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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臣賊子》第9章
第十節 家事(二)

天麻麻亮,斷斷續續的雞鳴隱約從村子處傳來,李臣惺忪著睡眼從褥子上爬了起來,還沒到立夏,捂人汗的暑熱和嗡嗡的蠅蟲就結伴而來,攪人清夢。

不過對靠天吃飯的莊稼人來說,這是豐收的好兆頭,越熱越捂得麥子熟,還有兩個多月就到割春麥的時節了,田頭一黍黍青黃的麥梢叫人看著心生歡喜。

崔啟年還縮在東牆角的鋪蓋上迷糊,這傢伙日子過得美喲,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讓他去菜圃幫把手都不肯,倒是一到吃食的鐘點便準時出現在崔家。

「總得讓他幹點什麼吧,這德性,活像家裡供了尊會動的泥木祀像。」李臣看不過眼,私底下問雉娘。

「好歹也是長輩,隨他吧。」小媳婦兒也是無可奈何。

李臣也不再說什麼了,總不能仗著和崔家熟,就亂指手畫腳管別人的家務事吶,惟有盡可能的幫襯一番,比如忍著嫌棄,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修了門窗砌了灶炕的城隍廟,挪了半邊給那賴漢用。

他拿指頭從瓦罐裡夾了撮鹽,含在嘴裡,又抿了口水,把嘴漱了,說起來雖沒牙膏牙刷,但土法子也管用,像雉娘,就備著粗布,早晚蘸著鹽細細清洗,還拿松樹脂自製了滌齒藥,牙兒白得葫蘆子似地。

農家人一貫不吃早餐,這點李臣倒一直沒適應,他去灶上燒了些醃湯,咕嚕喝了兩碗。

「唷,李家大兄弟,吃啥呢?」香味一飄,崔啟年就抽著鼻頭醒了,探著腦袋朝這邊張望。

「鹹菜湯,還剩不少,要喝自個舀,我先下地去了。」李臣沒好氣地答應了聲,轉手提了鋤頭,天熱陽頭足,野草茂盛,都得犁乾淨了,免得搶了自家莊稼的肥料。

「好大個人,也不害臊。」李臣嘀咕著出了門,崔啟年聽在耳裡,他臉皮厚不在意,美滋滋地拿了碗勺。

「住破廟的個窮小子,還學大戶吃三頓飯,吃吃吃,餓死鬼投胎哩。」賴漢邊腹誹著,邊把鍋底刮得乾乾淨淨……

農活練順了手,人也沒以往那麼辛勞了。李臣輕車熟路地把田埂內外,剛冒出芽頭的野秧子鋤了個通透,將它們攏成一堆,等混了河泥和糞料,發酵個幾日,便是養地氣活莊稼的好東西。

他收了工,和幾個相熟的漢子談笑了幾句,然後瞅瞅日頭,還早,乾脆去半山腰的林子裡砍些竹子,順便挖些折耳根,如果運氣好,說不準能碰到野雞菌,調點鹽熬鍋湯,可鮮美哩。

沿著麻繩似的田埂小徑,李臣邊走邊琢磨起販賣餿水糞肥的點子。

這是他這幾日才想到的,年月亂,人少田多,務農的惟恐肥少,全家都動員起來,四下去拾野糞,「要看糧堆,先看糞堆」嘛,而縣城那些做餐飲的鋪子或者官宦人家,每日餘下的剩飯剩菜除了餵豬,大多都隨意扔掉了,有些大戶還專門花錢請人倒便桶呢。

現在有騾子,再造輛板車,置備數個加蓋的大木桶,免費幫他們處理人畜肥和餿水,再拖到臨近的村子,起碼三錢一桶,一日一趟,一月就是幾百錢的收入,乖乖,哪有無本生意比這更有賺頭?

髒是髒了些,但又不是長年幹下去,按後世的說辭,就是創業階段快速積累本金的權宜法子,值得一試。

等八月份割秧打穀後,正是埋肥為播種冬麥做準備的時候,到時剛好行事。

還有重陽節氣快到了,鄉民時新拜土地公土地娘,魯莊那邊要辦社戲,鄉鄰們都能隨意去看,他已經囑咐雉娘,繡了不少有娘娘神像和吉祥話的荷包帕子,到時乘著騾子過去,邊湊熱鬧邊賣東西,既飽了眼福還有收入。

這樣下去,最多再熬個冬天,明年就能起地基蓋屋房了。

瞧瞧,他李臣可不是崔啟年那種好吃惡勞的懶骨頭,只要吃得苦,哪處不能活人?

等把心裡的想法反覆整理了一番,也快到了地頭,山間陰涼,李臣歇了口氣,弓著指頭將攀在腿肚子上一條旱螞蝗彈了下去,拿鞋底碾了個稀爛,來山上吹吹風倒是舒暢,就是這些吸血蟲挺人討厭。

從山坪朝回望,是綠油油的一片,天地間煥發著鮮亮的活意,村裡各家各戶的屋子像方正的豆腐塊,金牛河如銀白色的帶子,遠遠泛著粼光,天高雲淡,叫人覺得心清氣爽的。

他欣賞了陣子,輕輕哼著歌,都是些那個時代的流行歌曲,如果雉娘聽到,得罵他發癔症,又嚷些別人聽不懂的怪調調了。

李臣這時候並不知道,幾刻鐘前在崔家發生的紛亂。

安穩了一些時日的崔啟年,又鬧出事來。

……

啟年一早喝了滿肚皮的鹹菜湯,撐得回籠覺也睡不著了,乾脆晃悠著去村裡閒逛。

漢子們大多在地裡忙碌,見到他就笑,「我說崔家的堂叔,好大個人還穿開衩褲啊。」

崔啟年這才發現,褲子後裂了好長一條口子,露出大半個光腚,「天熱,涼快。」他臊著臉回答,加快腳步朝家裡趕,好尋侄女兒幫忙縫補。

崔家隔壁住著戶章姓人,他家大女兒閨名秀玉,幾年前嫁到外村,可沒多久就死了男人,婆婆責備她剋夫,將她趕回了娘家,大概寡婦間比較有共同語言吧,平日和雉娘交情不錯。

秀玉趁著天乾陽光足,獨自在打穀場曬茅草,捂得一身汗,短衣濕濡濡地緊貼在身上,崔啟年拿手遮著腚,縮著個腰路過,一下就呆住了,猥瑣的眼神兒盯著那對肥碩的胸脯肉就移不開了,直嚥著唾沫子。

這禍害想女人吶,三十出頭的人了,硬沒碰過幾次婆娘,日頭勾陽氣,崔啟年鬼鬼祟祟地瞅了陣子,直覺得這個粗手粗腳的婦人活賽天仙,瞧那兩坨肉和屁股蛋,嘖嘖,招人命的妖精哩。

「我說……秀玉啊,曬柴火呢?」他倒不避嫌,腆著張老臉湊過去套近乎,剛蹲下來,就聽到哧溜一響,漿了又漿,補了再補的那條爛褲衩,從腚部裂到襠下,這年頭是不時新內衣的,隱約就瞧見褲襠那顯出團黑乎乎的玩意。

「作死啊,也不害臊!」嫁過人的鄉下婆娘不是羞答答的閨女,潑辣得緊,你敢露鳥她就敢拔下來掰斷,章秀玉揚著根棒槌作勢要打,又覺得眼前的情景實在滑稽,手中的棒子舉得高,人卻側著臉笑,笑得狠了,胸前的肉也隨著上下搖蕩。

崔啟年倒尷尬,看苗頭這寡婦好勾扯,但自個此刻的樣子又太不合時宜,留不好留,走又捨不得,只好摸著後腦勺跟著嘿嘿笑。

還沒等他琢磨著說幾句話緩和下氣氛,就聽到身後一聲暴喝,秀玉她弟剛好從田頭回來,丟下荊筐,握著鋤頭奔了過來,這悍小子五大三粗,是鉤子村出名的一條好漢,駭得崔啟年扭頭就跑,半路上那倒霉褲子就只剩了半截,現出軟趴趴的行貨和白腚,惹著沿途坐自家門前忙家務的婆娘們捂著嘴直笑。

「我說叔啊,你這是幹啥?」小媳婦兒望著她堂叔連滾帶爬地竄進院子,羞得直跺腳,滿臉通紅。

「雉……雉娘,關門,快關門,章家小子要殺我!」啟年帶著哭腔嚎道。

章家人堵著門罵,不肯離去,又正是返屋吃飯的時辰,全村人差不多都圍了過來,烏壓壓的一片,這事熱鬧唄,比廟會的大鼓戲都好看。

本來秀玉是無所謂的,這算什麼,莊稼人買不起布,有時漢子們下地怕弄壞衣衫,乾脆打個赤身,小嫂子老嬸子遠遠瞧到了,還嬉笑著指指點點哩,但被她慫貨弟弟這麼一鬧,滿村子的人都知曉了,面子上掛不住,躲進屋子裡要生要死的尋繩子吊頸呢。

雉娘怕真出人命,跑過去扯著秀玉不放手,邊好言相勸邊痛罵著自家堂叔不是個東西。

「我姐要是死了,你也跑不掉!」外面的嘈亂嚇得崔啟年直哆嗦。

「二子啊,就當體諒嬸子一把,散了吧。」崔嬸擋在門口,喚著秀玉她弟的小名,老淚縱橫。

幸虧崔家老小平日和氣,誰家要借騾子都爽快,結了善緣,在眾人的勸說下,章家二子罵罵咧咧地走了,小媳婦端了碗麵過去,打了兩個雞蛋,秀玉鬧累了,也不念叨著覓死了,把雞蛋面稀里嘩啦都吃了。

等李臣急急火火來到崔家時,事情也平息了下來,雉娘惱得發抖,指著崔啟年罵,她人秀氣罵不出什麼髒話,翻來覆去地責備著,「你這二流子!賴漢!」

「我說你好歹收斂些,惹了事擦不干屁股,別給自家人招災禍。」李臣握著拳頭,胳膊上小腱子肉鼓鼓的,只覺得一股悶氣無從發洩。

崔啟年本來畏縮著腦袋不說話的,李臣一開腔,這傢伙倒來勁頭了,「我家的事,你插什麼嘴?」

他瞇著眼在雉娘和李臣身上掃來掃去,咧嘴冷笑,「好哇,我劉家侄女婿屍骨未寒,你就奈不住寡了?就准你這小孤孀勾扯後生,就不准我臊情?怎麼我也是長輩,這家我還有說話的份!」

雉娘的臉一下子慘白,她愣了會,轉身從門後抽出橫閂,劈頭蓋腦地朝崔啟年砸去,「滾,滾出去!」聲音尖厲得磣人。

等崔啟年抱著頭逃出去後,小媳婦兒像耗光了渾身的氣力,癱在地上,頭埋在膝蓋處,人也打著顫。

「呃……」李臣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麼好。

過了半響,雉娘抬起淚跡未乾的臉蛋,望向李臣,指著門,「你也出去,堂叔其實說得也對,來往得太親密了不好,」她嗓子暗啞,「我有男人的,他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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