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獻詩
這邊的爭鬥,自然有人會送到皇后那裡去。武後看了之後沉吟不語,再之後便是抬頭問了句上官婉兒,「你覺得她的文采教你如何?」
面對這種比較,上官婉兒的臉上仍然平靜無波的看不出分毫情緒,武後問的波瀾不興,她答的也是不卑不亢,「不在我之下,但是也不見得在我之上。」
「哦,你倒自信。」武後再看了一遍薛黎那裡傳過來的詩詞,不知道為什麼搖了搖頭,貌似對於上官婉兒的自信頗不以為然。
上官婉兒是在武後身邊呆的久的人,知道皇后喜歡有個性但是又不會個性到無法駕馭,有自信但是又不會自信到狂妄的人,所以自然知道怎樣回答能最得聖意。
自己的一身榮辱都是繫於皇后的恩寵之上,所以她什麼都能丟,唯有皇后對自己的恩寵信任不能丟。薛黎的出現已經威脅到她的地位,她必須把這一切消滅在萌芽階段。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她長在將門,我生在深宮,一個豪邁一個婉約,擅長的領域不同,詩風不同,文章的高下也就無從比較了。這就像一個是胡餅一個是粥飯,大家喜歡吃的東西不一樣,也就很難比較到底是粥飯好吃還是胡餅好吃。」上官婉兒的機靈並不是浪得虛名,她回答的巧妙,既不吹捧薛黎,也不會讓武後生氣,更重要的是,她向皇后闡明了自己對自身的定位,「如果是吟詩作畫,遊玩宴飲,也許薛郡主比我更適合陪伴娘娘,但是要論起起草詔書,整理公文,替皇后分憂解難,婉兒自認為沒有人比婉兒更能勝任這一切。」
皇后的野心她看在眼裡。又怎麼會不知道上面這位一天的日程中除了遊樂之外,更多的是如何處理國事,如何攫取更多的權力,以及,如何收買人心。一個開心果誰都能當,但是一個能幹的秘書可不是尋常人可以勝任的。
「你這丫頭,」武後一陣輕笑,似乎將剛才地問話揭過,又恢復到了輕鬆的氛圍。「我就知道你嘴巴伶俐。但也不知道你能伶俐到這個地步。行了行了,你是怎樣的人我當然有數,也不需要你在這兒自誇了。還是去幫我把她們喊回來吧,我有話想問黎兒。」
「是。」上官婉兒聽到這種類似保證的話,這才安下心來。彎腰斂眉的行過禮。然後去喊眾女過來。
「慢著,記得回殿之後幫我發一道手書給萬年縣令,斥責他教女無方。他自己也該好好反省一下了,下次宴會時免除縣令夫人以及女兒的出席資格,讓他在家裡好好教教女兒,等女兒教好了再出來。」
「是。」上官婉兒瞟了那邊猶不知大難臨頭的縣令之女,她就是之前侮辱薛黎一家都是莽夫的那個女孩子。誰說武後不會護短,薛黎今天的委屈她可是一點一滴地豆看在眼裡了。雖然不會當下保護。可是暗地裡這一道手書下去已經能解決一切問題,恐怕下次縣令小姐見到薛黎就跟見了祖宗般尊敬吧。。
想到這種無言地保護。上官婉兒只覺得心裡一陣心酸。自己在皇后身邊細心服侍多年。可她似乎從來都沒有注意到自己是否受到侮辱。是否需要有人幫忙出頭。每次地賞賜也是例行地珠寶。她地這種體貼與溫柔照顧。就那麼輕鬆地落在那個不知所謂地薛麗娘頭上。卻從來都沒有光臨過一直服侍她地自己。
「怎麼。贏了還不開心?」武後看著薛黎跟太平公主兩個人結伴走過來。太平激動地手舞足蹈。而薛黎卻是一臉淡淡地神色。並沒有什麼特別。
「一時地鬥氣之舉。沒什麼好高興。」薛黎低眉斂目地行過禮。坐回了剛才地位子。地確。剛才地勝利是借了王昌齡和杜牧地光。自己只不過一個搬文工而已。有什麼可自傲。她初衷也最多也不過想教訓一下這群不知天高地厚地大家小姐。讓她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已。
要寫好詩。緊靠著閨閣裡那點兒地花樣是不夠地。沒有四處遊歷地積澱。沒有榮辱沉浮地淬煉。沒有胸懷天下地胸襟抱負。沒有睥睨宇宙地氣勢。那一曲曲詩歌又怎麼唱響最強地盛唐高音呢。
而就算詩賦寫地好又能怎樣?能讓莊稼成熟結果。能夠讓外敵不戰而敗。能夠讓國民安居樂業?都不行。想要莊家豐收。得農人辛勤勞作;想要外敵伏誅。得將士浴血拚搏;想要國家安定富強。得要全國上下官僚安居樂業。這一切都是生花妙筆所不能帶來地。
文人墨客。可以歌之詠之。歎之罵之。但他們並不能改變這一切。不能對局勢有任何作用。
如果說盛唐氣像是一匹華美的錦緞,那麼那些震鑠古今的騷人墨客便是這絲綢上最精美最動人的花紋,而普通的辛苦勞作的百姓,忙忙碌碌維持國家運轉的各級官僚們則是織成這匹錦緞的經緯線。沒有那些文人墨客,這段錦繡的輝煌將黯淡無光,但如果只有他們,這匹錦緞就只是一堆雜亂的絲線。
所以,在薛黎的心裡,詩寫的好真的不算什麼,不如田種的好,仗打的好,郡縣治理的好。因此就算她贏了,也不會就此洋洋得意。
「你小小年紀就能如此穩重,實在是難能可貴。不過也不要太少年老成了,該高興的時候還是要高興。」薛黎的沉默在武後眼裡反倒成了謙虛的表現,讓鳳心大悅,對她又是讚譽了一番。
薛黎點了點頭謝過皇后的關心,兩人的話題兜兜轉轉便又談到薛黎做的那兩首詩上面去。
「我只知道薛老將軍教女真是有方,不但兵法謀略出眾,文采風流也不輸人。你的那首塞下曲寫的氣勢如虹,老將軍的心聲讓我頗為感動。有如此虎將,真是國家之福啊。」
「娘娘過譽了。」
「不過我看你之前說孔老孫女的詩做的太小家子氣了,這是為何?孔的詩清新秀麗,不在那些名家之下,你這麼說是不是過了些?」
難道這是秋後算賬?薛黎心神一凜,忙打起精神來回話「我說她小家子氣,其實這並不是她自己技巧的問題。孔小姐才思敏捷,才華卓著,詩作自然是不差的。可是這種應和往來的詩句,沒有自己的真情實感,圍繞的主題都是自己的生活,所以技巧再精湛也不過是一堆辭藻華麗而沒有實際用處的文字,格局顯小。因為我平常更欣賞漢代樂府從民間搜集的詩歌,雖然它們語言粗糙些,但是生趣盎然,脫離了千篇一律的風花雪月,最能反映黎民百姓的生活風貌與喜怒哀樂,下可以此諫上,上可以此查下,實用的多。」
「周代公卿獻詩,漢代君王采詩,這的確都是一個體察民情的好辦法,相較之下皇宮裡蓄養的台閣詩人,唉,差之遠矣。」武後沒有想到薛黎能想到如此深遠的地方,頓時又高看了她幾分。想到她說的那些來自民間的詩歌頓時來了興趣,「你既有所好,那可有什麼來自民間的詩歌呈給我聽?」
「這個,」薛黎略做一沉吟,她的確是有些問題想向皇后陳述,但是又怕內容太過於尖刻而引起上怒,不由得有些躊躇。武後是何種人,一眼就看清她為難在哪裡,所以大方的示意,「你但說無妨,不管內容如何,我恕你無罪便是。」
「那就恕小女子斗膽了,請借紙筆一用!」薛黎一咬牙,這種機會可遇不可求,這次就索性拼了吧。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
「老農家貧在山住,耕種山田三四畝。苗疏稅多不得食,輸入官倉化為土。歲暮鋤犁傍空室,呼兒登山收橡實。西江賈客珠百斛,船中養犬長食肉。
「粉色全無饑色加,豈知人世有榮華。年年道我蠶辛苦,底事渾身著苧麻。」
「陶盡門前土,屋上無片瓦;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桑條無葉土生煙,簫管迎龍水廟前。朱門幾處看歌舞,猶恐春陰咽管弦。」
「官倉老鼠大如斗,見人開倉亦不走。健兒無糧百姓饑,誰遣朝朝人君口。」
寫農夫,寫蠶婦,寫陶工,寫貪官,薛黎寫的是酣暢淋漓,在民間一年多看到的東西終於能酣暢淋漓的發洩出來,總算對得起那勞苦一年卻連女兒嫁妝都湊不齊的蠶婦,那辛苦一季卻連飯食都吃不飽的農夫,那掏盡門前土自己卻無衣無食無住的陶工,那活活被餓死的饑民。有多少用處她不知道,但她總算把話都說出來了。
而開始武後臉上還帶著盈盈笑意,但是隨著薛黎的詩一首首的寫出來,笑意一分分減去,而周圍原本打鬧的女孩子們,也在看到薛黎的詩作之後,嚇的再也不敢出聲。
這些事,不是沒人知道,可是誰也不敢再這種場合,當著皇后的面親自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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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面,寫的好痛苦,弱弱的伸手要粉紅票。
這個,就是為什麼我執意讓阿黎進宮的原因了,有些話只能在大佬面前說才有效啊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