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鵝之死(下)
「唔......我還要再找家店吃點東西。」三個人分道揚鑣後,葉然抱著「送佛送到西」的理念,善心大發的送蕭矢回店裡。
「等一下!」忽然,後面有人的聲音。
追上來的人是個大約三十歲的中年女子,厚厚的脂粉掩去了眼角細細的皺紋,卻掩不去那種略帶蒼老的神態。可是從臉上可以看出,年輕時,她估計也是個美人。美人遲暮,一貫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惋惜的事情。
「有事嗎?」葉然禮貌的問道。
「我有件東西勞煩你轉交給張荔。」女子微笑道,挽了挽頭髮。
「什麼東西?你不能當面給嗎?」
「哦,那個......我有急事,馬上就要走了。你幫我把這個給她,說是我給她的祝福。」女子從包裡掏出一片潔白的羽毛。似乎是鳥翼上的羽毛,修長光潔,十分漂亮。
「哦......」葉然下意識的點頭。
「那麼,再見了。對了,你是警察嗎?我有句話告訴你,美和丑一直是在一起的。」說完這麼一句話,女子轉身就跑。
「奇怪的人......」葉然看了看手中的鳥羽,有些奇怪的說道。
「她是剛才跳黑天鵝的人。」一直沒說話的蕭矢終於開口了。
「你能看清楚?真不容易,看你戴那麼厚的眼鏡,眼神還不錯嘛。」葉然打趣道,卻發現蕭矢臉上的表情出奇的凝重。
「怎麼了?」葉然奇怪的說。
「沒什麼......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些事情要做。」蕭矢淡淡一笑,並不回答。
「神神秘秘的......算了,我也要回去了,Byebye~」打個招呼,葉然順手叫住旁邊的一輛出租車,走了。
蕭矢靜靜的看著離去的車,發出了若有若無的歎息......
「就讓我看看,你的實力如何吧。」
※※※
回到家,葉然痛痛快快的沖了個冷水澡,然後打開電視,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
「真無聊......現在做些什麼好呢?睡覺吧,明天雖說是休假,說不定又有任務......」自言自語的嘟囔著,葉然乾脆把原先的坐姿調整成躺姿,就那樣趴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睡著了。
好累啊......不過飛在空中的感覺,很好......
飛在空中?
我是人,怎麼能飛?
等等......偏過頭,兩片巨大潔白的雙翼在身體兩邊扇動著。
我有翅膀啊......那麼說,我不是人類了?嗯,我是天鵝......
天鵝......
※※※
我飛著,飛著,不停的飛......目標是哪裡?我不知道......不過,還有很多同類啊,我看見了很多很多的天鵝......
「砰!」
槍聲?好痛......我被打中了嗎?被獵人打死了......
「要準備工作了!」
這是誰說的話?好耳熟......可是天鵝怎麼會這麼說話?
「呵呵呵,上天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這又是誰說的......好自大的感覺。可是我是天鵝啊,怎麼可能聽懂人類的話......
「歡迎光臨,警察小姐。」好熟悉的聲音啊......白色的頭髮......
等等,我究竟是什麼?
我是天鵝......我是葉然......我是人類!
我是人類,怎麼會被獵槍打死?
我,是人類......
※※※
「啊!」葉然一下子從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坐了起來。怎麼回事......剛才,到底是怎麼了?我怎麼會認為我是天鵝?還被獵人打死......是夢嗎?可是感覺起來又不像......
等等,天鵝?我不是有......
一下子跳了起來,葉然把隨身帶的包打開。
果然,那片羽毛,不見了。
「怎麼回事......」葉然的眉頭皺在了一起。
對了,蕭矢,他絕對知道!回想起當初他若有所思的表情,葉然肯定的點了點頭。
抓起包,一腳踹開門,葉然奔跑在晨曦之中。
※※※
「蕭矢!!!」拉開願望租借店的門,葉然的聲音絕對達到了「響徹雲霄」的等級。
「既然還沒死,吼那麼大聲幹嗎?」疲憊的從後面的屋子裡走出來,蕭矢瞇著眼睛,十分不悅的說。
「你很盼我死是不是!」葉然努力克制自己要砍他的衝動。
「呵......既然你對芭蕾舞沒有任何興趣,自然不會中了她的招。如果那樣你都會死,那你這個警察也就太不合格了。」
「你......我問你,這是怎麼回事?」想起剛才,葉然就不寒而慄。
萬一自己沒有那麼確信,那麼豈不是......
「咒術,也稱詛咒。這個世界上會用的人已經很少了,沒想到還有人會用。」蕭矢淡淡的解釋道。
「什麼意思?」
「你既然是個好警察,那麼應該能自己推理出來。」
「你......算了。」葉然閉上眼睛,開始理清思緒。
很明顯,對方要殺的人不是自己,那麼,就是荔子了。自己,只不過是個倒霉的替罪羊,還好,若是荔子......
「我們舞者就要有置身處地的感覺,把自己想像成天鵝,才能跳得好。」呵......萬一真的是在荔子身上應驗,那死的幾率恐怕是百分之百了。
「不過跳舞消耗的能量的確不小,我在上場前還要小睡一會兒恢復體力呢。」殺人的時間,大概就是上台之前了。若是那個時候荔子死了,那麼她就能取而代之了。可惡......
「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嗎?」蕭矢的聲音適時的響起。
「明白了,老兄。」扔給這個目前還悠然自得的人一個白眼,葉然抬腿就走。
※※※
「你這樣好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幫忙卻換來一頓罵?」看著葉然遠去,十夜也走了出來。不同的是,他手上拿著一樣東西——那片失蹤的羽毛。
「與你何干?再加上......就算我不出手,她也回得來。」蕭矢順手把羽毛拿過來,說道。
「真是......不過這樣你的『貨物』又增加了吧?雖說是個垃圾貨......不過實在不行可你拿去餵賽伯拉斯。」
「是啊......實在不行......不過未必,說不定很值錢......哼,人類好不容易忘記了這種會傷害自身的東西,居然又想了起來......該說他們太聰明,還是太笨?」
「兩者皆有吧,就是因為這樣,才有『我們』生存的餘地。」
※※※
銀色大廳—— 「荔子,荔子!」扔下一句「警察」,葉然直接衝進了後台。
「耶?然子?你來幹什麼?」似乎是正準備上場,張荔已經換上了芭蕾舞裙,正在做最後的修飾。
「上次......上次跳黑天鵝的人,在哪裡?」葉然氣喘吁吁的說。
「你問這個幹什麼?在那邊......」
「謝了!」
跑到那間房間的門前,葉然緩了緩氣。
現在才想起來,自己似乎完全沒有證據逮捕她。
詛咒?這種中世紀的東西有誰會相信,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沒有人會認為這種東西還存在吧?
可是......不甘心的咬了咬嘴唇,葉然終於還是推開了門。
門裡,白色的天鵝,靜靜的躺在床上。
是她,穿上了曼妙的天鵝舞裙,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
輕輕走上前,葉然把手伸了過去。
已經冰冷的身體,再也不能跳出那樣曼妙的舞姿了。
等等,這是......
※※※
「哎哎哎哎......怎麼回事呢?明明是槍擊死,卻沒有體外傷......然子,你在想什麼呢!」梁涵翻看著驗屍報告,奇怪的說道。
「是不是『心理死亡』?」一旁法醫也在納悶,提出一個名詞。
「怎麼說?」梁涵好奇地問道。
「就是俗稱的『暗示死』。有這麼一個案例,一個人摸高壓線準備自殺,結果人來時,她已經成了一具焦炭。」
「很正常啊。」
「可是那條高壓線上,根本沒通電!」
「啊?」
「大概是她以為自己被電擊死了吧......真奇怪,這種死法......葉警官,你在看什麼?」
「劇照。」上面,是她年輕時的樣子。
那樣美的舞姿,最終消失了......
※※※
「叩叩叩」葉然很難得的居然會敲門。
「怎麼了?」看見葉然走進來,蕭矢微笑著抬頭說道。
「我問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葉然搖了搖手上的報紙,上面「舞蹈巨星離奇死亡」的標題尤其明顯。
「人死了和我有什麼關係?」蕭矢一臉無關的樣子。
「無關嗎?不信。」葉然自顧自走進來,一屁股坐下去。
「真是的......你不是說只要惡人死了,你不管嗎?」蕭矢無奈的一笑。
「不好意思,我一定要弄個清楚,否則死不瞑目啊。」
「你又沒死,大小姐。」
「不行,告訴我。」葉然一旦執著起來,就會很可怕。
「好吧。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蕭矢從桌子上拿起一片羽毛。
「那天她給我的東西。」
輕輕搖著手裡的羽毛,蕭矢歎息道:「這就是詛咒的媒介了。」
「哦~~~~那她為什麼會死?」葉然還是執著於一個問題。
「這個詛咒是很久很久以前流傳下來的。因為人類而死的生靈不甘心這樣死去,便把自己的靈魂附著在自己的遺物上,直到取走一個人類的生命為止。這個詛咒正是由來於此,用這件遺物送給別人,然後取走那個人的生命。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信念。死去的生靈會重複他們死時的死法,只要相信自己是人類,不會因此而死,就死不了了。」
「陰險,這個詛咒是誰發明的?不對......這麼說來,她也不應該死啊?」
「呵......帶不走你,只好帶走呼喚它的人了,多麼正常的事情。」
「你......不過這樣也不錯,反正她也不是什麼好人。」
「是嗎?我看不見得......這個詛咒已經消亡了,為什麼還會有人知道?我不妨告訴你,這個詛咒,是由古時候的一個家族發明的。」
「什麼家族?」
「是......」
※※※
更衣室的門,緩緩打開......
「哎呀,你怎麼來了?」坐在裡面的人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看得葉然心裡一痛。
「還你東西。」葉然走了過去,把手中的羽毛遞給了她。
「這是什麼東西?」偏著頭,她奇怪的問道。
「我去問人了......他告訴我,古時候發明這個詛咒的家族是張家,如果我沒猜錯,就是你的先祖吧。」強忍心中的悲哀,葉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那樣天真的荔子,怎麼會......
「哎呀呀,他知道?真是難得呢......那種『人』,就是不可相信。」張荔搖頭歎氣道,語氣已經不復天真,而是充滿了滄桑。
「我本以為她想要除掉你,誰知道......是你想要除掉她,對吧?你應該是在什麼時候暗示過她,然後......你說過,你們為了模仿還曾經去看過天鵝......那時候她做的,對吧?」
「真厲害,好像福爾摩斯呢。」張荔拍了拍手,以表贊同。
「你究竟為什麼......為什麼......」
「你應該知道啊,我的福爾摩斯同學......你的聰穎不會猜不出來吧?」張荔微笑著說道。
「勒索......」
「對,我為了頂替她的位置,用我的身體去賄賂團長,結果卻被她拍下來了。你知道她怎麼說嗎?她要我永遠離開舞台。我不甘心,憑什麼?我也付出了努力,我的一切......誰了她還想殺了我......本來我還不想讓她死......」身體從椅子上慢慢下滑,張荔緊緊地抱住自己,「我那麼努力,卻......你看見了那些照片吧?」
「嗯,在她的劇照後面。她曾經跟我說過,美和丑一直是在一起的。」葉然點了點頭。
「真遺憾呢......」
「你為什麼不跟我說?我或許可以幫你......」葉然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大聲說道。淚水,滾滾而下。
「我怎麼可能跟你說......你知道嗎,當初我們兩個二選一......我就已經用了我的身體,去換那個名額......你讓我怎麼說?我想要的東西,卻總是得不到......」
「不過我真的沒猜到,她居然會把東西給你......本來,把東西給我,我可以破除詛咒,返還她本人,誰料......你知道嗎然子,你是我唯一唯一下不了手的人......因為我欠你的......」說話間,張荔踉蹌著站了起來。
「荔子,荔子?你怎麼了?!」葉然衝了上去,恰好扶住張荔即將倒下的身體。
「詛咒也不是那麼容易化解的,被別人道破真相的同時,也就是死期......我的身體,也不行了......」張荔的嘴角,不斷地向外冒血,「我很高興你還能這麼叫我......我......咳咳!」
「荔子,你撐著點,我......」
「沒有用,我知道的......害人終害己,這句話我也明白......我害過兩個人,結果又都害了我自己......然子,我最後要告訴你,不要太過相信別人......這是你的,缺點......我很高興,可以這樣離開......我......」最後一句話,消失在口中。天鵝的翼,垂下了......
「荔子——」
漫出的血,染紅了雪白的舞裙,似乎是那上面附著的天鵝,也在為自己的主人,哭泣......
※※※
最終,葉然隱瞞了事實。張荔,得以作為「早夭的新星」而被人們稱讚,惋惜。
寂靜的墓園裡,葉然靜靜的看著那張黑白的照片。上面的人,仍然綻放著天真的笑容。
「荔子......我從來沒有,怨恨過你......希望你的靈魂可以安息......再見了。」深深一鞠躬,葉然轉身離去。
後悔嗎?或許吧......但是比起讓她在日後的生活中飽受靈魂的譴責,我寧願自己擊落已經不再聖潔的,天鵝......