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入世 第三十九章 祭後余波
飯菜早已準備妥當,只是因為心中牽掛擔憂,鄭肅和李氏都無心用飯,一直等候著。見到長子歸來,他們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宇兒,今日臨淄王殿下召你過去,說了什麼沒有?”晚飯的過程中,李氏終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和顧慮,輕聲詢問道。
身為女眷,李氏沒有參祭的資格,自然未能目睹今日宗祭大典上所發生的事情。由于鄭宇一回到滎陽城,就被李景諶邀入了館驛之內,她甚至都未能見到長子,也只是從丈夫和次子口中了解了一些內容————無論是險些被開革出族,還是皇子殿下那出人意表的禮遇,都令她心中忐忑憂慮不已。
李氏出身趙郡李氏旁系,家學淵源深厚,嫁夫生子之後雖然少踫詩書,但見識也遠不是一般婦人可比。她心中清楚,皇子殿下的禮遇雖看似榮寵,但同時也隱藏著巨大的危機。皇家的事情,並不是鄭肅這樣尋常的官宦人家可以隨便參合在內的。
“沒有什麼,只是閑話寒暄了幾句…”看出了父母的擔心,鄭宇微笑著回道。
“宇兒,你是如何跟臨淄王殿下相識的?听你父親說,殿下竟然稱你為‘師友’,又是怎麼回事?”李氏並不滿意長子的回答,繼續追問道。
鄭肅和鄭靜也停下了筷箸,將疑惑期冀的目光投了過來。也難怪他們疑惑,畢竟有些事情听起來太過玄奇了。
鄭宇笑了笑,將與李景諶相識的經過簡略地介紹了一遍。至于地點,時間,以及一些不便提及的細節,則自然是略過修改了。在回來的途中,他便想到家人會問到這些,早已思索好了一套說辭。
“原來是在殿下微服私訪時遇到的,還好,還好……”鄭宇的話滴水不漏,李氏听了之後也沒有產生懷疑。又詢問了幾個問題後,她終放了下心來,一臉輕松地雙手合十,輕輕誦念起佛祖經文。
晚飯之後,鄭肅將長子單獨召到了房內。
“今日宗祭上,委屈你了……”父子對坐了片刻後,鄭肅才開口道,“事先我竟全然不知此事,當時也未能幫你解脫些困境,幸好你自己沉著冷靜,應對得當。”
“父親,此事與您全然無關。”看到鄭肅有些自責,鄭宇溫聲勸慰道,“說到底,怕還是因為我自己而起的……”
隨後,他將那日在郡公府前與鄭義明曾發生的沖突簡單地說了一遍。
“……也怪不得你,宗系的子弟行事確實有些不當。”听完長子的敘述,鄭肅沉默了片刻,才輕嘆了口氣,“不過,我們終究是出身滎陽鄭氏,與宗系鬧得太僵不免為外人笑話。日後盡量少跟那些宗系子弟接觸,能躲便躲吧。”
“恩……”
站起身,鄭肅緩緩走到鄭宇身旁,伸手輕輕觸了觸長子的額頭︰“還疼麼?”他仍記得宗祭大典上長子在堅硬的石階上叩的那三記響頭。
心中泛起一片暖意,鄭宇微笑著輕搖了搖頭。
在有一點上,他們父子出奇地相像————盡管對家人都關懷無比,但卻不會溢于言表,只是在平日里的一行一動之中,很不經意地展現出來,含蓄而內斂。
“革譜一事雖然暫時已掠過不提,但畢竟還未有個正式的說法。明日我想再拜訪一下至德公,請他代為轉圜一二。”鄭肅略一沉吟,說道,“明後幾日,你盡量留在別院中,莫要外出。經今日一事,關注你的人定然不少,還是隱晦些好。”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若臨淄王或是其他尊長相召,你自己把握分寸……”
“父親放心!”
鄭肅點了點頭,又是一陣沉默後,拋出了一個自下午就一直橫亙在心頭的問題,“子醒,臨淄王殿下是不是有意招攬你?”
“恩……”知道瞞不過父親,鄭宇也沒有打算隱瞞,很干脆地承認了。
“你有什麼打算?”證實了心中的猜測後,鄭肅既不激動也不緊張,表情甚至都沒有什麼變化。
“父親,能為我介紹下臨淄王和其他幾位皇子的情況麼?”想了想,鄭宇反倒回問了一個問題。
眼中流露出一絲贊賞之色,鄭肅點頭說道︰“我雖為官日久,但職低位卑,與其他僚屬往來也不多,所知道的事情也只有那麼一些。你既然問了,我就將知道的都告訴你……”
微微閉目傾听著鄭肅的講述,鄭宇在腦中迅速整理著所有有用的信息。
一盞多茶的工夫後,鄭肅將自己知道的情況介紹了一遍,隨後說道︰“皇家的事務,本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能參與得起的。但臨淄王既然已經尋上了你,便是想躲也躲不過去了。子醒,你如今的學識才思怕是已遠超于我,究竟如何應對,自己好自斟酌。若有需要,我也可以為你參謀一二。
好了,天色不早了,自己回房歇息吧。”
“父親也早些歇息,孩兒告辭了!”
…………
回到了自己的房中,鄭宇便看到鄭靜並未如往日一般挑燈夜讀,而似在等候他一般。
“怎麼了?”鄭宇笑著詢問道。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鄭靜吟了一句詩後,才輕輕說道,“回來的路上,我听到好些人用李青蓮的這句詩來談論大哥你。”
抬起頭,執拗少年臉上的神色有些激動又似崇慕,眼中略有些晶瑩之光︰“大哥,你這些年里變得真多。如果當年你也是這樣,該有多好……”
走上前,鄭宇在弟弟的頭上揉了幾下後,微笑說道︰“過去的就過去了,不要再多想了。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恩……”輕拭了拭眼眶,鄭靜重重地點了點頭。
…………
燈光下,太常寺少卿楚居道不復白日里的淡然,神色顯得有些凝重。
“臨淄王不遵聖意,擅離汾州而來滎陽,便不怕朝中有人彈劾麼?”少卿府門客朱奕隆不無詫異地說道。
“陛下遣臨淄王遠赴汾州,本意只是讓幾位殿下分離開而已。只要臨淄王不返回長安,陛下就不會真正動怒,這事算不了什麼。”楚居道眉頭微蹙,沉聲說道,“不過,臨淄王此來滎陽,倒似是專程為我那鄭宇世佷而來,這倒是讓我有些驚訝了。
“大人說的有道理……”朱奕隆點點頭,“那鄭宇今日的表現,雖然已令人大為詫異,但還不至于到能令臨淄王如此以禮相待的地步。照我看來,臨淄王倒似乎將那鄭宇看得比朱陽郡公還重幾分,莫非此人還有深藏不露之處?”
長長地呼了口氣,太常寺少卿目光很是深邃,卻沒有接口。回想起宗祭大典上那年輕人意有所指的一首自辯詩,他心中隱隱泛起些寒意。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
那個猶如轉世重生般的年輕人,會放過當年之事真偽的追究麼?
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