氣氛。
赫蘿坐在床上,靜靜地凝視著敞開的木窗外的景色。
筆直地,一動不動地,只有嘴邊白色的呵氣讓人醒悟她並不是個陶瓷娃娃。
直到羅倫斯走進房間關上門,她還是一直看著窗外。
暖爐裡柴火的聲音輕輕地響著,羅倫斯又添了新柴。
然後,他將水壺放在桌上,向赫蘿床邊走去。
「是雪啊。」
赫蘿背對著他說。羅倫斯並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隨著赫蘿的視線看去,然後應了聲「是啊」,隨後在她的身邊坐下。
而赫蘿仍然眺望著外面。
她並沒有縮成一團或抱著膝蓋,只是以一種似乎在某個瞬間就要衝到窗外的姿勢靜靜地凝視著。
羅倫斯迎著從木窗透來的風,微微歎了口氣,將手放到赫蘿的頭上。
漂亮的頭髮也像冰做的絲一般刺骨。
他比誰都瞭解赫蘿看著雪地時在想些什麼。
所以他並沒有將她抱進懷裡,只是這樣順從她的心意陪著她而已。
「……」
「怎麼了?」
赫蘿無言地回過頭來。
她的表情已經不再是看雪時的呆然,而是另一種有感情的木然。
因為寒冷而變色的嘴唇邊透著溫柔。
「汝也會擔心嗎?」
「會感冒的。」
就像是回應羅倫斯的話似的,赫蘿剛好打了個噴嚏。
她馬上鑽進被子裡,羅倫斯也站起來關上窗戶。
「你這個樣子看雪多久了?」
「咱是眼看著雪一點點掩蓋大地的。」
赫蘿笑著,指了指水壺將水壺遞給她後,赫蘿用空出來的另一隻手抓住了男人。
「咱好像說過下雪也沒事的吧?」
這句話伴隨著笑容。
對於赫蘿而言,雪具有特別的意義。
赫蘿曾度過了幾百年時光的帕斯羅村與她的故鄉約伊茲不同,從不下雪。羅倫斯回握著她冰冷的手,道:「那又怎麼樣呢。你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是會因為傷感而退卻的弱女子,很快就能恢復活力的不是嗎?」
「……」
赫蘿無言地笑了。
起身喝了一口水壺裡的水。
隨即,她皺起了臉斜著睨著羅倫斯。
「這可不是葡萄酒哦。」
「混帳!」
赫蘿式地嘀咕了一句,少女推開水壺,一臉不爽地躺了回去。
「還要睡嗎?今天的早餐很華麗哦。」
雪是由人類的感傷化成的。
但美味的飯菜能讓人恢復活力,這也是事實。不愧是牧羊的天堂。
剛發現昨晚打包回來的料理裡放著個陌生的皮帶,打開一看,裡面裝滿了黃油。
赫蘿興高采烈地在燕麥麵包上塗滿了黃油,吃得兩頰鼓鼓的,讓本來飯量就小而且早上尤其沒有胃口的柯爾看著她就覺得飽了。「唔……咱們解蝦賴怎木般?(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吃東西的時候別說話。德伊其曼不是說會給我們介紹盧威克同盟所屬的商會嗎?等聯絡就行了。」
「唔……咕嚕。」
終於將滿嘴的麵包吞下去之後,赫蘿喘了口氣。
就在羅倫斯以為她要發表什麼意見時,她又開始大口咬起麵包來。
「你是打算要冬眠嗎?」
「盧這咩書也不輟啦……(汝這麼說也不錯啦……)」
她醉心於美食的時候對她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
羅倫斯將架在暖爐的火上烤熱的羊肉夾在麵包裡,咬了一口。
「不過這麼冷的天,又下雪,對旅行來說可麻煩了。」
微笑看著羅倫斯和赫蘿拌嘴的柯爾一邊將溫熱的羊奶送進嘴裡一邊道。
「是啊。你一個人旅行的時候會怎麼辦?」
「我離開故鄉的季節還不錯……之後也沒有去過下雪的地方。一越過羅姆河天氣就一下子變冷了呢。」
「是啊。在下雪的時候能穿這種衣服,實在應該感謝神明呢。」
伸手從柯爾臉頰上取下一片殘留的肉片,少年立刻害羞的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衣服的關係,居然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臉上沾了食物。
「在被雪困住的時候必須得採取對策,比如每隔一定距離立個木牌,在暴風雪中一定要找附近的小屋。我還去過阿爾赫特斯特克,那裡的雪可真夠驚人的。當然從另一方面來說,如果雪夠大的話就不會遇到山賊,就連熊和狼等野獸都會躲回巢裡發抖呢,這倒是個好處。」
「你去過阿爾赫特斯特克?我聽說那是極北的城市呢?」
「我被人拜託送商人的遺物時去過一次。那地方在多蘭高原遙遠的西北邊,能看到傳說中有名的海之大陸哦,真是無以倫比的景色。『大陸的風宛如拔地而起的龍般直入雲霄,一草一木都有著無比堅韌的根莖。幾乎世界上所有的雪都落到了阿爾赫特斯特克一樣,寒冷卻奇妙的乾燥。不可思議的土地。因為一無所有,所以擁有一切的地方』聖人阿拉卡亞在那裡修行時曾說過這樣的話……如果是真的話,那我認為聖人不愧為聖人。」
「誒……」
柯爾著迷地發出了感歎般的歎息。
雖然最近飯後赫蘿的心情總是有些不爽,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赫蘿幾乎對這些事情完全不瞭解,所以也插不上話。
不過狼神會原諒他的吧?
「雖然我在學校裡聽說過世上很多有名的城市,但實際去過的地方很少……」
「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我不常和商隊或特定的同伴一起遊歷,不過偶爾也會到些奇妙的地方看到一些形形色色的東西。」
「你沒去過南方嗎?」
「南方應該是你知道得比較詳細吧。此外就是東方……」
羅倫斯突然打住了話頭。
不過不是由於看到因插不上話而幾乎要哭出來的赫蘿的緣故。
是因為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
一向自動負責雜事的柯爾立刻大聲回答著,並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雖然赫蘿仍然在繼續她的早餐,不過羅倫斯立刻看出她在鬧彆扭。
因為雖然有來客,她還是沒戴上帽子。
羅倫斯恭恭敬敬地拿過帽子為她戴上。
「請問是哪位?」
柯爾打開門,只見門口站著的是個從頭到尾幾乎全副武裝的人。
頭巾遮住了臉,雙重斗篷一直包到腳踝,小腿處綁著粗皮,背上背著個巨大的麻袋。
這種打扮幾乎可以立刻去參加暴風雪中的急行軍了。
這個看起來似乎千辛萬苦才趕到此處的人的頭和肩膀上沾了不少雪。
頭巾下的眼睛滴溜溜轉了幾下之後,他將掩著臉的布取了下來。
「請問克拉福。羅倫斯是住在這嗎?」
意外年輕的聲音。面巾下的面孔也的確是個年輕的男人。
「沒錯,我就是羅倫斯。」
「哎呀,我這種打扮實在是太失敬了。是德伊其曼先生讓我為您傳話的。」
羅倫斯站了起來向門邊走去。
既然是德伊其曼的介紹,那也就是說這是盧威克同盟的人了。
「不不,應該是我們向您致謝才是。請進。」
「那我就失禮了。」
比羅倫斯略矮一些的男人盡量輕手輕腳地走進屋子裡,不過他背上的東西和全身的裝備讓他的動作實在輕盈不起來。
就算是行商者也沒必要這麼苛待自己吧。
「哎呀,房間真不錯。」
「老實說本來我們的身份是住不起這種房間的。」
「哈哈哈,很貴吧。我初秋剛來的時候比這還更貴呢。」
美麗的金髮,不過似乎剪得過短了。
男人的語氣爽朗,頗給人好感。
「啊,不好意思。我是盧威克同盟所屬的菲亞斯商會的拉古。皮亞斯基。」
「我是羅恩商會的克拉福。羅倫斯。平常是遊走各大陸的行商者。」
「哦哦,這真是神的引導。如您所見我也是一名旅行商人。」
兩人交換著寒暄,握了握手。
在發覺對方的手繭厚度與自己不相上下後都稍微安心了一些。
赫蘿自覺地一手拿著早餐向床的方向移動了一段距離。
羅倫斯在勸皮亞斯基入座後,也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已經聽德伊其曼先生說過了,你想進入布隆德爾大修道院是嗎?」
沒想到皮亞斯基是這麼個急性子。
雖然最近已經很少見到了,不過像這種懶得和別人周旋,認為有這種空閒還不如回家磨銀幣的商人也還是有的。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進入非朝聖用的分館,而且是離本館最近的商人用分館。」
當然,他不會說出自己在找狼之骨的事情。
就算是最終不知道骨頭究竟在哪,至少也要確定布隆德爾大修道院到底有沒有狼之骨這個重要情報。
假裝不小心洩露這一秘密並非上策。
況且皮亞斯基是盧威克同盟的人。
「……既然你是德伊其曼先生介紹的,我不好問你的目的。不過看樣子你似乎並不是打算進行羊毛交易。」
皮亞斯基直視著羅倫斯。
讓對方不知道目的就將他帶進修道院,這種審視是當然的。
但是羅倫斯絲毫不畏縮。
奇曼和艾普的信用交換了德伊其曼的信用,然後這一信用當然能換來皮亞斯基的信用。
所謂信用也就是看不見的流通財富。
最終皮亞斯基笑著道:「好吧。既然我也想看我們和修道院的談判,也答應帶你到分館以掙點零花錢,就懶得問你詳細情況了。而且現在的情勢的確是會吸引各種人以各種目的前來呢。」
商販沒有對手就無法成立。因此越是在商人聚集的地方,交易就越有魅力而且所謂買賣,有時候不說得那麼明白反倒更有利可圖。
皮亞斯基深知這一點。
「印有月盾紋章的旗幟總有一天會在風中飄揚,所以我也懶得在意小事啦。但謹記絕不允許妨礙我們的交易——這一個附加條件千萬不要忘記。」
「非常感謝。事後我一定以禮向謝。」
聞言,皮亞斯基露出了無邪的笑容。
羅倫斯與他再次握手,以示契約成立。
「話說回來因為我是個急性子的人,所以希望盡快辦完這件事……你們所有人都要去修道院嗎?」
「是的,這麼一來我們似乎很難用買羊毛的借口混進去了吧?」
柯爾暫且不提,赫蘿無論怎麼看也是跟貿易絕緣的人。
「不不,以前也有商隊帶著尋求靈魂平和的聖職者一起旅行的事。而且最近修道院分館因為祭典的事起了點騷動,根本沒人注意新進了些什麼人。至少帶你們進門是沒問題的。」
「是嗎?」
羅倫斯假裝安心道。
並非是特意欺騙皮亞斯基,但正是因為對方語氣爽朗,自己才更不能掉以輕心。
「那什麼時候出發?」
「我們什麼時候都可以。」
「這樣啊……坦白說,我是負責修道院與海另一邊的商會聯絡的人,我認為做事越快越能獲得最大利益。」
這種讓人略有不快的說法方式倒是很像溫菲爾本地人。
羅倫斯看了一眼赫蘿和柯爾。兩人都點了點頭表示沒問題。
「那就拜託你了,如果現在出發沒問題的話立刻動身也可以。」
「太好了。希望我們今天白天就能趕到。」
「徒步嗎?」
「不,騎馬。雖然這附近的積雪還淺,不過修道院那周圍已經積得很深了。馬的問題交給我解決,請帶上這些糧食。啊,對了。」
皮亞斯基笑了笑,最後又特意補充了一句:「請不要兌換本國的貨幣。」
行商者每到一個新地方,首先要做的就是兌換。
同為行商者,這話聽起來就像是玩笑話一樣。
羅倫斯不動聲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