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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與辛香料》第92章
第二幕

馬背上,柯爾在前,羅倫斯在後。

兩人間隔的空隙甚至能讓赫蘿也舒服地坐下。

在溫菲爾王國雪原上拉撬的長毛馬和傳聞中一樣,個頭很大。

「哼……不過是一匹馬,居然長得這麼大。」

到了與皮亞斯基會合的地點,看到備好的馬之後,赫蘿說了這樣一句讓人頗有印象的話。

當然,赫蘿真正的樣子遠比馬大得多。

她之所以那樣說,不僅是因為馬個頭大,還因為意識到自己所知道的世界狹小,自己未知的世界之大吧。

在大陸那邊很難見到這樣的高頭大馬。

「準備好了嗎?」

皮亞斯基跨上普通的馬,握著韁繩問道。

回答他的羅倫斯沒有握著韁繩,因為馬伕另有其人。

既然馬的個頭那麼大,只載人的話就可惜了。

畢竟,連那種看起來讓小孩子坐上去都會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的騾馬,只要物品安排的得當,都能載四個大人份的物品。

羅倫斯向後看了看,後方載有貨物的貨車,上面放著的是要送去修道院分館的食品和酒,以及雪地上用的橇。

皮亞斯基的職責,是在修道院和大陸那邊的商會之間周轉,傳達情報,以及搬運這些物資。

「那麼,向神明祈禱旅途平安吧。」

隨著宣告白天來臨的教會的鐘聲,一行人在祈禱之後,踏上了前往修道院的旅途。

天氣惡劣,氣溫極低。

此外,雪並沒有大到覆蓋整個城鎮,而是與路上的土混在一起變成泥,將行人的褲子和裙腳弄髒。

不過,只要出了鎮子,就能看到收割後的綿延田地。

那裡已經是一片白色了。

這裡不愧是草原之國,這樣的白色風景在前路上無限地延伸著。

一行人走在被人和馬踩出的泥路上。

路人們都裹著厚實的服裝,羅倫斯等人也同樣穿著從旅館借來的厚重皮外套,戴著手套。

不過,一直坐在馬背上的話,寒氣總免不了從外套滲進去。

因此,赫蘿抱著柯爾,羅倫斯抱著赫蘿。

旅途中一片沉默,只有沙沙的腳步聲和眾人為了不讓冷空氣進入肺裡面而緩慢悠長地呼氣的聲音。

據說,北國的人不愛多說話,說話的時候嘴也不會張開很大,現在他們終於知道原因了。

也知道修道士們把沉默列入修行自律清規中的原因了。

由於天空被雪覆蓋,天色暗得很快。

儘管旅程不長,但羅倫斯他們到達最初的旅館時,三人都已筋疲力盡了。

交談是快樂的,過去那些超然物外的偉大修道士們說的這句話,的確是真理。

不過羅倫斯他們是世俗之人。

而其中最有世俗之氣的赫蘿顯然已經懶得再花精力去打破這種枯燥的沉默,一進房間便倒頭就睡,甚至連靴子上的雪也不拂去。

羅倫斯並不想責怪她。

因為,他自己也和疲倦地坐在椅子上的柯爾有著相同的表情。

那是儘管筋疲力盡,但只要有人對自己說再走一會兒,也一定會慢慢站起來繼續走的表情。

是在體力還沒消耗完之前就已經完全失去了精神時露出的表情。

在寒冷地區的農村,流傳著死人的隊伍這樣的迷信。

人們看到他們的隊伍,也一定會認為這就是死人的隊伍吧。

「柯爾。」

聽到羅倫斯的呼喚,臉色如死人一般的柯爾馬上看著他。

「笑笑就會好了。」

柯爾也曾經獨自旅行過。

這種解除疲勞的方法,他一定也知道吧。

柯爾勉強擠出笑容,點了點頭。

「那麼去吃飯吧,皮亞斯基一定去吩咐夥計做飯了。」

「好的。」

柯爾站起來回答道。

在這個率直的少年脫下帶雪的外套時,羅倫斯幫倒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赫蘿脫下了靴子。

「我想你是明白的,這樣下去是睡不著的。只要去暖和的地方喝點酒,很快就會舒服了。」

想睡與不想動彈並不是一回事。

赫蘿聳拉著的耳朵動了幾下,彷彿在說咱明白。

不過,就算明白這個道理,赫蘿也沒有起來,就像大多數人無法抗拒溫暖的床一樣。

無奈之下,羅倫斯只好抱她起來,她卻一臉被施了只有用英雄的吻才能喚醒的咒語般的表情。

當然,羅倫斯不是英雄。要解除赫蘿身上的咒語,只有用其他的魔法。

「這裡的酒,是簡單地放在火上蒸餾的酒。」

羅倫斯湊近赫蘿的耳朵這樣一說,她那聳拉著的耳朵立刻豎成了三角形。

彷彿在問,此話當真?

「因為低度酒會馬上被凍住,無法飲用。所以,這裡的人用儲藏在冰裡也不會凍起來的,比病還要冷的燒酒取暖。」

赫蘿的眼中立刻恢復了神采。

她那嚥唾沫的聲音,就是咒語解除的聲音。

赫蘿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她那像三天沒吃東西的野狗一樣聳拉著的尾巴稍微恢復了些力氣。

「不過,下酒菜只是醋醃捲心菜而已。」

由於不想聽赫蘿抱怨,羅倫斯把話說在了前面。

從床上跳下來的赫蘿聽到他的話之後,產生了一點失望,但在酒的誘惑下,她又重新恢復了好心情。

「有總比沒有好。」

「就是要有這種覺悟。」

他們一邊交談,一邊走出房間。說起來,以前……

在以前去過的鎮子上喝到烈性葡萄酒,讓赫蘿想起了故鄉的酒。

烈性酒讓赫蘿想起故鄉,這說明酒的味道是相同的。

在疲倦的時候,沒什麼比這個更有營養的了。

離布隆德爾大修道院還有兩天的路程。

為了不讓赫蘿說自己小氣,羅倫斯數了數錢包中的硬幣。

旅館的菜既貴又難吃,還散發著臭味。

菜色比小孩子能輕易記住的聖句還簡單。

鄰桌上的飯菜就是這樣的,散發著刺鼻的蒜臭味。

大蒜的氣味,是飯菜寒酸的代名詞。

雖然他們自認在吃飯方面還算節儉,但在這種地方,奢侈的弊端就顯現出來了。

被鄰桌的飯菜勾起饞蟲的,只有最近在旅途中一直吃蘿蔔的柯爾一人。

嗅覺靈敏的赫蘿自不用說,連羅倫斯都無法對這種氣味產生半點食慾。

不過,羅倫斯他們是幸運的,這不是因為他們有足夠的錢,也不是因為旅館裡的大蒜用完了。

而是因為看穿了他們心思的皮亞斯基決定自己掌勺。

「我平時經常去北方地區,每次被風雪封住前路的時候,都要幫忙做飯,不知不覺就學會了。」

說著,皮亞斯基把簡單而美味的羊肉湯端上了桌子。

那是往水裡放大量的鹽,用薑、蔥、蘿蔔、羊肉乾和羊足骨做成的簡單肉湯。

當然,裡面還藏著一種重要調料。

在說明的最後,皮亞斯基以略帶神秘感的語氣說出了這種重要的調料,那就是鄰桌的旅人一面抱怨一面吃著的飯菜裡大量加入的——大蒜。

皮亞斯基說,加入少量的大蒜,就是這道漂浮著黃色油脂的透明的湯如此美味的秘訣。

每個人碗裡的羊肉湯中,都加了直接吃會很難吃的燕麥麵包。

他們一面喝著熱湯,一面吃麵包。這樣一來,有著「忍耐」這種諢名的難以入口的燕麥麵包也能讓人吃得有滋有味了。

羅倫斯對皮亞斯基充滿了感激。

這不僅是因為他做的美味料理,還因為料理讓赫蘿把烈性酒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在沒有河流或者水池的地方,自帶的水不可避免地變得難喝。不過,只要像這樣加入各種東西放到火上燒的話,再難喝的水也沒問題了。」

拿著木勺舀湯裡的肉吃的赫蘿已經吃了三大碗。

連吃相文雅的柯爾都連吃了兩碗,美味程度可見一斑。

「的確,用難喝的水做出如此美味的料理是相當不錯的事……不過,這只適合人數多的情況吧,一個人旅行的時候每次都這麼做的話,絕對會出現大赤字。」

「對,你說的不錯。由於我們經常結隊各處行商,做飯這種事就被推給年紀較輕的我來做了。」

眾多商人結隊行商的時候,無論在買賣方面還是安全方面,都有更大的優勢。

不過,皮亞斯基的商旅風格,怎麼看都具有獨行之人特有的那種洗禮和精悍。

看到皮亞斯基,羅倫斯最先想到的,是獨自攀登險峰斷崖的孤傲商人的形象。

而皮亞斯基大概也經常聽到別人對他的類似評價,他以平靜的語氣說道。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商人的群體畢竟只是群體,並不是家人。」

「在陷入危機的時候,是否伸出援手,取決於利益的得失。」

皮亞斯基稍微翹起嘴唇,聳著肩回答道:「說得不錯。」

羅倫斯在獨自坐上車伕台之前,也曾和其他商人一起旅行過。

生意的順利,也是一起旅行的原因之一。

放棄了那樣的旅行,是因為討厭以利益結成的集團那種扭曲的氣氛,這樣說是有些言過其實,但對於皮亞斯基所說的話,羅倫斯的確感同身受。

在山中遇到狼的時候,所有人都會一起逃跑。

並向神明祈禱,希望狼襲擊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在自己不幸抽中下下籤的時候,那種撕心裂肺的呼救聲,該讓神明的心中產生多麼巨大的震撼啊。

「而且,結成群體的行商者終究比不上城鎮商人群體,所以,我選擇了成為城鎮商人手下這條路。雖然不及以前那麼自由,但在作為據點的城鎮裡,總會有以笑臉迎接我的夥伴,這是值得的。」

這時,赫蘿端起了酒杯,這並不是因為她已經吃飽了。

而是她在考慮許多問題的緣故。

作為旅行者,柯爾也能同樣理解那些話。

「在這一點上,加入盧威克同盟,就能得到相當大的報酬,是吧。」

「沒錯,而且,貿易範圍也拓寬了。」

「原來如此。不過,你做飯的手藝並沒有因此而變差啊?……啊,抱歉,我這麼說,只是因為覺得皮亞斯基先生你的旅行風格與做飯的手藝不太相符。」

「哈哈哈,常有人這麼說。實際上,我現在依然會在旅途中做供多數人食用的飯菜。就像這次一樣。」

布隆德爾大修道院迎接著數量眾多的參觀者。

不過,從皮亞斯基的話語中,羅倫斯並沒有感受到修道院裡參觀者絡繹不絕的盛況。

在皮亞斯基的自我介紹中,提到了自己負責為盧威克同盟傳達情報以及搬運物資的事情。

這麼說來,剩下的可能性不多。

「呵呵,有經驗的商人都問過和羅倫斯先生相同的問題。我每次都是這麼回答的。」

皮亞斯基開心地笑著,在看了看柯爾和赫蘿之後,以演戲般的語氣說道。

「旅行才剛開始呢,還有足夠的思考時間,對吧。」

沒有好奇心的商人,就像沒有信仰心的聖職者。

而且,在寒冷且充滿沉默氣息的馬背上,沒什麼比這更能打發時間了。

「順便說一句,我也並不總是去布隆德爾大修道院。」

在吃飯的時候給出的謎題,一定會在無聊的旅途中解開。

皮亞斯基一臉準備對引以為豪的商品做出說明般的神情,勾起了羅倫斯的興趣。

赫蘿表現出一副對這種煩瑣的對話毫無興趣的樣子,繼續吃著飯,而實際上,從她一口肉都沒吃的表現,就能看出她的想法。

至於率直的柯爾,則拿著勺子,目不轉睛地看著桌子的紋理。

變身為出題者的皮亞斯基現在一定覺得很愉快吧。

而相對的,現在覺得有些困擾的也許反而是羅倫斯了。

會對皮亞斯基提出和羅倫斯同樣問題的必然是經驗豐富的商人,而能輕鬆解決這個問題的人也必定和他屬於同一類人。

但此刻,對方那個等待回答的笑容下究竟隱藏著什麼深意,羅倫斯也不得而知。

對羅倫斯而言,這是有些令他為難的回答。

「我可不希望你們思考得夜不能寐,任何時候我都可以告訴你們哦。」

皮亞斯基補充的這句話,更讓眉頭緊鎖的兩人下定了思索到底的決心。

如果皮亞斯基不開口,他們一定會繼續思考下去吧。

「再說,光顧著思考只會讓肚子變餓,而就算知道了答案,也不會因此而變飽。」

旅途中的飢餓感,是催促自己起床的最好信號。

回過神的兩人再次開始吃飯。

羅倫斯望著皮亞斯基,笑了笑。畢竟,愉快的用餐時間是非常難得的。

「真希望布隆德爾大修道院遠在天涯海角。」

「我出的謎題不至於誇張到需要這麼長的時間來思考吧。」

眾人邊吃,邊談,邊笑。

那天夜裡,他們一直圍著桌子交談到大半夜。

次日,下起了鵝毛大雪。

雖然沒有颳風,但大拇指般大小的雪,還是讓視線變得十分惡劣。

而且,積雪深到幾乎高過靴子,呼出的白氣使僅存的視線被模糊地遮擋住。

不過,即使這樣,那些坐在鎮上帳篷裡視力不好的老年商人也依然能完全掌握如網眼般的無數流通網絡。

在無數次行走於這條道路上的馬伕看來,這樣的視線根本算不上惡劣。

這個沉默寡言的馬伕把換上雪橇的馬牽出旅館,以沉穩的腳步帶領眾人走在一片雪白的平原上。

只要稍微停一會兒,身上就會立刻積起雪,因此,一行人馬不停蹄地開始了行軍。

由於這雪白的世界毫無變化,他們在馬背上簡單地用過午飯之後,柯爾便睡著了。

馬背離地面相當高。

由於擔心柯爾與赫蘿不小心摔下去而受傷,羅倫斯想用早已準備好的繩子把柯爾和赫蘿捆住,這時,他發現——本以為睡得很熟的赫蘿醒了過來,把柯爾抱住。

「你怎麼醒了?」

大雪不僅遮擋了視線,還掩蓋了聲音,羅倫斯幾乎連自己發出的聲音都聽不到。

當然,騎馬從後方趕上來的皮亞斯基也是聽不到的。

「咱可沒醒。」聽了赫蘿的回答,羅倫斯不由得笑了。不過,他知道赫蘿這樣說,是因為不高興。

昨晚吃飯的時候,皮亞斯基出了那樣的謎題。

那畢竟並不是只要認真思索就能想出答案的謎題,即使身為商人,也有想不出答案的時候。

柯爾由於放棄了思考而早早地睡了,但擁有賢狼之名的赫蘿卻一直在思索著。

如果那是相當難解的謎題還好,而皮亞斯基只是在吃飯的時候隨口一說,就讓她煩惱了一晚上,這實在是荒唐。

而且,一直找不到答案,她是不會甘心的。

羅倫斯知道,赫蘿用似有深意的眼神望著自己,是因為她有一顆孩子般的心。

這都想不明白啊,羅倫斯笑著,在看到赫蘿有些生氣之後,他就慌忙說出答案。

若是在平時,兩人之間的談話一定會變成這樣。

不過,現在的羅倫斯並沒有那樣做。

可以的話,他倒希望赫蘿能忘了這件事。

但赫蘿對謎題的答案產生了不安。

羅倫斯一開始以為自己多慮了,並不在意赫蘿的眼神。

但在赫蘿以那樣的眼神看自己兩次、三次、甚至四次之後,他明白,赫蘿正在拚命思索著,連心情都因此變得相當糟糕了。

在這種情況下,即使他大笑著說出答案,赫蘿也一定會生氣的吧。

羅倫斯覺得難以開口。

到了現在。

他更加後悔,自己應該一開始就主動告訴她,不過,為時已晚。

「這樣啊。」

這一天,當赫蘿第二次開口說話時,說出的是帶著歎息意味的話。

柯爾用皮帶把所有人的旅裝掛起來曬乾,吃驚地聽到她的歎息。

在吃過晚飯之後,赫蘿就一直沒有出現,當她回到房間的時候,卻突然說出這些話,柯爾有如此反應是再自然不過的。

羅倫斯沒想到她會考慮這麼多,只能表示佩服。

「說的沒錯。」

「開什麼玩笑!」

羅倫斯沒有找任何借口,如實地回答之後,赫蘿如此責怪道。

雖然並不是因為過猶不及,但由於羅倫斯過於遲鈍,赫蘿並沒有繼續發火。

赫蘿坐到椅子上,向柯爾要了一杯酒,以惡狠狠的語氣說道。

「看到汝奇怪的表情,還以為會是什麼不得了的答案……」

「你去問過了嗎……?」

剛才還對赫蘿不高興的樣子有些害怕的柯爾現在已經適應了。

他接過赫蘿的話頭,這樣問道:「嗯,還因為在意得睡不著而被取笑了,咱可是賢狼赫蘿啊。」

「不知為不知,這是我在學校裡學到的。不過,答案到底是什麼呢?」

繼續回去曬旅裝的柯爾這樣問著,赫蘿卻不回答,只是盯著羅倫斯看。

彷彿在說,麻煩死了,汝來替咱回答。

不過,實際上也確實如此。赫蘿端著蒸餾酒,開始吃肉乾。

「習慣了獨自旅行,卻經常做許多人吃的飯菜,這樣的事情實際上不是太多。皮亞斯基的工作,不是和建立新城鎮或者新市場有關嗎?他所說的要帶領的許多人,指的就是為了在新市場開始新生活的人們……」

「啊——」

聽了這番話,儘管感到佩服,但柯爾還是在晾曬結束之後看著圍爐。

由於那不是暖爐,而且換氣情況也並不好,很難掌握火候。

「基本上,他帶領的人都不習慣旅行。如果沒有人為帶領所有人而準備的重裝備,以及當場解決所有問題的氣概,是無法勝任的吧。」

「即使在率領過群體的咱看來,那也算是個可靠的雄性了。而且,他的作風,很乾脆,也很能說會道。」

赫蘿瞇起眼睛看著羅倫斯。

羅倫斯咳嗽了一聲,柯爾苦笑著說道:「那個人的工作這麼重要啊。不過,這麼說來……」為什麼羅倫斯要對赫蘿隱瞞呢?柯爾朝羅倫斯望去。

沒什麼比不得不說出自己多慮而產生的想法更讓人難為情的事情了。

不過,不接受如此懲罰的話,是無法取得赫蘿的原諒的。

當然,什麼事都要乞求赫蘿諒解的話,是有失獨當一面的行商人身份的事,可是,在這只見冒煙不見火變大的房間裡,確認睡眠時的赫蘿尾巴上是否有溫度是相當重要的事。

商人必須會計算利益得失。

「皮亞斯基的工作,簡單地說,就是幫助殖民。王家貴族這樣做是為了擴展領土,教會這樣做是為了布教,不管怎麼樣,儘管目的不同,但共同點卻有一個。那就是讓人們移住到新土地,如果能幸運地定居的話,那裡將成為他們的新故鄉。」

「啊……」

「真是了不起的工作啊。即能賺到錢,成功的話還會受到許多人感謝。聽說,在做這種工作的人當中,也有人在城鎮或村莊的居民邀請之下,成為了當地的貴族。而且,移民到新土地的人中,有不少是因為戰亂,饑荒或者瘟疫而失去家園的人。因此——」

羅倫斯望著赫蘿,這樣說道。

「因此,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忘了這件事。」

「哼。」

赫蘿望著別處,把肉乾上似斷似連的皮剝下來,把肉乾放進圍爐的火中。

「咱可沒有建立新故鄉的想法。故鄉就是故鄉,重要的不是誰在那裡,而是土地在哪裡。而且,汝所擔心的,就是咱不這樣說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看來,赫蘿已經看穿羅倫斯的所有心思了。

「咱的故鄉是能重新建立的嗎?」

羅倫斯慌忙賠笑。柯爾則一直望著兩人。

他們都知道,赫蘿是真的在生氣。

不過,他們也明白,現在的她雖然生氣,但其實像一隻希望被人在乎而伸出爪子的小貓。

「雄性真是胡來的生物。」

「……我無言以對。」

「真是的。」

赫蘿拋出這句話之後,喝了口酒。

羅倫斯也和平常一樣,無奈地摸了摸劉海。

柯爾開心地笑了笑,一切和平時一樣結束。

赫蘿搖了搖尾巴。

明天依然要早起。

「咱生氣生累了,想睡覺。」

赫蘿轉換話題的手段確實了不起。

最終,在旅行的第三天的白天,一行人到達了布隆德爾大修道院。

大雪只下了兩天,著也許是神的恩惠吧。

只是,連麻煩的盤問都沒有就順利地進入分館,這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修道院的外圍砌著高高的石壁,和別的修道院毫無差別,不過,在進入之後,卻給人一種只有商人居住的城鎮的感覺。

「汝試試扔個錢幣在地上怎麼樣?」

赫蘿在馬背上這樣說道。那一定會像在祈禱的時候打噴嚏一樣,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吧。

「說不定,沒什麼商品是這裡是弄不到的。」

策馬趕上來的皮亞斯基開玩笑地說道。羅倫斯儘管笑了笑,但心中想,這也許並不是玩笑。

雖然道路中央的雪已經打掃乾淨了,但道路兩邊堆著像山一樣高的雪,空氣也自然如地下冰窖般寒冷。

甚至馬的毛都有一部分凍結起來了。

儘管如此,卻還是到處都有商人們抱著手,興高采烈地談論著生意上的事。

他們談得如此開心,以至於連因寒冷而不斷抖動雙腳的的動作,看起來都像高興的孩子們在跳躍。

「那麼,請在此稍候,我馬上去安排房間。」

「有勞了。」

羅倫斯他們在公用馬廄旁停下來之後,皮亞斯基先下馬,小跑過來說道。

騎馬和下馬都需要技術,在因寒冷而身體僵硬的情況下就更不用說了,羅倫斯先下馬,然後把赫蘿和柯爾抱了下來。

在所有人都下馬之後,羅倫斯向馬伕表示感謝。

馬伕依然沉默寡言,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但在臨別之際,他還是將雙手抱於胸前,鞠了一躬。

這就是有著強烈信仰心的北方民族。

「說起來,沒想到這裡如此寬敞啊。聽汝等所說,這裡不是相當遙遠嗎?」

「我也只是靠學到的知識瞭解的。不過,這裡是光用羊毛就能把溫菲爾海峽填滿的羊毛交易中心。看,那裡裝著透明的玻璃窗。」

在雪由著上天的性子時降時停的鉛色天空下。

一幢三層式的豪華石製建築的最上層安裝著能反射天空顏色的玻璃窗。

雖然不是每幢建築都是這樣,但所有的建築都給人豪華而穩重的印象。

這樣的建築有五幢,分別建在從入口外延伸進來的寬敞道路的兩邊。

而且,裡面不僅有這些建築,還能看到公用的大型馬廄和馬廄對面的羊圈。

這些建築都相當巨大,而且,皮亞斯基說這樣的建築還有很多。

「哦,建在雪中啊,原來如此,相當有魄力啊。」

赫蘿輕蔑地笑著。

在她看來——這座布隆德爾大修道院商人專用的分館雖說只是分館,卻和本館沒有多大差別,其氣派程度決不亞於本館。

從入口延伸進來的道路前方,立著一幢豪華而莊嚴的建築。

幾乎伸入雲間的屋頂掛著教會的象徵物。其正下方掛有一口十匹馬都拉不動的大鐘。

這裡,是商人們為了祈求靈魂安寧而建造的聖堂。

而實際上,它也發揮著讓靈魂得到安寧的作用吧。

不過,這裡也有著壓倒性的沉重氛圍。

「在學校裡,我聽說過。」

「「嗯?」」

「北方的聖職者最適合審判異端份子。」

柯爾的話再清楚不過。他們是無情又冷酷的異端審問官。

那些蓄著鬍鬚,眼神如鷹般銳利而冷酷無情的神的僕人,確實與這裡的氛圍相符。

「不過,那已經是從前的事了,不是嗎?」

赫蘿看到的,是裹著比羊身上的羊毛還厚的衣物的修道士們帶著許多商人,有說有笑地從建築物中走出來的情景。

他們面色紅潤,大腹便便。

與順從、純潔、清貧等詞語完全聯繫不到一起。

羅倫斯看著赫蘿說道。

「畢竟,現在是你這樣的人都能出來巡禮的時代了。」

羅倫斯似笑非笑,赫蘿則露出了以前從沒見過的輕蔑笑容。

「……說實話,我有些不安啊。」

羅倫斯看著自己呼出的白色吐息,隨後望著周圍這樣說道。

赫蘿踢了羅倫斯一腳。他回過神來,立刻意識到赫蘿產生了誤解。

「……啊,抱歉,我的話產生了歧義,可不是說你啊。」

由於赫蘿依然用驚奇的目光盯著自己,羅倫斯急忙補充道:「我有些不安,是因為這裡人太多了。」

「啊,這麼說來……」

說話的是柯爾。好奇地四處張望的柯爾,似乎也能理解羅倫斯的話。

「與土地面積相比,這裡的人實在太多了。就算建築再怎麼氣派,這些傲慢而決不讓步的商人和修道士們也不可能滿足於狹窄的房間。」

這裡既是進行商談的地方,也是保管契約書和討論契約的地方。

同時還有許多維護事務室與各幢建築的勤雜人員。

負責做飯的廚師也必不可少。

而且,如果來訪的商人身份很高,其隨從人員也相當之多。

羅倫斯之所以有這種不祥的預感,並非由於惡劣天氣帶來的悲觀推測。

而是因為——向神明祈禱的修道院竟然變成現在這樣。

在羅倫斯不安地四處張望時,皮亞斯基從建築物中小跑著出來,他的臉上,帶著羅倫斯早已料到的為難神色。

皮亞斯基以旅行商人獨有的那種、比起談判技巧和腳力更為重要的行事風格,跑過來單刀直入地對說。

「抱歉,人太多了,無法訂到房間。」

雖然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但羅倫斯還是無法立刻想到處理辦法。

看到羅倫斯無法回答,皮亞斯基接著說道。

「也許只能在大廳湊合著睡了……」

他一邊說,一邊向赫蘿望去。

在大廳裡湊合睡的人群裡,出現了赫蘿這樣的姑娘,後果會是什麼樣。

那簡直就是把肥肉扔進餓慌了的野狗群裡。

「或者還有個辦法,借玄關處的空地睡……不過,那會冷得和露宿沒什麼區別……真不好辦啊,看來昨天或者前天突然來了許多人啊。」

「馬廄那邊呢?」

「連飼料場都住滿了。畢竟在這個季節,那裡比一些差的房間還暖和。羊毛存放場就更不用說了。」

皮亞斯基滿臉嚴肅地思考著,彷彿在考慮因泥石流而無法通行這樣的嚴重問題一般。

這並不是單純地因為業務往來的關係,而是發自內心的,難怪赫蘿對他的評價頗高。

不過,這並不能讓事態好轉。要在玄關的空地睡覺的話,至少得有寢具吧。

羅倫斯剛想這麼說的時候,附近出現了騷動。

正確的說,是騷動聲從某個方向傳來。

「啊,白色的軍隊回來了。」

在路邊興高采烈地交談的商人們都這樣說道。

羅倫斯將視線投向聲音出現的方向,在看到分館入口處時,他立刻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隨著讓大地出現輕微震動的聲音,無數的羊如潮水一般出現了。

被這股潮水捲進去的話,恐怕連全副武裝的傭兵也幫不上忙了。

進入敞開的大門裡的羊群在牧羊犬和長槍的驅趕下,拐了個彎,朝羊圈的方向跑去。

過了一會兒,草原上響起了清晰的鐘聲,牧羊人們從四人寬的門走了進來。

他們輕聲與熟悉的商人打了個招呼,摸了摸牧羊犬的頭之後,走向聖堂,感謝一天工作的結束。

不過,看著他們自豪的樣子,羅倫斯不禁想道。

如果以前遇到的牧羊女諾拉能在這裡工作的話,就不會受那麼多苦了。

「咱對汝想的事情一清二楚哦。」

聽到赫蘿的話,羅倫斯回過神來。

看他那哆嗦的樣子,誰是狼,誰是羊,一目瞭然。

不過,赫蘿似乎只要看到羅倫斯那狼狽的神情就相當滿足了。

她沒有繼續追擊,而是平靜地說道。

「就算邂逅,但世事如此複雜,也不一定就會事隨人願。」

「……嗯,也對。」

回首從前的旅程,羅倫斯常常這樣想。

兩人小聲的交談的時候,羅倫斯感到一股視線,並抬起了頭。

他視線所及之處,是潮水般的羊群剛才通過的門。

門已經關上了,在羊群通過之後,那裡再次恢復了寧靜。

不過,那裡依然站著幾個牧羊人。

其中一個年老的牧羊人正望著他們。

「事務室……不,走廊深處的儲藏室……還是……嗯?」

仍然在為羅倫斯他們考慮住宿問題的皮亞斯基看到羅倫斯的神情,也抬起了頭。

在朝牧羊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陣後,他拍拍手說道。

「對了,牧羊人的住處也許還有空房間。聽說到了冬季,會有許多人放假離開,我去問問看。」

說著,皮亞斯基跑了過去。

羅倫斯又覺得,那個牧羊人也許只是看著聖堂。

正當他這樣想的時候,赫蘿也驚奇地朝牧羊人望去。

「那傢伙一直在看著咱們呢!」

「果然嗎?」

柯爾有些吃驚,不安地四處張望著。

在有排外傾向的城鎮或者村莊,露骨地對旅人表現出敵意的人並不少見。

不過,這些牧羊人似乎不是那樣的人。

「也許只是單純地對你感到好奇吧。雖然很多修道院都是男女共住,但這裡應該沒有修女。」

「唔……他的確露出吃驚地樣子。」

「你該不會是把耳朵和尾巴都露出來了吧。」

羅倫斯開玩笑般地說著,赫蘿卻低下頭,有些無趣的說道。

「最近沒什麼驚心動魄的事。咱的耳朵和尾巴都藏在斗篷下了。」

「這樣最好,我喜歡的就是平穩。」

聽了這句話,赫蘿用力踩了羅倫斯一腳,柯爾則轉過臉去偷笑。

在他們互相取笑的時候,皮亞斯基的交涉似乎相當順利。

他回過頭,微笑著招了招手。

「我說,住在牧羊人住的地方,你沒問題吧?」

「汝不是喜歡平穩的地方嗎?」

當然,羅倫斯這麼問,並不是怕赫蘿在牧羊人面前感到拘束,而是擔心她的心情變差。

不過,赫蘿卻滿不在乎地給了他那樣的回答。

那就表示沒問題了。

赫蘿畢竟不是小孩子。

「那麼,這就是最好的選擇了吧。」

羅倫斯說著,朝皮亞斯基揮了揮手。

皮亞斯基看到之後,與剛才提到的那個年老牧羊人握了握手。

這應該是偶然吧。在流傳著黃金羊傳說的布隆德爾大修道院,牧羊人們將與掌管麥子豐收的約伊茲賢狼共同起居。

也許,世間就是如此和平安寧吧。

「哈斯肯茲。」

聽到把貨物放在地板上的聲音,羅倫斯嚇得幾乎要逃跑。當意識到這是牧羊人向自己打招呼,羅倫斯慌忙伸出右手表示問候。

「我是克拉福。羅倫斯。」

「……」

與站在門口處的牧羊人握手的羅倫斯感覺到他的手如羊蹄一般堅硬。

「這位是赫蘿,還有柯爾。都是因為某種奇妙的緣分而與我一起踏上旅途的人。」

「你們好。」

「你好。」

在分別與眾人握手之後,牧羊人哈斯肯茲簡短地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他有著白雪與稻草混雜在一起般的髮色,長長的眉毛,以及垂到胸口的鬍鬚,精神矍鑠,腰板挺直,也並不顯得十分消瘦。

滿是皺紋的眼皮底下,灰色的瞳孔閃爍出彷彿望向地平線般深遠的光輝。

雖然動作談不上敏捷,但讓人感覺相當有力,給人一種上了年紀的野羊般的印象。

這就是行走在原野上的真理,具有慧眼的牧羊人。

也許,這樣形容他比較恰當吧。

不管怎麼說,哈斯肯茲這位老牧羊人,就是給人這種印象的老者。

「這次真的十分感謝你。」

聽皮亞斯基說,由於趕上和他一起居住的牧羊人們數年一次的回鄉假,羅倫斯他們只需要負擔伙食費,就可以住進空房間裡。

當然,這裡並不像旅館那樣有暖爐,只有用磚圍城的公用圍爐,但比起和其他人一起湊合著睡在大廳,或睡在玄關的空地上已經要好得多了。

「生火由我負責,其他的事你們自便。」

在艱苦的環境中引導無數羊的牧羊人們會變得比聖人更像聖人,而哈斯肯茲一直保持著自我本色。

就算和他閒聊,他也不會聊得太久,不過,這大概也是他所希望的吧。

聽完牧羊人的話,羅倫斯點了點頭,並沒有多問什麼。

哈斯肯茲無言地注視著羅倫斯他們一陣之後,輕輕點了點頭,走向圍爐所在的房間。

「他是神學家嗎?」

在哈斯肯茲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之後,柯爾小聲地問道。

他有這種想法並不奇怪。

羅倫斯也一樣,若是在人生道路迷茫的時候甚至會產生向他求教的想法。

「應該說,有世外賢者的氣質吧。」

「這是對咱的挑釁嗎?」

看著解開口袋、把木莓干塞進嘴裡的赫蘿,羅倫斯輕輕聳了聳肩。

「竟然還剩下這麼多糧食啊。這樣一來,就算吧哈斯肯茲先生的份算進去,也能維持一段時間了。即使不夠,周圍還有那麼多商人,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是啊,不過,使用井的人這麼多,用水方面有些難辦啊。」

柯爾頗有遠見。

在沒有錢的旅途中,最應該優先保證的,就是飲水問題。

只要攝入少量食物,人就可以維持一星期的生命,但沒了水可不行。

「要不要趁現在去打一些?」

「是啊……那就交給你了。畢竟做飯的時候也要用水,天黑以後井水可能就凍結起來了。」

「好的!」

柯爾的性格,大概屬於有事情做才會安心的那種吧。

他活力十足地回答之後,提著桶和皮袋去了寒冷的室外。

羅倫斯並沒有看柯爾,而是對悠閒地躺在床上嚼著木莓干的赫蘿說道。

「在不久之前,我只要一對你進行嘲諷,你就會生氣。」

只要赫蘿不怒形於色,羅倫斯就會認為自己和柯爾一樣沒用,他就是這樣的性格。

雖說由於赫蘿不經常怒形於色,但他時常會忘記這一點。

「……汝也多少長了些記性吧。」

「這也沒錯。」

「先不說這個,如果要在這裡長住到連吃飯問題都要擔心的話,咱也覺得有些為難了。」

赫蘿把最後一枚莓干放到嘴裡,稍微坐起來一些。

「嗯……是啊,畢竟雪積起來的話,我們有可能會被困在這裡。我也覺得與其那樣,不如去鎮裡。」

「這也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

「唔,汝很可能被咱吃掉的羊留下來的羊毛活埋了。」

「還是饒了我吧。」

這可不見得是開玩笑。剛才看到地羊群,即使在遠處看也能看出,毛質非常好。

那就表示肉不會難吃。

「不過呢,外面那些傢伙只要被困在這裡,就只會成天說閒話,對於想打聽情報的咱們來說,那不是正好嗎?」

「那也是一把雙刃劍啊。閒話會在眨眼之間傳開。那樣的話,要怎樣在不引起周圍注意的情況下,收集狼之骨的情報呢……」

羅倫斯一面摸著鬍鬚一面思考,沒過多長時間,他就想到了僅有的幾個可能性。

讓他人閉上嘴是相當困難的。

那麼能依靠的,就只有值得信賴的人,可是,在這裡值得信賴的人,只有一個。

只是,去依靠皮亞斯基,多少會讓羅倫斯產生猶豫。

皮亞斯基是一個優秀的人。

正因為這樣,羅倫斯才不希望他在赫蘿面前,與自己比肩而立。

「沒關係。正如一個群體中有兩個頭目就會發生爭執一樣,群體首領之間,關係並不會特別親密。沒必要擔心。」

赫蘿的話語中雖含有諷刺,卻直刺羅倫斯的心思。

正因為擔心赫蘿與皮亞斯基的關係會變得親密,羅倫斯才會為是否要去拜託皮亞斯基幫忙這件事產生猶豫。

可是,要他承認這一點,是何等的難事啊。

話說回來,自己如果產生這樣的虛榮心,就正中狼的下懷了。

而且自己這樣沒有自信,也就等於不信任赫蘿。

羅倫斯彷彿面臨平生難遇的商業談判一般,開始做戲。

「你和誰變得親密,我都不會在乎。」

他說得十分乾脆。赫蘿也應該無法判斷這是不是謊話了吧。

正當他這樣想著的時候。赫蘿露出了看到掉進陷阱中的兔子一般的表情。

「嗯?咱們這一群之長不是汝嗎?」

過了一會兒。

「汝不是要和那個年輕雄性關係變好,並保持警惕嗎?不過,在帶領群體的時候,經常會出現突然變得神情緊張的事,汝的擔心咱也不是不能理解……」

羅倫斯開始回味赫蘿所說的話。

赫蘿真是個省略主語的天才。也比任何人更能看清他人意識的走向!

「咱是這樣想的,可汝為何會產生那樣的擔心呢。不僅承認咱是一群之長,還對其他事如此焦慮。」

赫蘿笑著繼續說道:「真是只可愛的幼崽啊。」

羅倫斯再次被赫蘿擊敗了。

連聲音都發不出。

赫蘿那手托香腮,尾巴左右搖晃的樣子,看上去是多麼地得意洋洋,羅倫斯甚至想擰著她的臉,把她用毯子裹起來扔到外面去。

不過,生氣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只會讓自己受到更大的羞辱。

因此,儘管不甘心,羅倫斯還是覺得,爽快地認輸才是正確的選擇,那樣才像個商人的樣子。

看著羅倫斯的樣子,赫蘿翻了個身,說道:「幹嘛裝出一副很明事理的雄性的樣子?」

赫蘿說得十分刻薄,但羅倫斯也不是只有被數落的份。

「你也回想一下自己小時候吧。」

「嗯?」

羅倫斯伸出食指,單手叉腰,如同說教一般開口說道:「想吸引自己在意的對象的注意力時,你用的那種表現自己最可愛一面的方法,是什麼來著?」

赫蘿感到有些吃驚。

「就是戲弄對方,吸引其注意力。」

所以呢,就別生什麼事情都生氣了,說著,羅倫斯走到床邊,用食指按住赫蘿的鼻尖。

當然,赫蘿任何時候都可以反擊,因為羅倫斯每次說「總是這樣可不行」的時候,都會被赫蘿反唇相譏。

他也做好了按住鼻尖的食指被赫蘿咬的心理準備,不過,只要看到他產生了這種想法,赫蘿就會開心得不得了吧。

羅倫斯等待著赫蘿的反擊,赫蘿卻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一直望著他。

過了一會兒,被按著鼻尖的赫蘿以含糊的鼻音說道。

「每個人的喜好都千差萬別啊。」

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最優秀的。

即使沒提到皮亞斯基,羅倫斯也明白她的意思了。

這就是赫蘿表示投降的話語。

不過,羅倫斯並沒有因此而得意,而是慎重地說道:「就當你說對了吧。」

羅倫斯知道,如果自己什麼都不說,就是示弱。賢狼雖然對他的話感到滿意。

「哼。」卻笑著哼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柯爾喘著氣挑水回來了。

雖然不是刻意偽裝,但羅倫斯他們還是在天色開始變暗的時候進入了昏暗的聖堂。

在這個時間裡,點上蠟燭反而更顯得光線昏暗。

再加上外面不停地下著雪,他們坐在長椅上進行祈禱時,也加入了一些誠心。

修道院生活的一天與普通人生活的一天相比,有四分之一的不同之處。

正是因為如此,羅倫斯他們與皮亞斯基才會在晚上禱告結束之後留在聖堂裡,旁邊還有一位拿著古舊卻高級的柔軟羊皮製成的袋子的修道士。

看到羅倫斯他們禱告完畢,他才無言地走了過來,打開袋子。

皮亞斯基和羅倫斯兩人都把海那邊的國度通行的銀幣放了進去。

「願主保佑你們。」

修道士照本宣科般地說完這句話之後,立刻離開了。

雖然這裡有蠟燭,也為晚上禱告做好了準備,但一般的信徒是不會到這裡來巡禮的吧。

「那麼,差不多該走了。」

皮亞斯基小聲地說著,白色的吐息在他嘴邊縈繞。

天氣寒冷,現在應該是喝著酒、吃著羊肉聊天的時間了。

但和羅倫斯不同,對於在此地有不少同伴的皮亞斯基來說,此時正是他最忙的時間帶。

羅倫斯點點頭,扶著仍在靜靜禱告的柯爾以及陪伴在其身旁的赫蘿的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站在位於祭壇正面的禮拜堂的入口處,回望這有著很高天花板的聖堂,確實能讓人產生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

只要輕輕掀起掛在天花板附近、因蠟燭的煙和冬天的寒氣而變得色彩暗淡的刺繡垂簾,就能看到這個金碧輝煌的世界。

「布隆德爾大修道院……供奉神明的地方……」

在走過迴廊,穿過用大鐵錘都難以破壞的門時,柯爾回過頭這樣說道。

在教會看來屬於異教徒的柯爾,並不十分討厭教會。

也許,出了一些細微的部分,他感受到的,是這幢建在白雪覆蓋的土地上的氣派建築的神聖之處吧,又或者說,只是單純地喜歡這句詩。

若是在平時,赫蘿一定會和他開玩笑,但現在,她只是牽著柯爾的手,和他一起駐足回望,隨後開始追趕羅倫斯他們。

「說實在的,能邀請到羅倫斯先生你們,真的不勝榮幸。」

「哪裡哪裡。感到榮幸的是我啊。只要受你之邀,我無論如何都會來的。」

「哈哈哈,有你這句話,我就感激不盡了。那麼,明天見。」

「嗯,希望你喝得盡興。」

在點著火把的聖堂前與皮亞斯基道別之後,羅倫斯他們走向牧羊人的住處。

在這個時間,聖堂前的道路上沒有一個人,只有每幢建築門口的燈火通明。

「那些傢伙要去喝好酒啊。」

儘管在聖堂裡祈禱只用了極短的時間,但來時看到的石階上,現在已經積起了厚厚的雪。

「皮帶裡裝的也是上等葡萄酒。」

「好酒要配好的下酒菜,還要有好的酒伴。」

「什麼意思……」

羅倫斯還以為她在說自己,但馬上就反應過來了。

「我說,在吃飯的時候可千萬別說這句話啊。」

赫蘿沉重地歎了口氣。

羅倫斯覺得她走路時故意發出很大的腳步聲,也許這只是心裡作用吧。

「和那沉悶無趣的傢伙怎麼能喝得盡興呢。連招呼都不會打,一句話都不說就跑出去,把生羊肉拿進來……然後自顧自地放到圍爐上烤,這算什麼啊!是對咱的挑釁嗎?」

早出晚歸的牧羊人們出了晚飯以外,其餘的都在外面吃。

而這個地方經常會下雪。

雪特別大的時候,他們會在外面找地方過一晚,也無法把羊集中到同一個地方飼養。

因此,把水和食物送到以各處的羊圈為據點的同伴那裡,也是他們的工作之一。

哈斯肯茲不愛說話可能並不是因為他的性格不善交際,更大的原因,是他要忙著為第二天做準備吧。

不過,讓赫蘿最難忍受的並不是這個,而是他在自己面前製作羊肉乾。

而且,在曬羊肉的皮帶上,還掛著羊肉香腸。

「袋子裡不是還有肉乾的嗎?」

「那種硬邦邦的東西不合咱的口味。」

赫蘿看著羅倫斯說道。

真像個固執地小孩子啊。

羅倫斯笑著想到。

不過,她真的鬧彆扭的時候,通常都有更大的借口。

因為有更好吃的東西擺在面前,所以鬧彆扭。

她的借口大概會是這樣的吧。

「我模仿皮亞斯基煮湯鍋吧,肉乾放進去的話,就會變得柔軟吧。」

羅倫斯剛說完,赫蘿就抬起頭,撅著嘴說道。

「汝以後就拿鍋當枕頭吧。」

羅倫斯無奈地攤了攤手,回答道。

「你該不會是想說,那樣的話我的頭腦會變得靈活柔軟一些吧?」

赫蘿望著前方,沒有回答。

他們就這樣一面調侃著,一面回到宿舍,剛進屋就聽到笑聲,還聞到一股香氣。

那是濃烈的羊肉香氣,即使不是赫蘿,也會被這股香氣引得直舔嘴唇。

由於每個房間的門都簡陋得幾乎一踢就破,赫蘿每經過一道破舊的門,都想看看裡面的人在吃什麼。

這裡有五間房間,羅倫斯他們借用地,是二樓的兩間中地一間。

總共有十五名牧羊人在這裡生活,牧羊犬也有專用犬捨,算上建造在廣袤的大草原上各處據點的話,牧羊人總共有三十名。這些牧羊人中,有的甚至根本沒見過對方,他們定期輪換,在外面的據點和這裡生活。

哈斯肯茲是其中最年長的。

據說,關於羊的事情,他比神仙還知道得多。

「我們回來了。」

在旅途中,羅倫斯他們經常到別人家借宿。

而與那些人愉快相處的秘訣,就是像家人一樣相互問候。

「大聖堂可真氣派啊。」

哈斯肯茲只是輕輕點頭,隨後又開始默默地剔除生肉上的筋和脂膏。

赫蘿露出不高興的眼神,這大概是因為他把難得的脂膏從肉裡剔除掉吧。

羅倫斯把赫蘿和柯爾送進屋,就立刻開始準備晚飯。

因為,借宿的條件,就是照顧哈斯肯茲的飲食。

羅倫斯剛拿起鍋,哈斯肯茲突然開口說道:「……那確實是適合供奉神明的地方。」

羅倫斯知道他指的是聖堂,於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羅倫斯找哈斯肯茲借了工具,搭好放鍋的灶,加上水,按皮亞斯基教的份量放入食材。

他多放了一些鹽,因為赫蘿喜歡重口味。

而且,他聽說牧羊人和羊一樣,也喜歡鹽分。

隨後,他把硬邦邦的肉乾和散在袋子裡的麵包屑放進鍋中,烹調這道頗有營養的菜。

一般在這種場合,羅倫斯都免不了要與對方聊上幾句,可是,哈斯肯茲卻依然默默地幹著活。

有這樣一種說法,常年干牧羊人這種工作,就會變得只能和動物交流了。

現在,羅倫斯非常理解說這種話的人的心情。

「飯做好了。」

羅倫斯到旁邊的房間中叫柯爾和赫蘿吃飯的時候,兩人正在玩那種把床上稻草拔下幾根,猜誰手上的最短的兒童遊戲。

從柯爾的笑容就可以看出,是柯爾贏了。

羅倫斯走到兩人身旁,摸了摸赫蘿的頭,赫蘿撒嬌一般地依偎著他。

看來,赫蘿的心情不太好。

「感謝主賜予我們今天的糧食。」

在說完這句平時不會說的聖句之後,他們開始吃飯。

柯爾臉開心地吃著,赫蘿則像一個修女一般,板著臉。

原因之一,應該是鍋裡的肉是肉乾吧,而最大的原因,則是葡萄酒並不適合配著熱湯鍋喝。

在旅途中就算了,現在已經到達了目的地,就算喝得大醉也沒關係吧。

赫蘿無聲地表達著這樣的不滿,畢竟,和他們一起吃飯的,是隱者一樣的哈斯肯茲。

看著他的樣子,羅倫斯他們覺得還是裝成虔誠的旅人比較好。

在這裡能稱得上是羅倫斯的熟人的,只有皮亞斯基一人,因此,只要他在盧威克同盟裡任職,羅恩商業組織這個名號對他而言,有多麼巨大的價值都不奇怪。

雖然對方是牧羊人,但和羅倫斯一行生活的他們畢竟長期居住在修道院裡,所以,羅倫斯認為應該好好利用這種幸運。

沉默寡言的人雖然不說話,但腦袋中儲存著滿滿的知識。

就像水瓶一樣。問題在於,該如何把瓶蓋打開呢。

哈斯肯茲依然默默地吃著飯,既不表達謝意,也不做任何評論。

本來,負責吃飯問題就是條件,對飯菜的味道做出評論,有時候會造成雙方不愉快,因此,保持沉默也許才是最佳的做法。

只是,這樣一來,羅倫斯就失去了觸及瓶蓋的最佳機會。

只好再找別的機會了。

羅倫斯一邊想著,一邊繼續吃飯,這是,哈斯肯茲緩緩站了起來鍋裡已經沒剩多少東西了,正當羅倫斯考慮該怎麼分剩下的濃湯時。

赫蘿因為一起分享湯的人數減少了而笑了起來,可是,哈斯肯茲卻馬上再次坐了回去。

看到這,赫蘿臉上的笑意消失了。

哈斯肯茲把掛在皮帶上的羊肉拿了過來,放進鍋裡,說道:「……偶爾和許多人共餐,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儘管聲音很小,但對於經常獨自吃飯的羅倫斯等人而言,這是再好不過的問候了。

赫蘿的心情也變得好轉,開始吃沒怎麼動過的肉。

正當羅倫斯想對哈斯肯茲表示感謝的時候,這名老人拿出一個小瓶。

從瓶邊粘著的白色物質看,瓶裡應該是羊奶酒。

羅倫斯把自己杯中的葡萄酒喝完,感激地接下老人為他倒的酒。

「好懷念的味道啊。」

這是有的人相當喜歡,有的人卻非常討厭的酒,實際上,羅倫斯也是不喜歡這種酒的人。

不過,他明白,儘管相處時間不長,這卻是對方表示友好的方式。

赫蘿大聲笑著,彷彿臉上大大地寫著好喝這兩個字。

「哈斯肯茲先生……」藉著酒,羅倫斯這樣說道,隨後,他頓了一下,看著哈斯肯茲。

哈斯肯茲用刀子插起一塊肉嚼了一口,又喝了一口酒,隨後,朝羅倫斯看去。

「哈斯肯茲先生你,是一直住在這裡的嗎?」

「……住了幾十年了,從上上代院長的時候就一直住著。」

「原來如此,我從小就過著旅行生活,所以現在繼續行商。一直住在一個同一片土地……這種事,我完全無法想像。」

哈斯肯茲儘管沒有說什麼,但一定是在認真的聽著,因此,羅倫斯繼續說道。

「對了,我聽說溫菲爾王國有三件不變之物,看到哈斯肯茲先生之後,我覺得那是真的。」

聽了這句話,哈斯肯茲插肉的刀子停了下了。

他搜索著記憶,目光望著遠方。

「……尊貴的貴族、美麗的大地……」

「以及,充滿羊群的風景。」

聽完羅倫斯的話,哈斯肯茲面露笑容。

「……完全沒有變啊,這個國家。」

「真不錯。」

「……你是這麼想的嗎?」

哈斯肯茲的聲音高亢而渾厚,彷彿明白對方說的話都只不過是在取悅自己。

羅倫斯也明白,赫蘿儘管還在吃著肉,但眼神也一直看著自己。

羅倫斯聽出了弦外之音。

不過,他既不害怕,也不慌張。

畢竟,自己是經驗豐富的商人。

「因為,在行商一年之後,重返故地時候笑著向對方說的話,總是那一句。」

羅倫斯笑著繼續說道。

「你一點都沒變。」

「……」

哈斯肯茲以長長的眉毛下那既像人又像動物的灰色眼睛看著他。

那是和哈斯肯茲一開始看他們時一樣的、有力的一瞥。

這名老牧羊人喝了一口羊奶酒,點點頭。

房間裡,只有煮東西的聲音清晰可聞。

「……這裡什麼都沒變,今後也不會變。」

「是啊,畢竟,這裡是布隆德爾大修道院。」

哈斯肯茲點了點頭,隨後再次點頭,並默默地為羅倫斯倒酒。

看來,他很滿意羅倫斯的回答。

如果酒再好一點就更好了,不過,那已經算是奢求了吧。

「只是,歲月的變化,就連石壁也無法逃避吧。」

「……你是指商人們的事嗎?難道你們就不一樣了嗎?」

帶著譏諷意味的提問方式是這個國家特有的。

羅倫斯喝了一口酒,帶著尷尬的神色說道。

「我確實是商人,不過,和打算住在這裡的那些人目的不同。」

「……哦……來到這麼偏遠的地方,還專程帶著神的羔羊……」

「是來巡禮的。為了探詢這個修道院流傳的聖遺物的事。」

他並沒有提及狼之骨。

而且,布隆德爾大修道院這種規模的修道院裡,絕對會有一兩件聖遺物吧,而以此目的的巡禮者應該也不在少數。

哈斯肯茲雖然有些驚訝,但還是接受了他的說法。

在沉思了一會兒之後,哈斯肯茲點頭說道:「……旅行總伴隨著各種各樣的目的,這也為無聊的世界增添了色彩。」

這句話若是由旅行詩人口中說出,只不過是單純的矯情台詞,由哈斯肯茲口中說出,就成了一句真理。

羅倫斯笑著點點頭,為哈斯肯茲多舀了一些可說是保存了湯鍋營養精華的湯。

次日早晨,天還沒亮,哈斯肯茲就走出了房間。

由於牧羊犬活力十足的吠聲和人們交談的聲音從木窗傳了進來,羅倫斯知道,他們牧羊人們總是在這個時候出發。

儘管寒氣從毛毯的縫隙間傳了進來,瑟瑟發抖的羅倫斯還是依靠同一張毛毯中的赫蘿那蓬鬆的尾巴,享受著這溫暖而幸福的時刻。

他第二次醒過來時,是又過了一會兒的事了。

這個時候,太陽早已升起,幾縷陽光透過窗戶射進屋中。

不做生意的時候就會鬆懈下來,本以為自己睡的那麼熟的原因是這個,但羅倫斯很快意識到。

原因是毛毯中太溫暖了。

因為赫蘿一直睡在自己身邊。

「咱可真羨慕汝啊。」

一覺醒來發現有個美麗的少女趴在自己胸口上,誰都會高興的不得了吧。

雖然這個少女嘴上銜著肉乾,有些破壞氣氛。而且滿口酒氣。

她大概是因為不想聽嘮叨,而獨自坐到火爐邊喝酒喝膩了吧,而且,在羅倫斯身邊,羅倫斯會和她說說話,還有個原因,就是毛毯太暖和了。

「……柯爾呢?」

「誰知道……剛才還在撥炭火,太陽升起來以後,就和牧羊人一起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她每說一句話,嘴上的肉乾前端都會上下動,從肉乾的成色看,是哈斯肯茲昨天曬的。

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行為是相當麻煩的事,羅倫斯只能祈禱不被哈斯肯茲發現。

「外面放晴了嗎……?」

冬天把所有人都鎖在房間中。

天氣放晴的話,就可以去比昨天更多的地方和別人交談了。

「嗯,剛才外面有狗到處亂跑,某個人該不會也把咱當成狗了吧。」

「總比大清早就喝酒要好吧。快起來,得出去收集情報了。」

羅倫斯拍拍赫蘿的肩,對方卻一動不動,羅倫斯只好歎了口氣,走下床。太陽已經升起很長時間了,外面依然寒冷。

雖然很想回到赫蘿悠閒地叼著肉乾躺在的床上,但那是惡魔的誘惑。

羅倫斯打開窗戶。雪反射的光線刺進他的眼睛,一時間,他什麼也看不清了。

「……啊,好壯觀啊。」

「好冷。」

「雖然你見過大海,但看到這個,你也會忍不住想去跑一下的。說起來,柯爾不就在那邊和牧羊犬玩耍嗎?」

在水井和路面有些傾斜的中庭前方的牲口圈旁與幾頭牧羊犬嬉戲的,正是柯爾。

但羅倫斯突然意識到。

赫蘿是不會像柯爾那樣,與牧羊犬玩耍的。

他乾笑了一聲,發現赫蘿正盯著自己。

「待會兒回來的時候嘴唇一定會變紫,到時候看我怎麼取笑他。」

「……」

儘管赫蘿表現得毫無興趣,但尾巴不停地搖晃著。

羅倫斯走到隔壁房間,看到圍爐裡還有炭。

他知道,這是柯爾出門前加進去的。

水也補充了,柯爾想得十分周到。

羅倫斯看著晾曬了一夜,幾乎完全變黑的肉乾,把乾燥的燕麥麵包放進水裡浸泡一下,輕輕放到嘴邊,隨後,他決定去和赫蘿打聲招呼。

「要一起去嗎?」

當然,他說的是去搜集赫蘿一直想追尋的狼之骨的情報。

可是,赫蘿躺在床上,只是左右搖晃著尾巴,並不回答。

羅倫斯只好說一句「你慢慢享受吧」,便關上了門。

不過,赫蘿也許聽出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在這裡的,都是盧威克同盟為首的商人。

關於狼之骨的事,一定能收集到各種情報吧。

儘管寒冷,但由於雪的反射著光,外面就像盛夏一樣明亮。

羅倫斯以雙手遮住笑容,走了出去。

「阿撒吉的茜草、阿羅爾的大青、伍德的橡木、洛卡塔的藏紅花。」

「洛卡塔的藏紅花可真是不錯的東西。聽說米羅尼大公在先前的宴會上,展示了漂亮的黃衣服。」

「你是說那次宴會啊,就是連米拉教區的大主教都為之大吃一驚的豪華宴會吧。多虧了那一次宴會,那些貴族們為了面子,訂了好多東西,讓我大賺了一筆呢。」

「哦,真羨慕你啊。辛香料的話,我的船下次也會進貨,產地也各自不同……」

聽了路邊的這些談話,不明就裡的人大概會產生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的疑問吧。

但若同為商人就不一樣了,只要追溯此處商人的渠道,說不定真的能把世界上的一切商品弄到手。

聽了這些,羅倫斯心裡一定相當興奮吧。

自己和他們不同,只是個行商者,雖然在有關昂貴的著名商品的情報上不如他們知道得多,但在無名村莊的特產和有名商品的情報方面,他所知道的不亞於任何人。

要不要加入那群人的談話之中呢,不,還是這一群吧。

羅倫斯無數次的進行著這樣的心理鬥爭。

不過,他最終還是忍住了,走到一幢建築前。這幢門口懸掛著繡有月盾紋章其職的建築,是盧威克同盟的指定旅館。

「不要敲門。」

羅倫斯剛想敲門,在旁邊鐵匠鋪裡交談的商人中的一個這樣對他說。

羅倫斯面帶笑容的行了個禮,這時,不僅是那個和自己說話的商人,其他人也一起舉起帽子,微笑著向他還禮。

這真是商人的樂園啊,羅倫斯一面這樣想著,一面打開了門。

「打擾了,請問皮亞斯基先生在嗎?」

「嗯……皮亞斯基?啊,你是說拉古啊,就是在裡面寫東西的那個人。」

「謝謝。」

羅倫斯道謝之後,朝一樓那既不像商館也不像旅館的休息處走去。

在這個約放著二十張圓桌的地方,有人在玩牌,有人攤開地圖討論問題,還有人在用天平稱貨幣的重量。

皮亞斯基也在裡面,他正忙著寫東西。

羅倫斯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去打擾他,不過,這個身經百戰的旅行商人具有敏銳的感覺,甚至能隔著兩個山丘感受到對面傭兵的氣息。

只見他突然抬起頭,朝羅倫斯微微一笑。

「早上好,羅倫斯先生,昨晚睡的好嗎?」

「托您的福。不過,今天晚上就難說了。」

「哦,為什麼這麼說呢?」

耐心地陪羅倫斯談話的皮亞斯基確實是個好青年。

得向他學習。羅倫斯一面想著,一面指著自己的眼睛。

「戴著眼鏡的旅行商人我是頭一次見到呢,今天晚上我說不定會嫉妒得睡不著覺。」

「啊,你說這個啊?哈哈哈,畢竟,這裡是寫作的聖地,修道院。有很多東西出售。當然了,這可不是我的私人物品。製造透明玻璃是困難的事,把透明玻璃巧妙地變彎,就更需要熟練的玻璃工匠了。雖然眼鏡貴重,而且價格昂貴,但它卻是依靠燭光書寫纖細而複雜的裝飾文字的修道士們必不可少的工具。」

「那麼有什麼事嗎?啊,請先坐下。」

桌子上放著的,是石盤,以及用石灰書寫的大量商品名稱和數量。

皮亞斯基正在寫得,是下次要運到這裡的商品。

「獨自經營的時候,只要心裡記下就可以了,但進了組織的話,每次訂貨都要留下證據。」

「文件比記憶更重要。不過,進了組織之後,出了教會的埋葬名冊,同伴們的記憶中也會留下自己的存在。」

「說得沒錯。啊,願主保佑你。」

皮亞斯基笑了笑,把羽毛筆的筆尖放進墨水裡蘸了一下,便繼續開始書寫。

「抱歉,我在寫東西,不過,你是來詢問這邊概況的嗎?」

「……在這麼多人面前說這個,沒關係嗎?」

「哈哈哈,沒問題的。在這裡的都是熟人,外人會受到嚴密的監視。」

羅倫斯依然笑著,並沒有做出四處張望這種愚蠢的舉動。

皮亞斯基用銳利的目光看著羅倫斯。

「是的,你是在德伊其曼先生的信任下,買到了進入這裡的入場券,所以沒問題。我在提供情報之餘,也想知道贏得德伊其曼先生信任的方法……不過,那是商業秘密吧。」

皮亞斯基頑皮地笑著。

羅倫斯知道,不可疏忽大意,不過,他也自然的朝對方笑了笑。

「很遺憾。」

「我理解。那麼現在說一下主要狀況吧。感覺就像長時間一直咬住本來即將被攻陷的堡壘一樣。現在下巴有些累了,正在做短暫休息。」

「……被那麼多兵力進攻,反而撐住了,是嗎?」

「作為正面進攻的交涉也進行過幾次。不過,由於完全沒有效果,所以也想過籠絡修道院長、以前在這裡任要職的姐妹修道院院長、甚至書庫管理員。我們有那麼多的商人,其中總會有人的熟人和他們關係密切吧,可是,對方一概不理,修道院自身的狀況也不容樂觀……虧他們撐得下去啊。」

這並不是諷刺,而是皮亞斯基發自內心的佩服。

實際上,在盧威克同盟內部的人看來,在他們的進攻下,對方依然能繼續堅守下去,這也算是一種奇跡了。

「那麼……羅倫斯先生真正想問我的,是什麼事情呢?」

皮亞斯基爽朗地笑著問道。

羅倫斯平時總是和打啞迷的天才赫蘿互相調侃。

即使對方突然這麼一問,羅倫斯也能夠從容不迫地想出應對之道。

不過,他並沒有裝傻,而是暫時把視線移開,因為他知道,追求虛榮百害而無一利。

畢竟,這裡是掛著盧威克同盟旗幟的指定旅館。

即使能巧妙地應付皮亞斯基,被旁邊的商人蔑視為一個自大的毛頭小子的可能性也很高。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有些不好意思。」

「剛才在修道院的空地進行的大多數對話,都是難以入耳、讓人難為情的。所以,但說無妨。」

這種勸說的方式,簡直就像傾聽懺悔的牧師。

「你是這麼想的嗎?」

「是的,而且,我個人對此也有興趣。羅倫斯先生並不是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態來看我們慘淡現狀的人。本以為你是來找什麼人的,但你卻直接來到我這裡,甚至連修道士那裡都沒去。我也算是一個商人,自認具有貓一樣的好奇心。垂簾一動,就像去看看對面的情況。」

和這樣的人一起經商該有多麼愉快啊,能讓羅倫斯產生這種想法的人並不多。

羅倫斯在一瞬間,也產生了與對方交心而談的想法,不過,要巧妙地打斷這種念頭,只有趁現在這一瞬間。

真遺憾啊,羅倫斯一面想著 ,一面露出裝出來的苦笑。

「能不能讓我參觀一下聖遺物。」

皮亞斯基突然變得面無表情。

隨後,他摸著自己的臉,說道:「抱歉抱歉……哈哈哈,看來我的修行還不夠。沒料到你的回答是這個。」

「你不懷疑我嗎?」

「別把我說得那麼壞啊。這裡畢竟是布隆德爾大修道院的分館,比起聽到『為了賺錢而來』這種話,我反而對『為參觀聖遺物而來』更感到吃驚的話,可是會被神明降罪的。」

皮亞斯基笑了笑,又看看羽毛筆的筆尖,發現墨水已經干了。

於是,他再次用筆尖蘸了下墨水,繼續寫著還沒寫完的詞語。

「我呢,還想像過你有別的目的。」

「別的目的?」

「啊,不,只是,那樣讓我容易接受些。羅倫斯先生畢竟是一位不可大意的人物。專門通過德伊其曼先生的關係來這裡,目的應該是我們做好的財產目錄吧?」

這是在港口旅館的時候和赫蘿說過的話。

可以預測,盧威克同盟為收購這個修道院的土地財產而來,一定會把修道院的財產全部清算。

不過,這只是結論,所以,沒必要冒失地把這種預測說出來。

因此,羅倫斯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只是微笑著。

「這裡畢竟是世界著名的大修道院,藏有許多聖遺物……當然,我們也無法全部掌握……請問你要找的是哪一件?若是我知道的,自當盡力協助。」

聽到這句話,羅倫斯思考了一會兒。

隨後,他嘗試性地說道:「有關黃金羊的。」

「黃金羊。」

頭腦聰明的商人在重複同一句話時,頭腦中一定會思考著某些事。

在重複這句話的時候,皮亞斯基的大腦中想著一百個問題。

不過,雖然這是為思考爭取時間,皮亞斯基也並沒有把自己所想的說出來。

而是露出被赫蘿戲弄時的柯爾那樣的笑容。

如果旁邊有別的商人在豎著耳朵聽他們的對話,也會感到驚奇吧。

「聖人的遺物我也知道不少,可是黃金羊……」

「只是謠言嗎?」

「我也不清楚。」

說著,皮亞斯基把目光投向站在桌旁的商人們。

這兩人一面玩牌一面豎著耳朵聽的商人只是輕輕聳了聳肩。

「黃金羊的傳說,在這個修道院裡已經流傳了數百年。反過來說……」

「這也表示,在這數百年間都沒人找到黃金羊,是嗎?」

「正是這樣。」

皮亞斯基露出遺憾的神情,之所以這樣,大概是因為不想讓一直追尋謠言到這裡的羅倫斯看到自己吃驚的臉吧。

雖然到了現在,也沒必要追求什麼虛榮了,但過低的評價對今後的情報收集相當不利。

冒失與被蔑視似是而非。

現在,有必要修正自己的發言。

「實際上,來這裡之前,我就一直聽人說這只是謠言。不過,不僅是我這樣的人,就算是經常與帳簿打交道的人,有時候也會想去追尋夢想吧。所以,有人幫忙引見了德伊其曼先生。」

「……這麼說?」

「介紹德伊其曼先生給我認識的人看到我追尋著謠言,大概覺得很有意思吧,由於那個人自己是沒辦法去追尋這種謠言的,所以,就由我來代勞。越是有能力的人物,就越喜歡把精力傾注在興趣上。」

充滿自信編織出的謊言,在真實的基礎上可以派生出無數個解釋。

在皮亞斯基對面玩牌的兩個商人也點點頭,接受了這種說法。

雖然為每天的收入奔波的商人去追尋這種荒唐的夢想是不切實際的做法,但為了有錢人的興趣這麼做,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皮亞斯基也平靜的回答說:「原來是這樣啊。」

「我也學到這招了。要取悅有錢人,還有這種辦法啊。」

「不過,我可是認真地做這件事的。」

皮亞斯基的苦笑,反而讓羅倫斯感到心情愉快。

評價既沒有降低,也沒有抬高。

羅倫斯帶給眾人的,應該是「懷著奇怪目的來到這裡的無害商人」這種印象。

所以,羅倫斯開始跨出大膽的一步。

「事情就是這樣,我在收集黃金羊的情報,請問有人知道嗎?」

可以說,對有錢人的興趣毫不關心的人,不是一個合格的商人。

周圍那些豎著耳朵聽的商人們端著酒杯,一邊說笑著,一邊聚攏過來。

羅倫斯之所以不提狼之骨,而是說黃金羊的事,是因為與羊相對的,一般都是狼。既然存在和黃金羊有關的聖遺物,一直關聯的狼之骨的情報也一定能夠得到。

或者說,至少能嗅到其氣息。

儘管羅倫斯是這樣想的,但得到的情報卻異常的少。

而且,那些情報多數是酒桌上的閒話。

黃昏時分,當羅倫斯回到房間時,他的雙腳都幾乎累得不聽使喚了。

羅倫斯完全不理睬悠閒躺在床上梳理著尾巴上的毛的赫蘿,縱身倒在床上。

赫蘿被羅倫斯壓在手臂下,不斷掙扎,柯爾慌忙把水端過來。

「汝好大的架子啊。」

好不容易爬出來的赫蘿這樣說道。

羅倫斯則回了一句:「唯獨你沒資格這麼說我。」

羅倫斯接過柯爾手中的輩子,躺著喝水。

沒有這樣的絕活,是根本無法在簡陋的旅館湊合睡覺的。

喝完水,羅倫斯把杯子還給柯爾。

現在的他,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馬上進入夢鄉。

「收集到多少情報了?」

赫蘿瞇著眼睛,揪著羅倫斯的耳朵問道。

說實在話,這讓羅倫斯感到非常生氣,不過,精心梳理好的蓬鬆尾巴被壓的亂蓬蓬的,赫蘿也同樣十分憤怒吧。

「至少……我喝得痛不痛快,你可以看得出來的吧。」

「哼,汝要是敢說喝得痛快,咱一定會把汝的耳朵咬下來。」

「早知道這樣,就該把你也帶去……雖然賢狼大人早就在享用美酒了……」

酒醉的時候,是難以自制的。

羅倫斯不由自主地說出了刺耳的話,被赫蘿扇了一巴掌。

不過,就算赫蘿當時在羅倫斯身邊,也只會讓他更難開口打聽情報,赫蘿也一定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沒有跟著去。

啪,赫蘿在羅倫斯臉上清脆地扇了一巴掌之後,輕輕地揪著他的臉頰,問道:「汝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羅倫斯火辣辣的臉感受到了溫柔的觸感,於是,他閉著眼睛說道:「讓我再睡一會兒……」

「開什麼玩笑。不過,咱畢竟不像汝一樣不知感恩。」

儘管意識在飛速離去,羅倫斯還是能感受到被赫蘿撫摸臉頰的舒適。

記憶本應該是連續的,可是,當羅倫斯睜開眼睛時,發現現在不是黃昏,而是深夜了。

羅倫斯無法立刻起身。

這是因為,從被赫蘿撫摸臉頰的時候,他就保持著這種姿勢睡覺。

用不著動,他就知道脖子很疼。

羅倫斯再次閉上眼睛,一面後悔自己沒有調整睡覺姿勢,一面緩緩坐起來。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像水份被抽乾了的土地一樣,僵硬無比。

唯一慶幸的,就是睡覺的時候,有人幫自己蓋上毛毯吧。

不,似乎不是這樣。

羅倫斯坐起來,發現在自己地衣服上粘著深茶色的動物毛。

赫蘿一直用尾巴給自己當被子吧。

羅倫斯把毛拂開,赫蘿身上的甜美氣息讓他的鼻子發癢。

「好痛……」

羅倫斯一面按著睡得落枕的脖子,一面坐起來。

這時,漏著光線的破舊房門緩緩打開了。

喝了酒之後,圍爐產生的微弱亮光也顯得異常刺眼。

「……醒了啊。」

「大概是吧。」

「晚飯還是溫熱的,要吃嗎?」

「……給我水。」

赫蘿沒有回答,而是攤了攤手,為他端來了水。

「柯爾呢?」

「現在聽牧羊人傳授下雪時的應對心得呢。小柯爾很會提問,不像咱……」

在從門的縫隙漏進來的微弱光線的照射下,赫蘿的淺笑顯得十分可怕。

如果自己被柯爾很會提問這個話題釣上,把赫蘿的事丟到一邊,開始滔滔不絕的大講特講的話,赫蘿的臉色一定會變得更可怕。

她沒有坐下,而是一直站著,從上往下看著羅倫斯,這也證明羅倫斯的這個推測是正確的。

「那麼,我是不是也該找人問問惹你生氣時的應對心得呢?」

「找咱以外的人問?」

「找沒生氣的時候的你問。你一生氣就會變了個人似的。」

「嗯,因為這不是咱的真實面貌。」

微笑著說出這句話的她,是一頭可怕的狼。

「對了,要不要梅干?」

兩人都知道門十分破舊,因此,說話的時候都用耳邊私語般的微小聲音。

兩人的對話簡直就像情話一樣,酒勁還沒完全散去的羅倫斯不由得笑了。

不過,他發出笑聲的最大原因是,赫蘿雖然很想知道自己打聽的成果,但在看到自己踉踉蹌蹌地回來之後,還是出於對自己的關心而並沒有追問,儘管她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了。

所以,羅倫斯的笑容逐漸變成了讓步的笑容。

因為,如果問他梅干味道怎麼樣,他只會誠實地回答不甜。

「沒有得到確鑿的情報。」

聽到這句話,赫蘿臉色變了。

之所以沒有發怒,是因為她明白,商人是一種就算跌倒了也不會一無所獲站起來的生物,或者說,是因為她抱有這樣的期待。

「……還有呢?」

聽到赫蘿的話,羅倫斯不由自主地以商人的身份答道:「……只要不是個體經商,就一定會留下財產和經營的記錄,如果這裡有要找的東西,至少能發現一些痕跡吧。」

皮亞斯基在那裡寫東西就是一個好例子。

就算是不得不藏起來的東西,也不可避免地會留下文字記錄。

坎爾貝的騷亂,也是由於商人的這種習性而使局面發生了逆轉。

「哼……」

赫蘿單手叉腰,哼了一聲表示贊同,並目不轉睛地盯著羅倫斯。

過了一會兒,她把視線移開,低下頭,尾巴上的毛如同產生好奇心時一樣膨脹了起來。

「汝以為敷衍搪塞對咱行得通嗎?」

若不是酒勁還沒完全散去,羅倫斯恐怕會被她這冷酷低沉的聲音嚇得直冒冷汗吧。

羅倫斯緩緩舉起雙手,像是要投降一樣,這麼做,是因為他想把喝了酒當成自己說出那種商人最擅長的敷衍搪塞的話的借口。

「這我承認。在得到狼之骨不存在的證明之前,我會一直為此努力的。」

而那樣的證明,實際上可以說是完全不可能。

赫蘿用她那大耳朵聽完之後,閉上眼睛反覆玩味他的話。

羅倫斯有必要對赫蘿說的話。

「抱歉,讓你忍這麼久。」

這時,赫蘿聳聳肩。

羅倫斯面帶苦澀地笑了笑,就像幹壞事的時候被抓住的小孩子一樣。

「我只是一個旅行商人,只能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收集情報,不過,如果是你的話——」

就連惡魔的存在也能證明。

酒會讓人的理性變得模糊。

本來在說話之前總會稍微考慮一下的羅倫斯,在酒勁之

下卻任何話都能脫口而出。

如果不是赫蘿摀住了他的嘴,他一定會說出這句話來。

「……」

不該打開的封口已經開了一半。

用手摀住羅倫斯的嘴的赫蘿,臉上帶的就是這樣的表情。

不過,她並沒有太用力。

過了一會兒,看到赫蘿一句話也沒說,羅倫斯把她的手從自己嘴邊移開。

「從坎爾貝的事就可以知道吧?我只是強行介入聖遺物之類的高價品交易中,就發生了那樣不得了的事。對我而言是不得了,對你來說,同樣不得了。」

赫蘿的手細小,手指纖細。

與狼的真正形態相比,這樣的形態是最不方便的吧。

依靠那巨大的爪子和獠牙,可以輕易地得到大多數的東西。

「在坎爾貝的時候,你自己也說過。憑借你的利爪和獠牙,可以在一瞬間解決問題。」

無論是修道院那高高的牆壁,還是堅固的門,甚至是一圈一圈纏起來的鎖鏈和集合手藝人的技術製造出來的精巧的鑰匙,她都能夠摧毀。

修道院的警衛自不用說。即使是他們所守護的權威,也對赫蘿無可奈何。

只要片刻工夫,她就能達成目的,把修道院搜個遍。

沒那麼做的原因,兩人都清楚。

「咱呢……」

赫蘿開口說道:「如果汝想去遠方,咱可以馱著汝去。汝想要什麼,咱也可以幫汝找來。受到襲擊,咱會把敵人趕走,如果想保護什麼,咱也可以幫忙,可是……」

說著,赫蘿溫柔地放開羅倫斯的右手,又用自己細小的手重新抓住。

「畢竟,只有在你以人類的樣子出現的時候,我才有能力為你做點什麼啊。」

在羅倫斯有困難的時候,自己可以幫忙,但自己有困難的時候,還是憑借自己的力量解決比較快。兩人之間的這種關係,乍看之下應該讓羅倫斯感到高興,不過,羅倫斯和赫蘿都明白。

這種如同親鳥給雛鳥餵食一般的關係,只有在雙方是親鳥和雛鳥的前提下才能成立。

在大致知道了約伊茲所在位置的現在,如果赫蘿決定依靠自己的力量解決狼之骨的事,那麼羅倫斯即將完全失去出場的機會。

赫蘿能夠憑一己之力解決一切。

而且,依靠自己的力量,是最有效率的解決方法。

到那個時候,要擔心的,應該是羅倫斯是否還會陪伴在自己身邊吧。

你多慮了,這句話,羅倫斯是無法笑著說出的。生意上的良好關係,都毫無例外的只能在雙方相互依存的時候保持。

而赫蘿在自己生活了數百年的村莊帕斯羅,也有過因為相互依存的關係消失而關係破裂的體驗。

羅倫斯收回被赫蘿抓著的右手,用左手從背後攬住赫蘿,隨後坐下,把頭靠在赫蘿的胸口。

如果說羅倫斯這樣做的時候完全不感到害羞,那是假話,但實際上,正是因為害羞,他才這樣做的。

儘管赫蘿有些吃驚,可是她似乎猜到了羅倫斯的想法,因此沒有掙扎。

赫蘿把另一隻手放到羅倫斯頭上。

「抱歉,再忍耐一下。」

心生歉意的羅倫斯。以這句話做掩飾。

「……嗯。」

輕輕點頭的赫蘿現在所處的,是和平時相反的立場。

一直把手放在羅倫斯頭上的她,如同包容了羅倫斯軟弱的聖母,又像原諒了前來懺悔的信徒的牧師。

只是,真正想表示歉意的,反而是赫蘿。

「不要道歉,道歉的話,我的努力就化為泡影了。」

赫蘿的小胸脯,根本沒有把臉埋進去的價值,不過,也許只有這麼做,羅倫斯才有勇氣把頭抬起來。

羅倫斯笑著抬起頭,赫蘿就生氣地揪住他的臉頰。

不要小看我,羅倫斯想說的應該是這句話吧,赫蘿自然也知道,羅倫斯會故意說這句話惹自己生氣。

在用力擰了羅倫斯的臉幾次之後,赫蘿的表情有所緩和,她以略帶疲倦的神情笑著說道。

「一想到同伴之骨,咱就有可能忍不住。」

「那也沒關係。在你露出獠牙衝出去之後,一定會有重要的工作等著我。」

站在同伴之骨前的赫蘿會露出什麼表情,是很容易想像得到的。

而到那個時候,自己是不可能不陪伴在她身邊的。

「滿有自信的啊。」

「因為我就是你經常說的那種,愛胡來的雄性啊。」

赫蘿在真正感到高興的時候,會發出撲哧的笑聲,就像脖子被人撓癢癢一樣。

沒什麼比這種笑容更能讓羅倫斯下決心對狼之骨的事一查到底。

「話說多了會讓人起疑心的。」

起什麼疑心?羅倫斯不解地想到,之所以沒有反問,是因為那是愚蠢的表現。

在他迷惑的時候,赫蘿迅速抽身離開。

她的臉上,掛起了狡黠的笑容,彷彿看穿了羅倫斯的疑惑一般。

自己終究不是她的對手。

羅倫斯苦笑著。

赫蘿露出獠牙,笑著說道。

「飯應該還是溫熱的呢。」

羅倫斯站了起來。

「給我來一碗。」

「嗯,好好享用吧。」

赫蘿開心地說道。

她打開破舊的門,值得慶幸的是,柯爾現在正津津有味地聽著哈斯肯茲的講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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